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涤除玄览(也作玄鉴)”是老子提出的一个重要命题。一层含义是对“道”的观照作为最高目的,另一层含义是对认识者的主观条件提出要求,清除杂念,保持内心清澄纯净,达到“虚极”“静笃”状态。庄子发挥虚静说,提出“心斋”“坐忘”,强调主体精神自由。后宗炳提出“澄怀味象”,从老庄哲学范畴扩展到艺术领域,注重审美体验,其最早源头则是老子的“涤除玄览”。
关键词:涤除玄览;虚静;心斋坐忘;澄怀味象
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老子作为道家思想的开创者,在《道德经》第十章中提出“涤除玄览”命题,人通过洗清杂念,保持心灵纯洁明净,才能把握玄德。在《老子》第十六章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是对“涤除玄览”的补充。而后“虚”“静”在《管子》四篇“虚一而静”的命题中得到继承和发展。庄子作为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在其思想体系中与“涤除玄览”相关联的是“心斋”“坐忘”,之后宗炳吸收老庄精髓,提出“澄怀味象”,对后世美学思想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一、“涤除玄览”的内涵
“涤除玄览”这一命题的出处是《老子》第十章:“涤除玄览,能无疵乎?”[1]25“涤”为清除,扫除;“玄”字形容人心的奥妙深邃;在这里“览”字,高亨认为其读“鉴”,“览”“鉴”古通用,即镜子。王弼则认为“览”不得借为“鉴”,将“览”释为“观”。《老子》帛书乙种本作“玄鉴”,通行本作“玄览”。冯友兰认为“玄览”即“览玄”,“览玄”即观道,要观道就要先“涤除”。用“玄览”来比喻最初的人心,铜镜需要擦拭清洁,保持干净,而心灵保持深邃澄净,就需要“涤除”。只有排除了心灵的偏见,保持心灵的清净不染,使内心回归纯净本性,才能体悟到深邃玄妙的道。“道”是老子思想的基础,“涤除玄览”在老子这里是观物的方式,也就是观道的方式。叶朗先生《中国美学史大纲》一书中将“涤除玄鉴”这一命题归结为两层含义:其一,“‘涤除玄鉴即是把观照‘道作为认识的最高目的。”[2]38老子认为,任何认识活动的最高目的都在于对事物的本体和根源的把握,即对“道”的观照,“涤除玄览”的最高目的就是为了观道。其二,“‘涤除玄鉴是要求人们排除主观欲念和主观成见,保持内心的虚静。”[2]39人要去除欲念的遮蔽,保持无物无欲的情怀。
《老子》第十六章可以说更清楚地解释了这一命题的第二层含义:“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1]39“虚”指不存一物,“静”指一念不起。虚是虚空,静是寂静,虚则能静,静则能虚,虚静本不二。“致虚极”,看淡一切声色货利,外物本来不有。“极”,放下再放下,达到极致。“守静”,看透身心世界,自性本来不妄。“笃”,功夫扎实再扎实,以至纯熟。从总体上看,老子比较重视清静无为。无论是认识人生哲理,还是认识客观世界,其基本的主张是“致虚”“守静”“归根”和“复命”。老子认为万物自然原本都是由“无”到“有”,由“有”到“无”,最后都要回到虚静的状态。为了呈现心灵自身和万物自身,就必须回归心灵本性的虚静,就需要“致虚”“守静”,并且还要将这个过程贯彻到极致。虚是道的无之本性的一种形态,正是在虚中,道自身保持为自身,而不是自身之外的他物。道在成为虚的同时,也保持为静。
《管子》四篇提出“虚壹而静”的命题,是对老子“涤除玄览”“致虚极,守静笃”思想的继承和发展。“虚壹而静”就是排除主观欲念,专心一意,保持心的平静,做到“无己”,从而更好地认识外部世界。“虚壹而静”的命题是同精气说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内心“虚”“静”,精气才能进到体内;若不“虚”不“静”,精气不但进不了体内,体内本来有的精气还会散掉。可见《管子》四篇的“虚壹而静”命题是在老子学说的基础上,更加强调思维的作用。
二、“涤除玄览”的顺延——“心斋”“坐忘”
“涤除”是初步的功夫,“致虚极,守静笃”强调虚静的境界。对老子这种虚静的认识论庄子加以继承并进一步发挥,提出“心斋”“坐忘”的命题。《庄子·人间世》:“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3]147强调“虚”字,要保持心的虚静,“虚”的工夫越深,就越能接近“道”的最高精神境界,“心斋”是与道相通的一种方式。只有空虚的心境才能实现对道的观照。“心斋”在于去欲,面对所做的事心无杂念,沉淀自己的思绪,没有多余追求的心态。庄子把“无己”“无功”“无名”的精神状态称为“心斋”。
何为“坐忘”?在《庄子·大宗师》的一段颜回与孔子的对话中,详细地阐述了“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3]284 即不奔走操劳,去掉聪明才智,忘掉肉体,摒弃知识,排除对世事的思虑,抛弃贫富得失等各种计较,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状态。这一思想就是要求人们从生理欲望以及各种是非得失的思虑中解脱出来,让自己的内心彻底排除利害观念。“忘”的根本是无心或不动心,是追求心灵的超越与精神的自由,最终达到物我两忘。“心斋”与“坐忘”二者的总体要求一致,即“虚静”,对形体和感官的超越,通过不断调适心与物的距离,注重人的内心道德修养。
“心斋”“坐忘”是一种自然无为的道德修养,在老庄这里依然属于哲学范畴,徐复观、李泽厚和刘纲纪三位先生都认为庄子的“心斋”“坐忘”是审美观照,实际庄子美学并不是审美意义上的美学,而是道德精神意義上的美学。陈本益、饶建华在《庄子美学辨正》一文中证明“庄子的‘心斋‘坐忘是道德修养,而不是审美观照”[4]。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转化为相应的审美命题“澄怀味象”。
三、“涤除玄览”的发展——“澄怀味象”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老子“涤除玄览”的命题在艺术领域得到发展,最有代表性的是南朝宗炳“澄怀味象”的命题。宗炳在《画山水序》开篇一段话就提出:“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2]207这里的“澄怀”,即澄清胸怀之意,就是使心境纯净、虚空明净。“味”是老子哲学概念中的体道方式,被引用到审美领域,成为了一种主体把握对象的审美体验方式。“味象”中的“象”即审美对象,不仅指具体的物像“山水”,更是指审美对象,存在于具体物象之内的意蕴——道。宗炳强调只有“贤者”才能“澄怀味象”,而“圣人”是“含道映物”,也就是圣人与道共存,“贤者”需“澄怀”才能“味象”,才能与道相通。
“澄怀味象”具有一定的审美意义,就是审美主体以清澄、虚静的心境品味审美对象内部深层的精神意蕴,也就是概括主客体之间的审美关系的一个命题。“澄怀”指的是审美主体的心灵活动,一种审美心境。“味象”作为美学概念,“味”是一种精神的愉悦,“象”指的是审美客体。没有“味象”,“澄怀”就只是哲学意义上的“澄怀”,没有审美的特性。“澄怀味象”是一个审美过程,在此过程中,审美主体排除一切杂念,在忘我的状态中注重对客体的纯粹把握,并且将自身与客体合二为一,在主客體相互交融中获得一种美感。“贤者澄怀味象”,强调审美者的虚静状态,这与老庄的体道方式有密切联系。“澄怀”对应老子的“涤除”,庄子的“心斋”“坐忘”。“澄怀”是审美的前提,是实现审美观照的必要条件,“澄怀”之后需进一步“味象”,“味象”的实质在于“观道”,即老子说的“玄览”。所以,宗炳的命题根源于老子的“涤除玄览”,并与老子命题的两层含义相对应。“一层含义是说,审美观照的实质乃是对于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的观照,一层含义是说,为了实现审美观照,观照者必须有一个审美心胸。”[2]40
宗炳把对山水视觉感受味觉化,注重审美体验。“味象”就是通过感觉体验达到对“道”的观照,这是宗炳对老子“涤除玄览”命题的发挥。老庄的命题侧重人的修养,宗炳开始关注自然,“山水质有而趣灵”,说明了山水是有生命的,万物有灵气性情,所以人能与自然相照应,形成主客体的双向呼应,从而完成审美体验,实现审美主体的瞬间感悟。“澄怀味象”蕴含着人与自然是一个生态整体的思想,宗炳看到了自然本身所具有的审美属性,而不是以人自身主观的审美眼光看待审美客体,这一点难能可贵。宗炳“澄怀味象”这一命题的提出,对以后的美学思想提供了思维线索。
老子“涤除玄览”命题的延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庄子和宗炳。庄子延续了老子的思想,强调“心斋”“坐忘”,此时先秦的虚静论属于哲学范畴,后宗炳发挥了老庄的思想,进入审美和艺术领域。老子认为主体应有清澄纯净的情怀,清除杂念;庄子强调主体的精神自由,物我两忘;宗炳在此基础上注重主客合一的审美体验,对中国美学产生了重大影响。
参考文献:
[1]王弼.老子道德经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3]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
[4]陈本益,饶建华.庄子美学辨正[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5):49-56.
作者简介:周艳,鲁迅美术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