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9日,我坐高铁回武汉过年,后面几天开始腹泻、高烧。
2月6日的时候,我外婆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吃不下饭。我妈说要把老人送去医院,但当时武汉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我怕本来只是小病,送去反而有了感染的风险。
后来我外婆已经演变成完全无法进食的状态,情况真的非常危险了,我妈说,“不管怎么样得试试。”
2月10日晚,我爸妈带着我外婆去医院,留我一个在家。
那一晚真的太难熬了,凌晨 3 点多,我爸打电话给我:“你快收拾一下过来做个检查,你妈和你外婆都做过了。”
去医院拍完CT 的结果显示,除我以外,我家人都是双肺有感染,血常规有炎症,怀疑是病毒性肺炎;我是单肺有纤维灶,没有炎症,病症非常轻。
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又顺利地排到了核酸检测。
核酸结果大概两三天后就能在网上查到。2 月 13 日中午,我爸先查了自己的,发现是阴性的时候,特别开心,好像得了奥运会奖牌似的,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我想我爸都是阴性,那我肯定没事儿,随便查了两张卡,然后截图发到我们家庭的群里,还很得意地说,“你们看,我是阴性。”
过了一会儿,我爸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孩子,不对啊,你怎么是阳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如此崩溃的样子,他双手撑在桌面上,不停地说,“肯定不是你,肯定是错了。我们四个是连在一起的,陽性的肯定是我们。”
就好像,有一张“死亡卡”被我抽到了,他们说,“不行,这个不是你抽到的。”
我知道核酸结果的当天就到方舱医院了。
我外婆虽然检测结果是阴性,但根据临床诊断,判定为肺炎重症,被送往火神山医院治疗。我父母也隔离在了不同的地方,一家人四散在各处。
第二天,我隔壁 64 号床的姐姐病情好像恶化了,医生说要让她转院。我看着她,心情复杂,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突然,她惨笑了一下,和我讲起自己的故事。
姐姐的老公得了脑动脉血管瘤,前阵子动了手术,大姐因为一直在医院照顾他,感染了肺炎病毒。
她还有一个 16 岁的儿子,老公无人照顾,三个人就这样困在了不同的地方,没有办法团聚。
让我很揪心的一点是,姐姐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自己的母亲,每天还要装作一切都很好的样子和母亲报平安。
如果你看过一个人特别绝望的眼神,你是不会忘记的。
我觉得特别累,后来就睡着了,等我一睁眼,那边已经是一张空床了。她床头贴着的,关于她的名字、医生、病情,所有的东西通通都消失了。
我只知道她是 64 号。
几天后,我看到广场舞了!
中午的时候,方舱最中间的大喇叭开始放音乐,我们都围了过去。一开始跳的呼吸操,后来她们真的跳起广场舞的时候,我看得眼泪都掉下来,真的太燃了。
特别是舞群中的 C 位大妈,穿着粉色珊瑚绒的睡衣,特别自信地教大家怎么跳。
然后有人问她,这首歌的舞你会跳吗?她特别自信地一甩头,说:“我跳舞从来不挑音乐,什么音乐我都会跳。”
我当时就被打动了,隔着口罩,我能看到她的微笑,虽然整个经历也许是痛苦的,但此时此刻,她是无比快乐的。
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她说:“你问一下可不可以转院去火神山,你外婆现在不是很有求生欲,她很痛苦。”一边是她母亲,一边是她的女儿,我妈都想救,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说:“也许你外婆跨不过去了,至少你能见她最后一面。让她走得安心。”
但转院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仅需要方舱这里放人,火神山空出床位,还要有关部门批准。
后来,我爸妈找我视频,对我说:“你年纪太小了,症状太轻,不被批准过去。”
我下意识是怀疑的,我很生气:“你们是不是骗我,不想让我去?”
我爸黯然地说:“你别多想,火神山床位这么紧缺,那一张空床有别的重症病患需要。”
在我爸妈眼里,我还是个被捧在手心的孩子,特别幼稚。可我却用一种极其疼痛的方式长大了,它不是循序渐进的,是时代的大手拔苗助长,硬生生把我从土里拔了出来,拉扯着我全部的情感。
疫情之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我爸这种说话特别不好听的人,每天都给我们发红包,红包上都会写上一句暖心的提示: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