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平
文化的繁荣并不能用简单的数字来进行衡量,历史的发展在无数次的偶然中拼凑出了这个世界,而文化正是连接这无数碎片的纽带。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有过汉唐的繁荣兴盛,也有过五代十国的颠沛流离,宋元明清……代代传承。中华文化圈的形成显然无法用确切的时间纪念来标注,但这一涵盖东亚的文化中心却是在千百年来都确确实实地影响着中国周边的世界。
既然中国向外界输出自身的文化,自然也就会诞生文化的反哺。明清宜兴紫砂壶在海外的传播,以各类外贸产品为主,其中并未涉及到制作工艺及技术,在周边国家中,唯有日本获得了宜兴紫砂“打身筒成型法”,这就不得不提到被日本人尊为“陶业祖师”的金士恒,据考证,金士恒,字子友,是清光绪年间的紫砂陶工,在光绪4年(公元1878年,日本明治11年),受日邀请,前往常滑,由此将宜兴紫砂的制作工艺带到了日本,结合日本当代陶土,制作的茶具带有朴野、粗犷的陶风,其上竹梅刻画,汉字行书,颇带一股曼生遗风,这独具一格的茶器风格意外地契合日本煎茶的茶风,因而深受日本人喜爱。在这一时期来到日本的“具轮珠壶”可谓是拥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在日本茶道文化与中国紫砂成型工艺及市场需求的指引下,完成了一次精彩摹古与复古,适逢其会地迎合了日本人当时的文化需求,并且在不久的将来,其中所蕴含的美的理念,反哺回了中国。
跟其他的外销紫砂壶不同,紫砂“具轮珠壶”是一个十分明显的特例,其本身带有的中华文脉思想和日本本土文化发生了碰撞,并最终融合、诞生。这把壶的形状最初与最终的形态显然发生了改变,不过从历史文献中我们依旧可以一窥其原貌,在李渔的《闲情偶寄》中记载道:“凡制茗壶,其嘴务直,购者亦然,一曲便可忧,再曲则称弃物矣”。中国人喝茶讲究闲适、舒畅,喝茶就是要“只有一时,一就而出”,茶汤即就即饮,所以对于茶壶的出水都相当讲究,出水顺畅即为好壶,反之则不喜。而日式茶道,本质上追逐的是中国古典时代的文化追索,是对中国古风及生活方式的推崇,紫砂“具轮珠壶”中所包含的复古元素,迎合了日本人的这种需求,加之日本陶土不纤就拙,朴野拙趣生出雅的审美取向让日本一下子就喜爱上了这一造型。加之当时日本茶道受到了风靡的潮汕功夫茶的影响,小而巧的茶器形式深度迎合了日本人的审美取向,不追求工艺上的繁琐,追求质朴,欣赏其中的趣味,使得“具轮珠壶”成为了明清高古茶器风格的代表之一,这样的风格最终由于中日间文化的交融,反哺其最初的故乡,当代紫砂“具轮珠壶”造型,便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衍生发展而来的。
“具轮珠壶”这一壶式有着非常多的演变,一般从外形上就有高、矮、圆、平盖、碗口等多种形式,但撇除这些以后,其核心的形体内容大多包含圆形的壶钮、虚盖、直管流。从风格上来说,这把壶需要有圆腹的壶体,看起来饱满敦厚,壶流如同炮管一样笔直斜上,通常还搭配耳形把,壶钮的具轮造型通常会接近于壶盖,大小相互呼应,除此之外壶体再无额外的装饰,从线面的走向、制作来看,都以体现古朴简素为美。眼前的这件“具轮珠壶”就基本满足上述这些条件。
这把壶的造型特点在于壶体三分之二处的分隔线,壶体上部呈现出一个梯面,而到达分隔线的时候急剧向内转折,这根线被塑造得非常明显,直接将茶壶分为了上下两个部分。传统紫砂壶的主要结构基本都集中在了上半部。单纯的下半部壶体就如同一枚单纯的古陶杯,将简素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且其又占据了整体三分之二的体积,所以就奠定了茶壶造型整体的基调,这在设计上可谓是神来一笔。在制作的时候,这样的壶体划分难度并不大,由于极端的强调简素,壶面的分隔线有着自身的过渡性,这并非是为了表现严谨的切削,而是为了带来一种古雅的风度,所以这个线整体来说并不完全是横向平直的,它带有些微微的起伏,并将这种起伏隐含在壶体上下连贯的线条转折之内,这样的塑造将拙的意味发挥了出来,在此基础上,壶钮与壶盖的塑造相对就更加容易,流把的设置也由于有了这根线的参照,而有了最佳的点位,只要按照需要将壶流和壶把镶接到这两个部位,作品整体的塑造就接近成功了。
总结:经典的诞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在不断的磨练中去芜存菁,历经时光的检验,最终来到世人的眼前。“大巧若拙”是对“具轮珠壶”的绝佳评断,这样的茶壶初看平平无奇,但却能够经受得住长时间的把玩、审视,虽然简单,却近乎完美,遵循的是一种无论如何变化,都归于拙朴的艺术哲理。从中我们可以明白,了解中华古文化需要的是一种思想和身心的浸润,而非苍白的记述,只要是追求自然天成的艺术,归根结底都是考验心灵的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