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少虎
(西安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标语”一词首先出现在日语中,是日语用汉字意译西方语言中的词语,而后又被汉语所吸收和采纳的一个词[1],其基本含义是“用简短文字写出的有宣传鼓动作用的口号”[2]。从其含义上看,标语是口号的一种,但是口号并不都是标语,它的外延要大得多。有一种观点认为:“作为一种特殊的信息传播的介质、思想鼓动的载体,标语在我国早已有之。”[3]并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等也并入标语的历史[4]。在严格意义上这种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因为它实际上混淆了标语和口号的区别,将标语与口号相等同。
标语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被广泛运用于政治宣传、征兵和战争动员等场合[5],虽然有学者认为“俄文标语口号可以说是本世纪初的语言产物,是十月革命后出现的一种全新的语言现象。”[6]但是标语具体何时产生,何时传入我国,已无从考证。
事实上,标语在我国流传的历史并不是特别长,朱自清先生1936年时曾写道:“从北伐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标语口号一直流行着。”可见,标语在我国的流行应该是20世纪20年代的事情。而且朱自清先生也特别客观地将“标语”做了梳理:“标语口号的办法虽然是外来的,然而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也未尝没有根据。”[7]无论就词源还是就其本身的形式来讲,标语是从国外传入的。但是,利用标语和口号或者类似的方式进行思想传播、宣传、动员工作,应该是自古有之的。
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以来就非常重视标语,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的第一个决议中就有关于标语的规定:“一切书籍、日报、标语和传单的出版工作,均应受中央执行委员会或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监督。”[8]所以,从党的重视程度上看,标语是当时非常重要的思想传播的方式。这一判断在以后的革命发展中被多次印证。
井冈山斗争时期,革命条件非常艰苦,进行革命宣传的手段现在来看也是非常落后,我们党因地制宜开创性地运用了包括标语、布告、墙报等等的形式进行宣传工作,这些工作在实际中取得了非常理想的效果。而标语又成了当时进行革命宣传的最经常和最普遍的手段,成为宣传工作的重中之重。因为标语可以随时随地地运用,根据标语所选用的材质不同,可以进行不同的细分。同时,张贴标语也有很多讲究,根据宣传的对象来张贴相应的标语,以进行革命宣传。比如在农村,农民、土地方面的宣传标语多一些;在集市、城镇和县城里,工人、商人和工商业方面的标语就多一些。而在标语宣传中,我们党很注意标语的行文规范,并制定了相关的规定。[9]
长征时期,我们党和红军也同样非常重视标语。在艰苦的长征过程中,我们的红军之所以能够保持高昂的精神面貌,除了坚定的理想信念之外,“标语口号的激励作用十分重要”[10]。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说,整个长征的历程也正是一部标语的书写历程。
相对于其他时期只作为一种口号,具有宣传的作用的标语而言,延安时期(1)从时间上来讲,延安时期就是从1935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到达西北革命根据地吴起镇算起,到1948年3月23日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同志东渡黄河结束。特殊的社会历史状况导致了标语具有和其他时期非常不一样的作用,具有较为特殊的历史价值。标语除了作为一种工具来表达立场、观点之外,标语本身就作为一种力量对当时的社会产生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具体而言以下几点是较为突出。
由于斗争形势的犬牙交错,红军和根据地政权和其他武装、政权在有些时候、有些地方并没有明显或者明确的界限。党领导武装斗争的活动范围和根据地政权的边界在很长时间里是在不断变化中的。所以,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如何确定党领导武装队伍的影响范围和根据地政权的存在及其影响力,往往是不依靠明确的界碑、明显的山川河流、省区边界,或者是长久以来人们约定俗成的边界。因为那些边界往往是被打破了的。那么如何判断军队和正确的范围呢?立场鲜明、极易辨识的标语就成了军队和政权在某些地方存在或者有巨大影响的标志。
1935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率领红一方面军到达陕甘革命根据地的保安县吴起镇。这是标志着中共中央、红一方面军主力长征结束的重大历史事件。在这一事件中,中央红军如何被当地的红军、地方苏维埃政权辨识出来,并进一步进行联络就成了一个问题。因为当时中央红军和陕北红军之间书信、电信联系是中断的,因而没有有效的沟通手段。
当天,当地的游击队和苏维埃政权的同志只是听说吴起镇来了大部队,但是并不知道是什么部队过来。因而派出侦察人员前往侦察,而侦察人员也并不是通过旗帜、军衣等进行的分辨,而就是看到了标语才知道是中央红军来了[11]。由此可以看出,标语是作为中央红军存在的标志而被当地的军队和政权所看待、辨识的。标语在这里已经不是一种宣传的手段,标语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一种政权和军队的存在。这种存在之所以有其历史的必然性,首先是中国共产党非常重视标语的作用,红军所到之处到处都能有红军和党的标语,这是党领导的武装与其他武装相区别的重要标志;其次是在当时特殊极端的历史条件下,没有其他的手段可以运用,而标语这种简单易行的方式容易被识别和分辨。这就造就了延安时期标语作为政权和军队存在标志的地位。
如果说只是因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标语作为分辨敌我的一种手段而存在而成为一时特别情况的话,那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标语却发挥着实际上政权和有效管辖的意义了。“有红军标语的地方”与“有红军的地方”这两个概念对于大部分普通的民众而言是一个意思。正如李树茂曾经回忆的那样:“郭文华还教我标语上的字,我就按标语上的字在沟里用石头写标语。这样,群众就说这沟里也有了红军了。”[12]标语本身就是一种军事力量和政治力量的存在,这是延安时期标语的重大意义所在。
除了作为一种军队和政权存在的标志,在具体的战斗中,标语本身就是战斗力,和军队起到了相同的作用。在被誉为中共中央把全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奠基礼”的直罗镇战役中,标语的战斗力就显现出来了。在具体战斗过程中,东北军57军代军长董英斌率领4个师的兵力从合水太白镇出发,等部队到达直罗镇时,发现直罗镇早已是一个里面空无一人的空城。但是镇内沿街到处张贴着各种标语,比如:“你们的敌人是日本鬼子!”“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们帮你们打回老家去!”这些标语表达了东北军官兵的心里想说的话,瓦解了东北军“围剿”的士气,导致的结果是“敌军看到这些标语非常丧气。”[13]正是标语巨大的战斗力,在很大程度上打击了东北军的士气,导致他们战斗力下降,为我军最终取得直罗镇战役的胜利埋下了伏笔。
1.标语在选举中发挥了重要的基础性作用
选举作为组建政权工作的重要工作之一,需要广大人民群众的参与。尤为重要的是,当时边区政权受到各种势力的“围剿”,政权本身的稳固性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程度是反映出边区政权的稳固程度的一个基础性指标。而能否吸收广大的人民群众到选举运动中来,首先就要进行宣传、解释和教育工作,这是决定选举运动能否完成任务的一个基本条件。所以动员人民群众参与到选举中,就成为政权建设中的基础性工作。而在这样基础又重要的工作中,随处都可以看到标语的作用。
1937年,中国共产党陕甘宁边区委员会关于选举运动的指示信中就将标语作为一个硬性指标予以明确:“传单画报标语,各机关团体部队均须制发。”这就意味着标语的基础性地位是得到充分认知和肯定的。“1937年5月12日,苏维埃政府西北办事处讨论通过了《陕甘宁边区选举条例》……此后,边区开始筹备选举。各地组织起选举委员会,利用报纸、墙报、标语等进行宣传动员,组织宣传队到乡村、工厂宣传选举的意义和办法。”[14]
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标语的作用不仅没有减弱,而是更加成为政权建设中必须要完成的主要任务之一了。1941年在陕甘宁边区政府为改选及选举各级参议会的指示信中再次重申了选举的重要性,也预估到了选举过程中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在指示中,边区政府明确要求:(要)“发传单、写标语、出报纸、演讲、演剧、唱秧歌……各样都来,发动老百姓的选举热潮。”在如何让广大人民群众知晓、认同、参与到政权建设中来,标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为政权建设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在几个月后通过的《陕甘宁边区各级参议会选举条例》中,除了对于规矩程序进行规定之外,还对于怎样进行选举工作有明确的要求。其中,第一件事情是划定居民小组,第二件事情就是“动员各机关各学校组织宣传队,贴标语、画报、传单,挨户演说,说明选举的重要,及以居民小组为单位选举的意义。”[15]然后才是登记各个居民小组的选民与居民。这些都表明,张贴标语本身是非常重要,也是被人民政权所重视的一项重要内容和必须完成的工作。
2.标语是表达政治立场和政治态度的重要手段
在1939年7月13日《安塞县政府关于统一战线工作向边府的报告》中就提到了“在近来货物中查出一些日货内写反动标语:如说一人防共万人享福,打破共产党农民能耕地等语”[16]这表明当时地方政府主要是通过明显的表达政治意愿、政治立场和政治倾向的标语来对破坏统一战线的各种活动进行认定和辨别的。同年12月,在《中共陕甘宁边区委员会关于统战问题给各级党政军的指示信》中提到:“目前顽固分子在国民党五中全会的既定政策下,有计划有组织更加积极的向我方制造摩擦……煽动群众学生向我警备司令部请愿并公开张贴反共反八路军标语”。指示信对于顽固分子的行动进行了更加透彻地分析,并且也将张贴反动标语作为制造摩擦的标志性事件进行说明。这些都表明,标语是政治主张在当时最鲜明的标志被识别和判断。
除了能够帮助辨别制造摩擦、破坏统一战线的标语之外,标语也能够清楚表达我党的政治立场和政治态度,被根据地外的人感受到。这在1938年4月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到访延安的过程中体现的特别明显。卫立煌部在离延安城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就能“到处可见用花花绿绿的彩纸写的标语”[17],上面写着“欢迎卫副司令长官”“加强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等标语。这使卫立煌一行人能够立即感受到我党的立场和态度,使得卫立煌等人深受感动,也深切体会到了共产党、八路军和延安人民对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的热忱和真诚。
3.标语在延安时期的政治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延安时期的所有重要的政治事件和重大的政治生活中,都有标语的参与。生动、鲜明、朗朗上口的表达出党和政府的政治主张、政治立场和政治态度,因而成为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比如在党的七大会场上,会场两侧分别张贴着“坚持真理”和“修正错误”的标语。主席台的正上方横幅上的标语是“在毛泽东的旗帜下胜利前进”,这些标语都突出表明了此次会议鲜明的主题和思想。1946年3月4日,三人谈判小组由太原飞抵延安。延安军民的欢迎场景让马歇尔异常振奋高兴,除了机场红布牌楼上插着中美两国国旗外,两旁的标语也令亲历者印象深刻:“标语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欢迎马歇尔将军!欢迎张治中将军!欢迎周恩来将军”[18]这种由各种标语烘托出来的氛围本身就是对国共谈判和国内和平的一种政治态度和政治立场的清晰表达,这对当事人的视觉冲击和情感冲击都是非常大的。在斯诺和马海德到达陕北后,他们受到了隆重的接待。而当时的场景,特别是各种标语让斯诺等人留下来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欢迎的群众还打出了横幅标语,上面用中英文写着:‘欢迎美国记者来苏区调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革命万岁!’”[19]由此可见标语是当时政治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内容,成为亲历者弥足珍贵的回忆。
延安时期的革命活动内容是多重维度的和丰富的,其中,张贴标语本身就是革命斗争的重要内容。
对于当时的武装力量,除了以武力打击与消灭敌人以外,更要全体人员都要做瓦解敌人的工作。尤其是“应经常用标语传单、联欢会等去夺取白军士兵及其他反革命武装组织的群众。”而且特别强调“这种工作要与游击战争同时并进”[20]实际上对于武装斗争和政治斗争的重要性给予充分的重视,同时也将政治斗争的形式具体化。其中提到的重要的具体形式就是标语。
标语有时并不能简单地就等同于政治斗争,它有时也会成为武装斗争的起点。在白炳炘对革命斗争的回忆中提到,当时他们进行的革命活动,其中主要是“散发传单,贴标语”,正是这些活动“惊动了榆林井岳秀(2)井岳秀(1879年9月6日—1936年2月1日)是陕北长时间的实际统治者,1930年后镇压革命活动,迫害进步人士,成为蒋介石反动派的忠实打手。延安时期双方的战事频发,但基本都是我方胜利。,即派手枪营来谢家沟打游击队。”在激烈的革命斗争中,政治斗争和武装斗争本来就是交织在一起的。而标语作为一种立场鲜明的斗争形势,无疑成为斗争的焦点。
不仅仅是革命者认为标语是一种革命斗争的主要内容,反革命分子也同样重视标语,井岳秀就因为张贴革命标语进而要派手枪队解决革命者。同时反革命分子也将标语视为重要的斗争形式而加以运用。1937年7月13日在安塞县政府的一份报告中,将张贴标语作为边区的内部汉奸所做破坏活动,制造摩擦的第一条内容进行陈述:“一、汉奸的活动。去年十二月份在五区一带发现路途写汉奸标语”这也是将辨别汉奸的主要方式是看其标语中的内容。1939年12月,在既定政策下,顽固派有计划,有组织,更加积极地制造摩擦,其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公开张贴反共产党、反八路军的标语。事实上,此类标语已经成为了顽固派反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标志性事件了。这种作用在环县的斗争中更清晰地体现出来了。
在环县,因为其北通宁夏、内蒙古,南达关中、河南,东邻延安、绥德,西迤青海、新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而就在这里,曾围绕着标语进行了激烈的革命斗争。一方面,我们党和政府非常重视标语;另外一方面,反革命分子也运用标语进行破坏行为。1939年,土匪出身外号“赵老五”的赵思忠(3)赵思忠(1904-1943),当时候环县境内最大的匪帮头目,时任环县保安大队副队长。就充分利用标语“环县亲戚朋友联合起来”“国民党要粮要兵也不过如此”[21]等标语对我党的政策进行攻击,对抗日政权进行挑战,并最终于1940年1月发动了环县事变。4月1日,在林伯渠、萧劲光发给周恩来、孔祥熙、伍修权和朱绍良的电报中,明确将标语认定为破坏抗战的直接罪证。电报中提到国民党环县县长刘谦勾结赵思忠部成立伪环县先政府“张贴布告标语,强编保甲”扰乱治安,进行破坏活动。在边区政府平息了此次事变后“理合连同伪布告、标语等原件备文呈请核夺示遵”。在这封对整个事件进行梳理和总结的电报中,标语已经成为判断革命与反革命,抗战与破坏抗战、团结与破坏团结的主要事实、标志性事件和主要证据。这也说明了,标语作为斗争的主要内容之一被各方所重视,在某种意义上,标语也成为一种革命或者反革命的标志。
延安时期因为斗争形势和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特殊的地理特征所影响,统战工作成为一项重要的工作。而在这项工作中,标语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1.标语在与国民党的统战工作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1937年4月25日李维汉所撰写的“特区统一战线工作中的一些问题”中,就提到了这些标语脱离了时局的变化,不仅没有达到向群众解释时局发展和变化的趋势,反而容易造成群众的迷惑不解:“我们的宣传口号和标语还停在旧的阶段上,例如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及三中全会过去已经很久,而有些地方的口号、标语,宣传品内容还是西安事件中那一套。”所以,标语不仅要注重撰写,还要根据时局的变化发展进行更新,不合时宜的要进行消除。
七七事变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式形成。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要求之前与统一战线不一致甚至相左的标语就必须要做出改变。在1938年11月5日的《环县政府一年来工作报告》中就有针对这一部分工作的专门提及:“将墙壁间及路途中不利统战工作的标语口号,尽行洗刷,重新张贴,改写统战口号。”不仅一些口号已经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一些名称、用语也要进行及时更新和替换。在1938年的12月6日,特区党委专门针对这一个问题发出“关于注意使用统一战线名词的通知”,通知中明确今后一律不用苏维埃及红军的名称,比如“苏维埃政府”改为“特区政府”,“苏区”改为“特区”,“红军”改为“八路军”,“扩红”改为“扩大八路军”或“扩大抗日军队”,“优红”改为“优待抗日军人家属”等等。并且,特区党委特别强调进行相关标语的更新工作:“旧日的标语口号一概均应洗刷,写上新的标语口号。”这不仅仅是名词上的改变,而且是在工作内容和宣传内容上也必须注意的问题。从标语特别是用词的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我们党是怎样切实采取各种工作去巩固统一战线,反对狭隘的关门主义和宗派主义的。
2.标语在民族团结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与各个民族的关系处理上,标语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936年5月24日,总政治部主任杨尚昆在“中国人民抗日红军总政治部关于回民工作的指示”中,就提到要赠送“幅联”给当地清真寺,并且要注意一定是适合于回族兄弟的仪式而且必须举行非常隆重的仪式“使每个教堂的中央都成为我们标语口号的悬挂所,且能得到回民热情(的欢迎)”,并且认为这样的方式是十五军团过去最好的经验,应该加以推广。这些细致的工作为争取和帮助回族群众走到抗日反国民党军阀卖国贼的战线上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而随着党的民族工作的深入,更加细致的工作方案也逐渐出现并被总结成经验,比如在西北局城工部所进行的“我军在回民地区应注意事项”中就将在清真寺内的宣传进行了细分:“不要在清真寺、拱北门墙上画宣传画,或张贴画报(贴标语可以)。”[22]
在事关民族团结的重大事件中,标语更是不可少的重要参与者。1939年6月,在延安各界隆重迎送成吉思汗灵榇的活动中,就打出了“蒙汉两大民族更亲密的团结起来”、“承继成吉思汗精神坚持抗战到底”的标语[23],体现了党各个民族一律平等的民族政策和对少数民族的尊重与兄弟情谊。
3.标语是在华日本人反战组织工作的重要内容
在对待日军的问题上,标语是发挥了其价值的,对待俘虏时“采用诗歌、歌谣、漫画、传单、书报、标语、小册子等形式的宣传品,用感情打动敌人”[24]就是这一时期工作的写照,而当这些日军士兵对战争本身,对自己的统治者有所认知和反思,以及对我党我军和对自己的出路进行思考后,很多人加入反战的行列中来。而进行的反战工作,标语就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
以延安日本工农学校为例,为了加强反战宣传和瓦解敌军工作,学员们在学校学习的同时,“还帮助八路军编写标语传单,出版各种日文教科书和宣传品,为八路军教日语等。”[25]根据《延安时期大事记述》里的相关统计,仅仅在1943年延安日本工农学校就发行传单32种,小册子及教科书14种,总字数达52万字。工农学校毕业学员很多都成为日本人反战团体的骨干成员,成为坚强的反战斗士,还有一些成为八路军战士。
标语不仅仅是在群众生活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而且连有些理论家也会热衷于标语的写作。比如杜国庠和许涤新两位理论家就认为他们的好友艾思奇“经常忙于写标语、散传单,搞飞行集会”[26],这种情况是不好的,对于理论研究很不利,因而并不赞同艾思奇去写标语。虽然对待标语这样的“街头运动”有不同的观点,但是这恰恰说明当时标语在启发民智、进行理论传播上是具有非常巨大影响的,以至于书斋里的理论家也乐此不疲。而延安时期的标语不仅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也是文化教育的重要载体。
1.标语是冬学运动的衡量标尺
1937年年初,中央苏维埃政府西北办事处群众文化教育委员会发表了关于群众的文化教育建设草案》,《草案》规定实施民众教育的纲领之一是“实施民族解放和民主政治为民众教育的中心内容”,规定民众教育的基本课程有:文字课程、政治课程、自然课程和社会课程。其中,文字课程“最低限度的课程要能用汉字看标语、口号”[27]。1938年11月17日,教育厅拟订20余条冬学标语,发给各县第三科,作为冬学的具体材料。其中就有:“普遍的设立冬学,提高大众文化”;“开办冬学,消灭文盲,就是增加抗战的力量”;“人人要劳动,人人要识字,人人要抗战”;“不分男女都要识字,大家一同上冬学”;“娃娃们都进小学去,青年都到冬学来”。当时衡量冬学取得实际效果到底有多少的标尺就是参加冬学的青年人能否认识这些标语。而这样的学习活动在实际工作中因为简单易行,容易普及而取得了巨大的成效。也正是因为标语的常见和易懂,使其直接成为认字的课本,成为文化学习的载体。而这种文化学习又是通过阅读、理解标语来实现、体现出来的,因而又不可避免地与政治教育关联起来,即提高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也同时提高了他们的政治觉悟。
2.标语也是日常学习、认字的常用手段。
除了冬学运动中的标尺作用,标语也是延安时期人民群众日常进行学习,甚至是识字的重要且常用的手段。比如“儿童节教员带着他们写标语,顺便教他们认标语。”[28]当时这种用标语当作课本的状况是非常普遍的,在1948年西北局宣传部奖励文化学习模范的文件中,就表彰了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的23位同志,他们中十分之七原来是文盲,剩下的是半文盲。但是他们通过努力学习,终于能够能看边区群众报,写简单的书信和报告。而他们的学习方法也很简单,可以总结为:见了字就认,不认得就问人。而学习的工具也非常日常:“不论是新书旧书,工作中的信件,以致街上的标语,他们遇见什么,就拿什么来作学习的工具。”[29]
3.标语引领文化潮流
标语作为一种社会存在,还体现在对文化潮流的引领上,这既表现在当时的文化艺术的创作中,也表现在人们对文学、文化的阐述和理解上,还能在当时的思维方式与艺术表达中有所体现。
1938年,延安掀起了“街头诗歌运动”,8月7日《新中华报》中就对这一运动进行了宣传,其中提到:“一句适当的标语,它可以指示某一时期的战争行动,它也算得一首最有力的诗……在战争中,我们该用标语口号的地方就用标语口号,该用大众街头诗歌的地方就用它。我们唱也好,朗诵也好,写也好,我们要使这个运动普遍而深入。”
在街头写作的标语与街头诗歌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是融为一体的,诗歌标语作为当时的一种文化潮流是标语在当时深入人心的另外一种形态。
当然,延安时期的标语并不仅仅是以上所总结和表述的作用,比如,标语还是一种社会力量的整合。赵超构在《延安一月》中曾经写道:党中央只要有号召,于是就会通过干部,通过报纸,以至于普通的“无知识的乡农”都会响应号召。而在这样的过程中“口号标语是共产党宣传工作的有力武器”[30]。标语还是当时社会风貌的最直接体现。国际友人林迈可在1938年到了根据地最深刻的感觉是:“蓬勃的宣传运动及群众组织。到处都在开群众大会,演抗日戏剧,墙上出现着新写的标语口号,新组成的军队在操练着。”[31]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让他最为感动。同样的情况出现在柯棣华给友人的信中:“我们坐车走了三天,在三天前从西安到达延安。沿路的墙上贴着数百条欢迎我们的标语,我们一到这里便受到了热情的接待。”[32]这种革命者的热情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以及人们的精神面貌。事实上,我们还可以从标语中看到延安时期生产、建设、集会、妇女运动等等的情况。可以说,标语史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就是当时的革命史、奋斗史和社会风貌史。
标语在延安时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标语中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其中以下几个问题较为突出:
1.就标语的形式而言,标语有可能看不懂
2.就标语的解释而言,标语有可能讲不通
延安时期大部分的标语是贴近当时的革命和生产生活实践,是生动而鲜活的,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内容和生活意义,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革命干部都能结合群众的工作生活,有能力认识到标语的内涵,讲清楚标语口号的意义。所以导致的问题是在部分地区和部分干部中出现了一些贯彻和解释上的偏差。在1938年4月召开的陕甘宁边区工人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就发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干部不会去做这些标语口号的详细解释,有时也不去问群众有什么疑问,不把和群众今天有什么迫切要求去联系起来,只是乘兴空喊一场,就算工作完成了”[34]。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管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如何,也不管受众的心理和情绪是怎样,只顾呆板地照着宣传大纲背诵一下,无法与群众生活相关,无法与实际结合,使标语口号所传递的信息无法传递到人民群众中去,达不到标语本应达到的效果。所以,工农干部要加强学习,其底线是能将标语讲清楚,讲好。
3.就标语的时效而言,标语有可能跟不上
标语是代表党的斗争旗帜问题,在纷繁复杂、时局变换非常快的延安时期,斗争的形势、策略和对象都有着变化的可能,而这种变化在标语上尤显重要性。而因为标语大量存在于基层甚至偏远地区,容易存在更新的滞后性。在《绥德地委关于宣传制度的指示》中,就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指出过去的标语,必须根据不同地区包括老区、新区、非巩固区等进行的不同情况和“当时当地实际情况(如一定时期党的中心工作任务,群众要求等)加以慎重选择”。而且,为了加强对标语的管理,要求对标语的书写要由地委宣传部经常指导和检查。这表明当时确实存在着标语“失效”的问题,而且也寻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同一个指示里,还谈道:“对过去所写不适合现情之标语,一律洗换。带有历史意义的标语,如要保留者,必须注明时间。”[35]
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人民的、实践的、开放的不断发展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方法论,马克思主义创造性地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为人类指明了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途径,为人民指明了实现自由和解放的道路。”[36]但是先进的理论并不是天然被人民群众所接受和理解的。如何普及马克思主义成为我们党要面对的重要的课题。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能够得出,标语参与到了延安时期政治、军事、文化、教育、社会等方方面面的构建之中,而这个过程也恰恰同时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从另外的意义上来讲,也正是因为有了马克思主义这一科学的和革命的理论作为指导和灵魂,标语才能够在历史中取得如此重大的作用。除了具有马克思主义的灵魂这一根本点之外,以下几个原因使标语在特定的时代发挥了特别的作用。
1.革命的残酷性使标语成为革命的首要选择
毛泽东在《整顿党的作风》中认为真正的理论都是从实践中得来的:“就是从客观实际抽出来又在客观实际中得到了证明的理论”,强调了理论必须要和实践相结合。而任何实际的工作,都是要根据实践的具体情况来进行的。对于标语的作用进行考察,当然也要从当时的具体实践出发。
无论是延安时期还是之前的革命时期,革命的条件都是异常艰苦和残酷的。在揭露阶级压迫、介绍革命形势、宣传革命主张、发动群众参与等各个方面,虽然我们党历来都非常重视,但是在实践中,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足够的人力物力去完成这些工作。特别是在战争条件下,条件更加的残酷,甚至是没有条件。所以,革命的残酷性使得便于书写、耗时短,而且便于记忆和传播的标语就被大规模地选用了。
2.受众的文化程度使得标语成为革命的主要选择
当时普遍存在着文盲与半文盲的状况,在农村这种情况更加严重。特别是在革命时期,由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以及因为生产力低下和异常严酷的压榨和剥削下的无产阶级,大部分都是文盲和半文盲的现实情况(4)即使是到了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全国人口中仍然有80%的文盲。参见《人民日报》,1950-10-26。在这样的条件下“有的放矢”就不可能进行较为系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而只能是以通俗易懂、易于传诵的标语口号、歌曲童谣、说书楹联等形式进行。当然,这些形式是基于当时人民群众的知识水平和思想觉悟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党和政府大规模组织认字和扫盲行动,尽一切可能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
3.革命者自身的状况使得标语成为革命的最好选择
毛泽东曾经强调,“我们的工农干部要学理论,必须首先学文化。没有文化,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就学不进去。”这就表明,当时的很多工农干部的文化水平实际上是不高的。这是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革命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条件接受教育,识字有限。那么要让这些革命者去进行理论宣传是有难度的,甚至,上文中提到,对于有些干部而言,如何解释清楚标语的内涵都是有难度的。所以,在这样的革命条件下,便于书写、易于宣讲、内容浅显的标语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1.标语简短有力,亲和群众,有较强的通俗性
标语往往句式结构清晰,往往通过寥寥数语就能表达出态度、立场和情感。比如前文提到的单句式结构“加强国共合作”、“团结抗日”;对举式结构“劳动好,学习好,又能公私兼顾,不自高,不夸大,永不脱离群众”[37],前文提到的排比式结构“人人要劳动,人人要识字,人人要抗战”;递进式结构:“南区合作社式的道路,就是边区合作事业的道路,发展南区合作社式的合作运动,就是发展边区人民经济重要工作之一”。
标语本身短小精悍,简短有力,以口号的形式凝炼主题,表达强烈而鲜明的立场、情感和态度。非常容易引起共鸣,所以当时很多人民群众也会通过标语将自己的感悟写下来。比如有民工就在修路时将:“今年民国三十年,边区经济正困难。定延路长是九站,边区政府把令传:调工调民路修宽,计划三年要修完,发展运输把盐贩,克服困难渡难关”的标语刻下来。还有民工写上了“民国已过三十一,延安坐着毛主席,以德感化风俗厚,个个人民得幸福”的标语[38]。这些都表明,标语不仅仅能够被群众所理解,而且易于掌握,也是人民群众非常容易掌握的表达工具。
2.标语具有鲜明针对性和实效性,因而发挥出实效性
因为标语的制作相对简单,能够非常容易的根据不同场景、不同对象进行制作和更改,所以,具有鲜明的针对性和时效性。当时几乎所有的集会、重要的事件都有各种标语出现。比如在延安日本工农学校举行开学典礼上,“一面‘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巨幅标语象征着会场上国际主义的空气。”而在中国女子大学开学典礼上“堂皇灿烂的会场布置在中央大礼堂,屋内四壁墙上张贴着关于妇运的名言和标语;主席台前高悬一横红布,白字写了‘女子大学开学典礼大会’。”贝特兰在来到延安之后,对革命标语有着特别的感情:“雪白的墙上挂着人们熟悉的列宁和斯大林的画像,还贴着一些五颜六色,用好几种外语书写的革命标语。”[39]
这些因时因地因势而制定的标语,针对性鲜明,时效性强烈,其律动和历史前进的节律异常合拍,所以,发挥出巨大的实效性。
3.标语拥有深厚的历史传统
传统语文的声律启蒙,传统故事里的才子佳人、智斗故事,以及名山大川庙宇楼阁中的各种对子数不胜数,更不用谈每家每户过年时的春联更是再普及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自然而然,对联与标语就成了文化传承和传播的重要形式,毛泽东曾就这一点有过指示:“边区有三十五万户,每家都挂起有新内容的春联,也会使边区面貌为之一新。……新春联是群众的识字课本和政治课本。”[40]这些其实都为标语能够被大众接受,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奠定了深厚的历史传统。
标语虽然是舶来品,但是我们的文化中却有着深厚的楹联传统。虽然标语和楹联还有着质的区别,但是就其形式和内容而言,都有相似甚至相同之处。正是有着这样的传统,才使标语能够迅速为人民大众所接受。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种文化的背景色,使标语影响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比如一些标语明显对仗工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等,都体现出传统文化中讲究对仗、对偶、韵律的特点。而正是这一特点,使这样的标语朗朗上口,深入人心,传播速度快,传播效果好。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使得标语迅速成为中国革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正是因为有了各种中国特色元素的参与,使革命越来越具有中国风格,形成了中国特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