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度对老年人错误信息持续影响效应的影响：死亡态度和健康焦虑的作用*

金 花 贾丽娜 单金磊

(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天津师范大学心理与行为研究院，天津 300387)

(2 天津师范大学心理学部，天津 300387) (3 学生心理发展与学习天津市高校社会科学实验室，天津 300387)

(4 天津工业大学电气与电子工程学院，天津 300387)

1 引言

错误信息在更正之后仍会对个体的记忆和推理产生影响，这一现象称为错误信息持续影响效应（the continued-influence effect of misinformation,CIEM）（Ecker, Hogan, & Lewandowsky, 2017;Johnson & Seifert, 1994）。CIEM的常用范式是：先要求被试阅读信息，之后以被试在回答推理问题时利用原始错误信息的次数来衡量CIEM（Ecker,O’Reilly, Reid, & Chang, 2020; Swire, Ecker, &Lewandowsky, 2017）。如错误信息“蝙蝠天生是瞎子”的推理问题为“蝙蝠无法通过视力判断猎物”，被试对问题评分越高（“完全同意”）表明被试越依赖错误信息，即CIEM越大（Ecker et al.,2020; Swire et al., 2017）。目前不同研究试图采用不同的更正表述更正先前的错误信息以降低CIEM，如用否定句更正、更正时详解原因、重复强调更正信息和更正前给予警告等（Lewandowsky,Ecker, Seifert, Schwarz, & Cook, 2012）。结果一致发现，提供详解的更正效果好于简单否定的更正（Ecker et al., 2020; Swire et al., 2017）。此外，研究发现更正信息延迟2天出现不影响更正效果，但CIEM在更正完成两天后有增加的趋势（Rich &Zaragoza, 2020）；信息的熟悉度可能是CIEM的驱动因素（Swire et al., 2017）。

但老年人群CIEM较少得到关注。老年人区分真假信息的能力较差（Brashier & Schacter, 2020;Liu, Yu, Wu, Qing, & Peng, 2019）。Guess，Nagler和Tucker（2019）发现65岁以上老年人分享错误信息的数量是18至29岁人群的近7倍。在老龄化日益加重的社会背景下，开展老年人的CIEM研究不仅能在理论上拓展CIEM，还能够降低错误信息在老年人群中的负面影响和由此引发的不理智的行为反应。目前仅Guillory和Geraci（2010）及Swire等人（2017）借助一般性的叙事或科学材料发现CIEM同样存在于老年人群中，尚无研究报道错误信息相关度和老年人CIEM的关系。

而个体在加工信息时的卷入度可能随信息与其相关度的变化而变化（Krugman, 1966; Muscatell,Addis, & Kensinger, 2010）。社会判断理论（Sherif,Sherif, & Nebergall, 1965）指出，高卷入度抑制对说服信息的接受。Park，Levine，Westerman，Orfgen和Foregger（2007）发现卷入度和态度的改变存在一定的负相关。在错误更正中，更正信息同样是为了说服人们改变对错误信息的看法或判断。因此，当个体加工高相关性的信息时，卷入程度也相对较高。而随后个体可能会抵制与最初信息相冲突的更正信息，从而导致高相关信息更难更正（较大CIEM）。Jin，Jia，Yin，Wei和Xu（2020）（该研究目前为PsyArXiv预印本平台上预注册的形式）发现高相关错误信息比低相关错误信息更难更正（较大CIEM）。同时，Jia，Shan，Xu和Jin（2020）发现高、低相关信息下的CIEM分别与工作记忆的中央执行功能和刷新子成分存在负相关。但上述研究均以年轻人为对象。Hess，Rosenberg和Waters（2001）以20～83岁的被试为对象，采用印象形成任务考察信息加工中与年龄相关的选择性。结果发现，老年人对老年叙述者的特质推断比年轻叙述者的特质推断更准确。另外，成人工作记忆能力随年龄增长出现衰退现象（Chen &Li, 2007），进而可能会影响模型更新。因此，老年人在加工相关度不同的信息时是否同样表现出与年轻人一致的趋势，尚未可知。老年人通常更关心与健康有关的信息（Liu et al., 2019）。本研究因此首先借助健康类材料探讨信息相关度对老年人群体CIEM的影响。

另外，随着年龄的增长，死亡问题和健康焦虑在老年期凸显。研究发现对老化的恐惧程度可显著预测老年人受骗易感性（杨航等, 2019）。此外，焦虑水平较高会使决策者倾向于回避风险，做出保守的选择（古若雷, 罗跃嘉, 2008）。在医疗健康中，老年人在决策中更易表现出非理性偏差（王惠芳, 蒋京川, 2016）。老年人对死亡和健康的态度或焦虑水平可能影响其行为。如对健康相关的信息进行判断或决策时，必然会受到焦虑水平的影响，使得随后的行为表现不同。同时，死亡和健康焦虑间也存在一定联系（韩林树, 2017;Hofer, Busch, Šolcová, & Tavel, 2017）。死亡焦虑是健康焦虑的中心特征（Furer & Walker, 2008）。如果老年人对死亡的态度及健康焦虑能够影响CIEM，那么可进一步考虑健康焦虑在其中的作用。综上，本研究以老年人为对象，探讨信息相关度对老年人CIEM的影响及老年人对健康信息的轻信与自身对死亡的态度、健康焦虑之间的关系。

2 实验1：信息相关度的影响

2.1 被试

39名被试有偿参与了实验（男性14名）。被试年龄范围60～73岁（平均年龄为65.69±3.97岁）。被试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无认知障碍。实验前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2.2 实验设计

采用2（信息相关度：高相关、低相关）×2（更正方式：简单更正、复杂更正）被试内设计。以相对内隐的推理评分作为衡量CIEM的主要指标（Ecker et al., 2017; Rich & Zaragoza, 2016），推理评分越高代表CIEM越大。同时以更正前、后信任评分的差值作为信任变化的直接的、外显的测量（Ecker et al., 2020; Swire et al., 2017）。这一设计使得个体的前测可作为自己的控制条件（Swire et al., 2017）。

2.3 实验材料

非健康科学类的知识取自Swire等人（2017），健康类知识基于前期调查自编而成。25名不参与正式实验的老年人（男性11名，平均年龄为69.58±6.74岁）评估了材料的相关度及熟悉度。最终从80条材料中筛选到符合要求的材料56条。高相关错误信息的相关度显著高于低相关的（4.63±0.39,3.81±0.74,t=3.68,p=0.001），高相关与低相关错误信息在熟悉度上差异不显著（4.30±0.37, 4.44±0.55,t=0.53,p=0.59）。所有材料由原始信息（包括最初的信任评定）、简单或复杂陈述及推理问题组成（样例见表1）。真实信息的构成和错误信息相同，但作为填充材料不纳入后继分析。又由于仅对错误信息进行更正，针对错误信息的简单或复杂陈述则直接称为“简单更正”或“复杂更正”。

表1 错误信息材料样例

2.4 实验程序及过程

CIEM实验开始时先在屏幕中央呈现注视点“+”500ms，接着呈现原始信息及信任评定，要求被试阅读之后进行9级评分。随后继续阅读出现的一个句子（简单陈述）或几个句子（复杂陈述）。接着依次呈现两道推理题，同样进行9级评分。最后再次对原始信息进行信任评定。正式实验前，被试进行练习。实验中被试自控速度阅读、在休息屏自行选择休息。整个实验大约20分钟。

2.5 结果

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2。对推理评分进行方差分析发现，信息类型主效应显著，F(1, 38)=54.47，高相关信息条件下的推理评分显著高于低相关的。更正条件的主效应显著，F(1,复杂更正条件下的推理评分显著低于简单更正的。交互作用显著，简单效应分析发现，高相关信息条件下，简单更正条件下的评分与复杂更正条件下的无显著差异，p>0.05；低相关信息条件下，复杂更正条件下的评分显著低于简单更正的，

表2 不同相关度错误信息的信任差异分（绝对值）和推理评分（M±SD）

推理评分和信任差值表现出一致趋势且与已有年轻人相关度的研究一致（Jia, Shan, Xu, & Jin,2020; Jin et al., 2020），即相关度同样能影响老年人CIEM，同时高相关健康类信息存在较大CIEM。老年阶段中因疾病或死亡威胁而产生的情绪会增加老年人的受骗风险（何铨, 沈津如, 2020）。老年人的健康和死亡问题会影响受骗倾向或行为可能与未能有效更正错误信息有关。如当老年人对健康、死亡问题的焦虑较高时，则会更加寻求减缓这种焦虑的方法，而保健品等健康类信息的出现正好符合老年人这一需求。此外，Lockhart等人（2001）的研究发现，当老年人知觉到较差的身体健康时，则更可能将死亡视为一种逃避。Abdel-Khalek和Lester（2009）的研究同样发现，报告更多躯体症状的人似乎更担心死亡。如此，消极的死亡态度可能通过较高的健康焦虑水平而导致对健康信息的高需求、对错误健康信息的持续依赖。本研究推测健康焦虑水平可能在其中起中介作用。实验2拟探讨高相关CIEM是否是由个体对死亡、健康的态度引发的，同时验证健康焦虑是否会在其中起到中介作用，以从个体角度揭示高相关错误信息难以更正的原因。

3 实验2：死亡态度和健康焦虑对高相关CIEM的影响

3.1 被试

招募37名老年人参加实验，1名被试退出，1名简明精神状态检查（Mini-Mental State Examination,MMSE）得分较低，最终有效被试35名（男性14名）。被试年龄范围为60～82岁（平均年龄为66.45±4.42岁），所有被试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实验前均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实验结束后给予一定报酬。

3.2 研究工具

3.2.1 CIEM测量

CIEM任务同实验1，不同的是，实验材料仅包括高相关条件下的错误信息。

3.2.2 死亡态度描绘量表（Death Attitude Profile-Revised, DAP-R）

死亡态度描绘量表（修订版）（刘连龙, 郭薇,刘婷婷, 豆建, 2013）包括死亡恐惧、死亡逃避、自然接受、趋近接受和逃离接受五个维度，32个项目，5点计分，1表示“极不同意”，5表示“非常同意”。量表不计总分，仅关注各维度得分，分数越高代表被试对该维度的认同度越高。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61～0.83。

3.2.3 中文版简式健康焦虑量表（China Short Health Anxiety Inventory, CSHAI）

中文版简式健康焦虑量表共包括18个项目（张钰群等, 2013），4点计分，0（a）～3（d）分由轻到重，分数越高代表焦虑水平越高。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6。

3.3 实验过程

被试先在电脑上完成CIEM任务（流程同实验1），休息一定时间后完成纸质版量表填写。

3.4 结果

3.4.1 相关分析

各变量相关分析的结果见表3。简单更正条件下的推理分与健康焦虑显著正相关，p<0.001；与死亡态度中的自然接受维度显著负相关，p=0.001。这表明高相关下的CIEM与个体的健康焦虑水平、死亡态度中的自然接受存在关联。简单更正下的推理分、健康焦虑以及死亡态度中的自然接受维度之间两两相关且关系较为密切（相关系数的绝对值在0.404～0.462之间），适合进行进一步的分析。

表3 高相关CIEM、健康焦虑总分和死亡态度各维度的相关分析

3.4.2 中介作用分析

按照温忠麟和叶宝娟（2014）提出的中介检验方法，分三步检验回归系数。表4显示，回归方程加入健康焦虑变量之后，老年人自然接受对简单更正下的推理评分的回归系数显著，说明健康焦虑在自然接受和简单更正推理评分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值为−0.15[（−0.462）×0.319]。

表4 健康焦虑的中介作用分析

4 讨论

本研究考察了信息相关度对老年人CIEM的影响，以及CIEM与老年人死亡态度、健康焦虑的关系。实验1证明老年人存在CIEM现象，和以往研究结果相符（Swire et al., 2017）。实验1还发现了错误信息相关度对老年人CIEM的作用，与老年人相关度较高的健康类信息在不同更正方式间未表现出差异且存在较大的CIEM。实验2进一步发现，老年人的死亡态度和健康焦虑均是影响高相关CIEM的可能原因，且健康焦虑在死亡态度（自然接受维度）和CIEM（简单更正下的推理分）中起中介作用。

4.1 相关度在老年人CIEM中的作用

通过操纵信息与老年群体的相关度发现，相关度对CIEM的影响同样存在于老年人群体中，拓展了以大学生群体为被试的研究（Jia et al., 2020）。老年人高相关CIEM大于低相关条件，相关度的这种影响不受更正方式或CIEM评价指标的影响。

当信息与个体的相关度不同时，卷入度可能也不同（Muscatell et al., 2010）。Cho，Shen和Wilson（2014）发现，叙事一致性和感知质量预测了信息评估，情感卷入度、识别和信息评估反过来又预测了态度。另外，个体在高事件卷入度下，更容易产生和原有态度一致的判断；而在低事件卷入下，容易产生和说服信息一致的反应，态度容易发生改变（齐晓栋, 张大均, 2019; Petty &Cacioppo, 1979）。Shen和Zhou（2020）发现，在对疫苗相关信息的知觉有效性和真实性评估中，对于持疫苗怀疑态度的个体，高价值相关的卷入度会抑制信息加工，即信息类型（科学证据、错误信息）之间没有差异，但不会抑制低卷入度的加工。据此推测，老年人在加工健康类的错误信息时，可能具有较高的卷入度，进而会抑制随后的信息加工，导致更正效果较差，不同更正方式的效果未表现出差异。

4.2 高相关CIEM与死亡态度、健康焦虑有关

老年是生命周期中面临死亡可能性最大的时期，死亡态度可能影响着老年人的判断和行为。杨航等人（2019）发现老化恐惧和受骗易感性存在显著正相关。本研究发现，死亡态度中的自然接受维度与健康类CIEM存在显著的负相关，老年人对自然接受死亡的认同度越低，CIEM越大。自然接受维度代表个体将死亡视作生命过程中自然的一部分，得分越低则对死亡持越拒绝的态度。结果提示，越无法自然接受死亡的老年人越难更正健康类错误信息，更可能依赖错误信息做出决策。死亡态度各维度与CIEM的相关性不同的原因可能和测量指标和更正方式的差异有关。在测量指标上，信任差值为相对直接的测量且直接重现原始的错误信息，而推理问题则不直接出现原始信息，需要被试进行整合以建立事件的因果关系（Ecker, Lewandowsky, Fenton, & Martin, 2014）。在更正方式上，简单更正是对原始信息的简单否定，而复杂更正则解释了原因，提供了更多的更正证据（Lewandowsky et al., 2012）。因此，不同更正方式、不同测量指标下被试的加工及判断过程都有所差异。

本研究还发现健康焦虑水平与高相关CIEM存在显著正相关。即老年人的健康焦虑水平越高，则随后越可能相信与自我相关较高的健康信息，即使这一信息在随后被更正，老年人仍会利用其进行判断。有研究指出，在存在潜在威胁的情况下，寻求信息的动机是为减少与潜在威胁相关的担忧（Litman & Lunsford, 2010）。因此，当老年人对自己的健康和死亡问题较为担忧时，更可能会寻求健康类信息来减少这种威胁，即使随后更正了这些健康类信息，老年人仍会依赖这些信息进行判断，导致较大的CIEM。这可能也是一些老年个体热衷于各类虚假广告的保健品消费的原因之一。

Furer和Walker（2008）认为死亡焦虑是健康焦虑的中心特征。Fadila，Ebeid和El-Gilany（2018）发现老年人的疾病数量与死亡态度中的死亡恐惧、死亡逃避和逃离接受维度显著正相关，而与自然接受和趋近接受显著负相关；表明遭受更多疾病困扰的老年人对死亡的态度更加消极。Missler等人（2012）发现身体和心理虚弱的个体似乎更容易产生死亡焦虑。可见，老年人对死亡的态度更多的是与自身的健康评估联系到一起的。本研究结果也为健康焦虑在自然接受和高相关CIEM中的中介作用提供了证据。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发现的死亡态度中的自然接受维度和老年人CIEM的关系不能简单外推到死亡态度的其他维度上。

本研究结果为今后老年人CIEM及其相关度、个体差异关系的研究提供了初步的证据，今后有必要考察被试更多方面的特质对CIEM的影响。在实验材料上，后续研究除了控制熟悉性外，应进一步控制信任度等因素。此外，虽然信任变化与推理评分在实验1的相关度分析中表现出了一致的趋势，但二者在相关分析中未表现出一致的趋势。这可能反映了信任变化量在不同更正方式下的细微差异。本研究在高相关错误信息中没有发现复杂更正的更正优势，今后应继续探索能有效降低老年人高相关CIEM的更正方式。如关注被试对更正信息来源的信任程度、认知能力等。最后，实验2的结果虽然揭示了某种趋势，但样本量相对较小，结果的稳定性和结论的推广性需要更多实验验证。

5 结论

信息相关度影响老年人的CIEM，高相关信息下不同更正方式间无差异且均存在较大的CIEM。高相关CIEM与老年人的死亡态度和健康焦虑存在相关，其中高相关CIEM对死亡自然接受程度的影响部分是通过健康焦虑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