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风暴中淬炼监察队伍

2021-07-11 11:09曾那迦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21年4期
关键词:监察中央委员会

曾那迦

1927年4月20日,一艘英商怡和公司的轮船驶离了上海码头,逆长江而上。直到轮船驶出上海方面的势力范围,船舱里的部分乘客才松了一口气。李立三、罗亦农、王荷波……这些刚从政治“暴风眼”中闯出来的,是前往武汉参加中共五大的代表们。

中共五大召开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发生后仅半个月的非常时期。相比上海、北京紧张血腥的情势,大革命中心武汉的政局尚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彼时,受张作霖控制的北京政府早就动手,于4月6日闯进苏联大使馆驻地,逮捕了李大钊等80余人。蒋介石在上海发动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愈演愈烈,广东、浙江、江苏等省正相继大肆搜捕杀害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中共中央已不得不从上海迁往武汉。虽然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政府仍打着拥护国共合作的旗帜,与北京、南京国民政府鼎足而立,但脆弱的和平下也暗藏杀机。

狂风巨浪中的中国共产党亟需挽救自身,才能进一步挽救革命。

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于4月27日在武汉举行。

在过去的党史研究中,中共五大常被视作一场未能挽救大革命失败的会议。但不可忽视的是,这场会议第一次设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一次提出集体领导并把民主集中制作为党的指导原则写进党章,第一次把严格党的纪律尤其是政治纪律提高到全党义务层面。同时,它在危难之际的自救之举——第一次选举产生中央监察委员会,为党内监督奠定了组织创新的源头,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种下了坚韧的根脉。

一次特殊时期召开的会议

如今,中共五大会址仍被完整保留在武汉武昌区都府堤20号,这里本是国立武昌第一小学旧址。董必武、陈潭秋等人曾以在此教书为掩护秘密进行革命活动。

就在一墙之隔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建设历史陈列馆里,有一张珍贵的中共五大历史照片。这张照片由俄罗斯国家社会政治历史档案馆收藏,直到2016年9月才首次在国内公开展出。照片记录了几十名代表聚精会神聆听发言的瞬间。照片里众人的背后,一颗红星高高挂在墙壁上。

现在武昌第一小学校舍内部已被还原为当年大会时的样子,除了大会主席台方向墙壁上贴有“坚决的领导农民革命”等口号,四周的壁柱上还贴着“反对白色恐怖”等标语。

1927年4月27日上午,陈独秀、蔡和森、瞿秋白、毛泽东等96名被蒋介石四处通缉的“共党首要分子”,代表全国党员出席大会。在会址两条街开外,宽阔的长江奔流而过,拍打在岸边的波浪曾见证中共五大代表们从武昌匆匆转移到汉口的紧张时刻。

“准确地说,现在的中共五大会址应为中共五大开幕式会址。”湖北省社科院原党组书记曾成贵介绍说,当时为了保密安全的需要,五大召开的消息并未声张,却还是被一家报纸刊登了出来。因此代表们仅在武昌第一小学会址召开了开幕式,之后便转移至长江对面的黄陂会馆继续会议直至闭幕。

黄陂会馆在当时靠近国民革命军北伐名将唐生智所部的练兵校场,武汉市公安局还为会议组织了军岗步哨,汉口总工会工人纠察队队长、黄陂人范正松率队化装成便衣分守在各个岗位。还有黄陂帮会等民间进步人士为会场提供暗中保护。

不过五大这一真正的会址却已淹没在历史之中。经考证,黄陂会馆旧址即江汉区自治街上的武汉市第七十五中学所在地。然而即使是年纪稍长一些的当地街坊,被记者问起黄陂会馆时,也表示不知其所在。

谭延闿、徐谦、孙科组成的国民党代表团出席会议并表达了祝贺。会议移师汉口后,汪精卫还应邀列席了一天会议。曾成贵告诉记者:“罗易在一次会议上做关于社会主义前途的报告时,汪精卫不光出席还现场讲话,对罗易的报告发表自己的看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五大得以顺利召开,却未能把党从右倾错误的危险中挽救出来。

共产国际特别在会前发来指示,要求中共五大的一切政治决议“都完全应以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为依据”。

会上,陈独秀代表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作了6个小时之久的《政治与组织的报告》。然而,报告既未正确总结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又没有提出挽救时局的方针政策,反而为过去的错误进行辩护,继续错误的方针。报告过程中,不少人流露出不满的表情,并在之后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在会上被选为中央候补委员的毛泽东继续关注农民问题。参会前,他曾邀请彭湃、方志敏等各省农民协会负责人,议定出了一个广泛地重新分配土地的方案,并把这个方案提交给大会,但陈独秀却根本没有把它拿到会上讨论。

中央监察委员会诞生

1927年5月9日,历时13天的中共五大落下帷幕,面对内忧外患,大会选举产生了以王荷波为主席,许白昊、张佐臣、杨匏安、刘峻山、周振声、蔡以忱为委员,杨培森、萧石月、阮啸仙为候补委员的首届中央监察委员会。

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修改了党章,增设了“监察委员会”一章,规定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及省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监察委员会。

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之所以在此时诞生,是因为在大革命高歌猛进的路上,危机就已经酝酿。

從党的四大到五大的两年多时间里,全国党员人数一下从994人猛增至57967人,增长近60倍。“党员人数增加的同时,也有不少投机分子混入党内,党员的素质亟待提升。党员人数增长过快,使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受到了考验。”武汉革命博物馆馆长高万娥说。

1926年,中央扩大会议发布通告《坚决清洗贪污腐化分子》称,一年以来,党乘着革命的高潮有了突飞的发展,但同时也有投机腐败分子混入,尤其是在比较接近政权的地方或政治、军事工作发展好的地方。

高万娥告诉记者,当时很多共产党干部在国民党政府一些要职部门和军队任职,一些人在面对灯红酒绿的考验时败下阵来。“中共五大召开的时候,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刚刚半个月,面对白色恐怖,有人经受不住考验,有的脱党,有的变节甚至叛党。局势呼唤一个监督机构来保证我们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

就像通告指出的,“应该很坚决的洗清这些不良分子,和这些不良倾向奋斗,才能坚固我们的营垒,才能树立党在群众中的威望。”这时候,俄共设立监察委员会的经验引起了中共中央的注意。

由罗易、多里奥、维经斯基组成的共产国际代表团参加见证了五大的召开。“五大选出首届中央监察委员会,与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的建设指导是密切相关的。因为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时期,其代表大会、一些主要文件的拟定都跟共产国际有着直接的关系。”曾成贵告诉记者,当时党章中关于监察委员会的制度条文也借鉴了俄共一些现有成型的关于监察制度的内容。

这一点,从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修正章程决案中关于监察委员会的首条内容,亦可寻到蛛丝马迹:“为巩固党的一致及权威起见,在全国代表大会及省代表大会选举中央及省监察委员会。”这样的表述来自1922年8月,俄共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俄国共产党(布尔什维克)章程(共产国际支部)》第十章规定:“为了帮助巩固中央、区域和省的党的统一和威信,由党的代表大会、区域和省的代表会议选举产生各级监察委员会。”

回溯1927年,中国共产党刚成立6年时间。监察委员会制度才刚刚破题,从无到有,在风声鹤唳的环境中树立了一面旗帜。

“但因为革命形势风云突变,中央监察委员会没有条件像中共五大党章规定的规则来运行。它的运行条件实际上是移植自俄共,需要在相对和平时期、公开的条件下,来进行党的监察委员会的独立活动。”曾成贵说,当时党实际上的大部分工作都在转入秘密工作。

彼时中国共产党的根基和已经执政多年的俄共还不可同日而语,参照苏联成立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尚不具备履行职能的客观条件。五大后,国内政治形势愈加恶化,首届中央监察委员四散各地,中央监察委员会履行职责艰难曲折。

监察委员先后捐躯

1927年5月,萧石月牺牲;1927年7月,张佐臣牺牲;1927年11月,王荷波牺牲……在成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首届中央监察委员会先后有8名成员为革命英勇牺牲,1人失踪,只有1人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他们无一人叛党投敌,体现了第一代纪检监察人的英雄品格和革命精神。

首届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王荷波是党的第一位工人出身的中央委员。常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他,被周恩来尊称为“大哥”。五大召开前一个月,王荷波还和周恩来、罗亦农等组织领导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八七会议上,王荷波当选中央临时政治局委员,并担任北方局书记。会后,被派往北京领导北方党的工作。由于叛徒出卖,王荷波于10月被捕,11月11日即被军阀张作霖下令枪杀,壮烈牺牲。

许白昊和蔡以忱是湖北人,其中许白昊牺牲时年仅29岁。许白昊原名许权民,出生于湖北应城县城南富水河畔杨湾的一个农民家庭。他1922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过中共汉口地委执行委员、中共湖北区委工委书记、湖北全省总工会党团书记兼秘书长等职。

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采访了许白昊的侄孙许振斌。据他介绍,许白昊的父亲许宗模,家里有幾亩薄田,主要以种田为生。他膝下有四女三男,三个儿子中,许白昊排行老大。在许白昊的影响下,在家的两个弟弟也都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大革命时期都先后牺牲在外。

由于许白昊长年在外不见踪影,周围乡邻多有议论。许宗模便安排在家的二儿子许华明代笔寄书与许白昊,询问在外“究竟所做的是什么事情”。而现存许白昊的唯一一封家书,就是当年许白昊给他父亲的回信,也是大革命时期许白昊寄给家里的最后一封。

许白昊在回信中明确地告诉家人,自己“决当做中国有用之人,不但自己不得为下流之人,并且愿教训中国已入下流之人……自当勉力,决不愿落于人后”。

1927年8月,许白昊奉中央指示到上海工作。担任湖北全省总工会财政部长的他,到达新的工作地不久,听湖北的同志反映一笔款项被尽数用光,并且账目不详。许白昊立即与曾同为湖北全省总工会负责人的刘少奇、项英一起联名上书党中央:“我们郑重的请中央查办湖北全省总工会存湖北省委的经济用途……绝不能疏忽!”

收到中共中央指示,湖北省委、省监察委员会派出陈春和、关学参等监察委员与中共湖北省委成员联合组成经济查办委员会,查实了许白昊所反映的工会经费挪用情况,并分别以中共湖北省委第10号、14号、17号、3号文件发出通告,对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和经济纪律等作出了明确具体的规定。这些制度的建立,无不凝结着许白昊的心血和期盼,为湖北省后来党的纪律建设打下基础。

1928年1月22日,许白昊又一次与项英、郑覆他联名给党中央写信,就党的建设及中国革命之前途等重大问题,要求党中央在召开六大前夕,充分听取和收集来自基层党组织、党员和各同志对于大会之意见、建议。

就在许白昊上书党中央后的第25天,2月17日,正当他召集上海总工会各区负责人秘密传达中央会议精神时,由于叛徒告密,许白昊不幸当场被捕入狱。6月6日临刑前,狱中的同志问许白昊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泰然自若地叮嘱同志们:“你们要好好学习,把身体养好,将来出去继续革命工作。”之后,他便兑现了“我愿淌干眼泪,我愿洒尽碧血”的庄严承诺。

由于五大后党转入地下秘密工作、监察委员相继牺牲,监察委员会终究未能行使职权。1927年12月31日,中共中央在《中央通告第二十六号——关于监察委员会的问题》中,将监察委员会的存废问题留待中共六大解决。次年7月,党的六大删除了党章中监察委员会的规定,新设立规格较低的,用以监督中央及地方各级财政会计的“审查委员会”。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就此被撤销。

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注定了党的纪律建设是螺旋上升的。中央监察委员会立于危难,虽壮志未酬,却第一次在党内创立了制衡的体制和机制。它短暂的生命也给党的制度建设留下了实事求是的重要启示,为日后中央纪律委员会的成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以历史进程的眼光回望中共五大,这场会议为八七会议批判和纠正陈独秀右倾错误、确定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的总方针埋下了伏笔。如高万娥所说:“八七会议是方针政策的制定,后来武装起义和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则是转变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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