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射或自主:自拍形塑下的自我建构

2021-07-20 12:55郑叶
今传媒 2021年6期
关键词:新媒体

郑叶

摘 要:自拍是新媒体时代基于“形塑”自我建构的技术手段或策略,作为表演或印象整饰的一种方式,自拍者通过滤镜或美颜获得视觉优势,实现审美愿望,进而建构自我景观,实现身份认同和社会接纳。依托自拍技术,社会交往步入“容颜赋意”时代,自拍下的自我成像表面是个体意识提升下的自我回归,但实质上是社会期待和他人映射下的分裂与异化,自拍下的自我建构是本文关注的核心。

关键词:新媒体;自拍;印象整饰;自我建构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6-0146-04

如今我们生活在媒介化的时代,媒介逻辑嵌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不仅是充当环境监测的主要窗口,也是社会个体自我认知、自我发展的资源。媒介即讯息,技术赋权激发了网民个体的能动性,对于媒介资源的使用也从观看成品转向参与生产,大众获得言说的权力,这一点充分地表现为自拍的盛行。网络环境下,发布渠道和美颜技术的双重作用下,使得“自拍”不再成为个别阶层自我表现的方式,自我的“颜值”也可以成为维护社交、获得关注、产生变现的资本。当自拍在媒介化的虚拟世界成为一种资本时,自拍的目的从传统的艺术观赏和记录中脱离,成为一种台前的表演策略,自拍逐渐从再现到他人注视下的表演,自我呈现的主体性也在技术的建构下被消解,从而产生错误的身份认同,长期浸泡在技术对自我建构的“拟态环境”中,必然影响自我认同与自我接纳。

一、 自拍与自我认同的建构

从1839年化学家罗伯特·科尼利厄斯拍出人类第一张自拍开始, 自拍这种技术偏向的纪录方式便成为了个人的媒介记忆[1],但由于拍摄成本昂贵、技术稀缺及公共领域准入的高门槛,普通大众被隔离在外。互联网通过技术实现了话语释权,普通大众也能生产和发布自拍,来构建自我、表达自我。自拍所展示的寻常肉身一旦通过社交网络汇聚成众,就挑战了以领袖、君主身体为偶像的英雄式历史观[1],自拍展示出自我表达的解放和对个人记录神话的挑战。

自我建构的概念最早由黑泽尔·罗斯·马库斯(Hazel Rose Markus)和北山忍(Shinobu Kitayama)于1991年提出,指的是个体在认识自我时,会将自我放在何种参照体系中进行认知的一种倾向[2]。认识自我的参照系主要来自个体社会化的准则,而社会化的准则包括理解自我和理解社会两个维度,这两个维度的标准提供者都是大众媒介,由此可见在“认识你自己”中媒介也参与其中。“主我与客我”理论同样证明了自我的构建属性。自我的形成基于“主我”和“客我”的相互作用,“客我”是“自我”的主要内容,形成于社会期待和评价,由此可见,自我建构与媒介关系密切。

社会学者马库斯指出独立型自我建构(Independent selfconstrual)和依存型自我建构[3]是自我建构的两种类型,前者注重个性挖掘,后者强调联系。自拍是新媒体技术下“自我技术”作用于自我认知和呈现,这种呈现对于技术和他人评价的依存度极高。福柯把技术分为四种:生产技术、符号系统技术、权利技术、自我技术。自我技术决定个体的行为,并使人的行为屈从于特定的目的或支配权,使主体的主体性消逝,实现客体化,这个过程也是消除“本我”的过程。福柯还指出,“自我技术”是存在于一切文明中的对个体进行建议或规定的一系列措施, 为的是按照某些目的,通过自我控制或自我认知的关系,去确定个体的身份、保持这种身份或改变这种身份。支配技术通过運用规训权力来对个人的行为进行定义与控制,使其服从并达到一定的目的,从而使个体过上有益的、温顺的实践生活[4]。

自拍是利用自拍技术展示身体,而这种展示技术是他人定义的,模式和风格固定,自主性在于在已有的模板中选择呈现方式,所谓的自我展示也囿于技术逻辑和规定中,那么不由得让人深思依托话语释权,社会个体所拥有的自我呈现真的是自我权力和表达自由的回归吗?建立在技术上的自我呈现以及为分享而生的自拍是否为自我建构提供了一种实践模式和新的规训力量?

二、 自拍对自我认知的构建

新型自拍主要是指个体使用智能手机或网络摄像头拍摄,并通过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照片的行为。自拍从起初的真实个人记录再到互联网时代美化后分享与展示,自拍的意义也转向了一种策略性的社交表演,从而获取关注、归属感和发展的资源。

(一) “美颜”形塑下的自我临摹

自画像在美术学中是一种临摹,而互联网时代的自拍成像实质上是一种自画像的技术延伸。在技术的变迁中,自拍设备终端化,依托美图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实现换脸和拍摄环境的置换,自拍遍地开花,使得社会交往逐渐景观化。“景观”概念由法国学者居伊·德波提出,景观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媒介所塑造的认知场景,直接经验不可获得的事物都可以影像的方式得以展示和显现,成为生活的表象[5]。自拍是自拍主体展示在场的重要方式之一,所形成的视觉传播能够呈现环境,使得观看者通过屏幕呈现了解场景,自拍的视觉传播展示多彩的景观,参与建构居伊·德波指出的“景观社会”,记录自我的同时,作用他人社会感知。

在自拍中参与景观构造的主体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自拍的主体,另一个是给予关注和评论的参与者,这两个主体构成了状态图像分享的圈子,塑造一个聚合力强的“景观”社群。围绕这种景观,形成了一种拒斥性认同的社区,他们通过点赞、互动维系现实或虚拟的情感,在认知和价值上达成一致,产生基于趋同心理的身份认同[6]。依托媒介参与的景观社群获得自我认知和社会认同,与过度媒介化而淡漠现实人际交往,造成群体归属弱化、安全缺失关系重大。基于景观的自我建构也是社会个体在社会性驱使下,从信念群体中获得情感归属的实践和尝试,从而在较大的时空中构建起关于“我们”的群体认知,缓解现实社会中与群体脱离的孤寂。综上,在新媒体时代发布自拍的初始目的是自我传记、与他人建立关系。通过发布自拍展示身体动态能够精确、生动地传递状态,完成沟通热身,同时,自我传记能保留记忆、记录生活,个体展示也有进入他人视角的机会,延伸交往,使得自我的建构可以脱离泛熟人交际的刻板画,获得表演的新时空。

媒介的人性化发展,使得技术在满足人的需求的同时也培育了新的需求。手机最开始是即时通讯的工具,图片生成依托单反相机等门槛较高的设备,使得普通大众的身体和容颜传播限制于“肉眼可见”,而智能终端作为一种时空偏向的媒介,其兼顾了图像生产与即时分享的双重功能,用户用相机镜像呈现并传播自我成为可能,手机也成为了用户实现“自我临摹”的视觉终端[7]。技术发展使得个人的形象得以展示,大众作为社会主体不仅拥有发言的权力,同时也具有“容颜”展示的权力,对传统时期传播资源被精英垄断的格局提出了挑战,技术逻辑下“自我”的社会意义更耐人寻味。具体而言,在技术逻辑的加持下,为了使个人的自拍更具有“审美”竞争力,各种自拍APP和自拍神器便出现了,其赋予了用户在自我临摹时形塑和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数字改颜”成为网络自拍中的常见现象。例如,拥有社会认可的网红脸,只需要开启滤镜就能实现,“理想自我”在技术介入下轻松达成。由此可见,在美图世界,自拍者把握镜头,拥有着对自身容颜再造的宰制性权利,图像可以容纳的各个部位都可以修饰,从而为容貌赋予新意。而图像美化功能属于景观净化和塑造机制,将原始自拍图像中的不称心之处全部重塑。

此外,虚拟现实技术的应用,为自拍带来了更为彻底的形塑,通过场景互换、数字美容,个人可以被置于背景图所提供的各种环境中,充满想象的完美容颜和身材也可以借助虚拟技术实现互换,凭借身体魅力和颜值,大众可以在社交网络上获得群体关注的红利,产生与明星同等的图像呈现,部分草根网红的异军突起正是颜值赋权的代表。此外,个体自拍展示频繁地活动于网络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心理需要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得到满足,而在美图的整饰下,外表吸引力被放大,在虚拟社交生活中通常能得到更多的认可和优待,获得一定心理满足与自信,虽然这种自信来自技术的形塑,但是每一个社会个体的安全感都来自于他人的接受与肯定。

(二) 自我展演下主体性的丧失

在社会展演舞台的互动研究中,戈夫曼把人们的日常活动比作剧院里的演出,从戏剧的角度具体分析社会互动,其在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提出了“拟剧理论”[8]。戈夫曼把社会中的人看作是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利用各种符号道具,在展演前预先设计或者展示自己的形象来进行表演,并努力获得掌声与呐喊,戈夫曼把表演的舞台分为前台和后台,前台是演员(行动者)在表演(行动)时的“实践”,在框架和规则下借助特定的规模和设备进行表演,为观察表演的人限定情景,是让观众融入特定的场景中而获得一定的来自舞台的场景意义。在自拍社交的前台包括技术和个人两个层面:前者的前台包括布景、滤镜、妆效,缺少它个人的容颜和身体展览就会缺少审美意义与重塑效果;后者的台前即为表情、动作、衣着风格,决定着自我展示的内容,相比于技术前台,个人的前台具有更多的自主性。前台的形象展示为展演者颜值赋权,场景展示表现了其地位。前台的展示倾向于被选择,而不是由演员创造,当自拍发布者分享某个状态,扮演某种既定的社会角色时,通常会发现,一种特定的前台表演已经有了剧本——发布文案、拍摄角度及背景、滤镜和特效都已经设计好了,这种设计是个人为了更好地融入社会与流行审美同步,进而获得强烈的反映和优质的资源而设预先投射并形成自我展示的框架。后台是指演员为前台表演做准备的、不想让观众看到的、限制观众与局外人进入的地方。在后台,表演者可以不关注外表与形象上的限制,比如滤镜背后真实的容颜和身体状态,后台的自我是一种舒服状态下的松弛状态,接近本我。

在技术鼓励下的自拍分享表面上是一种对自我的标榜和呈现,自我构建具有主体性,但目的和手段都并非自己所能控。滤镜和特效受制于技术呈现,姿态的展示要符合社会审美标准,风格也要经过调试,自拍成为一种很具有仪式感的行为,也就有了“颜值不够、美图来凑”的执着。自拍盛行在社交媒体兴盛的时代,个人魅力凸显,基于自我身体展示的强情感关联成为社交粘合剂,对于明星等群体而言,“人设”是互动资本,而对很多用户而言,颜值成为正义,个体身体资本凸显,成为社交资本,社会化媒体自由分享和表达在如今的自我展示中成为一种新的圆形监狱,它有一道无形的墙,那就是他人的评价和社会对美的标准[9]。

依托技术,任何人都可以依托美颜来调整和重塑自我,锥子脸、大眼睛、高鼻梁、大长腿等,用户实现了社会化美的附体,但同时丢失了个性化自我的特性,这种所谓美的统一,其实就是一种规训,是一种时尚工业鼓吹的伪个性展示。福柯曾经细致地分析过对身体的“规训与惩罚”,用这种可见性来展示不可见的权力,而它的模式就是“凝视”,“不需要武器、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止,只需要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都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就会使他成为自身的监视者,于是看似自上而下的针对每个人的监视,其实是由每个人自己施加的”[10]。通过看与被看的关系,利用这种“凝视”的视觉压制,使被“凝视”的客体成为欲望的对象,实现了对被看者主体地位的剥夺[11]。自拍中的自我,是被美化过之后的一种理想的自我,是对现实自我的僭越。在流行审美和“凝视”下,利用自拍形塑“理想自我”和认同感,结果具有虚假性,可能造成主体在现实中迷茫和混乱,长期被虚假的自我所支配,自我的主体性会被削弱、剥夺。

三、 社交滤镜下自我的回归

自拍给大众创造了一个基于自我临摹的仿真世界,依托技术自拍主体完成诉情,构建出一个具有视觉优势的自我,实现了自拍者对自我形象的控制和塑造,收获现实世界难以获得的满足和资源。

在如今的信息时代,媒介化生存的趋势愈演愈烈,基于网络的虚拟社交削弱了现实的互动,依据麦克卢汉的“地球村”理论,社会重新回归到了一对一原子化的社会,但天然的社会性又促使个人渴望关注和肯定,自拍不仅突出自我,而且自我形象可以成为社交砝码,获得认可与赞美。从社会权力的角度解析,自拍又是对特权阶层视觉统治的解构,自拍下个体获得形象塑造的权力,通过自我成像、自我叙事獲得关注,成为公众人物,获得自我发展的资源,个体自我在公共视角中的湮没史逐渐结束。但技术形塑下的自拍也凸显了媒介权力的隐性伤害,在滤镜精致和美妙景观下面,隐藏不得而知的真实并再造感情,使得台前的镜像中自我与现实自我产生“分离”,与个性分离,与完整的自我分离,从而使得自我认知产生虚拟偏差,此外,过度的“晒照”也会使得拍摄主体隐私泄露,陷入符号暴力的风险当中。

哲学家阿德里亚娜·卡瓦雷说,渴望讲故事是人的基本需求,不是因为我们有什么深层的本真要表达,而是因为每个人外在的意识都渴望到故事里去 “寻找身份的认同”。在她看来,主体对自我的讲述是可以实现主体对自我的建构和充实,提供更多的前台场景,与社会和他人建立联系完成身份认同,其实也就是从第一视角展示自我。自我建构的自我,一方面,是理想的自我表达;而另一方面,是自我完善的永恒追求。自我的发展不能脱离社会实践,自我更新无法逃脱身体和肉体艰苦卓绝的纠正和锻炼的生产范式,摆脱滤镜下的整饰,勇于自我表达,认识到美的独特,可以感知到技术对自我的剥夺,在媒介化生存中更要有警惕和批判,才能从技术的魔幻中脱离出来,利用技术实现对自我的完善。

参考文献:

[1] 彭兰.自拍:一种纠结的“自我技术”[J].新闻大学,2018(5):45-55+76+148.

[2] 洪伟,刘儒德,郭明佳,等.自我感知的外表吸引力与自拍发布行为的关系:一个有调节的中介模型[J].心理科学,2019,42(1):88-94.

[3] 余富强,胡鹏辉.“我拍故我在”:景观社会中的自拍文化[J].新闻界,2018(3):61-67.

[4] 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5] 范红霞,孙金波.自拍:美颜盛世下的景观剥夺——基于社交媒体自我表达的社会性别考察[J].新闻爱好者,2017(12):24-27.

[6] 陈娟.社交媒体自我形象的建构与传播——以手机自拍的图像话语表达为例[J].当代传播,2016(4):92-94.

[7] 郭蒙蒙.拟剧理论视域下抖音角色表演的理想形象分析[J].东南传播,2019(11):115-116.

[8] (法)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27.

[9] 李有光,吴永飞.镜像与凝视中的自我身份认同:当代“自拍”文化解析[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11):133-138.

[10] 刘汉波.自拍,一种互联网时期的青少年亚文化——从自我凝视、数字造颜到脸谱共同体[J].中国青年研究,2017(11):12-17.

[11] (英)尼克·库爾德利著.何道宽译.媒介、社会与世界:社会理论与数字媒介实践[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95.

[责任编辑:艾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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