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治国
板蓝根颗粒、太极急支糖浆、好娃娃小儿氨酚烷胺颗粒、好娃娃健儿消食口服液、小儿氨酚黄那敏颗粒、小儿退热口服液、葵花牌小儿肺热咳喘口服液、肺力咳合剂、赖氨肌醇维B12口服溶液、蓝芩口服液、养阴清肺糖浆、头孢克肟干混悬剂、吴太咽炎片、布洛芬口腔崩解片……
这些药,都是从小友出生后来到我们家的。有些常见,有些我则一无所知,像面对一片陌生而神秘的森林。小友生病时,我便开始学习如何使用这些药品。我打开盒子,看里面的说明书,就像看动物园里刚到的最新奇的动物。
我观察小友的病情,给他量体温,分析小友的病情……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友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体温也一点点升高,我的分析还未有最终结果。这时,我才明白作为一个医生的不易。
有时候,是我先去医院挂号,随后他母亲带小友前往;有时候则是我们全家一起出动。我发疯一样冲到楼下去拦出租车,又发疯一样跑回来取忘带的钱包。我总是忘记拿病历本,于是到医院只好又买一本。我不停抱怨,抱怨医院太远,抱怨路上堵车,我不停催促的士司机,甚至冲下车抱着小友一路狂奔。小友的身体不断地从我身上滑落,在快要落地之前,我一定会把他紧紧抱住。
终于,医院遥遥在望,我像追赶一趟快出发的列车一样奔向医院,似乎跑得慢了,医院就会像列车一样开走。终于,在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和廉价饭菜的气味里,在冗长而混乱的求医队伍里,我们等待医生的召见。
等待的时光是难熬的,也是无所事事的。我看到一个男孩威严地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英雄一样跳前一步,左右手分别打在他惆怅的姥姥姥爷的肚子上。而兴致盎然的他,又在三两个病歪歪的孩子面前展示了一套自己独创的最新武功。可惜的是,哭得投入的这几个孩子打不起精神去理这个小英雄。
好戏没多久,小英雄进了病房。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这声音比之前的所有哭声加起来还要大,而这哭声更加重了所有在场还未进病房的孩子的忧愁。
然后,轮到我们了。我给小友复习他所熟悉的各种勇敢的故事,而他却警惕地看着各种可能疑似为针管的东西。他不停地和医生套近乎,极力露出最美的微笑,说自己的状态一切良好,不要给他打针,不要给他吃苦药云云。我也随时保持警惕,害怕医生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会突然让小友夺门而出。
但有时候的准备是防不胜防的。一次,医生刚拿出针头,我还没回过神来,小友就跑了。我楼上楼下找了好久,以为小友被拐卖了,我的心情低落到了低谷,但最后非常幸运地发现他瑟瑟发抖地躲在了二楼的一个男厕所。
在医院,我总是面临挑战,而我还不知道如何准确描述小友生病的起因。我永远怕遗漏要点,绞尽脑汁地把想到的所有一切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说出来。在这个闹哄哄的环境下,还不时有人进来打断我和医生的谈话。有的是走错房间,有的是等得不耐烦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以一种禅定的状态去努力回想小友生病前后发生的所有一切。上帝啊,医院会不会使人成佛?
终于,拍片,各种仪器检测,缴费,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小友什么病也没有,我们离开了阴暗、嘈杂的医院。医院外,温暖的阳光照着高大的树木和正在盛开的花朵,也照着小友欢呼雀跃的脸。而在其他几个泪眼婆娑的孩子手里,则多了从医院外小贩手中买来的几个廉价气球,那是他们在病房里寻死觅活最终屈服后从父母那得到的回报。
医院,这个让小友和所有孩子不断产生屈辱感的地方,像黑暗里黄瘦耗子的牙齿一样紧紧咬住每个孩子的心。
但其实,更害怕的是我。我从未有这么多次频繁地踏进医院的大门。精神的那个我在折磨着作为肉体的我,至死方休。而一个孩子疾病的事情,对我也过于复杂,过于神秘了,它像上帝一样,我无法揣测它的旨意。
又有一次,小友莫名其妙地发烧。他姥姥沉思默想了几分钟,说了句:“给他叫叫魂!”
他姥姥拿了塊红布系在小友的衣服上,打开厕所水龙头。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他姥姥对着水龙头一次次高喊:“小友,快回啊!”而他妈在卧室里替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疲惫不堪的小友一遍遍回应:“回来了!”
后来,小友果然就好了。如今回想起来,我无法问心无愧地回答,到底是哪种奇特的力量做到了这一切。
编辑/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