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桂林 541004)
这里的“打工人”指所有从事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人的总称。在这个商业化时代,人们开始意识到,无论是工地搬砖人,还是职场精英或者企业高管,实则都是作为被榨取剩余价值的劳动人民而存在的。这样共同的精神特质和集体认知是“打工人”这一构式流行起来的重要原因。
“打工人”的爆火可追溯到广西一个偷车贼周某的那句“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这句话触动了广大上班族的心声。随后,一位短视频博主经常在自己的主页发表所谓的“打工人”语录,也引来了诸多网友的模仿。今年4月,《男子偷车被抓,竟称看守所比家好》视频的当事人周某出狱,在全网引发热议。不仅如此,今年“双11”也对该结构的流行起了推动作用,诸如“尾款人、双11补考人、老双十一人”等词语频繁刷屏。经过这几个阶段的发酵,“打工人”一词彻底火爆网络,其意义从单纯地指为老板打工这一群体开始泛化,在语义偏向上也发生了变化,从一个中性词变成了具有一定贬义倾向的词语。
刘银姣(2011)认为由非构式到构式的演变有两个因素,其一是语言的主观化,第二个原因是语言的引申或隐喻机制。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人们的日常交际中,会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立场、态度和情感,即语言具有“主观性”。“打工人”这一结构显示了说话人的立场和主观的情感态度,体现出一定的褒贬倾向,这是语言主观化的结果。“从本义到引申或隐喻意义,具有时间上的承继关系,是一个逐渐构式化的过程”(刘银姣) 。本义通过引申或隐喻机制表达出其他相关的意义,由于“打工人”这一结构在网络平台上高频使用,其引申义或比喻义固定下来形成构式义。
流行构式“打工人”的构式化进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一)基本意义阶段。是一个简单的偏正式名词性短语,由动词短语“打工”和名词“人”构成,即“打工的人”。这是“打工人”作为普通词语的阶段,本义即是“从事辛苦的体力劳动的人”,一般泛指在制造、建筑、搬运等行业中从事廉价体力劳动的工人们。这时还没有明显的语义偏向,感情色彩较为缓和。
(二)意义泛化阶段。开始具有带有贬义的语义偏向。基于社会群体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无论是什么样的行业、待遇,他们都摆脱不了自己是在为老板“打工”的命运。“打工人”的词义逐渐扩大,范围不仅仅局限于工地搬砖和工厂打工的这一群体,而是扩大到所有拿着工资、替人做事的群体。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以“打工人”自居,以此种自嘲的方式来表现对当前生存状态的不满和无奈,同时也表现出奋斗、努力的精神和态度。
(三)构式义稳固阶段。“打工人”的词义经过发展,结构整体具有了其部分不具备的意义,并且逐渐稳定了下来。通过网友的大量模仿,“尾款人、吃圭人、双11裸考人、双11补考人”等句式又一次刷屏网络。
流行构式“打工人”经过三个阶段的发展后,第二阶段的使用频率最高,仍是白领、工薪阶层、大学毕业生用于自嘲和反抗当下环境的主要用语。第三阶段,“XX人”带有该构式整体的特性,即,某一类群体表示对自己生存状态、遭遇等境遇问题的自嘲、反抗与共鸣等。
该构式在发展过程中有两种形式,即,“打工人”和“XX人”。
(一)“打工人”是构式发展过程中第一、二阶段的形式,偏正式短语结构,表示受人雇佣的这一群体。结构中各个成分都不能替换,且结构整体具有常项组合在一起不具备的意义,整体产生了“1+1>2”的效果。
(二)“XX人”是该构式发展较为成熟后的形式,原式“打工人”经过一定时间的发展后,常项“打工”开始可以被替换为其他词语以适应网民们表达的需要,但该结构本身具有的整体意义和功能并没有随着常项的替换而发生改变。变项“XX”主要为动词、动词性短语和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结构整体为名词性,表示从事某个行业或进行某项活动的群体。
例如:1. 双十一尾款人图鉴:别问,问就是剁过了,在吃圭!(搜狐网,2020-11-12)
2.俄罗斯“老双十一人”9分钟销售额破100万美金。(中国新闻网,2020-11-11)
3.“尾款人”钱到底花哪里了。(搜狐网,2020-11-13)
4.昨日“定金人”,今日“尾款人”—聊一聊“双11”定金预售。(山东新闻网,2020-11-12)
5.“冷吗?冷就对了,温暖是留给开小轿车的人的,早安,共享单车人!”(今日头条,2020-10-21)
无论是“双十一人”还是“定金人”“尾款人”“共享单车人”, 都指称从事某项活动或行业的人群,且语义偏向带有贬义色彩,具有调侃和自嘲的意义。但该构式还没有成熟,“XX人”的形式还仅限于“定金人、尾款人、共享单车人”等少数群体,影响和模仿范围较小,结构的形式和意义都还有待进一步发展完善。
Goldberg关于构式语法的基本观点就是,“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Fi,Si),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打工人”表示当下部分工资阶层、毕业生对自己生存状态的不满,带有部分自嘲和反抗性质。我们并不能从其构成部分中完全预测该构式的整体意义,符合构式的鉴定标准。构式“打工人”原指在工厂、工地为老板打工的工人群体,仅仅具有指称作用,而如今在网络上流行起来后,不仅其指称的对象群体扩大,句式在语义上也变得更加丰富,从单纯的指称作用变得拥有调侃、反抗和身份认同,甚至是积极奋斗等语义色彩。
构式“打工人”主要有四个方面的构式意义:
(一)对自己或对方进行调侃。构式“打工人”在使用时具有一定的调侃意味,表示对某些职业或行为的调侃,调侃的对象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群体。如“尾款人”“定金人”都是指“双十一”期间被淘宝商家的营销手段调动的大量先付定金后付尾款的消费者,这些词语是对他们这种消费行为的调侃,但并没有明显的贬斥之意。
(二)表示对自己生存状态的不满与无奈。“打工人”表示当代社会部分群体发现自己仍然是作为被榨取剩余价值的劳动者而存在的,与工厂打工的工人并无两样,这与他们理想的生活方式并不相符,在发现自己无力反抗时,于是只能自我嘲解为“打工人”,甚至出现“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的自嘲话语。
(三)群体身份认同和反抗。当下,商业意识形态用“奋斗、高薪、成长、梦想”等看似积极美好的词语来掩盖高压、超时长、不停歇的榨取人们剩余价值的工作模式,以所谓的站在劳动者的角度来考虑的说辞为自己极度不合理的公司管理制度开脱。但显然,这类“画饼”行为对新一代的年轻并不奏效。“打工人”群体因便捷的网络聚集在一起进行对话交流,产生了一种群体认同感。反抗对象则是无限榨取打工人剩余价值的“资本”,这种反抗是表现在语言层面,以自我调侃、剖析的方式进行。
(四)颓丧表面下的积极奋斗精神。“打工”一词是代表自己付出劳动而赚取薪资,是对自己辛苦工作的肯定和认同。在职场工作的职员们,虽然不用和工人、农民一样从事辛苦的体力劳动,但是他们在精神上的压力也是不容忽视的。“打工人”在认识到自己是被榨取剩余价值的对象后,以这种自嘲的方式舒缓自己的情绪,鼓励自己积极面对生活。
Blackmore(1999)认为任何一个信息,只要它能够通过“模仿”过程而得到复制,那么它就可以算作一个模因。何自然率先探讨模因与语言的关系,认为语言中的模因是在语用中通过模仿而传播的任何语言单位。他将语言模因的复制和传播分为模因基因型传播和模因表现型传播两类。“打工人”这一构式在复制、传播的过程当中,形式没有改变,但内容发生了改变,其在网络上的传播方式属于模因表现型传播。网友们在使用“打工人”进行自嘲时,其中蕴含的幽默感拉近了交际双方的关系,使得“打工人”这一模因的保真性、多产性、长寿性被增强,在网络平台上复制频率越来越高,传播的范围也逐渐变广,逐渐成为强势模因。
1.群体身份认同
该构式的流行是所谓的“打工人”群体因共同的现实遭遇而产生群体身份认同的结果,无论是企业高管,还是工地蓝领,他们的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老板。正是这个文化认同,让这些并不属于同一阶层、同一行业的,甚至不是同一年龄段的人产生共鸣。他们以传统印象中带有地位低下等文化标签的“打工人”定位自己,通过自嘲、自我认输的方式来表达对当下社会结构和压力的不满,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式的反抗。
2.“丧文化”的推动
当代社会的商业化程度加深,资本仍旧掌握在部分人手中,这些人通过各种形式的延长工作时长、占有劳动者的非工作时间达到榨取劳动者剩余价值的目的。而劳动者们面临工作和生活中的多重压力,这导致了“丧文化”成为当今社会青年群体的文化潮流,但“打工人”恰恰就是流行于这种“丧文化”中积极的一端。
3.群体之间“物理障碍”的消除。
快速便捷的互联网社交媒体给人们提供了交流和传播信息的平台,各个阶层、各个行业之间民众交流的物理壁垒被消除,他们可以跨越阶层、行业之间的障碍进行交流,并且还具有同样的身份——“打工人”。
网络语言是随着网络快速发展而形成的一种新的语言形式,网络语言幽默生动、富有创新性,一经出现便会被广泛传播。“打工人”一词,将旧词放在新的语言环境中赋予新意,一方面反映了语言内部的发展,另一方面反映了社会发展在某一阶段的特征和某一社会群体的生活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