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
某美食博主制作的咸鸭蛋要从养鸭子开始。弹幕上有人抱怨:吃一个咸鸭蛋,居然要等两个多月,还不算养鸭子的时间。后面有人回答:我们以前自己做咸鸭蛋,从秋天看着鸭子下蛋,然后一天天收集,再用黄泥巴加盐包起来搁到初冬,才会变成美味可口的咸鸭蛋。
不仅是腌鸭蛋,灌香肠、做腊肉都要有足够的耐性。食物的制作要等着食材的成长,万物的生长都有自己的节律。我们不能加速,唯有等待。在等待着体会时间的长度,然后穿梭在不同的等待之间:等杏花开,等佳人来,等太阳下山。
现在的年轻人被速食品和外卖训练的大脑,很难理解曾经许多食物的制作,实际上真的很慢,必须有足够等待的时间。我们被省略的时间恰是他人奋力工作的阶段。今天,我们只参与了其中的一个节点,用金钱强行裁剪。一个按键,就可召之即来。失去的不仅是耐性,我们正在失去对许多事物刨根问底的兴趣,我们很不耐烦。
意大利美食作家卡尔洛·佩特里尼1986年路过罗马的一处麦当劳,被几十名学生一字排开津津有味吃汉堡的场面震惊。他发起了反对快餐的“慢食运动”。号召人们反对按标准化、规格化生产的单调快餐食品,提倡有个性的、营养均衡的传统美食。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家乡的美食。国际慢食协会的标志是一只可爱的蜗牛,慢慢走呀,慢慢看。如果连吃饭都成为流水线,普通人对生活的感念会遗失在哪片山川?
蒋勋回到台湾小乡村,喝到一碗味美甘甜的鸡汤,随口问:“加了什么?”邻居笑意盈盈:“只有腌了14年的橄榄。”珍贵的哪里只有时间,还有等待的耐心和对万物的怜惜眷爱。
所有完整的生命当然有始有终,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不管是人还是庄稼。酿制发酵不仅是粮食,还有人的情感。
一封信要写好几天,才能在字句的反复斟酌中妥帖安放情感。还要在路上风餐露宿,才能把一颗心带到另一颗心的身邊。修房子要先从种树开始,做棉被要从种棉花开始。那些过去的日子,衣食住行都要享受恩泽的人亲自参与,不得假以人手。我们是享受者,我们也是创造者。
从前,我们真的过得很慢。夕阳的余晖要在西边徘徊好久,天空才会暗淡下来。我们看得见每一束光线的明灭,每一颗星星从夜幕中现身,每一轮月亮的盈亏。
那些时候,人是时光的见证者,他们参与了生产、生长的过程,而不是变成片段,与所有事物点头之交,然后转身就是天涯,错失于擦肩。
在时代的加速洪流中,我们如蜻蜓点水,掠过所有的表面,获得丰富的同时,却失去了深入体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