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相公

2021-07-13 22:45云暖
飞言情A 2021年3期
关键词:魔教夜明珠龙宫

云暖

简介:

身为魔教大小姐的桑渺,因逃婚离家出走,却被一个乞丐强行表白。后来那乞丐变成了一条鲤鱼精,还说是来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可当桑渺接受了他的身份,决定与他远走高飞时,他却开始犹豫不决……

【1】

我想我大概是这世间因逃婚离家出走得最窝囊的一个了。

我爹是魔教教主,一向强势的他前日竟说,要将我许配给宋家长子宋炎。谁不知那宋炎是何等人物,就是一个整日流连烟花柳巷的浪荡公子。我若嫁给他,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

奈何我爹看中了宋家的势力,坚决要与其联姻。无奈之下,我便翻墙而出,直奔山下而去,并留书一封,告诉爹爹若硬要将我许配给宋炎,我便誓不再回苍华山。

何等的豪言壮语!何等的潇洒!可不过两个时辰,我便灰溜溜地回了苍华山。

究其原因,竟是因为一个乞丐!

我下山之后,不过是看路边的乞丐可怜,一时善心大发,给了几枚铜钱,怎料那乞丐竟抓着我的衣角不放,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我。

我颤颤巍巍地问他如何报答,他直起身,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黑乎乎的脸,露出一双眼。那双眼甚是明亮,像极了我房里的那颗夜明珠。他努力端正姿态,然后认真地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决定一生相随!”

虽然他的声音如古琴般悦耳,我也不是那等看中身份地位之人,可这般场景,这般言辞……我恐遇到了色胆包天之人,当即吓破了胆,留下一句:“大哥,几枚铜钱而已,不至于……不至于……”然后我将所谓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一路狂奔回了家。

那乞丐在我家门前徘徊许久,见门禁森严只好作罢。

我回到房中,见那封信还好端端地放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我故技重施,再一次翻墙而出,脚刚落在地上,一回头,那乞丐就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吓得魂不附体,刚要再爬上墙头,却发现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并未有所动作,眼里似满盛了委屈。

我心想这人莫非有着冤屈才缠上我?于是我壮着胆子问他怎么了。

他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答道:“我不敢说话,怕你又躲着我。”

我好声好气地鼓励他:“我不躲,你说吧。”

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可记得多年以前,你在清池河边救过一条鲤鱼?”

我蹙着眉努力想了想,似乎确有其事,便点了点头。

他眼神里迸发出惊喜,朝我奔过来,把我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见状,他停了下来,继续道:“你将那条鱼送回河里时,说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啊!

他看我一脸迷茫,有些失望道:“你说,‘小鱼啊,我救了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啊?你是真忘了吗?”

我浑身尴尬症都犯了,摆摆手道:“不过是说笑的。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沮丧地低垂着头,像只可怜的小乌龟,道:“我就是那条鲤鱼啊!”

什……什么?我惊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世上竟真的有精怪?!

他望着我,眉目生辉,道:“我知你不信,可我将你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只等哪一日成了人形,便过来找你。”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又瞥见自己满手污泥,只得悻悻地缩回去,又不无担忧地问,“你可是嫌弃我这副样子?”

“没有,没有。”我忙道,“我只是太吃惊了。”

他咧嘴一笑,道:“我就知道,渺渺不会嫌弃我的。”

我没有惊讶于他何以知晓我的名姓,毕竟对方是条鲤鱼精,我只是奇怪,他为何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他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出来时带了不少宝贝,一路行来,被打劫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怪他,久居深水之中,自是不知江湖险恶。

我眼珠一转,突发奇想:这人……啊不,这鲤鱼精莫不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吧?保不准他能帮我脱离被逼着嫁人的命运。再不济,带我远走高飞总是小事一桩吧!

我精神一振,摸着下巴发出一声轻笑。

他看着我不明所以。

【2】

他说他叫秦颛。

我吩咐下人将他好生捯饬一番,既是救星,自然不能看起来太磕碜。我特意嘱咐道:“打一桶冷水,伺候秦公子沐浴更衣!”

下人瞪大了眼望我,又看了看被北风侵蚀得只剩枯枝的树干,好一顿犹疑。

我自微笑不语,他习惯了住在冰凉的深水里,我怕他受不了热水,万一不小心被烫熟了呢?

我眼角抽抽,似乎望见了他显露原形在水中挣扎的模样,心中一紧。他可会在水里现出真身?我悄悄地挪步过去,见四下无人,伸出食指将窗纸戳了个小洞。

他精壮的背脊猝不及防地映入我的眼帘,我面上一热,正欲捂住眼睛,却瞧见他似是在发抖。

咦?我正疑惑着,有个不开眼的丫鬟忽地大声嚷嚷:“大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脸烫得不像话,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路过!”

丫鬟偷笑,我狠狠地“嘘”了一声,复又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见秦颛也不再发抖了,正洗得酣畅淋漓,我得意地扬了扬眉。

我就说嘛,鱼儿肯定是喜欢凉水。

我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嗑着瓜子,“嘎吱”一声门响,一袭玄蓝长袍出现在门口,我的视线一路往上,正欲吐出的瓜子壳被我冷不丁咽口水的动作带进了喉咙,噎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颛奔过来扶着我,轻拍我的后背,温声道:“沒事吧?”

我摇摇头,抬眸望他,一颗心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清冷自他的墨发倾泻而下,他长身玉立,眉如剑锋,目如朗月,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如天人一般。

蒙尘的宝物,在褪去尘土后的风姿着实让人惊艳。

他凝眸望我,忽然道:“渺渺,你怎么脸红了?”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为作掩饰,故意板起了脸道:“你可知一生相随是何意?”

“自然是知道的。”

“你们修仙的生灵寿命悠长,我们的一生对你们也不过是一瞬,在你们悠长的年岁里可以对人有很多次这样的陪伴,但对我们人来说,却是一辈子,你可知这其中的差别?”我昂首挺胸,神情骄傲得像孔雀。

他上前一步,面上浮现一抹急色,道:“我这一生,唯对你一人许下这样的承诺,我发誓。”

我看着他涨红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外貌与内涵兼备,这才是一个优质的救星嘛。

“所以……”他靠近我,在我耳边轻声道,“刚刚你在外面……”

我又被呛得咳了起来。正要挺身上前理论,他忽地皱了皱鼻子,一个巨大的喷嚏突然朝我的脸猛地袭来。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然后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无辜地噘了噘嘴,道:“我着凉了,水太冷了。”

我愣愣地开口:“我以为你喜欢凉水……”

他露出无奈的笑来,道:“我已成人形,况且来到人间,灵气是封闭的,所以自然与你们一样。”

“你怎么不早说?”我懊恼无比。

他却摸了摸我的头,语气说不出的温柔:“渺渺给的东西,无论什么我都会接下。”

我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底有片沃土被不知名的芽儿松动。

【3】

我亲自替秦颛熬了姜汤送去,看他仰面喝下后,掏出怀里的夜明珠,在他的脸旁比画。

“做什么呢?”他疑惑地问。

“我想看看,是你的眼睛亮,还是我的夜明珠亮。”

他嗤笑一声,道:“渺渺甚是天真可愛啊。”

我没有理他,忽又想到什么,问:“你既是鲤鱼精,自然是住在龙宫里吧?龙宫里的夜明珠与我的可一样?”

“自然不一样。”他笑道。

我来了兴致,问:“何时带我去龙宫逛逛?”

我以为他会满口答应,哪知他却垂眸半天没有回话。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终于开口,眉目间含着一丝狡黠,道:“父亲说了,不带儿媳妇就别回去。”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我答应嫁给他,否则龙宫是去不了的。

我脸皮薄,当下便矜持道:“啊?那我就不去了。”

他却面色平静,微微笑道:“嗯。”

我哑然抬头,说好的一生相随呢?骗子!

他伸手又想摸我的脑袋,我一把拽过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泄愤,然后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他毫不掩饰的笑声。

我一脚欲跨进自己房内,突然被人猛地拽进怀里。

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放荡:“渺渺,我可想死你了!”

我怒火横生,狠狠地踩了那人一脚,这才脱身,当即吼道:“请宋公子自重!”

宋炎一点儿也不把我的愤怒放在心上,又凑上来欲要搂我,口中尽是轻佻之语:“你我早晚都是夫妻,早一时亲近晚一时亲近,无甚差别!”

我正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却不想有人比我更快,眨眼之间,宋炎就被人一脚踢飞,栽在地上还冲着来人破口大骂。

“滚!再来骚扰她,绝不客气!”

秦颛冷冷的眼神向他扫过去,他登时被吓住,连滚带爬地跑了。

秦颛收敛一身戾气,紧张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见我没事,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可吓到了?”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忽而反应过来,又很快地摇了摇头。

秦颛笑着凑近我,道:“渺渺在我面前,可以柔弱,不用勉强。”

我瞪圆了眼睛反驳道:“谁……谁勉强了?我才没那么柔弱。”

他正想笑,忽而面色一变,混乱之中我感觉自己被他抱着,在地上滚了一圈,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听见石头砸在地上的声音。

秦颛凛冽的目光朝院外一扫,手中一道飞镖飞速掷出。我偏过头,望见了院外宋炎被飞镖吓得仓皇逃窜的身影。

真是个草包。我暗自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却发现抱着我的秦颛脸色通红,呼吸有些急促。

我暗道一声“不好”,他怕是在陆地上待得久了,撑不住了!

我当机立断,立刻拉着他奔到了后院的池子边。

我指着那方池水,无比诚恳地道:“你喘不过气的话,就去池子里游一游,便能恢复元气了。你放心,这池子经过特殊处理,水温适宜,绝对不会着凉的。”

他却没有露出如我所料般的感激,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而后面上又浮上一丝好笑与无奈的神色。

我见他未有所动作,也不说话,便问:“怎么?难道这法子不行?”

我脑中百转千回,难不成,他们鲤鱼精恢复元气的方式,是吸人血?!

我浑身毛骨悚然,却还是将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帮人帮到底,总不能让他去伤人吧。

秦颛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陈恳地说:“要不然,你吸我的血也成。”

他一愣,问:“你不怕疼?”

我正气凛然地拍了拍胸口,颇有种大义赴死的气魄,道:“来吧!”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吓得闭紧了眼睛,却只感觉到他的唇在我的手掌心轻轻地碰了碰,软软的像棉花。

“渺渺。”他柔声唤我。

“嗯。”我羞红了一张脸。

他促狭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

我大窘,才知自己闹了个乌龙,还被此人占了便宜,最要紧的是,我的心跳竟越来越快。

他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看了那么多话本,怎么也没看到本有用的?”

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好问,看他越发得意的笑脸,我决定先发制人扳回一城,于是大声呵斥道:“大胆!你……你竟敢轻薄我!”

他麻利地接话:“可我沐浴时你还……”

我捂着脸逃之夭夭。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鲛人模样的秦颛倚在池边,硕大的鱼尾巴在水中边扑腾边朝我摆动。他魅惑地勾起嘴角,声音带着蛊惑:“要不要下来一起游?”

我吓醒了,一下子坐起身来,望着窗外的月亮半天回不过神来。

须臾,我又一头扎进了被窝。

真是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啊!

【4】

万年没有踏进过我院门的爹爹今儿个竟然不知道被什么风吹来了。彼时,我正悠闲地喝着茶,他人未到声先至:“听说你这院子里藏人了?”

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边咳边解释:“什么啊,他是来报答我救命之恩的!”

虽然我是魔教教主的女儿,但爹爹的事一向不让我掺和,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成天不知在忙些什么,也不怎么管我,我也乐得清闲自在。今天他竟特意来我院中询问此事,我一琢磨,定是宋炎那家伙跟我爹打小报告了,心中对他的鄙视更加深了几分。

爹爹冷哼了一声,道:“救命之恩?你几时救过人?”

“他不是人,啊不,我的意思是,他是我儿时救过的一条鲤鱼。”

爹爹混浊的眼睛一瞪,厉声道:“荒谬!难不成这世上还有精怪不成?!”

“正是!”我理直气壮道。

爹爹更气了,吹胡子瞪眼的,一口一个“荒谬”。我见他不信,又解释道:“当时没有旁人在,我对那条鱼儿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所以我信他。这世上奇人异事本就不少,有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见爹爹一脸沉思,我跪下哀求道:“女儿不愿嫁给宋炎,他就是个浪荡子!”

“住口!”爹爹怒道,“自古婚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倔强地接口道,“但爹爹难道不在乎女儿的幸福嗎?还未成亲,宋炎便欲轻薄于我。在爹爹眼里,权势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女儿的幸福吗?”

这场争吵最终以爹爹愤怒地甩袖离去而告终,我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入夜时分,房门上映出一道人影,我悄然起身,贴近房门,轻声问:“秦颛,是你吗?”

门外寂然无声,映在门上的人影岿然不动,好半天才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嗯”。

我倚靠在木质门板上,伸出手指勾画他清晰的轮廓。

“爹爹逼我嫁给宋炎,你带我走好不好?”

“想去哪里?”他柔声回应。

“去哪里都好。”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我笑了,道,“只要是跟你在一起。”话刚说完,随着门外的人影身子一晃,我心中有道惊雷乍起。

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着急地四肢并用扒在门板上,龇牙咧嘴,企图抹杀刚刚的胡言乱语:“我……我是说,只要你把我救出去,让我脱离被逼婚的命运,去哪儿都好!”

他轻笑了好几声,而后低下了头似是在思考。我紧紧地盯着他黑色的影子,许久许久,只看到他落在耳际的发丝被风吹得动了动,却没等来他的回应。

我忍不住打开了门,秦颛目光有些诧异,忽而又笑了,道:“怎的出来了?”

我直视他的眼睛,执着刚才的问题:“你可愿带我走?”

他一向亮堂的眼里闪过一丝隐忍,片刻又恢复了笑容,却依旧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出手,将我搂进了怀里,动作小心无比,好像怕我会消失一样。

然而我心中浮上一丝恼怒,什么意思?怀柔政策?

我自他怀中挣扎而出,并用力关上了门,背身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门外安静了半晌,就在我忍不住想转过身看一眼时,耳边传来衣料的摩挲声,以及他缓慢离去的脚步声。

他竟真的走了!

我望着那道渐渐消失的黑影,狠狠跺了跺脚,一头钻进了被窝。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门外传来长剑划过空气的呼啸声,我起身至窗前,望见秦颛在院里的梅花树下练剑。

他没走。

银白的剑身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凛冽的白光。他挺拔的身姿随着花瓣上下翻飞,偶尔转过头时,眼神清冷,还夹杂着些许我看不懂的孤寂。

【5】

一大清早,丫鬟阿玉慌慌张张地跑来将还在沉睡的我一把拽起,道:“小姐!不好了!教主逼秦公子去闯十恶之境!”

我猛地睁眼,失声道:“你说什么?!”

不怪我如此失态,江湖上谁不知这十恶之境的威名?魔教能立足江湖这么久,可以说十恶之境占了绝大部分原因。

十恶之境坐落在苍华山山腰处,是魔教祖传的镇教之宝,它是一组庞大而缜密的机关阵法。若有外人闯入,阵法的警戒铃会在整座山响起。一旦机关启动,若没人按下停止的机关,这阵法便会无休无止地运作。一直以来多少人闯入魔教,却鲜少有人能从十恶之境逃脱,可以说,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阵法。

秦颛来了人间,灵气封闭,和人类一样,他如何能闯过十恶之境?爹爹这是想要他的命!

我抓着阿玉的肩膀,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玉颤颤巍巍地答道:“听阿环说,秦公子今日一早去龙吟阁找教主,坦诚了对小姐的情意,教主一怒之下说若他闯过了十恶之境,便同意与宋家退婚,并成全小姐与他的婚事。”

原来如此!竟是我误会他了!

我心中大动,浓烈的欣喜与恐慌混合的复杂情绪在心底如暴雨般倾盆而下。

“走!去十恶之境!”我想了想,拐进了书房,按下机关,一道暗门开启。我从里面取出一物,这才匆匆出了院门。

山腰处没什么人,只有我爹和他的护法。看来爹爹是想瞒着我,若不是阿玉无意打听到,等到警戒铃响起,便来不及了。

我背后冷汗涔涔,不顾我爹的大声呵斥,向立于十恶之境入口的秦颛奔去。

他见着我的动作,皱眉向我走来。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说:“我们走,你不知道十恶之境的厉害,你会死的!”

他却微微挣开,目光坚定地望着我,道:“渺渺,这十恶之境,我是一定要闯的。”

“你会死的!”我失声叫道,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他抬手抹去我的眼泪,柔声哄我:“我会活着出来见你的,我答应你。”

他神情坚毅得仿若山河难以撼动,我闭了闭眼,将手中的东西悄悄地塞进他怀里,暗示道:“这是十恶之境的机关图。”

他没有推托,我松了口气,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却听到他说:“渺渺,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爱你的机会。”

等他走进十恶之境,触发了满山的警戒铃时,我才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

他从头至尾没有看机关图一眼,他要靠自己闯过这不死不休的阵法!

我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暗箭流矢向他射去,无穷无尽的飞箭,无穷无尽的山石,他执着长剑在箭雨与飞石里翻腾,躲避,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如何闯过阵法。

我从未有一次这样真切地感受到十恶之境的恐怖,如同毁天灭地一般。眼见他身中数箭,伤痕累累,我哭着跪下喊道:“爹爹,女儿此生非秦颛不嫁,爹爹若要我的夫君死,便让女儿也一同去了吧!”

爹爹望向阵中勉力支撑的秦颛,终于叹了一口气,下令停止了阵法,他说:“你别怪爹爹,不这样,宋家那边不好交代。”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知他是有意成全,可这样的成全……

我紧抿嘴唇,屈膝一拜,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向秦颛。

我抱着鲜血淋漓的秦颛哭得几近昏厥,泪滴在他的血里融成一片,我问他:“你为何不看机关图?!”

他伸出血红的手抚上我的脸,有气无力地说:“我想靠自己……赢得爱你的资格……”

要不是他受伤严重,我真想给他一巴掌,我吼道:“你有没有资格,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语罢,我便不再顾及旁人,倾身吻上他的唇。他浑身一震,不顾身上的伤痛将我紧紧搂住。

泪与血融合后流进嘴里的滋味很不好,可我如何也舍不下这一刻的纠缠。

【6】

秦颛足足养了一个月的伤后,我拉着他下山去了集市。爹爹既已应允,我们便商量着来采买大婚用品。

一路上,他一双耳朵红得如滴血般,笑得要多羞涩有多羞涩。我难得看他这副样子,便拨拉了几下那红通通的耳朵,指着一处巷子的角落打趣他:“你可记得,三个月前,你就是在这里,扬言要对我一生相随的?”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勾唇一笑,昂首挺胸一把将我搂住,我却被前方的戏台子吸引住,挣开了他的怀抱。

戏台上正上演一出人妖相恋的戏码。书生与九尾狐相恋,历经重重磨难终于走到一起。可人与妖不同,再相爱也只能相守短短几十年,书生终于寿终正寝,九尾狐抱着他失声痛哭,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入下一世轮回,将她彻底遗忘。

我愣怔地看着,直到感觉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才回过神来。秦颛紧紧牵着我离开人群,我呆呆地开口问他:“你是鲤鱼,而我是凡人,人生大限,总有生老病死,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辦?”

本是随口一问,他却像失神了一样,猛地冲上来用力抱住我,使得我俩直直地后退了好几步。他的双手箍得我喘不过气,口中还不断地喃喃道:“不会的,我怎么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似是怕极了,身子微微颤抖,我有些后悔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伸出手轻拍他的脊背安抚他,余光隐隐瞥见左侧的木桩上似是斜插着一只飞镖。

那晚夜半,我于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坐在我的床边,那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愁绪与痛心,我听不清他说的话,只隐约辨出几个模糊的字眼:“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呢?”

随后我醒了,床边空无一人,只有窗缝飘进的风撩动白色的纱幔,我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一个梦。

【7】

次日一早我便被人拽了起来,于是不满地嘟囔了几声,努力睁了睁惺忪的睡眼,瞧了瞧来人,是秦颛。

他眉目间裹上了欢欣与雀跃,拉着我的手笑得甜蜜:“渺渺,我带你去龙宫可好?”

我一下子就醒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问:“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龙宫逛一逛吗?如今我们大婚在即,该回去见见父亲了。”他温柔地解释。

我羞涩一笑,扯着他的袖子来回晃动,道:“那我要准备一下,挑身好看的衣裳,再选一些礼物……”

“不用了。”他打断我,轻抚着我的眉眼道,“渺渺怎样都好看,至于礼物,也无须准备,龙宫宝物太多,礼物不好选。”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接着道,“路途遥远,我们快些出发,以免天黑露宿。”

于是我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便急匆匆地下了山。临走时,我将夜明珠揣进怀里,秦颛见了,问我为何带上夜明珠。我笑了笑,说:“你不是说龙宫的夜明珠与我这颗不一样吗?我拿去对比一下看哪里不一样。”

他听了,笑意微微一顿,眼里的光如烛火一般摇摇晃晃,最后弯了弯嘴角道:“好。”

“渺渺,大婚过后你想住哪里?”

“嗯……苍华山住了太久,我想去外面看看,龙宫可以住一段时间,但一直生活在水下我一定憋得慌。”

“那我们在岸边寻个风景秀丽之处结庐而居?”

“这倒是个好主意。院子不用太大,足够清幽便可。闲时再外出四处走走。”我越说越兴奋。

他也笑了,一阵轻风拂过,吹散他唇齿间的气息,而后那些零落的气息又凝聚成了淡淡的几个字:“好,一言为定。”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指着路边的一条河问他:“听说四海之内水脉相通,这条河是不是就是入口?”说完,我又回头担忧地抓着他胳膊道,“我进水底会不会憋死?”

他轻笑,刮了刮我的鼻子,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却没有回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身后的某一处。

“秦颛……”我唤他。

“嗯?”他莫名地望着我。

“你看。”我伸手一指,他转过身,面色骤然大变。

火,漫天的火光,像是要焚烧一切。

“秦颛……”我愣愣地问,“那是苍华山的方向是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向我伸出手,神情有些慌乱,道:“渺渺,我们走。”

我没有将手给他,而是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见我没有回应,他眼中已浮上恐慌之色,却还是动了动嘴唇,重复那句:“渺渺,跟我走。”

“苍华山有十恶之境坐镇。我们行了这么远,这火光却如此清晰可怖。”我冷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结论,“这不是一般的走水,是有人闯进了魔教。”

我向他伸出手,他眼里燃起的微光在听到我的下一句后骤然熄灭。

我说:“我给你的机关图呢?”

他神情终于破裂。

我一步步后退,他惊慌失措地上来拦我道:“渺渺,你别回去!”

我扬手向他撒下迷药,头也不回地向苍华山飞奔而去。

【8】

秦颛赶来的时候,望见的是我苍然立于大门之中的身影。身后是一片大火焚烧后的破败之景,我终究来晚了。

清早离去前和我打招呼的管家阿三叔、从小伺候我的阿玉,还有每次都露出一副吃毒药的表情尝试我做出的各种奇怪味道菜肴的阿成……如今却再也不能听他们唤我一声“大小姐”了。

还有我的爹爹,那个别人口中“无恶不作”却把我当成掌上明珠的爹爹……失去了十恶之境的庇护,终究也抵不过江湖所有正派集结起来的力量,倒下了……

而这罪魁祸首,是我。

我凄然抬眸,望向秦颛,道:“你根本不是什么鲤鱼精,对不对?”

他眼中盛满痛苦,我惨笑了一声,低低地道:“我该相信爹爹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

有人冲我拔剑而来,对秦颛吼道:“师弟,你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妖女,以绝后患!”

秦颛长剑出鞘,将来人的剑挡了回去,道:“师兄,她没有做过坏事,她是无辜的!”

那人怒道:“那又如何?!她亲眼见证魔教覆灭,日后定会伺机复仇的!”

我冷笑一声,在秦颛焦急地回头冲我吼了一句“你快走啊”之后,也没有动弹半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执剑护在我身前的样子。

我想大笑,却笑不出来。

秦颛一只手紧紧牵着我,一只手执剑与那人缠斗,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渺渺,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我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心底一痛,眼角模糊间看见那人狰狞的目光,和那把不留余地冲他而去的剑。

我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胸口便猛地传来一阵巨痛和剑锋破肉的声音。

秦颛不可置信地抱紧我下落的身子,终于失声喊道:“渺渺!”

身体的温度和血液急速流失,我已感觉不到痛,只是费力地抚上他的脸,道:“秦颛,我因你失去了所有……却没法看你去死……我只能……”

他眼里的绝望一寸寸蔓延,泪滴在我的脸上,我听见他说:“渺渺,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低地问:“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所有都是假的?一生相随是假的……闯入十恶之境只为了赢得爱我的资格是假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吗?”

像是用完了这一生的力气,我忽然觉得好累,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不是的……”他眼里一向长明的星光倏然黯淡,随后陨落,像极了我此刻越发模糊乃至黑暗的视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手里的夜明珠,祈盼它能给我一些光亮。但我终究再没力气,去看一眼它是否还一如往昔,萦绕着淡淡光华。

“骨碌碌”,我听见夜明珠滚落的声音,而后是秦颛声嘶力竭的呼唤。

还有他那一句散落在天际的痛苦呢喃:“渺渺,除了身份,和你说过的所有,全部都是真的……”

【番外】

八年前。

身为魔教大小姐的桑渺第一次下山游玩便撞见土匪欺凌弱小,她望着中间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孩子,叉着腰转头便对身边的护卫命令道:“去,把他救出来!”

然而护卫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恭敬地回道:“教主吩咐,只保护小姐安全,照顾好小姐,其余一概不管!”

桑渺氣不打一处来,眼珠一转,烦躁地嚷嚷道:“哎呀,他们影响我游玩了!好吵,不开心!”

护卫们立刻上前将土匪赶跑了。浑身是伤的男孩踉跄地站了起来,感激地望过来。桑渺察觉到他的眼神,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见护卫一脸不耐烦,便朝他挥了挥手跑远了。

男孩偷偷跟着她,见她在清池河畔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岸边的一条小鲤鱼,并将它轻轻放回河里,嘴里说着:“鱼儿鱼儿,我看话本上都有精怪之说,你会不会有一天化成人形呀?我救了你,若你化成人形,要不要报答我呀?嗯……我也不要别的,你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啊!”

躲在草丛里的男孩听见了,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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