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邻居

2021-07-11 11:10李樯
西湖 2021年5期
关键词:红粉小艾小白

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为便于叙述,一个叫红粉,一个叫小白吧。

红粉长一张瓜子脸,有点像河北或山东烟台一带的女孩,而不像是东北的。脸蛋儿浅粉红色,不知是内分泌好,还是喝太多红酒的缘故。然而她脸上长着一些粉刺,虽然不多,但都有半颗米粒那么大,可见内分泌不是甚好。小白则是一张苹果脸,又白又甜的那种小白果——味道很不错,所以我叫她小白。

那天下午,我没上班就溜回家,爬到六樓,见楼梯拐弯处放着一地东西,旅行箱、大纸箱、凉席、手提袋、棉被包,满满当当的。几只大纸箱子码在我家门口,弄得我没法开门。两个女孩正吭哧吭哧地往隔壁房子里搬运那些东西,两只小蚂蚁。

我站在一阶楼梯上,看她们忙里忙外,觉得挺新鲜。我也搬过好几次家,深知这活累人,就想张口问要不要帮忙,但又担心她们怀疑我图谋不轨,便干脆站在那儿不吱声。

红粉看我一眼,脸蛋更显红润。小白偷偷一笑,我听见她在屋子里对红粉说,这个人的头发那么长,是不是个贼啊。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显然没有罗伟和老楚的头发长。红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家的房门,悄声对小白说,快搬吧,人家还等着开门呢。小白就慌手慌脚地搬,力道一猛,一只塑料袋的带子就断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有唇膏、描眉笔、眉毛夹子、窝成一团的丝袜,还有两包卫生护垫,就是朱茵在电视里笑盈盈推荐的那种,透气、动感、丝薄什么的。两包中的一包已经拆开来,还有几包卫生巾,并未散落到地上——使我想起儿子用的尿不湿。小白急忙蹲下来捡那些东西,刘海儿打着她的眉梢,鼻尖上有汗。小姑娘,别紧张,这些玩意儿我见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奇怪的现象就出现了。

晴天的时候,我常常趴到阳台边晒暖,看着外边晾鞋架上的那盆米兰,默默为它祈福。这盆米兰可是我花四百块钱买来的,主干已有蜡烛样粗细,连续两年的夏秋季节都芳香弥漫,深得我的喜爱。没想到去年的冬天特别冷,眼看着它的枝梢已被冻蔫,我便为它祈福,心存侥幸地以为它能熬过这个冬天。

我的目光被对门阳台晾衣架上的两件衣服吸引。一件是超短裙,黑色弹力棉面料,俗称包臀裙,曲线毕露。另一件是吊带小背心,鹅黄色,穿上它除了露肩露背,还会露出肚脐眼。如果仅仅看到一次这样的情景,我也不会大惊小怪,说不定是红粉或小白才想起来拾掇夏装。问题就出在我已不止一次看到她们晾晒这样的衣服了,寒冬腊月的,难道她或她整天穿这样的衣服吗?否则又怎么会勤洗勤晒?吊带小背心尚可理解,比如作为一件内衣,或者去健身房的时候穿,可是包臀裙如何才能穿在毛裤里呢,除非套在毛裤外头。

我睡觉迟,一般要过凌晨,而大多在这个时候,总是听到对过的开锁开门声,我便知道是红粉或小白回来了,或者两人同时回来了。我记得最早的一次是晚间十一点多,最迟的一次是凌晨两点半的样子,有时干脆整夜没听见开门声,也许她们回来时我已睡下,或者就是她们一整夜没回来。很快我也发现,白天对过房子里基本上没什么动静,一到下午五六点钟,门就开了,接着响起下楼的脚步声。高跟鞋敲击楼梯,哒哒哒,哒哒哒。

有时我出去和朋友打牌,打到凌晨后回来,反倒很容易在楼道里碰到归来的红粉或者小白。她走在前面,我贴在后面,上到五楼,她在黑暗中犹豫着不敢开门,大概以为我是尾随而至的强奸犯。及至听到我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才快速开门进入自己的屋子。也有的时候,我凌晨归来,她们的房子里灯火通明,防盗门关着,里面的木门却开着,屋子里传来吱吱啦啦的炒菜声,并飘出一阵阵香味。这大概是她们住的房子里没有抽油烟机的原因,我就想到我家的抽油烟机,但没想过要卸下来去给她们装上。小艾一个人在家守夜,嫌害怕,会反锁防盗门,我用钥匙也打不开,只好敲门,直到把她敲醒。听见我敲自家房门的声音,红粉或小白还以为有人敲她们的房门,一个就笃笃地走到门口,掀起焊接式铁栅防盗门上的布帘子,随即又放下说,是对门的。我急忙回头看时,布帘子已经落下,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她们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她们,这亏吃大了。好几次出门的时候,一看见那道布帘子,我就想一把扯下来,这样的话,我就能在她们看我的时候也看到她们了。

在此前后的半年间,我还看到不下十来个男人进出过她们的房子,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有毛头小伙子,多半则是和我年龄相仿的青壮年,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样子。他们有的像公司职员,有的像老板,有的像公职人员。其中有个四十来岁的,那厮身材魁梧,戴着副宽边大墨镜,拎着个小公文包,像个干部,总是一副自以为官衔很高的德性。他的嗓门很大,走在楼道里大概就打起红粉或小白的手机,说我来了,快开门呀。接着门开了,大墨镜做贼似的看我一眼,轻脚闪进她们的门里。

后来又见他来过一回。那天是周末,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老乡来我家玩,我下楼去接他,正巧大墨镜走在我们前边。看见我老乡穿着的制服,又见我们和他进入同一单元,大墨镜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步伐也犹豫起来。我大声对老乡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昨天晚上抓到的那个嫖客还是个机关干部呢,不过狗日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拿着人民的税,再还给人民。大墨镜绊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啃屎,站稳后又停在楼道拐弯处,打开自己的公文包,装作找东西,其实是想让我们先上楼。他一边翻找还一边自言自语,说怎么就忘带了呢。我又大声对老乡说,那狗日的居然自带避孕套,肯定是老手了,除了判他半个月,还得重罚才成。

大墨镜转身下楼了。

晚上和小艾共进晚餐时,听到对过开门的声音,我便对小艾说,两个陪酒女又去上班了,她们倒好,咱们下班,她们上班。小艾白了我一眼,你就观察这些仔细。我一时语塞,顿了一会子才说,陪酒怎么了,那也是正当职业,你不要有职业歧视。小艾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怎么地,你是不是很想去照顾照顾她们的生意,我可告诉你……我连连摆手。说什么呢你,那种地方咱去得起吗。小艾的反应很快,用筷子使劲敲着花生米盘子说,姓谢的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有钱还真就会去怎么地。我赶忙说,不去不去,有钱也不去。小艾不再申斥,沉吟半晌,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很想到对过串串门呀。

也是那年春天,在政府正式宣布“非典”来临之前,我去广州出了趟差,前后一个星期,回来后又被单位安排去了趟山西,紧接着去北京,直到四月中旬才尘埃落定。回来后的第二天去上班,同室的女同事一见我走进办公室,受惊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趔到窗台边朝我摆手说,哎呀你回来了,哎呀别进来别进来。我愣住了,拎着公文包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看女同事,又看了看自己熟悉的座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着,整个楼层都起了反应,不知谁还喊了一声,谢东民回来了。我们部门领导从隔壁办公室冲出来,刚冲到我跟前,又下意识地后退两米,不无警觉地看着我说,小谢你辛苦了,怎么样?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笑着说一切顺利,采访稿最迟三天后就能交到您手上。领导说,我问的是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耸了耸肩膀。我好好的呀,一切正常。女同事似乎放松了些,不过仍然不愿离开窗台,这是一段离我最远的距离。她说,哎呀你快回家吧,吓死个人啰!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地看了看领导,这时另一个部门的方主任也走了过来,她还身兼我们单位的工会主席。整个楼层的同事都从各自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每个门框上挂着一到三颗不等的脑袋,胆子大点的男同事则站到办公室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朝我们这边看着。我有些惊慌,又看了看我们主任。什么意思,我被开除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脑子里迅速盘旋,本人一没嫖过娼,二没贩过毒,三没贩卖过国家机密,还有什么事能让大家伙儿如此兴奋?方主席微笑着对我说,是这样的,现在闹SARS病毒……

我乐了,出差人员一律居家隔离两周,不但不扣工资,单位还发放五百块钱生活补贴。我算了算,这时候是四月中旬,两周后就是五一劳动节,又是一周的长假,也就是说我接下来二十多天都不用上班,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连连点头说,领导放心,我这就回去,主动隔离观察。我们领导又严肃地交代说,如果发现自己有咳嗽、发烧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单位,主动去医院。我连连点头。这时办公室的蒋主任也从楼上下来了,他倒是大咧咧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咱们都是抽烟的,据专家说抽烟的人感染SARS的概率更低。方主席笑着对蒋主任说,你别听某些专家胡扯。我们主任也笑了,都是砖头的砖。大家都笑起来,我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也颤抖着笑起来。

在众人和那些挂在门框上的脑袋的目送中——当然也有看我走过来赶紧缩了回去,或者“嘭”地一声关上房门的——我走向楼梯口,忽然有种唯我独尊和脊背发凉的混合刺激流遍全身。

回到家,透过电视新闻我才彻底了解,广州和北京的SRSA疫情已经紧张起来,去过那里的人都得居家隔离两周。我这才明白同事们何以如此紧张,事关生死,这是人生头等大事,容不得不高度兴奋地戒备起来。我不禁想到,我是广州、北京都去了的,是不是应该隔离四周呢。这当然是做梦,况且我们这座城市的情况并没那么严重,属于疫区边缘地带。尽管如此,政府仍然十分重视,电视里滚动播出着相关新闻报道,医院已经开设起专门的发热门诊,画面里的医务工作者全副武装,一律穿着防护服,有的在消毒,有的在病房巡诊,有的在抢救室忙碌。大街上的消毒车也在夜间没人的时候连续作业,向空旷的街道和虚无中喷放着消毒水雾。看到这阵势,虽然对自己的体质信心百倍,我仍然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总觉得衣服上沾有SARS病毒。

那以后的十几天,小艾照常上班,我则足不出户,正好可以写一篇酝酿已久却一直没来得及动手的小说。除了给小艾做顿晚饭,洗洗衣服,打扫卫生什么的,其余时间都是自个的,爽得很。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独处,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在那样的黑暗中,时间炸出闪亮的光点,将夜晚装点成不再孤独的游乐场。我有一些好朋友,但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分享你独处时的那种欢欣。

闲极无聊时,我就趴到阳台上观赏空中飞过的鸟儿、白云,其实更多的是为欣赏红粉和小白晾晒的衣物。最近她们很勤快,经常换洗床单被套,内衣换得更勤,天天有不同花色的内衣挂到对过阳台的晾衣架上。大概因为换洗勤,内衣不够用了,一次我看见她们的晾衣架上挂着四套崭新的内衣,显然是刚买来,洗晒后准备穿的。四套内衣四种颜色,水磨蓝、石苔绿、水墨黑、玫瑰红,其中两套还带有蕾丝花边,不是红粉就是小白的偏爱。我希望这两套是红粉的。四套内衣的尺码看上去都不大,像是B罩杯的,挂在那儿,艳光流溢,在风中和阳光下轻轻摇曳,悠然自在得像四尾摆动的金鱼。

這期间,整个城市似乎并没那么紧张,超市、商场、饭店和菜场照常营业,公交、列车、飞机正常运营,人们的生活几乎没受到多大影响。郑万、老楚有时会通知我晚上去我们共同的朋友粒子家打牌,他们才不会像我的同事们那样紧张,郑万甚至就居家隔离的事情嘲笑了我一通。我虽然的确稍感不安了几天,但几天下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也就把自己当成个正常人看待了。

作为邻居,我当然期待能与红粉搭上话,有所交集,虽然小艾的眼神如此凌厉。小白就算了,小白有点儿丰满,如果再丰满一点就是个小胖墩了。个头也偏矮,不像红粉身材修正,身高刚刚好,至少对我来说刚刚好。所以在我眼里,小白没有红粉性感。也许小白在别的男人眼中比红粉性感,这是另一码事,谁让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呢。

我们住的居民楼,一单元两户,卫生间都设在靠楼梯口的位置,用来通风和透光的卫生间窗户便只能面向过道。有时我去楼下买烟,经常听见她们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看来红粉、小白和我一样怕死,最近不但足不出户,而且几乎天天洗澡,有时我在卫生间里撒尿,也能听到隔壁卫生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

那天中午下着大雨,我从窗口往下看了看,小区里空荡无人,入春后已经开始活跃起来的树木在雨水里吐纳着鲜氧。小艾打电话回家,问我起床了吗,吃了吗,在干什么。我告诉她正准备到楼下买烟。挂上电话,我开门来到门口,楼道里也空无一人,只有楼外的雨声。红粉或小白,不知哪个又在洗澡,而且洗澡的时候也不关上那扇小窗户。这样的情形已不止一次,我这才想到,她们工作的地方肯定被勒令停业了,她们也不得不整天待在家里。听着那哗哗的水声,我不禁有些生气,这不是故意的吗,好像我不敢看似的。

我抬头看了看小窗,窗沿挺高,即便翘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小窗内的天花板和偶尔飘起的一缕水雾,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发现自己没带雨伞,又返回屋里,被椅子绊了一脚,磕得脚面子一阵剧痛。我瞪着那把椅子,突然灵光一闪,便搬起它,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外,把椅子放到她们卫生间外的过道上,然后踩了上去。

红粉个高,高出小白半头,所以我能断定是小白在洗澡,而不是红粉。小白的头上全是泡沫,莲蓬头正喷洒着热水,蒸汽使那个小小的空间有些模糊。可惜除了一颗满是泡沫的脑袋和两只快速突撸的小手,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红粉抱着一叠衣服走了进去。我吓得一哆嗦,急忙下蹲,脑门却撞到窗户沿上,嘭的一声。红粉尖叫着说,我看见了,是对过的。小白骂了句臭流氓,接着两人便嘿嘿笑起来。我摸着疼痛的脑门,不敢站直身子,便又听见红粉对着窗户说,喂,想看就看呀,怎么不敢了。小白就怪她,说人家还没洗好呢,你瞎咋呼什么。红粉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

听她们这么一笑,我便又直起身子,伸长脖子往里看。小白啊地一声尖叫,躲到靠窗的墙内侧,骂咧咧地说,臭不要脸,怎么那么不要脸。红粉笑得弯下腰,笑完就抬起头,对我说,要不要我也脱光了给你看。我咽了口唾沫说,好呀,接着便拍着窗沿说,喂,你出来呀,我连你的脑袋都看不到了。看你个大头鬼呀,长毛贼,小白说着突然从墙下蹦起来,朝窗外甩出一大团洗发水的泡泡,正好甩到我脸上。

买烟回来的时候,对过很安静,我故意停在门口,用力地甩雨伞和跺脚,并没什么反应,我只好开门进屋。

五一假到了,小艾要回娘家看看,也想让我去。我不想去,正好SARS病毒替我当了一回挡箭牌。我说我可是从广州、北京出差回来的人,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娘家,你可想清楚了。小艾反应过来,说那你还是别去了,我一个人去。临出门时,小艾看了看对过紧闭的房门,想对我说什么,欲言又止。

小艾一走,我便欢快地紧跟着下楼,一路哼着小曲儿,去超市买了方便面、火腿肠、青菜和一堆零食。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孩子,我自个儿随便对付点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能够享受一个人的空间,比如写小说,看电影,阅读活动。

当晚,我正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干得带劲,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居然是红粉。她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灰白色呢料风衣,扣子没扣,拉链也没拉,所以是敞着怀的,里面的穿着一览无余,正是那件黑丝棉的包臀裙,鹅黄色吊带小背心,腿上套着肉色连裤袜,脚蹬一双银亮排扣的黑皮长筒靴。我问她什么事,红粉眨巴了一下睫毛膏描得老长的烟熏妆大眼睛说,帅哥,家里有醋吧,借点醋。我听到对过门内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肯定是小白正在忙活。我说等一下,转身去厨房,找到醋瓶,拎出来递给红粉。红粉接过醋瓶,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了我一下,手很凉,沁人心脾的凉。红粉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用完就还你,说完钻进对门。

我愣了下,关上门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吃晚饭呢,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便钻进厨房,用小号钢精锅烧开半锅水,先打一个鸡蛋,然后拆开一包方便面,把面饼、佐料一块儿放进去,等烧开了,再小火焖一两分钟,这样煮出来的方便面又香又劲道,而且入味。等要起锅的时候,我发现坏了,醋瓶子刚刚借给红粉了,而起锅时倒小半勺香醋进去,是我煮方便面一贯的传统,其他打不打鸡蛋、放不放火腿肠,或者加不加青菜,都可以忽略,唯独这一步不能少,否则这顿面就跟没吃似的。我有点儿着急,这面不能等,时间一长就糊了,糟蹋美味,尤其在这一个人的深夜,刚下灶的热腾腾的煮面,及时点缀些许香醋不可或缺。

我端着钢精锅,拉开自家房门,楼道里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来。我有些急促地敲响对过的防盗门,门内传来小白有些警觉的声音,问是谁。接着又传来红粉的声音,哎呀忘了忘了,醋还没还给人家呢!门开了,只开了半扇,是红粉,还是刚才那身装束。红粉手里抓着醋瓶,我一把抢过来,发现腾不出手开瓶盖,只好转身欲回到屋里再说。红粉已经瞅见我钢精锅里的情形,不禁笑了,帅哥你也没吃饭呀,你老婆呢?我只好转过身,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钢精锅,一手举着醋瓶说,回娘家了。

我说完就回到屋里,赶紧往面条里倒了点醋,香味更加浓郁起来。刚扒拉两口,门又响了,仍然是红粉。她是过来邀请我过去跟她们一起吃晚饭或者说宵夜的。就这样,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进她们的房子。

我端着已经吃了几口的面条,穿着一身绒料睡衣,趿拉着拖鞋来到她们屋里。一股不怎么高级的香水味混合着炒菜的香味钻进鼻孔,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客厅里有些乱,一套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满了吃食,卤水鸭舌、武汉香辣鸭脖、酱鸭翅,还有两个炒菜,一盘香菇青菜,一盘鱼香肉丝。我放下自己的钢精锅,一屁股拍到单人沙发上,指着炒菜问小白,这肯定是你的手艺。小白笑着回答,是的呀,快尝尝怎么样。我也没客气,拣起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嘴里,一下子被辣到了。小白有些期待地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竖起大拇指说,好吃,就是太辣了。红粉说,呆×喜欢吃辣,炒个青菜都要放辣椒,害得我粉刺总是消不下去。小白反唇相讥,你才呆×,有本事自己做去啊!她们这么一说,我不禁端详起两人的脸盘,然后指着小白说,你应该是湖南人,接着又看着红粉说,你是安徽的。红粉拍了下我的肩膀说,行啊帅哥,阅人无数啊!我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阅人无数,只不过全国各地出差,有所见识。接着我又猜了一通她们分别来自哪座城市,結果红粉一下子就让我猜中,这从两人的反应里不难看出,所以她无可狡辩。小白的出生地猜了三个,都没猜中,最后她自曝来自湘潭,我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子,摇摇头说,不对,湘潭的女孩子要比你细一些,我看你更像山东临沂、滕州一带的。小白申辩说自己的确来自湘潭,我摆了摆手中的筷子,欲言又止。她们这种出外工作的女孩子,一般都会给自己编造一个出生地,别人信不信无所谓,无非是因为经常会被问到,总得接过话茬罢了。

这样还算自然的会面使我很快放松下来,并且放弃了想就偷看小白洗澡的事情向她们道歉的打算。可是我很快发现,放弃道歉是一个错误选项。这样的深夜,孤男俩女,总不能尽扯些没用的吧。于是我推开吃光了的钢精锅,捏起一根香辣鸭脖,一边啃噬着上面的肉丝儿一边说,郑重道歉哈,我觉得偷看你们洗澡挺猥琐的,咱们是邻居……我还没说完,红粉就把话头抢过去。嗨,这有什么呀,她又不是没被人看过,哥你也真够实诚的。你看,我这一道歉,红粉就改口称我哥而不再是帅哥了,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效果可以说立竿见影。小白倒也坦然,只是白了一眼红粉说,你没让人看过呀,你还被很多人×过呢。

两人笑闹着在沙发上撕打起来,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茶几上的盘子差点儿被蹬到地上。我过去拦腰抱起红粉,由于失重,我一下子倒进沙发里,红粉则顺势搂住我的脖子,双腿翘到沙发沿上坐在了我的怀里。

我把自己给她们起的名字说了出来,红粉说她挺喜欢红粉这个名字,小白说,那你以后就改叫红粉好了,接着又看我,说你看上去不像个在职场上混的人,即便是,也混得不咋样。红粉撩了一下我的长头发说,像个艺术家。我说你们是没见过我俩朋友,比我的长多了。

红粉起身离开了我的怀抱,让人顿感虚空。她回自己屋里换了身便装,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红润,一头染烫过的栗色长发半遮半掩着她的脸庞。一时无语,气氛有些尴尬,小白喝完一听罐装啤酒,把易拉罐往茶几上一扔说,真他妈无聊,我去睡了,你们玩吧。我一怔,看了看红粉,红粉也没吱声。小白从长沙发上站起来,绕过我的时候,一个趔趄,倒到我身上。我趁扶起她的间隙掐了一把她的腰肢,肉多,也挺紧实,跟我的判断没有两样。红粉突然说,你都睡一天了,不准睡,咱们摇骰子拼酒,谁输了谁喝。我只好赞成说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啤酒只剩一罐了,便主动要求下楼买酒,问她们想喝什么牌子的。红粉指着小白扔到茶几上的易拉罐说,这个就行。小白让我再带两包烟上来,我瞥一眼茶几上的香烟盒,记住牌子便下楼了。

很快回到红粉小白的屋里,郑万的电话正好打进来,问我要不要约上老楚,仍然去粒子家打牌,我一口回绝了。今晚不行,有事。我忽然有些可怜起郑万,同时一股子哥们义气油然而生,便让他到我这儿来。我瞅着红粉对郑万说,你过来,我这还有两位,正好可以打牌。郑万问是谁,我说你少废话,想打就快点儿过来,两个美女正等着呢。一听有美女,郑万就问我是什么人,我说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快点,她们已经等不及了。

红粉掐了一把我的大腿根,说你才等不及了呢。

等郑万的时间,我们仨一边摇骰子一边讨论起男女情爱关系,论题主要集中在到底是要长相厮守还是只在乎曾经拥有这个人生命题上。小白说,那还用说吗,哪个女人都向往一段长相厮守的爱情;红粉则说,你是害病想屎吃,哪他妈有真正的爱情,我觉得快活就行,能快活一阵是一阵,哥你说是不是?我跷起二郎腿,靠到沙发背上,装出一副比她们有学问有见地的样子摆了摆手说,你们说的都不对,长相厮守,要看跟什么人,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甚至不同的时间和地点,都对能否遇到一个跟你长相厮守的人发生着作用。小白插嘴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女人更在乎长相厮守,男人都一个熊样,一边要红旗不倒,一边还要曾经拥有。我不禁抬眼高看小白一眼,红粉显然不服气,一边又搂住我脖子坐到我腿上,一边挖苦小白说,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个×样,谁稀罕跟你长相厮守。小白抓起那只空的易拉罐砸到红粉身上,哈哈大笑着说,你才×样,你问问他,愿意跟你个呆×长相厮守吗。红粉转向我,闪动着迷离的眼神,双手捧起我的脑袋,忽然在我腮帮子上亲一口,然后趔开身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子问,哥你说呢?我笑着推开红粉说,小白说得对,关于曾经拥有,的确要看什么人,比如你们俩,对于我来说……

我嗯嗯啊啊地表明了态度,想必她们也都明白我的意思,小白显然有点受到了侮辱的感觉,就连坚持只在乎曾经拥有的红粉也不再说话,有些扫兴地离开了我的大腿。

郑万到了,小白麻利地清理干净茶几,红粉则从自己屋里搬出来一把软座的椅子,我跟她对家,鄭万跟小白对家,四个人边抽烟喝酒摸牌,边东南西北地扯了起来。刚上来,郑万还一脸正经,我便对他说,两位美女都很开放,你不要把自己搞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郑万拧着头,我本来就是正人君子,正得很呢。小白也帮腔说,我们怎么就开放了,是你流氓,还偷看我洗澡。

为了调节气氛,善于讲段子的郑万先讲了个笑话,说有个屠夫,嫖娼被抓,罚款五千,不想塞在裤兜里的罚款单被老婆洗衣服时发现,就问屠夫是怎么回事。屠夫支吾半天,忽然灵光一闪,说是往肉里注水被逮住了。我哈哈大笑起来,红粉和小白却没笑,脸色甚至变得有些阴沉,我赶紧止住笑声。郑万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们俩。这个不好笑吗,你们真是太没有幽默细胞了。

接着郑万又问红粉和小白是做什么工作的,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是酒水推销员,郑万明知故问,怎么个推销法?小白把牌一撂说,你还打不打了,怎么你们男人都爱问这个问题,无聊死了。红粉就接过话茬说,男人吗,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色鬼。郑万看了一眼红粉说,怎么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就不色哦,给你们讲清楚。郑万又指着我,他才是色鬼。小白说,他当然是色鬼,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色鬼。

说到男人,两个女孩好像对上了暗号,你一言我一语唠叨个没完,而且越说越气,充溢着对男人的控诉和自己作为一个弱小女子承受的那些本不该承受的委屈、伤痛。小白甚至提到自己曾经为一个男人打胎,胎盘已经死了,下来的时候,就一团黑糙糙的死肉,有鸡庶子那么大。红粉皱起眉头骂道,呆×都讲了八百遍了,逢人就讲,恶心死了。

夜色越来越深,虽然有酒助兴,四个人的热情却因为空间场合的原因,始终无法更加热烈开来,而是在一点点消弭,直至变成毫无兴味的冷场。

出乎意料的是散场时发生的事情,时间已近深夜,第三圈牌局还没结束,小白把牌一撂说,不打了,该睡觉了,说完却不起身,只默不作声地看着红粉。红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撂下扑克,说那就散场吧,两位哥尽兴了吗?我和郑万都有些不舍或者说不甘地站起身,客气地打过招呼,准备离去。小白一把薅住郑万,红粉也抱住我的胳膊说,陪了你们一晚上,给点小费呗。我和郑万都愣住了,我甚至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郑万反应比我快,一把甩开小白,冲到门口,迅速打开房门。我有点急了,喊了一嗓子,狗日的还算讲点义气,回头对着屋里嚷道,这又不是夜总会,怎么跟小费扯上了,郑万说着又对我招手说,走走走。小白似乎有些理屈,回头看了眼红粉,红粉仍然抱着我的胳膊。我有些犹豫地走向郑万,红粉双手卡住我的手脖子,也被我拖到了门口,嘴里嚷嚷着,哥就给点呗,这一晚上不能白吃白喝呀。红粉这么一说,我倒反应过来了,理直气壮地说啤酒还是我买的呢,还有香烟。小白说,我们不也有三罐吗,还有菜。郑万大咧咧地笑着说,三罐啤酒才几个钱,再说你们不也喝了吗,算了算了。说着人已走出屋子,一脚踩着楼梯,一脚踏在过道上,继续鼓励我赶紧离开。红粉不依不饶,一边说着给点呗一边摇晃着我的手腕,眼神里甚至充满着那种弱者特有的祈求,不禁令我心软下来。我往睡裤里掏了一把,果然有钱,五百块,我有些不忍地抽出两张,被小白一把抢了过去,另外三张则被红粉抢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说不能那么多,已被小白推出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懵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可那毕竟是五张百元大钞,我本来是心软,想一人给她们一张的,结果转眼之间五张票子都没了,这怎么得了。我一边敲门一边冲着门内喊起来,郑万扯了我一把,说算了算了,这种人你跟她们计较什么。我在感应灯的光线里朝郑万喊起来,靠,五百块,五百块呀,我出差半个中国又隔离半个月才挣了这五百块,这一晚上就赔进去了。

从那以后,我损失五百块并且什么也没捞着的窘迫际遇就被郑万在朋友圈里传开了,成了我无能傻逼的标志性事件,更成为朋友们乐此不疲开心取笑的佐料。老楚说,那五百块可是你拿命换来的,就这么打水漂了。粒子则说,你回头再找她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用别的方式补偿一把。朋友们又是一阵哄笑。

可是从那以后,我便只见过红粉一面,甚至在一次蹊跷的事情发生后,她们住在隔壁的动静也消失了。她们搬走了。

那件事发生在第二年的清明节前后,当时我正在家里,窗外下着雨,风有些紧。我坐在窗边,感觉有些凉意,便又披上一件外套,靠在窗户下的沙发上读卡夫卡。有风雨为伴,没多久我就歪在沙发里睡着了,但没多久又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其实不是敲门声,而是有人拿脚踹门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的怒吼声。我急忙冲到客厅,贴在门后一听,才确定并不是踹的我家房门,而是隔壁红粉和小白的房门。

那个女人叫骂着,不停喊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她骂那个男人是条野狗,说你在家里吃不够,居然还在外边到处找屎吃,你快给我滚出来。她用的词都是这一代最流行的污言秽语,难听之极。我忍不住打开门,嚯!何止一个女人,后边还跟着两个男人,一个个怒容满面,义愤填膺。听到我开门,他们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凶狠。我用力关上房门,以示对他们制造岀来的噪音的抗议,可没有丝毫用处,那个女人依然扯着嗓子咒骂,说什么我知道你就在里面,快滚出来,今天非骟了你这条野狗不成。

我回到卧室,有些着急,虽然一直对红粉和小白抢钱的事耿耿于怀,这会子也不禁担心起她们来。如果被那帮人弄开门,那红粉或小白的境况可就惨了。我想起意大利电影《自行车》后半段女主人公遭受虐待的一段情景,真是惨不忍睹。

我便走向阳台,想从那里观察一墙之隔的对过的情形。拉开通往阳台的推拉门,我吓得几乎叫出声来,只见一个男子正蹲在我家阳台的角落里,浑身赤条条的,只穿一条三角内裤,抱着膀子,缩在墙根下。一堆衣服堆在他脚下,还没来得及穿上。见我到来,他也吓了一大跳,随即便镇静下来,极不自然地对我笑了笑,小声说,兄弟帮帮忙,躲一会儿。我没好说什么,但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由于天冷,加上紧张,他浑身哆嗦着。皮肤倒是挺白,却因为寒冷而有些发青了,像一条剥了皮的狗。我十分奇怪,他是怎么跑到我家阳台上来的。我家和对过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阳台并不相连,而是隔着三四米的空隙。这空隙,一步是跨不过来的,更没有可资攀爬的横梯,那么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对过的门大概终于开了,传来红粉吵嚷的声音,接着是她的一阵尖叫和哭嚎,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过了一会子,门外再次传来那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凶狠,而是显得疑惑不解,接着是她骂骂咧咧着和几个人一起下楼离去的声音。

红粉还在哭嚎,因为隔着两扇门,听上去有些遥远,却揪人心。这时那个男人已穿上衣服,还颇有几分人模狗样,只是光着的脚使他看上去依然狼狈。一只脚面渗出了血,还好没流血不止,否则我还得打扫一番。他的表情不再那么紧张,涎着脸皮朝我笑了笑,贴在门后听了听楼道里的声音,确信无人后便打开我家房门,连声道谢后离开了。

天黑前,我去车站接小艾回家。她们单位发了些福利,有大米、干菜什么的,一个人提不动,让我下楼帮忙。回来的路上,在小区外边,我看见红粉就走在我们前面。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牛仔裤,栗色的长发有些干涩,披散在裸肩上。我们行至小区门口,她则走到门口马路的对过,猛一回头时,她拢了一下头发,并对我莞尔一笑。我急忙拧一下头,眼睛看向别处。

我将午后的怪事添油加醋地向小艾描述了一番,小艾听后,不但没觉得好玩,反而显得很不痛快,继而恐怖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阳台窗户要全封闭上,你偏不弄,太可怕了。我点头说,明天我就去门窗店找人来量尺寸。接下来,我们一边看电视一边继续聊这件事,兴奋点已集中到那个男人身上,那就是从六层楼的高空,他到底是如何窜到我们家阳台上的呢,难道狗日的会飞?

郑润良点评:

本期推介的中国作家李樯和韩国作家张康明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都可以划入“底层文学”的范畴。就中国当代文学而言,新世纪以来,以陈应松的《马嘶岭血案》和胡学文的《命案高悬》等作品引起热议为标志,中国文坛迎来了“底层文学”的创作热潮。时至今日,文学界对于底层文学吐槽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多,很多人对于此类题材中的血泪横飞越来越感到不耐烦。这与此类题材小说作者的跟风化、同质化、模式化有很大关系,但并不能因此抹杀底层文学的价值。正如学者南帆指出的:“世纪之交,在中国社会整体实力得到提升的同时,社会内部的差距也在逐渐拉大,生活资源及文化资源、话语资源相对匮乏的底层开始出现,其生存困境与精神困惑成为中国发展中的新命题。”底层文学的风行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文学直面现实的现实主义传统的有力體现,在社会发展不均衡状况没有根本缓解的情况下,底层文学仍然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我们恰恰就是需要更多鲜活有力的底层文学作品的继续涌现,参与总体社会公共空间的良性转化。因此,并不是当代文学不再需要底层文学,而是鲜活的底层文学太少了。底层文学在中国的风行与它在韩国当代文坛的风行有着相似的根由,都是东亚社会急剧现代化所伴生的社会资源分配不平衡问题的文化效应。

这两部作品不约而同地将叙述视线聚焦到底层女性身上。李樯的《女邻居》是风月场所的两个服务者。作者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她们进行批判性的注视,而是予以了某种同情的理解,揭示了她们窘迫的生存境遇。小说中的“第一人称”叙述者男主人公在道德方面并不高于这两个女性,也就暗示了作者认为普通人并没有歧视她们的特别资本。但同时,作者也没有走向浪漫式的抒情的极端,对于她们品行方面的劣根性也没有刻意地修饰。这样,就为我们原汁原味地呈现了底层世界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张康明在《裁掉小时工》中对年轻女职员惠美的形象塑造也有类似的特点。这个人物身上既有“可怜”的地方,比如年纪轻轻就要负担一家人的生活、身体遭遇疾病的困扰等,同时,作者也写出了她“可恨”的地方,比如不够勤奋、不懂人情世故、故意让雇主多赔偿等等。通过对人物多侧面的书写,活生生的底层人物形象就展现在读者面前了。不无巧合的是,两部作品结尾所展示的底层女性的未来都不太光亮,当代社会底层女性的未来命运确实值得我们深思和关注。

(责任编辑:丁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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