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
一
北宋熙宁年间,润州城郊外,住着一户菜农。母子两人,相依为命,侍弄两亩菜园度日。儿子叫焦根大,每天清晨,挑着一担青菜,进城叫卖。得几个钱,买点儿柴米油盐,回来打发日子。母亲见儿子长大了,便托媒人四处说亲。但是,没有哪家的女孩子愿意嫁过来。三间草房,家徒四壁,哪家的闺女能吃得了这样的苦。
一天清晨,天还没有亮,焦根大挑着一担青菜进了城。走到城门口,他依稀看见地上有一团纸,便顺手拾起来,放在腰间。到了菜场,时候尚早,菜场上冷冷清清的,不见几个人。他把扁担往台阶上一搁,猛然想起拾到的纸团,摸出来一看,吃了一惊!纸团竟然是一沓“银票”,细数一下,足足六十两纹银!焦根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他把担子里的菜倒给了一个熟识的菜贩,然后来到钱庄,将一张面值最小的银票兑换了三两银子。肉案子上,割了三斤肉;米店里,量了三斗米;还到布店里,给母亲剪了一段布。一共没有花掉一两银子。
母亲见儿子早早回家了,还买了许多东西,很奇怪,说:“又不逢年过节,买这么多东西干啥?今天这么早回来,碰上好市面了?”根大喜形于色,说:“娘,咱家现在有钱了,我拾到了一沓银票!六十两银子!咱家有六十两银子了!”说罢,从怀里掏出银票给了母亲。母亲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一笔钱财。她想了一会儿,说:“儿子,我们不能要这些钱。你快把它送回去。”儿子莫名其妙,说:“娘,你平时没有钱,天天盼望着钱。今天有了钱,你却又不要,要送回去!”母亲说:“我要钱,但要的是来路正当的钱,这拾来的东西,就是金山银山也不要。你想,这么一大笔钱,一大清早掉在地上,一定是那个人有急用,说不定是用这钱去救命的,那人匆匆忙忙把钱掉了,对他来说,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昧下这钱,我们还能过安生日子?”焦根大听了母亲的话,觉得有理,于是又回到城门口。
二
果然,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路上来回找寻。根大走上前去,问:“老板,丢了银票吧。”那人说:“你见到了?”根大说:“银票在我手里,你只要说对数目,我就还給你。”那人说:“一共六十两银票,两张是二十两的,一张十二两,一张五两,还有一张三两的。”根大一看手中的银票,一点儿也不错。只是那张三两的银票已经兑换了银两,花掉了近一两。他就把银票和二两现银交还了老板。老板也不道谢,转身就走。这时,旁边已经围拢了一大群人看热闹。有些人认识这老板,他是翠红客栈的掌柜,外号“干瘪水蛆”,他的客栈养娼招嫖,形同黑店,是个见钱不要命的家伙。“干瘪水蛆”拿了银票,扬长而去,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围观的人气愤不过,七嘴八舌地说:“做人也不能这样,人家好意还了你银票,你也不意思一下。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干瘪水蛆!”
那“干瘪水蛆”回过头来,见众怒难平,便说:“你们知道什么?我丢了一百两银票,他还给了我六十两,还吞没了我两张二十两的银票。”他这么一说,撩拨起了根大的心头之火,怎么我做了好事还要被诬陷?于是上前一把揪住了“干瘪水蛆”的衣领:“你刚才说丢了六十两银票,现在又改口说一百两。到了明天,你二百两、三百两还可以胡说。我回去倾家荡产也还不起你这狮子大开口啊!”
这时,“干瘪水蛆”一口咬定说丢了一百两银票。两个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在围观人的簇拥下,来到润州衙门告状。润州知州姓王,这时正在审案。有一个媳妇,到衙门来告发婆婆私自酿醋出卖。王知州命令捕快把那婆婆拘捕过来。在审案间隙,知州问了焦根大和“干瘪水蛆”银票案的案情,他又叫一名捕快到焦根大的家,向焦根大的母亲了解情况。
不多时,去向焦根大母亲询问的捕快回来了,他在王知州耳边如此这般汇报了一番。王知州趁热打铁,转而审理焦根大的案子。先问“干瘪水蛆”:“人们都称呼你‘干瘪水蛆,你到底姓甚名谁,何处营生,从实说来。”“干瘪水蛆”说:“小人姓倪,名字叫荫轩,在东市场开一家翠红客栈。左邻右舍取笑小人,叫小人‘干瘪水蛆。”知州说:“你是丢失银票的事主,你把丢失银票的经过照实说来,本官自将你这案子审理明白。”“干瘪水蛆”说:“昨晚,东庄的崔员外六十大寿。我去庆寿,喝多了,不知不觉就盘桓到今天凌晨才回城,我宿酒未醒,在城门口丢失了银票,被这个乡下小子拾了。他交还我的银票,可还差四十两呢!”
三
焦根大插嘴说:“他是一派胡言,大人不要信他的。”王知州说:“让他把话说完。你丢失的银票一共有几张,多少票额?”“干瘪水蛆”说:“四张二十两的银票,一张十二两,一张五两,还有一张是三两。一共是一百两。”王知州转过头,叫文书将“干瘪水蛆”交代的“笔录”让他签名画押。王知州又要焦根大讲述拾取银票的经过。根大说:“今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我在城门口拾到一团纸,后来,展开一看,是银票。一共是六十两。两张二十两的,一张十二两,一张五两,还有一张三两。我兑了三两的银票,买了米,割了肉回家。我娘却硬要我把这钱还给失主。她说,这么大的一笔钱,谁丢了,就要了谁的命,花这样的钱,就像在谋财害命。我想,她说的话有道理,就把钱还了。想不到,他竟然诬陷我吞下了他四十两银子。”王知州叫过文书,拿焦根大交代的“笔录”,让焦根大签名画押。
王知州最后结案,说:“刚才,我已经派人去问过焦根大的母亲,她说的话和焦根大说的话基本相同。这说明,他们说的话都是实话。倪荫轩说的话也应该是实话,因为,他自己丢失的东西,自己最清楚。他们双方说的都是实话。他们说的银票票面虽然相同,这只是巧合,关键是银票的张数不同,焦根大拾到了五张,而倪荫轩丢失的是七张。焦根大捡到的银票是团作一团的,不可能被风吹去了两张,也不可能有人捡到了银票只抽了两张,又把它丢在路上。所以,结论只有一个:焦根大捡到的银票不是倪荫轩丢失的银票,是无主的银票,无主的银票应该收缴国库。但是,本官注意到,焦根大的母亲,自己生活非常贫寒,但是,在巨额财物面前,不为所动,想到的是他人的痛苦和不幸。这样的母亲是个大贤大德、大慈大爱的人,理应受到官府的嘉奖。本官决定,将这些银票全部奖励给她。至于倪荫轩,你的银票还没有找到,我们官府一定协同你寻找,一旦找到,我们会通知你来领取的。案子就这样了断。”王知州这番判决,引起了轰动,围观的百姓高声欢呼。焦根大高高兴兴地拿了银票,回家去交给母亲。只有“干瘪水蛆”一屁股瘫坐在大堂之上,被两个皂隶搀扶着,推出了衙门。
选自《良友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