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燕波
经典的制空权理论认为,“制空权是取得战争胜利的先决条件”“谁掌握了天空,谁就掌握了胜利”。但是在朝鲜战争中,以美军为首、拥有强大制空权的联合国军却没有因此而取得胜利,中国人民志愿军始终牢牢掌控着三八线以北地区的地面战局,最终迫使美国在谈判桌前求和签字。正如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元帅所总结的,“经过3年的激战之后,资本主义世界最大工业强国的第一流军队被限制在他们原来发动侵略的地方,不仅没有越雷池半步,而且陷入日益不利的困境。”“以空制地”的经典制空权理论在英勇顽强的志愿军面前近乎失效。那么,在敌强大空中力量的狂轰滥炸下,志愿军是如何削弱、抵消敌制空权,而牢牢掌握“制地权”的呢?除了人们普遍印象中的志愿军顽强的战斗意志和战斗作风外,还与其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积极进取的创造精神、不断升级的对抗手段和“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非凡应变能力有很大关系。
志愿军入朝后主动发起的第一次战役(1950年10月25日至11月5日,共12天)和第二次战役(1950年11月6日至12月24日,共29天)都是在对敌实施战略欺骗的情况下发起的,是東方谋略型军队战胜西方技术型军队的典范。而在此过程中,隐蔽伪装、规避敌空中侦察成为达成欺骗效果的主要手段。志愿军首批援朝部队从1950年10月20日开始入朝。所有部队昼伏夜出,过江行动每天黄昏开始、次日拂晓结束。部队过江后立刻潜入朝鲜山林,白天休息,夜间迎着正向鸭绿江疯狂冒进的联合国军迅速靠近。为预防遭敌发现与空袭,志愿军还规定了铁的纪律:白天凡敌机临空,所有官兵均原地不动,以牺牲小我保全全体,哪怕炸弹从头顶上落下来也不得移动半步,以免暴露目标使部队遭受更大损失。一些干部甚至要求士兵们不要大声说话,“以免被天上的飞机听见。”
正是靠着这种铁的纪律和高度自觉性,志愿军首批6个野战军18个师数十万部队隐蔽入朝,实现了毛主席反复要求的初战“突然性”。期间,曾经有一些美国特工将志愿军入朝的情报上报麦克阿瑟,但狂妄自大的麦克阿瑟对此类情报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如果真有此事,怎么可能躲过美国空军的空中侦察呢?但是,事态的发展早已非其所料。西方军事家一致将志愿军入朝时的隐蔽性与突然性视为“当代战争史上的奇迹”。这种突然、隐蔽的兵力机动,为第一次战役小战初胜(特别是云山战役)、将敌从鸭绿江边赶到清川江以南创造了充分条件。
但是由于某些原因,第一次战役并未达到志愿军司令部预期。对志愿军而言,最大的有利条件则是:在首次战役中遭受沉重打击的联合国军司令部仍然错误地判断中国军队参战兵力不大。为证明与加强自己的判断,麦克阿瑟不仅命令远东空军司令轰炸可能有志愿军通行的鸭绿江大桥,而且亲自登上飞机前往鸭绿江口,侦察中国军队的动静。随行副官惠特尼记录道,“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广阔无垠、十分荒凉的乡野,起伏不平的山丘,张着大口的裂谷,鸭绿江满江碧绿的降水被无声无息的厚厚冰雪所覆盖。”很显然,麦克阿瑟什么也没有侦察到。而事实上,第一次战役一结束,彭德怀便开始加紧为下一次战役做准备了。志愿军东、西线数万名将士在朝鲜南北走向的漫漫大山上或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或穿插急行、进入战位,或忍饥抗冻、原地设伏,为吃掉麦克阿瑟更多有生兵力而布局。结果正如世人所见,志愿军在第二次战役中取得辉煌胜利,不仅大量歼敌,而且迫使联合国军退到三八线以南。
志愿军部队的全部实力在二次战役中暴露无遗,联合国军开始清醒过来,并开动强大的现代化军事机器全力应对。与此同时,志愿军部队的缺陷也暴露无遗:由于战线拉长,再加上朝鲜北部多山的地理特征,较为原始的后勤供应方式难以为继,前线士兵缺乏生存与战斗必需品成为普遍现象。发现这个“秘密”的美军,决心用空中轰炸的方式切断志愿军后勤补给线。1951年秋,正值朝鲜北部山区爆发洪灾、志愿军后勤补给面临巨大困难、美军在正面战场发动秋季攻势之际,大批美军战机开始对志愿军后方最狭窄的蜂腰部(大约界于价川、顺川、新安州、西浦之间的地区)展开长达10个月之久的毁灭性轰炸,企图彻底切断志愿军后勤补给线。美军称之为“空中封锁交通线战役”,又称“绞杀战”“窒息战”。
朝鲜战场美军频繁发动空袭,通过空袭封锁交通线
抗美援朝中,志愿军铁道部队抢修铁路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战场后方广大志愿军官兵在洪学智将军的率领下,在千里交通线上打响一场诸兵种联合后勤保卫战。特别是10个师的铁道兵部队和国内入朝的广大铁道技术人员,发扬英勇无畏的战斗作风,在极端恶劣的战场环境下修桥保路,同敌战机展开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千里铁道线上,到处有英勇的战斗事迹。铁道兵一师一个连队血战百岭川,76个昼夜扛住敌26次大轰炸,全连伤亡99人,剩下40人仍坚持完成抢修任务。特等功臣郭金升一人竟拆掉美战机投下的603枚定时炸弹,光炸药就掏出27吨。在战斗中,铁道兵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发明了许多堪称世界首创的保路战法,如“片面运输”(即在可通车的夜晚,所有列车向同一方向单方面发车,每列间隔不超过5分钟,以极大地提高运输效率)、“合并运转”(即为突击抢运,将两组以上列车连为一体,同时用两三个车头牵引)等。打到后来,为防止敌轰炸,机智的铁道兵白天干脆取下Z字梁和钢轨等重要部件,晚上再组装起来。结果,打出了名震世界的“钢铁运输线”,往往是敌白天炸桥,当天晚上修好后立即通车,运往前线的物资不降反增。美空军发言人公开宣称,“共产党中国不仅拥有几乎无限的人力,而且拥有相当大的建造力。共军在绕过被破坏的铁路桥梁方面表现出不可思议的技术和决心。”凶悍的美军第8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也无不感叹地说,中国军队取得的捍卫铁道之战是“惊人的奇迹”。
与此同时,志愿军二线部队11个军、9个工兵团、3个工程大队数十万官兵,在上百万朝鲜老百姓和二十万人民军的协助下,掀起规模惊人的抢修公路热潮。根据志愿军后方司令部的指示,每个军、每个师、每个团承包一段,限期完成。仅仅用了25天,不断修复了被洪水冲烂的全部原有公路,还新开辟了许多迂回公路,使北朝鲜的公路联成密集的网络,这样就再也不怕敌机轰炸了。为对付敌机轰炸,志愿军汽车兵还发明了夜间对空监视哨制度。在漫长的公路线上,每隔1.5~2.5千米设置一个对空观察哨,敌机临空时立即鸣枪吹哨示警,汽车司机听到后,马上闭灯驾驶或躲入遍地都是的汽车掩蔽所,美战机只能茫然地转悠而去。此后,志愿军运输线上的汽车损失率直线下降。抗美援朝战争第1年每百台车要被炸掉40台,到第3年只有0.5台被炸。美军“绞杀战”被彻底粉碎。洪学智将军得意地称之为“东方不亮西方亮,条条道路通前线”。
苏制米格-15喷气式战机
无论是隐蔽伪装,还是抢修道路,都属于被动防御性质。解决空中威胁的根本途径,在于能够在技术上同美军战机对抗的防空力量。就在这个时候,新生的人民空军站了出来。人民空军是解放后不久才成立的,到朝鲜战争爆发时刚满半年时间。朝鲜战争的炮声不断冲击着人民空军的心臟,英勇的飞行员们憋足了劲要同美国空军展开空中厮杀。1950年12月4日,人民空军种子部队——空4师以大队为单位进驻辽宁安东。他们在那里接收世界先进的苏制米格-15喷气式战机,并且开始在苏军帮助下接受实战化练兵。仅仅二十几天后,28大队大队长李汉便率领6架中国战机猛扑正在攻击清川江大桥的20架敌机。8天后,1架美军F-84战机被李汉击毁,李汉因此作为人民空军第1个击落敌机的飞行员被永载史册。
1951年9月份,小打小闹的日子过去了,长成雄鹰的人民空军空4师开始以大机群的团、师编队出动,只要看到美军战机便猛冲猛打。9月25日—27日,大规模空战达到高潮,年轻的中国空军在上百架战机参与的空战中沉着镇静,美军战机“除了扔掉炸弹四散逃命外,别无他法。”美远东空军第5航空队不得不承认,“志愿军空军严重阻碍着‘联合国军的空中封锁铁路线的活动”。美国空军则被迫下达命令,“战斗轰炸机以后不在米格走廊内进行封锁交通线的活动,只能对清川江与平壤之间的铁路线实施攻击”。从此,米格走廊成为志愿军的“安全地”。除空4师外,在朝鲜战场上组建并迅速成长起来的其他航空部队也表现非凡,王海、刘玉堤、赵宝桐等响当当的王牌飞行员都是在朝鲜战场上涌现出来的。据统计,人民空军在朝鲜战争中共出动26491架次,击落敌机330架,击伤95架。
志愿军的1门神炮,30天打掉敌7辆坦克48门火炮,自己毫发无伤
尽管会飞的空军沉重地打击了美国远东空军“绞杀战”计划,但在当时条件下,地面高炮部队仍然是防空作战的主力。初入朝时,志愿军拥有的高射炮少得可怜,但是在苏联的帮助下,这种地面防空力量迅速壮大。截至1951年春季,志愿军已经有4个高炮师、1个独立高炮团,每个军和地炮师也编有1个高炮营。美军飞行员很快发现,朝鲜的天空再也不能任意横行了,到处都有高射炮弹爆炸时迸发的致命弹片和灰黑色烟团。到1952年,志愿军高炮部队平均每月要击落60架美军战机。夜里,则有无数探照灯光柱在夜空穿梭,强光常常照得美军飞行员头晕目眩,美军4架B-29重型轰炸机因此陨落。战后,刘少奇曾对苏联人讲,在朝鲜战场上,绝大部分美军战机都是被中国高射炮打下来的。
之所以有米格走廊,一个重要原因是苏制米格-15天生“腿短”,作战半径太小,只能延伸至清川江一线。志愿军司令部曾计划在朝鲜境内修建机场,让米格战机前推作战,保护前方地面作战部队。但是由于朝鲜北部多山、所需面积较大,再加上敌集中轰炸,这一计划最终没有实现。这也就意味着,美军战机在清川江以北继续拥有很大的行动自由度。《孙子兵法》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既然敌能够凭借优势空中力量“动于九天之上”,那么我为何不能在地下做文章,努力实现“藏于九地之下”呢?朝鲜战争中期,对这个问题考虑得最多的是时任志愿军副司令兼19兵团司令员杨得志将军。其时,志愿军刚刚赢得夏季、秋季防御战胜利,但敌人强大的火力给部队带来很大伤亡。杨得志将军通过实地战场调研,并在借鉴国内抗战经验的基础上,同一线将士们找到了对抗“联合国军”空地火力优势的有效战法——坑道战。
上甘岭战役使朝鲜战局从此稳定在北纬38度线上
面对美军数百倍于我军的火力优势,大多是农民出生的志愿军士兵开始本能地挖洞躲避。单人防空洞形如猫耳,人称“猫耳洞”。洞挖得越来越深,左右连通,便构成马蹄形坑道。有了这种坑道,美国人打炮弹扔炸弹,志愿军士兵就钻进洞子,根本伤不着;美国人火力转移、步兵冲击时,志愿军士兵再跃出坑道狠狠地反击敌人。这种坑道在阵地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64军一个连利用马蹄形坑道,1天内不但扛住美军3万发炮弹和几百枚炸弹的轰击,还击退敌步兵21次进攻,杀伤美韩军七百余人,本连只伤亡21人。于是,彭德怀立刻动员全军将士,在各个防守要点修筑坑道工事。美军的秋季工事一结束,数十万志愿军士兵便挥舞镐子锤子,向土地、石壁开战了。
一个以坑道工事为骨干、支撑点式防御体系在北朝鲜逐渐形成。在这些地下坑道中,射击工事、交通壕、干道、支道等作战设施一应俱全,连宿舍、饭厅、厕所,甚至礼堂,都被志愿军士兵搬入蔓延的山脉中。战后统计,志愿军将士挖的坑道长达1250千米,连同各种堑壕、交通壕的总长度共达6240千米,比万里长城还要长。随着坑道工事的基本完成,中国军队防御阵地日益巩固。日本人的研究认为,“(志愿军)在20~30千米的纵深挖掘了堑壕,用原木和石料构筑了掩体,在反斜面上挖掘了长长的横洞。另外,炮兵好像也增多了,很多被认为是新的大炮发射口的横洞在这里那里的山腰里显露出令人可怖的影子。”美国人恐惧地将志愿军称为“闭居洞中的龙”。他们认为,志愿军的防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著名的上甘岭战役足以证明这一点。于是,即使有再先进的空中与火力优势,美军也不能再“越雷池半步”,战争像顶牛一样被定格在三八线附近、志愿军阵地前,美帝不得不走上求和的谈判桌。
责任编辑:陈晓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