固守与创新
——京剧唱腔程式研究述评(1959—2021)

2021-07-22 06:40张溪瑗
中国音乐 2021年4期
关键词:创腔程式剧种

○ 张溪瑗

“程式性”是中国戏曲的主要艺术特征之一①《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3年,第3页。,相较于表演程式的显而易见,唱腔程式则不易发觉。正如董维松所言,“戏曲音乐是一种程式性的音乐型态”②董维松:《词七、曲三、辨程式——一种关于曲牌音乐分析方法的研究》,《中国音乐》,2009年,第4期,第5页。,在京剧发展中,其创作方式、手法与内容经历数次变化,对于唱腔程式的理解、运用与创作也随之改变。程式作为戏曲唱腔的主要特征被频繁提及与强调,但较少有对京剧唱腔程式研究成果的总结。笔者将京剧唱腔程式理解为存在创作空间的表演模式,因此以创腔为视角,对1959年至2021年国内唱腔程式的研究成果进行述评。

专著与期刊中都有相关程式的研究。受篇幅所限,本文仅以期刊为述评对象。通过阅读文献收集到包含京剧唱腔程式的称谓有“京剧创腔程式”、“京剧唱腔程式”、“京剧音乐程式”和“京剧程式”,同时也将与戏曲音乐程式、京剧音乐创作和戏曲音乐创作相关的词汇作为关键词,检索到2000余篇文章,将其中200篇相关性较高的文章作为述评对象。

通过对文献及其中观点的梳理,显现出程式的界定、固守与创新三个高频词汇,笔者将以此划分,并逐一展开。本文的写作目的在于将程式放置在动态语境中,以此体现程式在固守中蕴含的变化、在创新中沿用的模式。

一、程式的界定

在词典中,对程式的界定有着一定共性,但也存在不同视角与创见。笔者对词典中12个“程式”词条③《西藏风土志》(1982)、《中国大百科全书》(1983)、《中华美学大词典》(2000)、《当代汉语词典》(2001)、《中国昆剧大辞典》(2002)、《表演辞典》(2005)、《现代汉语大词典》(2009)、《川剧精华》(2009)、《美学大辞典》(2010)、《评弹小辞典》(2011)、《简明国学常识辞典》(2014)、《秦腔大辞典》(2014)。进行总结后认为,当程式作为各学科的公共话题时,界定围绕法式、格式、规程、规范、标准展开。作为艺术语汇和表演术语,程式是戏曲表现的手法和技术,是把生活中的语言、动作和自然形态进行提炼、加工、夸张与美化而形成的。其特点是规范性、格律性、通用性、虚拟性和灵活性,但也有类型化、固定化的缺陷,因此程式需要不断丰富、变化和发展,并以此创造出新程式。

戏曲程式为人熟知,似乎成为戏曲界的专有词汇。有部分学者认为程式是“从戏剧表演衍生出的词汇”④周宇洁:《阿甲京剧程式逻辑构建和审美内涵》,《戏剧文学》,2020年,第7期,第75页。,但究其源头,程式并非诞生于戏曲语境中。朱方遒的《戏曲“程式”理论疏义》对此作出详尽的梳理:程式被运用在戏曲领域前,一些与其意思相近的词语早已被使用在戏曲文献中,如“格范”、“排场”和“规模”等。直至民国早期,程式才逐渐被引用到戏曲学中,但与诸多艺术“程式”的内涵并无本质区别。赵太侔在《国剧运动》中提出“程式化conventionalization”一词,揭示了戏曲表演的虚拟写意,被视为“‘程式’内涵具备戏曲理论意义的初步发展”。随后逐步出现“表演程式”一词,程式取代其他相近的用语,同时也引伸到其他戏曲艺术部分中。⑤参见朱方遒:《戏曲“程式”理论疏义》,2017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学位论文。

(一)唱腔程式的界定

“戏曲音乐是一种程式性的音乐”⑥汪人元:《戏曲音乐创作谈要:优秀戏曲唱腔的五个标准》,《中国戏剧》,2013年,第5期,第53页。,在期刊文献中,学者们对于程式的界定各富创见。

表1 学者对戏曲/京剧音乐程式的界定

阅读诸多界定后,笔者对此有了自己的观点。京剧唱腔程式最大的特点在于既有固守,又有创新,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硬币的一面讲求法式与规范。从音乐本体来看,唱腔程式是前人创作、确立并沿用下来的曲调,得到长时间的使用,较为稳定,逐步成为创腔中必须要遵守的规范。同时,套腔作为一种传统京剧音乐的创作手法也可以反映出程式的特点:“套”指套用,频繁被套用的便是程式。从文化情感的角度看,程式是时代的产物,浓缩了各时代的社会观念,也随着人们生活形式与审美取向的变化而变化,因此硬币的另一面则是不断地求新,程式不是固化的,而是流动的、滚动的。

唱腔程式绝非静置的,它是一枚旋转的硬币,既能看到固守,也能看到创新,旋转使两面交织在一起,呈现出相融合的场面,这才是程式的真正面向。

(二)唱腔程式的形成

传统的唱腔程式是如何形成的?汪人元认为原因有二,一是受到中国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滋养。根据杨荫浏的观点,在公元前6世纪以前,先民们就掌握“有助于音乐逻辑思维的重要因素,创造了许多乐曲的变异形式”,此创作手法延续并发展,贯穿中国音乐史,戏曲音乐创作也深受其影响。二是戏曲作为民间艺术,与百姓生活联系紧密。汪人元借用A.索哈尔关于民间创作的社会学观点,指出戏曲“普遍的群众性、可变性,创作的集体性,一 二度创作一体性”等特点,自然而然地影响着戏曲音乐以程式作为创作方式。⑪汪人元:《论戏曲音乐的特殊逻辑—程式性》,《文艺研究》,1987年,第1期,第96–97页。

对于程式形成的具体创作方式,于会泳总结其手法,即(1)不断沿用得到加工而无限衍生的链锁派生法;(2)像其他乐种借鉴的借入融化法;(3)新创法。此三种方法都需要经过“广泛地沿用从而得到集体加工的过程”,促使程式不断提高与成熟。⑫于会泳:《关于京剧现代戏音乐的若干问题》(上),《上海戏剧》,1964年,第6期,第22;23页。路应昆则描写其环境,即艺术高度开放、创作高度自由。戏班或艺人可自由“杂交”,促成“大集体”创作特征,并根据自身需求对程式进行修改或另创新,从而形成“程式库”。⑬路应昆:《戏曲音乐创作的古今变迁》,《民族艺术研究》,2017年,第3期,第7页。

由此可见,“程式”一词虽在民国早期才被引用到戏曲学中,但京剧中一直蕴含程式。程式发展至今,早已成为京剧的重要特征,其创作思想、表演方式、剧本结构、类型化的行当,以及板腔体的声腔,无一不体现着该思想。而对于音乐创作而言,正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下诞生了程式思想,产生程式化的规范,从而形成特有的创腔手法,最终达到程式与创新相融合且制约的状态。

(三)创腔的界定及创腔与程式的关系

因本文以创腔为视角讨论京剧唱腔程式,故创腔的界定与创腔与程式的关系便尤为重要。

“创腔”一词最早被谁使用无从可知,目前收集到的文献中时间最早的是1958年马忆程发表的《关于京剧〈冰峰雄鹰〉的创腔经验》⑭参见马忆程:《关于京剧冰峰雄鹰的创腔经验》,《戏剧报》,1958年,第23期。。早期的文献还有1959年《程砚秋文集》⑮参见中国戏曲研究院编辑:《程砚秋文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中的《创腔经验随谈》一文和1962年《戏曲演员演唱及创腔经验》⑯参见中国戏曲学院研究所编:《戏曲演员演唱及创腔经验》,北京:音乐出版社,1962年。一书。词典中鲜少有对“创腔”的界定,目前笔者仅见《秦腔大辞典》(2014)有相关阐述。可见,创腔作为戏曲领域中的词汇被普遍使用已有多时,虽被局内人频繁使用,却没有得到局外人普遍认同,目前唱腔创作尚未形成一个统一且贴切的称谓。

若将“创”与“腔”分开来看,“创”即创作,而“腔”指唱腔,故笔者认为“创腔”可理解为创作唱腔。广义来讲,创腔可笼统指唱腔创作这一音乐活动本身,对以往唱腔进行套用与修改,以及创作新腔等工作,都可归为创腔。狭义来讲,则是将“创腔”视为与“套腔”相对存在的概念,专指创作新腔。传统戏中的创腔,亦即加工和改造老腔,以及在老腔中掺入新腔;新戏中,更多表现为对唱腔的创造或创新。如此一来,“创”的含义更为丰富,笔者认为有三个层面。其一是思维创新,唱腔唱的是人物性格,故腔会随着人物的变化而改变,创腔者们以“创”为目标进行写作;其二是群体创作,专业戏曲音乐作曲/编曲者的出现改变了京剧音乐的创作模式;其三是技法创新,在不断丰富的写作技法、音乐语言与表现形式中,京剧唱腔音乐达到“创”的层面。在当下的语境中谈论创腔,更多是指在创新思维主导下,由专业创作者运用独具特点的创作技法所创作的唱腔作品。其中所蕴含的程式,正是笔者在本文中所进行述评的对象。

面对创腔话题时,诸多学者进行分类与分期,以梳理其进程。使用中国历史时期作为划分的研究最多。此外,有学者以观点对其划分,刘正维、路应昆和姚艺君不约而同地划分了三个创作进程,划分标准分别为创作特点、创作主导者与创作方式。(见表2)

表2 戏曲音乐创作进程划分

姚艺君将戏曲音乐按创作方式划分,此三种方式虽同时存在于当今,但究其历史进程,它们都曾主导过一个时代的戏曲音乐创作。董维松提出“程式性的创腔”与“非程式性的作曲”一对概念⑳董维松:《京剧二黄腔腔句的基本句型与变格句型—戏曲唱腔程式结构分析法实证》,《中国音乐》1992年,第2期,第10、21页。,也是从创作方式的角度入手。

从以上分期与分类中,可以看出程式的使用决定了创腔的发展,反之,创腔的边界扩大了,程式的内容便丰富了。作为京剧唱腔的创作手法,套腔指在不断扩充的京剧程式库中挑选并运用,没有完全进入“创”的范畴;作曲则是抛开程式,创作全新的唱腔。而创腔恰恰平衡在套腔与作曲之间,遵循严格的原则与规律,运用独特的思维与手法,让作为传统艺术的京剧在继承程式作为传统的基础上,寻求新时代、新受众、新思想和新手法的创新。在其中,程式显现出其两面性,即固守与创新紧密交织在一起。

二、程式的固守

(一)程式的划分与特征

如今,对于程式的具体内容和划分还没有统一(见表3)。可见因划分视角的不同,所得到的结果也不尽相同,但是究其根本,便是创腔的方方面面都有着要遵循的程式。

表3 戏曲(京剧)音乐/唱腔程式的划分

把握程式是创腔的基础与根本,于会泳与汪人元等学者称程式对于戏曲具有决定性作用,是京剧传统精华所在,以及必须要遵守的原则。程式也具有灵活性,在创腔中既要充分利用旧有程式,也要对其进行创造的地运用。同时,程式并不代表传统,路应昆强调保存传统最好的办法是“让它们一直‘活’在舞台上”,而绝非是新戏过度依赖程式。对此,路应昆提出了形象且深刻的比喻:依赖程式如同在轨道滑行,前人趟出路,后人把车辙当作轨道,殊不知轨道本不存在。㉗同注⑩,第77页。

(二)程式与剧种风格

通过对文献及其中观点的梳理,显现出程式与剧种风格的密切联系。两个词具有相似性,但究其本质,剧种风格依附于程式,是在程式的稳定发展中衍生出来的词汇,它们是共生关系。程式是宏观的,是理性层面的原则与标准,也是京剧音乐的主要特征;风格更多倾向于情感认同,是对听觉习惯、理解与情绪的把握。程式的运用与延续塑造了剧种风格,而剧种风格又体现着程式内涵的比例与运用程度。

京剧等戏曲音乐的创作都建立在剧种风格之上,因为戏曲的特殊身份,创腔者的主观创作意图会受到程式规律的制约㉘沈恰:《〈腔词关系研究〉读解》,《音乐艺术》,2007年,第4期,第33页。。汪人元、刘正维、孔培培、房鸿明等多位学者均提到“剧种风格”,强调其重要性。刘正维提出“戏曲作曲三扇门”的观点,其中第一扇门便是“剧种风格门”,受地态、心态、史态、语态的制约。㉙刘正维:《戏曲作曲三扇门》,《音乐艺术》,2018年,第2期,第97页。语言被认为是剧种风格的关键所在,房鸿明有着同样的观点,认为乡音耳熟,剧种风格主要是乡音土语所带来的剧种独特韵味。

“京剧姓京”作为学界对于秉承京剧剧种风格、强化剧种意识所提出的观点,得到诸多学者的支持,被长期频繁提及,以此作为把握京剧创腔的原则。“京剧姓京”极为巧妙地表达了京剧发展过程中固守与创新的关系。“姓京”表示京剧要在既定的框架下进行创作,正是“程式”之所在。程式的规范促成风格的形成;同时,其规范使创腔存在一定的束缚,不偏向传统,也不偏向创新,使得京剧唱腔能在一定的模式中持续发展。

听众与京剧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创腔者在听众的审美取向中,寻找剧种发展的更多可能性。对于听众而言,正因程式的规范,经过两百多年发展的京剧积累出“京”的剧种风格,为听众们所熟悉。同时,听众养育京剧、传唱京剧,在早期还会参与京剧创作与表演,从而形成由听众一手打造的京剧剧种风格,听众与京剧被“京”字联系在一起,在无形中建立了“京”的意识空间,必然产生内在的情感和谐,达到程式塑造剧种风格的最终目的。

三、程式的创新

程式“既是相对固定的,又不是一成不变的”㉚张庚:《浅谈戏曲表演体系》,转引自傅彦滨:《活用·刷新—试论关雅浓对京剧音乐程式的运用》,《戏曲艺术》,1993年,第3期,第39页。,此观念为诸多学者赞成,且有许多文章对此观念进行阐述,其中,笔者关注到程式的两种创新方式,以及唱腔创新中的程式运用。笔者将以此三类创新作为分类,分别进行论述。

(一)创新程式

对旧有程式和曲调进行加工,从而得到突破与发展,实际上是一种基于程式的创新过程。程式作为京剧音乐的根本,唯有做到继承、挖掘,并熟练掌握程式,才能创新自如。正如于会泳所言,“戏曲的音乐程式具有构成上的规范性和运用上的灵活性的特点”㉛同注⑦。,要充分利用旧有程式,并对其进行创造性的运用。自此,对程式进行“创造性的运用”的观点被多次提及,如关雅浓对程式认识的重要原则为“创造性地运用传统音乐程式”㉜傅彦滨:《活用·刷新—试论关雅浓对京剧音乐程式的运用》,《戏曲艺术》,1993年,第3期,第38页。;费玉平强调挖掘传统是要“理性地提炼、梳理它的精髓为创作所用”㉝费玉平:《寻求“传统戏”与“样板戏”之间的创腔途径》,《戏曲艺术》,2003年,第2期,第112页。。

创新程式与创作新程式存在根本上的差异。上述的创作手法是创新程式,即以程式为基础而求新。创作新程式则是把程式看作可持续发展的程式库。

(二)创作新程式

程式是可变化与发展的,新的创作同样也会成为程式,此观点在前文词典与学者的界定中也提及过。于会泳强调在充分利用旧有音乐程式的基础上,发展新的音乐程式。㉞同注⑦。路应昆称程式是“滚动式积累”的,需要永无休止地创造,故而,“程式之外的创造比在程式界域内的小幅度‘出新’更具有重要意义”,因为这决定了戏曲音乐是否不断突破向前。㉟同注⑩。同时,诸多学者都对创作新程式的观点表示认可。

如齐琨所言,传统具有“统”“传”两方面,“统”是“由文化意识、制度体系构成的既定框架”;而“传”是“适应时代变迁而动态存在的象征符号”;并将传统放置在“过去的内容在‘现在’的延续”“现在的内容以‘过去’为表述”这两个时态中进行阐释。㊱参见齐琨:《论传统音乐的两种时态—以徽州礼俗仪式音乐研究为例》,《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同理,京剧创腔是建构在程式的固守与创新之间的事物,即在“统”的既定框架下,为了达到“传”的目的,在其音乐内部创造出新内容,经过不断的修改,并在历代观众的选择中沉淀下来后,便凝练成类型化的传统,这种新产生的传统会再以程式的新身份延续到将来,周而复始。也就是说,一方面程式不是一成不变的;另一方面,创新在不同程度上仍延续了既定的程式。前文曾多次出现路应昆所提出的“程式库”概念,笔者认为它形象地表达出程式的丰富状态。程式库的充盈得益于当时自由且开放的环境。笔者不禁反思:如今的创腔环境是否还能丰富“程式库”?此问题也有另一种表述方式,即京剧唱腔程式是否能继续滚动发展?

笔者于2011年就读于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学习了五年京剧作曲。在附中时,学生以传统戏与样板戏的先后顺序,按声腔与板式分类,背诵唱段以便套腔,这便是认识程式库的过程。学成后的学生普遍只将传统唱段视为程式而使用,样板戏则不算。经过对中国戏曲学院及附中京剧作曲专业的老师与学生的访谈,笔者发现这既是老师的指导规范,也是学生自己的选择。

虽然样板戏取得了巨大的艺术成就,但由于其独特的剧目内容、鲜明的人物形象,且创作性过强,其唱腔鲜少被当作程式使用。如今的京剧音乐创作也如此,只能说是借用某出新戏的创作手法或形式,很少会出现借用新戏唱腔的套腔现象。可见,乐队编制和创作手法等音乐程式仍在小幅度发展着,但唱腔的程式却似乎停滞了。

若让样板戏与当下的新戏都褪去其特有的思想与内容,仅仅关注唱腔旋律的话,不也如同传统唱腔一般可被算为程式吗?若说这类唱腔的旋律本身也带有时代色彩的话,反观程式库中现有的程式,又何尝不是带有曾经时代的色彩呢?纵向来看,各剧种以及同剧种的唱段都独自生长,毫无联系,导致戏曲程式库的“杂交”㊲同注⑬,第6页。状态消失;程式库不再滚动式发展,便是其横向发展的暂停。

对此,笔者提出两点看法。第一,京剧是程式的艺术,应继续遵循其发展规律,接受新鲜的旋律与手法成为程式。新戏中典型人物个性的确鲜明,但也可寻找到人物个性中的共性所在。此外,现今创作中普遍强调版权意识,这是尊重知识产权的表现,但创腔者们刻意规避套用他者的旋律,也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程式的滚动发展。第二,增强不同艺术品类之间的借鉴意识以充实程式库。增加创腔者之间、不同剧种,甚至不同艺术形式间的交流渠道,保持京剧程式库的生命力。而更重要的是建立并维护创腔者的“程式”观念,意识到新唱腔有成为程式的可能,并以此为目的与动力进行创腔。

(三)创新中的程式

笔者挑选1949年后京剧创新语境下,创腔与程式相关话题作为下文述评的对象。此时的京剧创腔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指导方针下进行,加之有专业作曲者进入创腔领域,多方面发展使其创作手法与思想更加丰富。当创腔者面对崭新的剧本、人物、故事内容或是新时代思想的时候,也必然会选择创新。当然,这种创新是在充分认识程式的基础上,既不离程式,又突破传统的创新。“新、老结合本来就是戏曲音乐作品的自然要求”㊳同注⑥,第55;55页。,也是所有艺术的规律。

表演者与学者们提出了自己对新腔的要求(见表4)。对于“不出人所想象的新”,梅兰芳解释为做到“既合习惯,又合口味,还能惊奇叫绝”㊴徐兰沅:《谈梅兰芳的创腔》,《人民音乐》,1962年,第4期,第16页。;汪人元则提出创新要“意料之外”,以此满足求新的心理。㊵同注⑥,第55;55页。此外,徐兰沅以新朋旧友形容新腔,以此形象地说明新腔中该有旧有新,但“新”是旧的“新”,如同面对陌生人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旧”也是新的“旧”,好似故人再会时,亲切又有新鲜感。这便是基于程式中的创新,纵横不出方圆,万变不离其宗。

表4 表演者与学者对新腔的要求

戏曲音乐本就是固守与创新间的事物,如同汪人元所强调的,其创作本身就“蕴含着求新的内在要求”㊻同注⑥,第53;53;55页。。程式作为唱腔的基础所在,唱腔创新自然要依附于程式。以返身传统和“挖掘散落在民间的音乐素材”㊼同注㉝,第113页。作为创新手段,得到广泛认可。对此,姚艺君指出戏曲的新曲调既要不脱离传统,也要包含创造性;㊽同注⑲,第36页。费玉平的文章《寻求“传统戏”与“样板戏”之间的创腔途径》㊾参见费玉平:《寻求“传统戏”与“样板戏”之间的创腔途径》,《戏曲艺术》,2003年,第2期。,题名即观点,提出创腔途径应是以传统戏的精髓作为基础,以样板戏的作曲技巧作为手段。

逐步出现的新内容、新角色或新思想,是传统唱腔无法满足的,此时便要创新。正如刘正维所言,当需要传统戏中没有的人物时,“故只有创(闯)”㊿刘正维:《现代京剧作曲技法鸟瞰》,《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1989年,第4期,第25页。。新戏创新中,最为突出的创新莫过于人物音乐形象的塑造,这也是京剧音乐发展的一大突破,学者们给它的命名繁复,诸如人物主调、主导主题、主题贯穿、特性音调和动机发展等。程式以其特殊性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在京剧剧种风格的普遍共性中,根据时代与审美的思想,以及剧本故事和情节的发展,塑造特定人物的典型性格。自此,人物唱腔从传统戏的类型化转为个性化,为剧中角色塑造出更立体且鲜明的个性与形象。

结语

自京剧诞生之日起,程式便存在其中,逐步发展成为如今庞大的“程式库”,京剧唱腔是在固守程式中求变、创新程式中沿用里产生的,即程式的双重特性。而其中又包含了三个面向。其一是创作手法,在程式的规范与制约下,不断寻找创新的可能,同时将新旋律逐步发展为程式,以丰富程式库。其二是创作观念,要把握剧种风格与特定人物的典型性格的平衡。其三是创作模式,在群体审美的已有模式中,协调个性发挥,即在共识意识下融合多重个性。规范与求新、共性与个性、群体与个体交织融合,旋转的程式才是其真正面向。

创腔者在对前辈的传承中延续程式,而程式也在千百年的旋转中,成为这一群体独有并坚守的意识。笔者生于此,长于此,深感京剧创腔者的坚持与追求,都深刻体现在程式的旋转发展中,在其中也蕴含着独属京剧的思想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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