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权
[贵州师范大学,贵阳 550001]
我国的地名学具有悠久的渊源,相关认识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基本成熟。(1)华林甫:《中国古代地名渊源解释发展原因的分析》,《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0年第2期。但由于其长期作为历史学的附庸而存在,因而缺乏系统科学的专门探讨。(2)史念海:《论地名的研究和有关规律的探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5年第1期。近代科学思想传入后,地名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受到学者重视,相关研究成果斐然。地名之下往往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故地名命名方式的探讨是地名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不仅可以让人们了解地名的由来,更能够发现地名的命名规律,揭示隐藏在地名之下的文化内涵。(3)秦超:《山东省古今县名命名方式初探》,《东岳论丛》2007年第28卷第2期。目前,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地名命名规律的探讨及县级以上地名的研究,对乡村聚落的研究还略显不足,(4)主要研究有:史念海:《以陕西省为例探索古今县的命名的某些规律》,《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4年第1期;史念海:《论地名的研究和有关规律的探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5年第1期;孙冬虎:《华北平原城镇地名群的发展及其地理分布特征》,《地理研究》1990年第3期;华林甫:《中国古代地名渊源解释发展原因的分析》,《中国历史地理论》2002年第2期;王彬、黄秀莲、司徒尚纪:《广东政区地名文化景观研究》,《热带地理》2011年第9期;胡鹤年、张力仁:《陕西政区地名文化景观研究》,《地域研究与开发》2013年第1期。而对我国古代最重要的乡村防御性聚落——寨堡命名方式的探讨,至今尚未涉及。四川是我国寨堡的集中分布区之一,其修筑时代又以清代最为集中,故本文以清代四川寨堡为研究对象,探讨其命名方式及其蕴藏的文化内涵。
本文中清代指1644年清军入关定鼎北京至1911年辛亥革命后清帝逊位的时段,四川省指的是清代四川省,大致包括今四川省、重庆市所辖区域。清代四川的行政区划名与现在相较已有较大变化,为了论述方便,本文行政区划名沿用清代四川行省下之的府、厅、州、县。寨堡名称的来源,主要以清代、民国时期四川省、府、厅、州、县地方志为基础,以《清实录》、奏议、文集、笔记、谱牒、碑刻、地名录、调查报告、实地考察等资料加以佐证、补充,建立清代四川寨堡名称数据库。根据寨堡的相关记载及走访调查,运用地名学的分类方法和文化地理学的研究方法,总结寨堡的命名规律及其蕴藏的文化内涵。
中国古代的军事防御,以扼守城池、关隘为主,对广袤的乡村控制不足。故自汉晋以降,每当战争爆发而朝廷无力给予地方足够支援之时,乡民就会自发组织起来,依山据险修筑寨堡以资防御。巴蜀地区的寨堡出现时间较早,最迟在西晋末年战乱之时就有了乡民结寨的记载,时李特等流民武装与益州刺史罗尚连年鏖战,“蜀人危惧,并结村堡”。(5)〔唐〕房玄龄、褚遂良等:《晋书》卷120《李特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28页。此后一旦遭遇社会动荡,据险筑寨都是四川乡民在乱世中保障自身生命财产安全的重要方式。清代,巴蜀战乱迭起。明清之际的战乱,直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平定“三藩之乱”才结束,使富庶的天府之国人口锐减到60万左右,(6)蓝勇:《乾嘉垦殖对四川农业生态和社会发展影响初探》,《中国农史》1993年第1期。城市陷落,乡村夷平,留下的百姓只能聚众据险于山谷以求免祸。嘉庆元年至嘉庆十年(1796—1805)间的白莲教战争,是清中期最严重的社会动荡,川、陕、楚、甘、豫五省上百个州县成为战场,数千万人被卷入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清廷一度对“不整队、不迎战,不走平原,惟数百成群,忽分忽合,忽南忽北”的白莲教军无能为力,(7)〔清〕魏源:《圣武记》卷9《嘉庆川湖陕靖寇记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379页。最终采用“坚壁清野”的策略,四处修造寨堡才得以平定动乱。四川作为战争的核心区域,也是修筑寨堡最多的地区之一。咸丰年间,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与太平天国运动打击下内外交困的清政府,依靠加征赋税以维持庞大的开支,最终导致四川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李蓝起义,寨堡的修筑数量较嘉庆间成倍增长,分布范围也更广。据统计,清代四川修筑的寨堡有确切名称可考的就有5854个,还不包括未载入史册而湮没于历史长河的数量更多的寨堡,这些寨堡的修筑时间主要集中于嘉庆、咸丰两个时期。清代四川修筑的寨堡其修筑年份或时代可考的有1777个,其分布如图1所示:
图1 清代四川寨堡修筑时代分布图(资料来源:方志、实录、奏议、文集、笔记、谱牒、地名录、碑刻、调查报告)
修筑寨堡需大量的人力物力,且主要由百姓自己承担,在古代贫苦的乡村,这一活动是较难实施的。只有在战争临近之时,百姓才会被迫出钱出力加以修筑。故寨堡的空间分布,与战争的波及区出现较高程度的吻合。嘉庆白莲教起义初期,战争主要集中于长江以北、嘉陵江以东地区,寨堡也主要是在川东、川北地区修筑。嘉庆五年(1800)白莲教首冉天元率数万人越嘉陵江而西,嘉陵江以西的绵州、潼川府等地百姓乃纷纷筑寨。李蓝起义时期,原本没有修寨的成都府、嘉定府、叙州府各地作为战争核心区,也涌现了修筑寨堡的浪潮。因此,清代四川寨堡主要分布于受到战争冲击之区,其空间分布如图2所示:
图2 清代四川寨堡空间分布图
于山形扼险处筑寨,是寨堡选址的最主要方式,所谓“修寨须极险峻,以凭固守也。查寨栅不险,防守甚难;涂恃人力,亦多糜费。须择天险,三面陡峻一面可通行人之处”。(8)〔清〕龚景瀚:《澹静斋文钞·外篇》卷2《遵旨拟就条款晓谕官民绅士人等告示》,《续修四库全书》第1474册,第657页。这种地方多为四周悬崖之山巅,于此筑寨,不但可以使进攻一方增加攻击难度,也使防御方能够以逸待劳;且可以利用山峰的悬崖峭壁作为天然寨墙,仅需在缓坡处以石垒砌即可,可节约大量修寨成本,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四川地形多山,山寨构成了清代四川寨堡的主体。如垫江的钟成寨“四面斗绝,中通一线,蹑其上豁然开朗”;松林寨“嵯峨而特出……距平地数十仞”。(9)〔清〕谢必铿修,李炳灵纂:《垫江县志》卷2《建置志·寨堡》,《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以下简称《集成》)41,第272页。万县青龙寨、黄龙寨皆“四面峭壁”,白岩寨“其山孑然独立,高数百丈,巉岩三面”。(10)〔清〕张琴修,范泰衡纂:同治《万县志》卷16《塞堡、碉洞》,《集成》51,第106页。开县上方寨“壁立万仞,土人依为长城,贼不能扰”;毁基寨,“山形如城寨,天地造设,非筑成者。孤峰高矗,下临万仞,周围刀削无基可堦”;金城寨“四围险峻,惟正南一径可通,其逼窄处仅容一人”。(11)〔清〕李肇奎等修,牟泰丰等纂:《开县志》卷21《寨洞志》,《集成》51,第490页。江北仁里三家的狮子寨“四围高耸,壁垒精岩”;仁里二甲的万峰寨,“四面悬岩陡峭,高不可攀”,嘉庆三年白莲教临境,德楞泰曾于此屯兵防御,此后白莲教几次经过,皆叹其险而不敢攻。(12)〔清〕福珠朗阿修,宋煊纂:道光《江北厅志》卷2《舆地·寨》,《集成》5,第464页。道光《江北厅志》对境内嘉庆年间修筑的62个寨堡的描述中,形容山寨形势高耸、险峻的就有40个。相较之下,江北厅的地势在川省中算较为平缓,可见四川山寨的普遍性。因此,以山取名是寨堡命名的一个重要方式,清代四川寨堡中以山命名的达426处。与“山”类似的还有“岭”,共有20个。
山寨选址除了要考虑周围地形是否陡峭外,其山顶也必须有一定的平地,且平地的面积越大越好,以便容纳更多百姓营造房屋居住,若能耕种、樵采更佳。四川一般称这种山区平整之地为“坪”,以之命名的寨堡数量不少,达85个。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嘉庆时白莲教巴州白号教首罗其清拥众数万据守的方山坪寨,清军围困年余而惮不敢攻。又如东乡白号教首王三槐据守的安乐坪寨,“层峦高耸,周遭壁立,上复平旷”,(13)朱世镛修,刘贞安等纂:《云阳县志》卷4《山水中》,云阳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2002年整理重印,第23页。“其地高山矗立,三面斗峻,绝顶曰祖师观,雄视百里,诸山寨皆在其下,诚为天险。迤东平田数百亩,农谷岁入丰溢。田尽处,仍绝壁如削,惟线路可上”。(14)朱世镛修,刘贞安等纂:《云阳县志》卷16《兵团》,第249页。清军围困安乐坪数月而无计可施,四川总督勒保只得让受到白莲教敬仰的清官刘清以招安之名诱王三槐入大营,才得以将其捕获,并以阵前擒拿之名械送京师以邀功。(15)据勒保嘉庆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奏折,王三槐乃清军攻破安乐坪时捕获。然据王三槐自述,并《圣武记》《清史稿》等材料,均明确指出王三槐是被诱捕的。通过对战场形势分析,清军并未攻破白莲教大营,亦未取得大胜,根据当时白莲教的作战特点,首领是不可能参与一般战斗的,王三槐作为安乐坪之白莲教最高统帅,在未发生大战之前是不可能被抓捕的,勒保此奏实有冒功之嫌,地方文献为了颂扬清军之英勇,也有不少记载言王三槐乃阵前被擒。王三槐被捕后,安乐坪被围数月方被攻破。
“坝”的名称在西南也较多见,一般指山间平地,其四围险峻之所也可作为寨堡屯守。清代四川以“坝”命名的寨堡有8个,其中最著名的是白莲教通江蓝号教首冉文俦拒守的通江麻坝寨,该寨略呈钝角三角形,仅东、南、西三道陡梯可上,三面悬崖峭壁,壁立80余米,清军围攻数年方才攻克。
水是寨堡防御的一个关键因素。陈寅恪在《桃花源记旁证》中,就认为凡百姓聚众据险自卫之所,一般要选择“险阻而又可以耕种及有水泉之地”。(16)陈寅恪:《桃花源记旁证》,《清华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36年第1期。嘉庆时期龚景瀚在其《遵旨拟就条款晓谕官民绅士人等告示》中也说:“寨上须有林木、水泉,以备樵汲也。查寨中柴、水两项最为紧要,须寨上有林木可以砍伐为柴,上有水泉可供合寨食用者修筑。如该处地方并无林木水泉之山,寨中平时当多积柴水,每家备贮水之器,约计柴水足敷数日之用,方可无虞。”(17)〔清〕龚景瀚:《澹静斋文钞·外篇》卷2《遵旨拟就条款晓谕官民绅士人等告示》,《续修四库全书》第147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57页。在清代四川寨堡中,以“水”命名的有34处。这些寨堡一般都与水体相关,如射洪县水头寨、梁山县水口寨、南川县七渡水寨、苍溪方水井寨等。一些则充满了对水体的崇拜,如资州圣水寨、长寿水源寨等。
正因水源在寨堡防御中扮演关键角色,不少寨堡选址在距离河流不远处修筑以便汲水,故以河为名也是四川寨堡命名的一种方式,此类寨堡共有25处,其中又以“双河寨”“清河寨”之名最为普遍。“双河”即两河交汇处,其地往往形成聚落,寨名见于合州、广安州、太平厅、城口厅、大竹县、万县、梁山县、酆都县、开县等地,“清河”则指河水清澈,四川山地河流大多清澈,故名之,见于合州、万县、忠州、大竹等地。其他与水文有关的命名,还有“塘”(9处)、“溪”(18处)、“潭”(3处)、“湾”(11处)、“源”(7处)、“沟”(11处)等。
寨堡一般以石、土两种材料修筑。民国《续修陕西通志》曾记道:“盖堡寨有高山、平地之不同,踞高临险,积石成垒,形势既固,工力亦省,山外平地则沙土虚浮,筑土为垣,风雨剥蚀,不数十年颓败不堪。故南山之险寨今尚如故,而西、同各属之堡寨建筑问之乡民,半属渺茫。”(18)杨虎城、邵力子修:《续陕西通志》卷9《寨堡》,国家图书馆藏民国23年铅印本,第1页。被道光皇帝称为“疆吏才之首”的嘉庆名臣严如熤也曾说道:“作堡者用土不如用石,为工省而坚。”(19)严如熤:《三省山内风土杂识》,《丛书集成新编》第94册,台北:新文丰出版社,2008年,第63页。四川各地山区多石,故寨堡几乎都是以条石累砌而成,坚固耐久。因此,清代四川寨堡中以“石”为名者数量较多,达178处。
以土筑寨虽然其坚固性、耐久性皆不如石,但夯土筑寨的成本较条石垒砌要低,故在一些石材分布不多的地区,或经费不足的寨堡,也有夯土筑寨的。四川的土寨较石寨数量要少得多,以“土”命名的寨堡有21处,常见的有土包寨、土堡寨、土城寨等。“土”在汉语中还有另一个意思,即“地方性的”,如珙县的土官寨,因当地曾有少数民族土司而得名;而盐源县的泸土寨、土把村寨,则更多是由少数民族语言音译而来,不能列入此类。
清代四川寨堡一般筑于山巅,其地多林木,不少寨堡即以“林”为名,共有21处。也有不少以林木名为寨名的,其中又以松(14处) 、柏(9处)、竹(8处)最多,常见的有柏林堡、柏林沟寨、柏杨寨、柏树寨、松柏寨、松林寨、松林堡、松树寨、五根松寨、松树岭寨、松花寨、松茂寨、苦竹寨、斑竹寨等。还有以其他树木为寨名的,如资州楠木寨、开县楠木洞寨、江北厅黄杨寨,仪陇县杨木寨等。
民以食为天,寨堡防御时粮食的储备非常重要,故清代四川寨堡有不少以食粮为名,包括“米”“谷”等,如丰谷堡、金谷寨、包谷湾寨、打谷坪寨、谷山堡、谷本寨、包谷湾寨、漏米寨、米城寨等。
聚族而居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家族往往在乡村社会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乡土社会与西方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社群往往由家族构成,而非个体家庭。在这个家族里,以父子血缘关系为纽带结合而成的大家族,在生产生活中往往起到轴心作用,而在西方,作为家庭轴心的夫妻关系,在这个大家庭里只是充当配角。(20)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2页。在乡土社会的家族中,会有族老、族长等角色,遇有大事由族长召集族内成年男子共同会商,其讨论之结果往往比官府法令还具有效用,甚至连族内男女的生杀大权,有时也由家族会商决定。
因此,在社会动荡需要修筑寨堡进行自卫之时,往往由族长出面召集族人会商,共同完成寨堡的修筑。以云阳县磐石城为例,此寨最早筑于南宋末年,称“小石城”,是山城防御体系的组成部分。明末清初,为谭谊所据,历为谭氏基业。乾隆末年,磐石城为涂氏所购,作为家族聚居之所,每逢战乱,皆借以安身。民国初年,寨堡的不少防御设施已经倾圮,身为寨主的涂子肤乃倡议重修,但因为经费、劳力等问题一直未能实施。1919年,曾任黑龙江省龙江府知府,后在北洋政府担任要职的涂凤书回家探亲,其大伯父涂海泉(涂子肤之父)乃令其主持修寨,并以宗洛、宗仪、传泽、传爵等人分理工程、财务。涂凤书因公回京后,又以其从弟凤翼代职,最终历时年余终于告成。修寨的费用共计白银3000余两,主要从家族田租中抽取。(21)朱世镛修,刘贞安等纂:《云阳县志》卷43《杂文》,第541页。可见,磐石城作为一个家族寨堡,其修筑的过程亦有浓厚的家族色彩,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费用由族人按收入之多寡分担。磐石城的这次重修时间虽在民国,但民国时期家族的状态与清代差别不大,也可作为考察清代家族寨堡修筑的一个范本。
在清代四川的寨堡中,聚族而建的寨堡数量众多。宣汉县东安场八里的凤头寨,是“唐乐藉同族人建修。”(22)汪承烈修,邓方达等纂:《宣汉县志》卷10《武备志·寨硐》,《集成》61,第333页。隆昌县云顶寨,也是郭氏族人聚族而建。(23)罗权:《四川隆昌县云顶寨考》,《长江文明》2018年第3期。这些聚族而建的寨堡,有不少就直接冠以“某家寨”的名号。如广安州北冲相寺的苏家寨,即为庠生苏炳宣聚族修筑的寨堡。(24)〔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672页。今垫江县鹤游镇的刘家寨,“因山寨为刘姓地主所修,故称。”(25)垫江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四川省垫江县地名录》,1983年,第125页。同为鹤游镇的范家寨,因为范姓所修而得名;秦家寨,亦因秦姓所筑而得名。(26)垫江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四川省垫江县地名录》,1983年,第127页。在四川的5854个有寨名保存下来的寨堡中,以“某家寨”命名的就有309个。此外,一些寨堡虽没有名为“某家寨”,但其命名也与姓氏有关。如三台县东五十里有一洞寨,因相传苏、任、贾三姓所凿,故以“三姓洞”为名。(27)林志茂等纂修:《三台县志》卷1《山川》,《集成》17,第17页。今垫江县严家镇同庆寨,因陈、黎两姓共同修建而得名。(28)垫江县地名领导小组编:《四川省垫江县地名录》,1983年,第125页。
“嘉名”是指人们为了企盼达成如意吉祥的美好愿望而命名的方式,是中国地名命名的一种重要方式,这种观念在先秦时即已产生,而在隋唐时期走向成熟。(29)华林甫:《中国地名学理论的初步探讨》,《史学理论研究》2002年第4期。寨堡修筑的目的是保卫一方安宁,故命名之时也多取表示祥瑞、祈福的嘉名。如广安州天成寨,其寨四面多竹,其中有一棵竹高五尺许,忽分为二,如连理状,其乡之老庠生夏朝容扶杖往观,口占“嘉竹嘉竹,连理若木。一本同心,超群轶类”之语,人以为瑞,遂更寨名为嘉竹寨。(30)〔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671页。
更多的寨名体现了祈求寨堡长治久安之意,并以“永”“长”“平”“安”等字命名。以“永”字命名的寨包括永清、永安、永平、永胜、永昌、永宁、永固、永盛、永兴、永和、永庆等等,总计达79个。以“长”字命名的寨堡包括长生、长安、长寿、长乐、长宁、长兴、长清、长庆、长平、长治、长和、长顺、长春、长盛等名称,共49个。其中尤以“长生寨”最多,达16个。“长寿”与“长乐”也较多,各为6个。修寨的主要目的是求平安,故以“安”字命名的寨堡数量很多,包括平安、长安、万安、永安、吉安、均安、治安、普安、定安、保安、泰安、靖安、静安、高安、广安、大安、古安、宁安、悦安、九安、尊安、听安、偏安、安顺、安平、安和、安胜、安全、安本、太安、龙安、安和、安合、安集、安福、安居等,总数为299个。其中名以“平安寨”的就有40个,“永安寨”有32个。
祈求上天庇佑的寨堡,多以“天”名之,包括天保、天生、天宝、天成、天顺、天申、天星、天佑、天缘、天全、天恩等,共有396个。其中以“天保寨”命名的就有74个,几乎每个州县皆有之。以“天成”“天生”命名的寨堡,虽以形势险要得名,谓寨堡浑然天成,但也同时蕴含上天庇佑的愿望。
寨民平时心存忠义、互相帮助,战时团结抗敌、互相协作,对寨堡的生存显得至关重要。遂宁县鹿鸣寨即有“忠信为锁匙、山水作城池”的石刻;(31)甘寿等修,王懋昭等纂:《遂宁县志》,《集成》21,第27页。通江县令徐廷珏认为“忠义自矢,即蚩蚩之氓亦能上邀天佑也”;(32)〔清〕杨檀修,陈瑞生、邓范之纂:道光《通江县志》卷2《舆地志·险隘》,《集成》63,第235页。璧山县令张若泉认为,寨中需要“养廉耻以作忠勇之气”。(33)〔清〕寇用平修,陈锦堂、卢有徽纂:同治《璧山县志》卷5《武备志》,《集成》45,第379页。因此,寨堡命名中有不少祈求寨内团结的,其中以“忠”“义”“仁”“和”等字命名为多,包括人和、仁和、保和、太和、中和、公和、和顺、裕和、协和、义和、和安、仁义、仁寿、三义、菁义、孝义、高义、义成、义安、忠义、忠心、忠孝、忠胜、忠爱、忠和、忠武、忠成、忠盛等。其中含“忠”字的有28个,含“义”字的有43个,含“仁”字的有48个,含“和”字寨名最多,达217处。
寺庙、道观是出家人修行之所,他们在战争发生之时,多希望能够置身事外,不与战争双方发生直接联系,所以较少与具有明显军事性特征的寨堡发生关联。清中期白莲教战争的爆发却改变了这一传统,白莲教虽吸纳了不少佛教净土宗的教义,但有着鲜明的叛逆性格,是下层民众试图用来作为改变世界的法器,(34)范立舟:《白莲教与佛教净土信仰及摩尼教之关系——以宋元为中心的考察》,《人文杂志》2008年第5期。佛道各宗教人士对它采取的是敌视和恐惧的复杂态度。所以当白莲教战争爆发,白莲教徒四处与清军对抗的同时,也往往伴随着劫掠乡村、捣毁各种寺观,促成佛道人士与民间百姓结合,构筑寨堡与寺观相融合的防御设施以共御外辱。寺庙、道观有不少会选择在高山之巅进行营建,这些地带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也是营建寨堡的优良场所。而寺庙、道观高大的院墙也可以作为防御屏障,故依托寺观营建寨堡以躲避战乱的做法,在清代巴蜀地区也较为普遍。
今重庆市北碚区静观镇塔坪村的塔坪寺,始建于宋绍兴十六年(1146),明清两代香火不断,与缙云寺齐名。嘉庆三年(1798),白莲教进入江北厅活动,地属江北厅仁里四甲的静观场一带所在骚然。根据塔坪寺内的经幢石上之道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所刻铭文记载,塔坪寺也在战乱中遭到焚毁,“片瓦无存”。为了防御白莲教再次来袭,乃修筑寨堡以卫寺。塔坪寺现存寨墙长约200米,均用长约0.7米,宽约0.2米的条石垒砌,中灌以沙土,墙高2.5~6米,厚约4米。南寨门右侧的寨墙则直接倚靠在塔坪寺后殿外墙进行修筑。在寨之大门之上题有刻字,仍可辨“大清嘉庆”字样,记载了这座寺寨合一建筑的历史。
位于北碚区三圣镇德胜村中峰山上有马脑观(又称“玛瑙观”),《江北厅志》载:“中峰山,(礼里)六甲,去厅百三十里,高二里,周三里,脉出大华蓥中支,孤峰峻绝,俯瞰流川,有山羊、苦竹、天眼、走壁、乾沥诸硐,上建有玛瑙观,乔松古柏,云林蓊蔚,与凤翅、白云、石岗诸峰对峙。”(35)〔清〕福珠朗阿修,宋煊纂:道光《江北厅志》卷1《山川》,《集成》5,第452页。此寺观始建于明朝洪武八年,静观塔坪寺古钟上有“东有马脑,西有回龙,南有歌乐,北有华蓥”的文字,说明马脑观也是当地有名的寺庙。嘉庆时期为了防御白莲教进攻,也在寺观外围修筑了寨堡,成为远近百姓避兵之所,《江北厅志》载:“玛瑙寨,(礼里)四甲,孤峰耸秀,陡险异常。嘉庆年间里人曾避兵于此,旧垒犹存。”(36)〔清〕福珠朗阿修,宋煊纂:道光《江北厅志》卷2《寨》,《集成》5,第465页。这些寺寨合一的防御性建筑,一般为百姓与僧道共建,如富顺县葛仙寨,其寨址是崇果寺的产业,修寨的经费则为乡民郭纯孝、郭洪兴等筹资。(37)彭文治、李永成修,卢庆家、高光照纂:《富顺县志》卷8《兵防·寨堡》,《集成》30,第352页。
因为这些寨堡依托寺观而建,故不少直接以寺观之名称之。前论之塔坪寨、玛瑙寨,就是如此。仁寿县查场西青林寺后山修筑的寨堡,名为青林寨。(38)〔清〕翁植等修,陈韶湘纂:同治《仁寿县志》卷1《舆地·属寨》,《集成》40,第207页。绵州治东六十里云峰山颠有香积古寺,嘉庆五年白莲教犯境,百姓以寺庙为依托修筑山寨,名香积寺寨。(39)〔清〕文棨、董贻清修,伍肇龄、何天祥纂:同治《直隶绵州志》卷12《关隘》,《集成》16,第124页。与之类似的还有高县白岩寺寨,长寿县天台寨(天台寺),绵州高官寨(高观寺),安岳县高山寺寨,巴县梅垭寺寨、观音寺寨、清华寺寨,南川云都寺寨、明月寺寨,涪州鹦鹉寺寨、马滩寺寨、游蓝寺寨,定远县高石寺寨、茶盘寺寨、青山寺寨、大通寺寨、到马寺寨、龙兴寺寨,江北厅顺卦寺寨,丰都县高官寺寨、大山寺寨,垫江县高宝寺寨,梁山县三阁寺寨、胡洋寺寨,达县铁山寺寨、小高寺寨、高寺寨、积寺寨、会广寺寨,大竹县观音寺寨、广阔寺寨,渠县青寺寨、高寺寨、白子寺寨,泸州福海寺寨,古宋双全寺寨,蓬州道林寺寨、钟离寺寨、玉掌寺寨、小梁寺寨,遂宁县佛现寺寨,资州倒安寺寨,仁寿县寨子寺寨、青林寺寨等。
在科学知识较为贫乏的清代乡村,为了能够在寨堡防御时凝聚人心,就需要让大家相信寨堡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庇佑。修寨之前,往往“先创神庙以求福佑”。(40)杨虎城、邵力子修:《续陕西通志》卷9《堡寨》,第22页。经过对文献记载及实地考察,可以发现供奉神祇在寨堡之中是非常常见的。
巴蜀地区寨堡中经常供奉的神祇,以佛教、道教、川主信仰为主,包括如来佛、观世音菩萨、二郎神、紫薇星君、土地神等,而以观音菩萨、二郎神最为普遍。观音菩萨在佛教众神中,是以“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形象示人,在民间受到广泛崇拜,观音庙、观音阁、观音像比比皆是。在寨堡之中,也广建观音造像以求平安,如盐亭县东六十里的烟堆寨,是咸丰十年由教职马来宝、监生赵金城、贡生赵魁三等修筑,修寨之时郑重修筑了观音阁。(41)〔清〕刑锡晋修,赵宗藩等纂:光绪《盐亭县志续编》卷1《寨堡》,《集成》20,第397页。新宁县西的狮子寨,其下亦建观音大士之石像,“士民祈祷辄应”(42)〔清〕复成修,周绍銮、胡元翔纂:同治《新宁县志》卷2《城池·寨附》,《集成》60,第646页。。因观音崇拜广为流传,一些寨堡就直接冠以“观音”之名,如仁寿县南七十里的观音寨,因其悬崖之下有观音庙而得名。(43)〔清〕翁植等修,陈韶湘纂:同治《仁寿县志》卷1《舆地·属寨》,《集成》40,第207页。据统计,巴蜀地区直接以“观音”为寨名的寨堡,达到了84个。
一些为巴蜀做出贡献的历史人物得到百姓敬仰并实现神化,从而受到崇拜祭祀,如李冰父子。秦昭王时,李冰为蜀守,率众兴修都江堰,使一向水旱灾害频发的成都平原成为“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的天府之国。(44)〔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第202页。因此,蜀人多祀李冰及其子二郎,李冰还先后被后世君王追封“昭惠灵显王”“广佑英惠王” 等称号,其子则受封二郎显圣真君、昭惠显圣仁佑王等称号,庙食灌口,百姓则广建川主庙、二郎庙、二王庙等庙宇供奉之。(45)李远国、田苗苗:《论巴蜀地区的川主、二郎信仰》,《中华文化论坛》2012年第6期。西充县咸丰十年(1860)动工修筑的护城寨,“建神祠以祀川主山神”。(46)〔清〕高陪谷修,刘藻纂:光绪《西充县志》卷14《艺文(下)》,《集成》58,第198页。一些寨堡,乃取名为“川主”或“二郎”,如蓬溪县即有川主寨两个,璧山县有二郎庙寨,江北厅、阆中县、南充县、营山县、仪陇县等地亦有二郎寨。
我国素来有以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作为地名的传统,清代四川寨堡的类似名称以和诸葛亮相关者最多。蜀汉丞相诸葛亮作为中国古代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事迹,以及他“多智近乎妖”的智谋,都为川中百姓所津津乐道,关于他的传说遍及全川。一些寨堡为了凸显自身与众不同,将寨堡的源流附会到他身上。涪州以北五里有铁柜山城“横亘江北,与州治相望,俯临长江,屹立如柜。相传诸葛武侯曾屯兵于此,旧城犹存”。(47)〔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69《涪州》,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295页。纳溪县西十里有保子寨,“相传武侯南征,尝驻兵于此”。(48)〔清〕和珅等修:《大清一统志》卷311《泸州》,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2年。江安县南七十里有安远寨,“世传诸葛武侯征蛮,于此屯驻”,又县西南百二十里有梅岭堡“相传亦诸葛武侯屯兵处”。(49)〔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2《江安县》,第3382页。荥经县西五里有古城,“相传诸葛武侯征南时,屯兵处也”。(50)〔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2《荥经县》,第3390页。一些寨堡则直接冠以“诸葛”或“武侯”之名。建昌卫军民指挥使司南三十里有武侯城,“相传诸葛武侯所筑,所谓五月渡泸处也”。(51)〔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4《建昌卫军民指挥使司》,第3457页。黎州守御千户所也有武侯城,“相传诸葛武侯筑濠堑,故垒存焉”。(52)〔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3《黎州守御千户所》,第3425页。南江县西百里有诸葛寨,“高五十余丈,四壁峻拔,惟一面有鸟道可上,顶有泉,四时不竭。相传孔明曾驻兵于此”。(53)〔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68《通江县》,第3231页。城口县葛城镇北有诸葛寨,“寨居赤龙山至第一重山,上俯视厅城,相传武侯屯兵时,分扎此寨以为巡视烽烟之所”。(54)〔清〕刘绍文修,洪锡畴纂:道光《城口县志》卷3《寨洞》,《集成》51,第623页。这些传说为诸葛亮屯扎过的寨堡,不一定是历史事实,但无疑可以增加寨堡的荣誉感。
三国时期英雄辈出,因蜀汉其他历史人物传说命名的寨堡也不少,如巴州县东五里有插旗寨,矗立江岸,小而完固,相传三国时期张飞过此,曾插旗于其上而得名。(55)张仲孝等修,马文杰等纂,余震等续纂:《巴中县志》第一编《土地志·附关隘》,《集成》62,第827页。万县著名的天生城,当地百姓亦习惯称之为“天子城”,认为刘备伐吴之时曾屯兵于此。
唐章怀太子李贤,调露二年(680)因罪被废为庶人,流放巴中,并于文明元年(684)被赐死巴州,后被历代文人所哀吊,一些山寨的得名与之有关。巴州治东二百二十里的望京山寨,即因“世传章怀太子望京师处”而得名。章怀太子素贤德能文,巴州东六十里曾口场西的书台寨,也因相传曾为唐章怀太子的读书处而得名。(56)张仲孝等修,马文杰等纂,余震等续纂:《巴中县志》第一编《土地志·附关隘》,《集成》62,第828页。靖难之役,建文帝生死成谜,有传说其进入西南隐居。寨堡中亦有关于他的传说,如江油县东北的藏王寨,相传曾是明建文帝避难所居之所而得名。(57)〔清〕武丕文修,欧培槐等纂:光绪《江油县志》卷5《关隘志》,《集成》18,第24页。
明嘉定州人杨展,在明末张献忠割据巴蜀之际,起兵于犍为,袭破嘉定府,并数败张献忠,迫使其退出成都而撤往川北,先后受永历帝封为广元伯、华阳侯。永历三年(1649),驻守重庆的袁韬、武大定所部粮饷不支,杨展在李乾德的劝说下接纳了袁、武二人,并与二人誓为兄弟。后来,李乾德、袁韬等因所求不遂,乃托言做寿在席上杀杨展。川民对此深感惋惜,“蜀士无不切齿乾德者”。(58)钱海岳:《南明史》卷68《杨展传》,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3268页。三台县西五十里有一山高巉突立,秀出群峰,李蓝起义之时,乡人筑寨于其上,希望得到曾抗击张献忠的杨展庇佑,乃立塑像于寨内祀之,并以寨名为伯侯寨。(59)林志茂等纂修:《三台县志》卷2《关隘》,《集成》17,第439页。
战争中寨堡与某位重要人物发生关系而得名的情况也不少。万源县西南一百八十里的侯家垇的将军寨,因嘉庆时清军将领德楞泰曾屯扎于此而得名。(60)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3页。城口厅西一百九十里的山寨,嘉庆四年(1799)寨堡修建之时,适德楞泰与白莲教战于距寨不远的董家坡,寨民齐下夹攻,大破敌军,德楞泰遂为寨题名为将军寨。(61)〔清〕刘绍文修,洪锡畴纂:道光《城口厅志》卷3《疆域志·寨洞》,《集成》51,第625页。广安州北大云寨,又名大营寨,因白莲教首王三槐曾于此驻营而得名。(62)〔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672页。开县东五十里温汤井的总兵洞寨,因清初曾是谭谊标下总兵官罗宗贵的驻兵之所而得名。(63)〔清〕李肇奎等修,牟泰丰等纂:咸丰《开县志》卷21《寨洞》,《集成》51,第493页。广安州五宝场上游里许有五宝寨,白莲教之役曾是五宝营驻防之地,故名;州属礳滩场侧的陶成寨,因是清道光间县令陶杏林在任时肇修而得名;州东九十里的嘉禾寨,是咸丰十年署知州武尚仁督众所修,而武尚仁原被任命为湖南嘉禾令,以战事起而就近署广安,故以此寨名纪念。(64)〔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672页。桂涵本为东乡县一市井之徒,后因屡立战功而官至提督,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励志的故事,一些寨堡的命名与他有关。东乡县有升官寨,因桂涵在此杀敌立功,首次得以升官,故更名以纪念。其旁有一寨名将军寨,因桂涵死后归葬于此而得名。(65)汪承烈修,邓方达等纂:《宣汉县志》卷10《武备志·寨硐》,《集成》61,第334页。
神话传说可以增加寨堡的神秘性,可让寨民坚信寨堡受到某种力量的保护,增加百姓必胜的信念和守御的决心。以神话传说而得名的寨堡其内容大多为某人得道升仙、某仙曾在此修炼等等。巴中县东八里粉壁场附近的游老寨,因“其地巉岩巍峨,怪石森立,高出众山,相传有仙人游憩于其上”而得名。(66)张仲孝等修,马文杰等纂,余震等续纂:《巴中县志》第一编《土地志·附关隘》,《集成》62,第828页。太平县的向家洞寨,相传玉泉真人于洞内得道,故又名玉泉洞寨。(67)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2页。太平县东一百九十里的七里沟有老君洞寨,因其洞位于高山之腰,深邃莫测,清泉成渊,曾有人见到有青牛时出饮泉水,相传为太上老君之青牛,故称洞为老君洞。(68)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2页。太平县北一百四十里大竹河场的仙鹅坝,其山腰有一洞,宽三尺余,深二十余里,其内有阴河,水极寒,祈雨亦应,相传明代有术士陈化普伏龙于此,故名古龙洞。(69)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2页。
以寨堡所在的山体形状酷似某种大家耳熟能详的动物或物品而命名,也是清代寨堡命名的一种重要方式,如马鞍寨、船头寨、玉笔寨、笔架寨、帽子寨、狮子寨、鸡冠寨、猪头寨、牛头寨、羊角寨、猊峰寨等。万县马鞍寨,因“周围石岩,形马鞍,四方峭壁”;(70)同治《万县志》,第102页。万源县印盒寨“形势险峻,天生笔架印盒,故名”;玉笔寨“一峰高耸,如健笔凌云”;宝鼎寨“其形长方如鼎”;鸡冠寨“石岩雄峙,有似鸡冠”;狮子洞寨“岩形如狮”;羊角寨“山势岩巉,如羊角对峙”;帽子城“一峰屹立天际,袤十余里,南北稍平衍,东西峭壁悬岩横亘数百丈,有如天生城垣,遥望之如纱帽形,故名”;将军寨“形似将军盔”;(71)《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第341-345页。广安州猊峰寨“左右皆山,中耸一峰,如怒猊状”;(72)〔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671页。城口将军寨“其山高屹万仞,耸然独峙,故名将军”;(73)道光《城口厅志》卷3《疆域志·寨洞》,第626页。南江奶头寨“自下而上,山苍若锯齿”;(74)董珩修,岳永武等纂:民国《南江县志》卷1《关隘》,《集成》62,第732页。仁寿黑虎寨“山高数仞,黑石如虎负隅状”。(75)同治《仁寿县志》卷1《舆地》属寨这类寨堡中,以“马鞍”名寨的数量较多,共有16处,有的一个州县就有多处,如达县就有3处,巴县、营山县各有2处。一些对峙的寨堡,还以公母动物命名,如邻水有公猪石寨和母猪石寨,相对而立,“去一里,形如公母,左有猪儿形,次第环列。高阜视之,亦觉可人”。(76)〔清〕曾杰奎、刘光第修,甘家斌等纂:道光《邻水县志》卷1《山川》,《集成》61,第573页。
四川有许多喀斯特地貌分布,其山地多奇石,以寨中奇石命名的寨堡数量也不少。如万源县南130里长坝场的石笋寨,“寨中有石笋二根,高插云表”。(77)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5页。三区铁矿坝场的石笋寨,“寨侧有石,高十余丈,独立如笋,故名”。(78)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5页。江北厅的顺卦寺寨,“尖峰极高,山顶有二石如顺卦形,故名”。(79)〔清〕福珠朗阿修,宋煊纂:道光《江北厅志》卷2《舆地·寨》,《集成》5,第464页。万源东一百二十里的古佛洞寨,“洞内生成佛像,多惟妙惟肖”;西南四十里的石婆寨,“山上有石如老妪端坐”;人坝场的石虎寨,“寨上有巨石如虎蹲距,以此得名”。(80)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5页。万源县南二百二十里的天瓶寨,因“壁立千仞,四面如削,上有飞泉洒落如水瓶倒注”而得名。(81)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3页。
此类寨堡一般是为了纪念某一场胜利而命名。通江县天保寨本名土保寨,原本因山上土多石少的特征而得名。嘉庆四年(1799),该寨被白莲教苟文明率军围困十余日,寨中水尽,寨民饥渴难耐,几不可支。苟文明又率众加强进攻,在行将攻破之时,忽然浓云密布,大雨如注,只好撤围而去。从此以后,白莲教以“天赐以甘霖者,攻之不祥”,路过也不再进攻。通江县令徐廷珏得知,乃更其名为“天保”,以纪念此次胜利。(82)〔清〕杨檀修,陈瑞生、邓范之纂:道光《通江县志》卷2《舆地志·险隘》,《集成》63,第235页。广安州有一个仅容数十家的小山寨,嘉庆初王三槐率白莲教围寨,双方鏖战数日,眼看山寨行将被攻破,突然天降大雨,王三槐遂解围而去。为了纪念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遂取寨名为雨霖寨。(83)〔清〕周克堃等:宣统《广安州新志》卷6《岩险志》,《集成》58,第572页。
这种纪念胜利所命之名,有的直接名为得胜寨(16处)、大胜寨(4处)。如城口厅南一百九十里有一山寨,山势险峻,下临深谷,嘉庆初年居民扎此避难,多次击败白莲教的进攻,故名得胜寨。(84)〔清〕刘绍文修,洪锡畴纂:道光《城口厅志》卷3《疆域志·寨洞》,《集成》51,第464页。南江县西南一百四十里有高鼻寨,嘉庆五年清军于此击败白莲教军,遂更名得胜寨。(85)董珩修,岳永武等纂:《南江县志》第一编《关隘》,《集成》62,第732页。盐源县的得胜寨,原是为了纪念明将蓝玉大败帖木儿的故事,故名。(86)〔清〕何东铭:咸丰《邛雟野录》卷5《关隘》,《集成》68,第111页。蓬州的得胜寨,本名白马寨,嘉庆三年白莲教军掠蓬州,诸寨皆溃败,独白马寨晏然安堵,经略大臣额侯勒登保率师来援,赞此寨防御严密,书“得胜寨”之名镌于崖石,寨名遂因之而改。(87)〔清〕方旭修,张礼杰等纂:光绪《蓬州志》卷2《纪山篇》,《集成》52,第551页。巴州之大胜寨,原因“黑石乱峙,时作风声”而得名嘶风寨,初为嘉庆初年白莲教所筑,被清军夺取后,乃改其名为大胜寨。(88)张仲孝等修,马文杰等纂,余震等续纂:《巴中县志》第一编《土地志·附关隘》,《集成》62,第829页。万源县北90里的老鹰寨筑于嘉庆初,后德楞泰率清军于此击败白莲教,更名德胜寨。(89)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4页。清代四川寨堡中以“胜”命名的寨堡多达52处,当然有的寨堡并不一定是取得了胜利,而仅是对胜利的企盼。
一些因纪事命名的寨堡,则带有一定神秘或迷信色彩。大竹县庙坝场的福成寨,因修寨时掘出石像,刻有“福爷成爷”字样而得名。(90)郑国翰、曾瀛藻修,陈步武、江三乘纂:《大竹县志》卷6《武备志·寨堡》,《集成》62,第133页。太平县白羊庙的麻雀寨,“相传初成时有麻雀数百翔集,故名”。(91)刘子敬修,贺维翰等纂:《万源县志》卷2《营建志·洞寨》,《集成》60,第343页。
寨堡作为我国古代重要的军事防御性聚落,其命名方式深受自然地理要素和人文社会条件的影响,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在寨堡名称之下,往往蕴藏了深刻的文化思想和人类智慧。因自然地理条件命名的寨堡,主要受到寨堡的选址、修筑材料及坚持防御所必需之物品的影响:为了尽可能发挥寨堡的防御作用,并留足生存空间,四周陡峭而上部平衍之地就成为营造寨堡的最佳之所,故山、坪、坝等山地地形称谓就成为寨名的一种重要选择;以石为建筑材料可以使寨堡更加坚固而耐久,故以之命名的寨堡分布广泛;而要使寨堡在敌人进攻时能够坚持较长时间守护,水、林木、谷物等名称也得以在寨堡命名中运用。因人文社会因素命名的寨堡,则主要为了凸显寨堡修筑者的功绩,彰显寨堡的文化特殊性,企盼能够得到天地神灵的庇佑,希望寨民能够团结一心共御外辱,故姓氏、寺观、神祇、嘉名、人物、神话、形象、纪事等方式就成为寨堡命名的主要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