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2021-07-07 13:59娜彧
安徽文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莉莉胜利头发

娜彧

1

王咏梅在女儿高考之前赶回了家,想给女儿在冲刺这几天准备点好吃的。她给住校的女儿打电话:你回来复习吧,这些天我不上班了,给你做点营养餐。女儿说,楼上人家装修好了吗?王咏梅说,小区发通知了,高考前十天不许装修,所以叫你回来。赶紧回来,我今晚买了你爱吃的鲈鱼。

打电话的时候,王咏梅就在菜市场,她站在水产铺前面一边打电话一边指给卖鱼的那条鲈鱼,打手势要老板现杀。老板杀好了鱼,王咏梅挂了女儿的电话打开支付宝准备付钱。

孩子快要高考了?卖鱼的听到了她刚才的电话。

是啊,没几天了。

预祝金榜题名,旗开得胜啊。卖鱼的接着说,你少付1.63吧,163,一路顺。算是我预祝你家孩子高考一路顺。

啊呀,谢谢啊,谢谢啊,以后再来买。我家孩子就喜欢吃鱼。托老板吉言一路顺,哈哈哈。王咏梅喜滋滋地做了一个减法,然后扫了二维码。

王咏梅并不缺1.63元,但是逢寺庙必烧香的王咏梅特别相信吉言谶语可能成真这样的事情。一个中年知识分子,她相信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宁肯信其有。

王咏梅是一个社区医院的医生,因为新型冠状肺炎的原因,上个星期被借调到省疾控中心去帮忙,本来得五天,但是因为女儿高考,她被同意可以提前三天回去,反正后面也不算太忙。她回来甚至没来得及上厕所,放下行李就奔向菜市场,怕迟了好菜都让人买了。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女儿的命运就尘埃落定了,这一个星期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出了菜市场给老公打了个电话:我回来了,你回来吃饭。

老公有点惊讶:你已经回来了?不是还有三天吗?

王咏梅说,悠悠快高考了,我哪有心思在外面,我今晚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老公说,我今晚约了客户,现在都四点多了,突然取消也不大好,要不你和悠悠两个人吃吧,我吃完回来。

王咏梅有点失望,但是并不沮丧,老公自从自己开公司以来,早就没有了正常家庭的“晚餐时间”。女儿在学校的时候,王咏梅也乐得清闲,大都是自己晚上随便吃点什么,这样的好处是到了发胖年龄的王咏梅居然也不胖。

王咏梅不胖,所以快四十五了也不显老,同事们都说她老公照顾得好,不给气受,阴阳调和所以滋润。王咏梅说,我没有上进心,所以烦心事不多。要说照顾?他连自己都要我照顾呢,照顾我?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他这大半辈子,我比他妈对他照顾得好。

同事们想想,对的,论要求上进,翻遍了整个医院也轮不着王咏梅;可是要说宠夫宠女,王咏梅如果不是第一,也没人敢称老二。

王咏梅之所以工作不求上进,是因为有一个年年得劳模的母亲。王咏梅对同事说,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不要成为我妈。

她记得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像同学一样,有一个天天在家的妈妈,哪怕是天天扯着嗓子揪着耳朵叫她回家。而她一直到离开家上大学,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所以,缺乏家庭温暖的王咏梅,打小就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人生的目标:以后要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做一个真正的好妈妈。所以,已届中年的王咏梅把这大半辈子的精力都用在了家庭上,工作不过就是一个工作,该做的事情做好就是了。她不偷懒,也不多做。该她做的她做,不该她做的领导叫她做她也不做。知道做了一次他们下次就会叫她做第二次第三次,她又不想升官发财,就做本职工作。她不是偷懒,她就是不想成为她妈。她工作后再没去参加医务人员晋升职称的考试,至今依旧是普通医师,明摆着没有跟人争的志向,所以在医院她人缘挺好,大家都知道她简单。女儿高中住校之后,老公的公司也见了起色,王咏梅的时间多了起来,但她还是没有去追求工作上的荣誉。她开始关注时尚,练起了瑜伽,于是她将本来该邋遢的四十之后的女人过得风生水起。单位里年轻的同事都说王姐越来越美,越说她越臭美,在刚工作的小年轻们存钱买COACH的时候,王咏梅已经买了第一个LV。那个非常适合她这个年纪的Never full系列,大大的,里面可以放她需要的所有东西。她跟小姐妹们说是老公送的,其实是她自己买的。但是钱是老公赚的啊,如果靠社区医院的工资,她哪里舍得买?所以还是老公送的不是?她特别在乎别人有意无意夸赞她家庭的幸福美满,她也喜欢听人家夸她老公对她好,女儿是不用说的,谁都知道是王咏梅的命根子。总之,王咏梅觉得她小时候缺少的,现在一切都在补偿她,她小时候梦想的难道不正是这样一个家吗?所以这一次本应该出差五天,大约是高考前一天回来,她是来得及赶回来送女儿高考的,但她硬是提前三天回来了。和她一起去的女领导知道即便不让她回来,估计心也不在了,再说高考确实是每个家长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排前面)。她要赶回来让女儿这考前三天调整到最佳状态,否则即便女儿考得再好,她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妈妈的责任。

2

回到家她将鱼、牛肉和蔬菜送进厨房,才想起来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尿呢,刚才在菜市场她看到厕所硬是没进去。不要说菜市场,就算是在单位,在高档商场,王咏梅也是能憋就憋着回来上,谁知道门把手上谁抓过?万一衣服碰到某个地方正好溅了别人的尿呢?唉,还是家里好,家里处处都好,家里让人安心。

她急急忙忙洗了手,在卧室换了一件睡裙,然后進了卫生间。当她坐在马桶上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她眼前,洗漱台下面,是什么?头发。一根、两根、三根、四根……她身体向前倾,捡起地上的头发,长头发,而她是短头发。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看淋浴房,果然,下水道纠结覆盖了一坨长长短短的头发。她拉起内裤,拿了一根棉签,蹲在下水口上面,挑起那一坨头发,真长啊!跟她之前的头发差不多长了,可是这显然不是她的头发,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她在离家前的那个晚上,清理了下水口,她记得自己颇为感慨:自从自己在客卫梳洗之后,这个主卫下水口真的不需要经常清理了。那天她没有清理出什么,因为老公是板寸头,即便掉点头发,估计也冲下去了。而现在,下水口全是头发,最怪异的是大部分都是长头发。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她大概已经一个月没在主卫洗澡了。那么,这是谁的头发呢?

王咏梅突然觉得冷了起来。这六月的天气,王咏梅陡然间手脚冰凉。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女儿已经开了门进来,并推开主卧门,对着卫生间的门叫她。

好好好,我马上好了,就出来。

王咏梅站起来,头有点晕,她撑着洗漱台,站在镜子前,其实啥也没看到,只是让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下,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

当她打开门的时候,已经稍稍冷静了一点点,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有可以自燃的火药,这些日子也必须装岁月静好。一切等悠悠考好了再说,冷静!她在心里命令自己。

妈,我爸今天回来吃晚饭吗?女儿从她房间里出来,拉开厨房的玻璃移门问王咏梅。

哦不,他今晚有客户,说吃过了就回来。就我们俩。王咏梅正在洗菜,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扭过头回答女儿。

妈,你最近做美容了吗?脸上好白啊。女儿被王咏梅苍白的脸惊到了。

是啊是啊,昨天才去过美容院。你赶紧去复习,我做好饭叫你。王咏梅连忙转头继续洗菜。

就我们俩,少烧点,妈。我也吃不了多少,明天你肯定烧新鲜的,又浪费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赶紧回你房间复习。

若是平时,王咏梅这会儿应该停下手里的活,幸福地端详着女儿的臉说几句“看你又瘦了,不补补怎么好”之类的话,她会没话找话以便和女儿多待一会儿,即便是女儿嫌烦。但是,此刻,她希望女儿赶紧离开她,她觉得女儿如果再问几句她可能就会露出破绽。

女儿听话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回去后又走过来说,妈,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啊?哪有?你就快要高考了,我比你更紧张吧?王咏梅继续洗菜,扭过头对女儿笑了一下。她必须笑一下。

也是,好在就快结束了,要不我也快疯了,我去看书了。悠悠这下真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且习惯性地关上了房门。

王咏梅松了口气,手在水流下的动作慢了下来,刚才卫生间的头发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不行,我得再去确认一下。

于是,王咏梅连水龙头都没关,就再一次去了主卫。这一次她找了一张信封,将那些头发一根根拾起来,在水龙头下冲干净,用抽纸压干,然后放进了信封。她基本上已经肯定她猜测的事实了,但是因为这几天她不能声张,不能发作,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保存证据。如果他不承认,她会给他看证据,他若是还抵赖,她可以拿着这些和自己的头发一起去做DNA,这样立刻就可以让他没有退路。

王咏梅觉得自己很冷静,她居然没哭,而是在收集证据。

她放好信封,再次回到厨房,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提醒她刚才不算冷静,连水龙头都没关就离开了,显然必须更加冷静。她一定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不能让女儿这12年的寒窗苦读在最后时刻毁于一个她不认识的长发女人,不能!绝不能!!但这之后,她会查出来,一定要查出来。至于是不是要离婚,得看性质,因为她还舍不得说放就放,这个家是她从小的梦想,半辈子的努力。不不不,现在不能想这些。王咏梅擦了擦眼睛,居然没有泪水。她象征性地擦掉委屈,擦掉顾影自怜,打开了煤气灶。

炖锅炖上牛肉,接着烧鱼,她将鲈鱼沿着锅沿,哧溜一声滑进了油锅,两边煸成金色,居然一点没焦,放料酒、葱姜蒜、盐、酱油、糖……王咏梅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集中到烧菜上,冷静冷静冷静,对,就这样,她觉得自己做得不错,但是其实这条鲈鱼她原是准备清蒸的。她盖上锅盖,给鱼收汤的时候,又进了一趟主卫。

这一次,她直接打开了便纸篓,便纸篓上的塑料袋是她走前装上去的,里面用过的便纸不多也不少,她用棉签一点点地翻开,然后她看到底下揉成一团的便纸,以她的经验,里面应该是用过的避孕套,然而,一层层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有她熟悉的味道,那是他体内排出的白色液体的味道,现在已经半干半湿。哼,她冷笑一声,毫无疑问那个贱货还和他无套亲密接触,显然这是体外射精的结果。

就算她刚才凭几根头发似乎过于敏感,那么现在还需要什么证据吗?这女人到底是谁呢?他居然都带回家里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是谁能让他带回家呢?他的员工吗?不会,她认识他的员工,大都是男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快要五十岁的会计,是一位朋友的妻子,单位效益不好通过朋友到他这里的;还有一个刚来的大学生,比女儿大一点点,一看就是一个本分胆小的孩子,最重要的她知道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是他之前的同事?如果真是,那可不是一两天的感情。可是他在家的时候,他和自己做爱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心不在焉的感觉,他到底怎么能做到两头都游刃有余的?那是现在正在和他一起吃饭的“客户”吗?有可能,如果她今天不回来,说不定现在他们俩在这个家里吧?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在某个餐厅烛光晚餐?还是在酒店滚床单?

王咏梅拿出手机,将便纸篓里那一团包着精子的纸拍了下来,然后拨了老公的视频电话,她猜他不会接。果然他没有接,并且直接挂掉了。

过了一会儿发来一个短信:正在谈生意。

3

看来夫妻小别和女儿高考都抵不上一个婊子。一个明明知道他有家还和他鬼混的不是婊子又是什么?但是,他怎么能将一个婊子带回来呢?这是她的家啊,他是知道家对她的意义的。他怎么能?

妈妈,是不是什么烧焦了?她听到女儿扯着嗓子在隔壁房间叫她。

她连忙奔出去,鱼的一边已经完全炭化了,刺鼻的焦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而她,也许是关了两道门,也许太沉浸了,居然没有闻到。她忘记将火调到收汤的大小,她显然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冷静。

不不不,我这样可不行,真不行。我会毁了我的女儿,我不能这样。离婚又如何呢?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离婚吧?可是,如果我这样,最坏的结果就不仅仅是离婚,还要搭上女儿的未来。她不可能在知道她父亲的丑事之后还能安心考试的。不,不可以。即便是那个男人回来,你也要装作啥事都没有。你一定要记住,在6月9日下午六点之前,啥事都没有。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一条烧焦的鲈鱼真正地让王咏梅冷静下来了,看来卖鱼的说163不是“一路顺”,是“要你散”。烧焦了也好,烧焦了就不存在了。她扔掉那条烧焦的鲈鱼,打开换气扇。接着清了清嗓子,居然在厨房里哼起了歌。

妈,鱼烧焦了吗?你真的太紧张了吧?女儿跑出来了。

是啊是啊,真比我自己高考還紧张。我刚才去上厕所忘记关小火了,还有牛肉呢,没事,总归有你吃的,啊,宝贝,你再去复习一会儿吧,弄好了我叫你。她将洗好的蔬菜倒进锅里,示意女儿出去洗洗手准备一下,她说再炒两个蔬菜就可以吃饭了。

此后她没有再去卫生间,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厨房,最后果然饭菜碗碟全部放到了桌上。她叫来女儿,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聊将要到来的高考,聊女儿想要报考的学校。吃饭时候的王咏梅确实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她认真地倾听女儿的抱怨,不断地给女儿更多的意见,笑着鼓励女儿冲刺这最后的几天,也没有忘记往女儿饭碗里夹最嫩的牛肉。

张胜利是在王咏梅洗碗的时候回来的。王咏梅听到门响了一下,扭过头隔着厨房玻璃门看到张胜利在换鞋。她用湿漉漉的手拉开厨房门,跟平常一样探出头跟老公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吃了吧?

吃了,悠悠呢?

在她房间复习呢,你去看一下吧,一回来就问爸爸。王咏梅装得很像。

你怎么早回来三天?你们领导会不会有意见?张胜利一边换鞋一边问。

没事,他们知道我女儿高考。我哪像你,女儿高考没事人一样,自己玩得欢。王咏梅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说多了,便笑了笑表示她是开玩笑。

玩什么玩啊,最近我也是忙晕了。这个客户挺难缠的,还没搞定,但是她手里有我想要的大订单。

那你这么早回来?不跟人家多待待建立感情?王咏梅一边擦桌子一边像是无意地说起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张胜利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直接去女儿房间看女儿了。

他心虚了吗?或者,怕言多必失?

王咏梅擦着桌子的手停住了,她扭头看着老公的背影,但看不出任何破绽。

我要是能看出来,我会至今才知道他还有女人吗?王咏梅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和解决方案,除了离婚。她甚至想,即便他是工作需要逢场作戏,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而被男人带回家的女人自然不是逢场作戏了,他是需要她分享他的私密和家庭了。天呐,别再往下想,别想。王咏梅命令自己。因为若往下想,王咏梅便想立即将他拉到卫生间,让他说清楚他根本不可能说清楚的事情。

房间里传来女儿咯咯咯的笑声,不知道她在和她父亲谈什么。

忍,忍,忍——王咏梅哆哆嗦嗦地对自己说,现在、此刻,一直到女儿考试结束,她需要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忍六天。六天,她忍得了吗?每天只要她走进房间她就会想起吧?不走进房间难道就不会想吗?也就是这六天,她时时刻刻都会想起在她的家里,她的卫生间,她的卧室里,她的床上曾经有另外一个女人。哦,对了,她忘记检查那张床了,不看也罢,她怕自己看到床上的证据真的会发疯;不,还是要看,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任何一切都必须只看在眼里,不放在脸上。不看,那是自己欺骗自己。

出乎王咏梅预料的是她没有在床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她叠放在她枕头上的薄被子还是她走时的样子,她认真地检查了床铺,没有看到枕头上或者床上的头发。

怎么会没有呢?居然这么干净,难道我之前没有掉过头发在床上或者枕头上吗?嗯,必然是细心地整理过了,他当然知道不能在床上留下痕迹。但是,他忘记了卫生间,因为,他不知道她在前一天晚上清理了下水口因为,卫生间本来就应该是有头发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张胜利突然出现在王咏梅的眼前,其实并不是突然,只是王咏梅专注于自己的猜想,没有听到老公的脚步声,甚至进门的声音。

哦,没干嘛。我想,我们这几天是不是分房睡。王咏梅装作来拿自己的枕头和薄被。

为什么?张胜利很奇怪地问。

这些天我十二点左右还要给女儿炖个燕窝汤补补,而且我也怕女儿万一需要我做啥,我睡客房方便一点,也不会影响你。不到一个星期了,我们都坚持一下。王咏梅说得合情合理,并且没有露出任何让张胜利怀疑的地方。

那这几天也要辛苦你了。他走到她身边搂搂她的腰部。说实话,若不是这件事情,不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结婚快二十年了,男主外女主内,而女的又没有完全放弃自己,也有自己稳定的工作和专业。并且,王咏梅不像大部分中年女人那样因为青春流逝就放弃自己顺其自然了,王咏梅跟得上时尚,善于接受新事物,她甚至偷偷买来情趣内衣,研究了几回终究没好意思穿给老公看。但是,在性事上,她并不是放不开,她和张胜利一起看A片,对女人的身材和男人的器官也会指指点点,当然这仅仅限于他们夫妻之间床笫之欢时。平时,倒是老公常常有些小动作,偶尔挑逗她一下,她呢,一本正经地推开:怎么这么老不正经?但心里,却是微甜的。

再苦也没悠悠辛苦啊,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我怎么辛苦都没事的。这一次,王咏梅没有回应老公的肢体语言,她若无其事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薄被子,去了客房。

说实话,平时很享受老公小动作的王咏梅此刻对老公的身体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拒绝,再说,她也害怕自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发作了。这才是她搬进客房的原因。但是,她将一个谎说得如此完美。

也不如他装一个好老公,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年。王咏梅在心里恨恨地说。

那一晚睡在客房的王咏梅睁着眼睛到天亮,她将那几根头发看了又看,将她认识的张胜利身边的女性全部过了一遍,都不是。于是到了夜里两点的时候,她终于上了床,但是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全裸的长发女人在卫生间若隐若现;或者张胜利和一个长发女人在她的床上颠鸾倒凤,所以她就一直睁着眼睛,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比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让她安心。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透过窗帘看到日光,她便立即起床准备早餐。她整夜未眠,但是她一点也不累,不知道什么在支撑着她。

张胜利是在王咏梅起床两个小时之后起来的,他显然睡得很好,丝毫没有怀疑王咏梅已经注意到了他的无耻。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像平时那样跟王咏梅聊天,只是怕吵醒女儿,压低了嗓子。王咏梅常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他看,她可能想看出一点端倪,看出一点不正常,但是,确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张胜利吃完早饭去上班的时候,悠悠还没醒。王咏梅问他回来吃晚饭吗?他说回来吃,大概六点半左右。临走的时候跟王咏梅说,可以叫醒悠悠了,就这两天再辛苦一点,考完后哪怕睡二十四个小时。王咏梅说,昨晚悠悠十二点半才上床的,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多睡一会复习效率也高,你赶紧走吧。张胜利拿了钥匙换了鞋打开门,接着关上了门。王咏梅深深地吸了口气,装得太辛苦了,她难道不是应该拿着信封里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发泄才对吗?她居然还给他做了早饭,盛上了桌,拿好了筷子,她一丝不苟地做着一个从未被背叛的妻子该做的事情。她透过窗户,看到他的车远去了,然后再一次回到主卧,她站在床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床铺叠好。只有一边的凌乱,像是她还在外面出差,并未还家。

4

张胜利没有去公司,他开车直接到了希尔顿大酒店,他停好车,戴上口罩,走到酒店门口,犹豫了片刻,然后又回到车上,给付莉莉打了个电话。

我在停车场。

怎么不上来?

登记测体温太麻烦了。

你不是已经登记过了吗?

嗯,每次都要登记,太烦了,我就在下面等你吧。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

上来啊,我还没换衣服呢,我还想等你来了之后再换呢,要不脱来脱去的麻烦。

……

是不是出啥事了?

是,我妻子好像知道了什么。

啊?怎么会?我昨天连香水都没敢喷,她发现什么了?

没有,昨天她搬到客房去睡了。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她说分床为了女儿这些天高考,怕影响我。

哦,那是不是你多虑了呢?

不是,我觉得不是那样。我是她老公,二十多年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哦,不过你确实很细心体贴。

你,要不今天就回去吧,我也不能送你了,对不起啊。

胜利,我……

我女儿这些天高考,我不想出事,以后再联系你。

那我现在下去一下,你等我。

不用了,我已经离开酒店了。你最近不要联系我,任何时候。等我以后联系你。

张胜利挂了电话,将车驶出了酒店。他并不知道王詠梅知道什么,他将这两天梳理了一遍,王咏梅刚刚从外地回来,应该没有任何值得让王咏梅怀疑的地方。但是,他的确看出了王咏梅的情绪,那种从骨子里往外冒的冷,尽管她装得像平时一样。他在等她发难,她没有。早上仍旧像平时一样做好了早饭,他看出她非常明显的睡眠不足,但是他没问,他在等她问,她还是没问。她如果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问他呢?如果不问他,她想要干什么呢?早上本来和付莉莉约好了见面的张胜利,在启动引擎的那一刻,突然想起来王咏梅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而那个机会是女儿高考之后。

难道是我做贼心虚?不,她肯定有事。因此,张胜利临时取消了和付莉莉今天的幽会。

凭良心说,张胜利是在乎王咏梅的,作为一个妻子,王咏梅几乎无可挑剔,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们相濡以沫,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张胜利经历了从公立高中优秀数学老师、私立中学的教务主任、某大公司中层,一直到现在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他起起落落,而王咏梅则是他敢于放手折腾的心理屏障,因为即便他真的折腾到一无所有,也不至于倾家荡产。王咏梅作为一名基层医院的医生,她和老公正好相反,她安心于基层,完全没有折腾的念头,对她来说,好像家庭才是她的事业。她工资不算高,但是即便张胜利在最困难的时候,她至少可以保证一家人衣食无忧。甚至,也可以不慌不忙地拿出积蓄来抚平张胜利失败后的绝望和焦躁。换句话说,这么多年来,也许王咏梅离开张胜利只不过是婚姻的失败,但张胜利如果离开王咏梅,则可能是失去了一切。尽管他们现在不缺钱,但在心理上,王咏梅让张胜利安心、安全。

张胜利觉得自己是在乎妻子的,重逢付莉莉并且旧情复燃,好像是他错了。

他爱过付莉莉,很久之前,久到如果不是重逢,他已经快要忘记她了。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会那么轻易忘记吗?如果婚姻不幸,常常逢场作戏,他可能会难忘自己曾经付出真爱的那个女人;可是,像张胜利这样,遇到了将他当作一切的王咏梅,因为有王咏梅这样的妻子,张胜利对曾经爱过的女人,就那样将她封存在记忆中了,作为青春的一部分。但是,当这个记忆不再是记忆,而是再一次鲜活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呢?

付莉莉是他的初恋,实际上只能说单恋、暗恋。那时候付莉莉刚大二,他从单位辞职回学校准备考研,属于孤注一掷。

他原来的那个单位还是个事业单位,但是平时没什么事情,撑不死也饿不死,倒是专业渐渐地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他在领导的安排下相了几次亲,结果都无疾而终。尽管领导说他很有才华,将来会有大出息,但他看上的姑娘好像都看不上他,无非是个子不算高,也帅不到哪儿去,又没啥钱,顶多就是一个凤凰男,而且是个外地的凤凰男。尤其听说他的家乡在她们根本没听说过的穷乡僻壤之后,便渐渐地断了消息。他记得迷上看黄片和自渎便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他常常在那个冰冷的宿舍将自己干倒。于是,后来他被主任花枝招展的新婚年轻妻子成功勾引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是爱那个喜欢穿低胸衣领的姐姐的,毕竟是她让他那个小屋充满了各种气息,她让他接触到了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女人的身体。当他在她的体内完成一次又一次涅槃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可以娶她啊,既然她不喜欢那个猥琐的无用的老主任,他甚至并不在意等她离婚后和她结婚。一直到他在单位库房的隐秘角落看到“姐姐”和另外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热吻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那个男孩像一开始的他一样,将手抖抖索索伸进她衣服里面的时候,他才知道,她并不是喜欢他,她只是安慰他,她难道喜欢安慰任何一个没有成家的寂寞的男孩?那天晚上,他自渎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置于一种危险的境地,再不走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辞职了。他完全否定了并且决绝地抛弃了这段特殊的恋情,所以,后来付莉莉成了他的初恋。

他和已经在读硕士的同学联系,在学校找到了一张空床,便住了进来。再次回到母校,一切都那么神清气爽,他积极地加入了考研的大军。

第二个星期他便在打水的地方看到付莉莉,付莉莉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纯白的到膝盖的连衣裙,拎着两个红色的热水壶,正好站在他边上。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他已经是个男人,所以具有雄性野兽的嗅觉,总之,他发现自己每个器官都对这个女生打开了,但是他知道她不是“安慰姐姐”,所以,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像一个正常的情窦初开的男孩一样,开始了对付莉莉的默默追逐。那才是恋爱吧?用了心的,不计付出的,带来精神愉悦的。他记得大学校园里的那些晚自习,他每个黄昏都会从教学楼一楼找到六楼,那时候还没有电梯,运气不好需要一楼到六楼每个教室看两三遍,运气好可能找个两三层就找到他的女神了。于是,他便会装作很偶然地找个靠她最近的位置坐下来看书。他那时候确实在看书,因为考研志在必得,他发现,只要找到付莉莉,他看书的效率就特别高。后来,他在各种场合都能遇到付莉莉,因为他的用心,他摸透了付莉莉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和吃饭地点。

那时候,付莉莉还不认识他。当然最后付莉莉还是认识了他。

付莉莉是作为他同学的女友被介绍给他的。付莉莉靠着男友也就是他同学的肩膀,微蹙眉头看着张胜利说,我怎么觉得你很面熟呢?当然面熟,这三个月来,他几乎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只是她没有放在心上而已。他笑了一下,说不可能,你来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我刚来三个多月。他没告诉她,他已经追逐了她三个月了。后来张胜利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单间做考研最后的冲刺,因为付莉莉经常来他们宿舍。本跟他无关,但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心,便只能逃避。

后来,他考上了研究生,当他入学的时候,听说她正在实习。他可能确实是喜欢她,所以曲折地打听了一下她和他同学现在的关系,他大约是希望人家分手的,但是,他们没有分手,而且,他同学为了她实习的方便,已经和她在她公司附近租了房,两人打算在毕业后结婚。

至此,张胜利才断了念头,不久,他认识了隔壁医学院进修的王咏梅。

5

经过了最煎熬的第一天,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并不像王咏梅以为的那么难熬了,她将整个心思暂时全部扑到了女儿高考这件事情上。她再次清理了主卫,将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包括那团包裹精的纸团。当然,信封里的五根头发她还保留着。其实也没什么用,她已经肯定她所怀疑的一切都是事实,她是为张胜利保留的,在她即将和张胜利摊牌的时候。关于摊牌结果,她想无非是两种:离婚或者他诚实地告诉她一切,或许她可以原谅他,如果她觉得情有可原的话。毕竟,这个家倾注了她的全部青春、精力、梦想。

張胜利每天都回来吃晚饭,在饭桌上跟王咏梅讲一些公司里最近的烦人事情,王咏梅装作认真地在听,偶尔也会问几个弱智的问题。张胜利则装作一点都不知道王咏梅有心事,他叮嘱王咏梅晚上早点睡,不要担心女儿。你太担心,女儿压力会更大。

总之他们像正常夫妻一样,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女儿即将到来的高考。张悠悠像正在最后冲刺的马拉松选手一样,目标就是那个终点线,当下已经完全看不到两边的风景了。做题、看书、复习、吃饭、复习、看书、做题、吃饭……连每天的梳洗都觉得是多余的事情。

“我觉得这几天我可以不洗澡,等我考完了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保证洗一个小时。”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夏天是一定要洗澡的,要不考试的时候估计你会影响你那个考场味道。来来来,妈妈给你拿好换洗衣裤、毛巾,你只需要去冲一下,不会浪费时间的。”王咏梅围着女儿转,不想起来头发,倒也不那么痛苦。

王咏梅用本应在出差的三天陪女儿度过了考前三天,然后又请了四天年休假,说要陪女儿高考。科室领导说,高考三天就结束了,干嘛请假四天?王咏梅说,我怕悠悠睡一天醒来没吃没喝的,我得让她缓一缓,以后我可以加班的。王咏梅宠夫宠女在科室甚至整个医院都很出名,又是一个从不争名夺利的老职工,所以大家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其实,王咏梅是想用那一天跟张胜利好好谈谈,这出戏不是一个晚上就能知道结果的。

张胜利也说已经安排好了七八九号三天的工作,他这三天就是陪女儿赴考场。他还跟女儿说其实也是陪你妈,要不你妈一个人在考场外面等你,等三天估计比你考三天都心焦。我还可以跟她说说话。悠悠调皮地说,我知道你们老两口恩爱,也不要撒狗粮给我看嘛。张胜利说,你这个鬼丫头,还吃你妈的醋,你妈白疼你了。

这话王咏梅平时听起来应该会觉得很甜蜜,但现在王咏梅觉得很恶心,哼,真能装,口是心非,这么多年来她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张胜利的本质。

我不需要陪的,我自己看看手机刷刷屏时间就过去了,你忙你的吧。王咏梅淡淡地说。

我工作已经安排好了,这三天空出来了,我和你一起等。这是历史性的三天,我们是一家,一个都不能缺席。

随你。王咏梅一边烧水一边说。

虚伪。王咏梅手里捏着茶叶,心里冷成了冰。

张胜利则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付莉莉已经离开,离开之后,他删除了他们所有的微信记录。后来想了想,连好友都删除了。付莉莉大概后来发现了,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说对不起,我们就这样吧,像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以前付莉莉是别人的女朋友,现在付莉莉已是第二次离婚后的单身状态;以前付莉莉并不知道张胜利曾经默默地爱过她,现在她身体的每一处敏感部位都熟悉张胜利;以前张胜利希望付莉莉可以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钟,现在只要他需要,付莉莉可以从千里之外二十四小时飞达。快二十年了,付莉莉早就不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清纯女孩了,但张胜利三年前在总公司跨年年会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身上有着他这样的直男喜欢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张胜利端着酒杯走向她的时候,已经知道应该会有些事情发生吧?他叫了她的名字,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肯定认识你对不对?非常面熟。他又想起第一次她看他的样子,也是面熟。他笑了起来,你这已经是第二次说我面熟了。边上有人跟付莉莉开玩笑,我们分公司的张总,付主任居然只是面熟?张胜利跟她碰了一下杯子,说,你再想想,第一次是二十年之前。啊?我们是校友吗?我们是校友对不对?付莉莉好像想起来了,其实没有。不得已,张胜利提了老同学的名字,问他还好吗?付莉莉说,我不太清楚,我们早就分手了。张胜利说对不起,我和他毕业后也没怎么联系过,所以不知道,对不起。

他们就这样在各自的轨道上走走停停,居然在某一个交叉点再次重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未尽的缘分。就这样他们续了前缘,张胜利终于将自己的女神压到了身下,一开始的确非常得意,偶尔会有和付莉莉长相厮守的念头。即便是这样,王咏梅也没发现。后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和矛盾,张胜利离开了那个公司,但没有离开付莉莉。他们的关系,怎么说呢,从一开始交合的高浓度荷尔蒙,到后来张胜利总觉得公司的一些勾心斗角多少都和付莉莉有点关系,于是渐渐恢复了理性,但依旧没有离开付莉莉。现在他们的关系是自由和开放的。张胜利有家,而且是幸福的家,他告诉过付莉莉王咏梅的好,付莉莉笑着说我不跟她争,放心好了。付莉莉和张胜利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说起另外的男人,不外乎想占她便宜的客户和某个相亲的对象,有的还的确上了床。张胜利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他不表现出来,也不问结果。偶尔他也试探性地建议付莉莉找个喜欢的人成家,他说那时候他便不会再打搅她了,肯定不会。付莉莉说,我根本没有再次结婚的愿望,这样不香吗?她竭尽放荡地笑,不知羞耻地去迎合张胜利,也享受张胜利带给她的快乐。她快要四十岁了,没有孩子,但有一个成熟到恰到好处的身体,身体的张合有点像喜欢安慰寂寞男孩的那位“姐姐”。张胜利很多时候在付莉莉的身体内放飞自己的时候,会有点恍惚,此刻他到底是那个追逐了付莉莉三个月的他,还是和那个“姐姐”苟合的他。然后,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会有莫名其妙的羞耻感。所以这么多年来,也许是因为付莉莉的存在,他对王咏梅越来越好。他发现只有对王咏梅好,他才能找回自己,知道自己是谁。但这种感觉并没有阻止他深究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需要改变。付莉莉承包了公司来这边出差的所有机会,一年大概四五次,张胜利一年去两次原来的总公司,虽然辞职了,但是他和原来的公司还是有些合作的。所以他们平均两个月会见一次,平时并不如漆似胶,甚至并不大联系,也不在微信里倾诉思念之情,只是在见面的时候知道对方要什么。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张胜利至此也想不出来妻子到底从哪里发现了问题。他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来妻子到底是怎么起了疑心,不是他心中有鬼吧?不管如何,张胜利觉得还是谨慎一点好,至少在女儿高考这段时间他不能再有任何事情,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付莉莉回去。

一开始付莉莉还有点激动。这一次她不是出差,是应他之邀特地飞过来的。前天他从车站接了她,在车里隔着操作杆,他的手在她的胸前久久徘徊,孩子一样抱怨她迟到了一天。付莉莉咯咯咯地笑着说还有四天呢,我怕时间太长被你腻烦。没想到才满打满算两晚一天,实际上真正在一起的也就前天那个晚上而已。付莉莉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为什么”。他拿着电话,不回答付莉莉的任何质问。最后当付莉莉终于安静下来,他才说,我不想失去我的家,不想失去王咏梅。付莉莉转而通情达理地表示她从没有要求他离开家离开王咏梅,只是他们俩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感情这东西来了就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何必自己赶它走呢?他们俩这三年难道不是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在补偿从前的错失吗,难道不是吗?她说就算是老校友,也不至于删除微信啊,我以前难道纠缠过你?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沉默地听完,没有插嘴、没有解释、没有回答,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错,就这样吧。他没有等她再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后来他又拿着手机,在电话簿付莉莉的名字旁边,点了“删除”,跳出一个提醒:确定?他停住了,想了想,选择了取消。

张胜利在王咏梅隐而不发的冷漠中突然发现,自己对王咏梅的感情比对付莉莉深厚和复杂得多。付莉莉确实可以给他王咏梅不肯给的,尤其在性事上,但王咏梅的敏感和迎合比付莉莉更真实,让张胜利感觉可控和安心。他每次離开付莉莉或者付莉莉离开他,都能感觉精神上的轻松,其实轻松的后面是他又可以心安理得地面对王咏梅了。这三年来,每年有那么几天,当他在豪华酒店的床上醒来发现身边是风情万种的付莉莉,他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感,混杂着羞愧;而每天早晨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睡在身边的王咏梅,却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所以,他决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解开王咏梅的心结,他不能失去王咏梅。难道他和付莉莉在一起的时候正好被王咏梅看到了吗?就算是看到了,也可能是客户或者同事啊,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和付莉莉在大庭广众之下并没有出格之举。除非王咏梅看到他和付莉莉从同一个酒店房间出来才能说明问题。他想来想去,没有这种可能。那么,是王咏梅的朋友看到告诉她了?如果是这样,他可以解释的,他只是来接客户。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想好了完全可信的解释,他在等待王咏梅的发难,而且他一定要让以前的王咏梅回来。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他做好一切准备,等。

6

王咏梅在女儿考试的第一天第二天都若无其事地和张胜利等在校门外,王咏梅无法做到像从前那样和老公推心置腹地聊天,她第一次觉得如果女儿不在,夫妻两个人在一起居然也会尴尬。好在校门外有很多同学的家长,本来不喜欢凑热闹的王咏梅那两天几乎和悠悠每个同学的父母都或长或短地闲聊过了,这样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张胜利在边上,他和同学们的父亲聊聊,或者找个地方抽根烟,基本上没有太长时间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下午四点左右,王咏梅便理所当然地回去准备晚饭,张胜利则是接了女儿之后回家,此时饭菜已经上桌。

晚饭之后,女儿进房间继续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他们两个人低声地聊聊白天和其他家长聊天的信息。女儿在,便会让王咏梅冷静和温和,所以王咏梅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是张胜利感觉得到妻子平静中的冷漠和危险。

是的,王咏梅随时有爆发的可能性。

最后一天的下午,当悠悠进入校门又回头给他们做了个胜利的手势之后,王咏梅转过身平静地对张胜利说,说吧,只要你说出来,一切都可以商量。

她终于没能等到明天。她设想的这一刻是女儿在考完后的第二天,饱饱地睡醒之后,去找同学逛街的时候,她和张胜利在家里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她还是等不及了。

说什么?张胜利看起来一脸迷茫。

你说吧,现在即使有什么,也不会影响悠悠了。而且,我保证我也不会闹,我保证问题解决后,今晚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一起吃晚饭。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清楚一点啊。张胜利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哼,你还装。王咏梅厌恶地扭过了头。

我装什么了?你就让我说,我怎么知道说什么?你至少告诉我说什么啊。从何说起啊。

我已经知道了,张胜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姑奶奶,你知道什么?你就不能明确地说出来?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么,你听好了。

嗯。啥事?

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张胜利心中一惊,果然她是知道了。但是,他还得装一装。

都带到家里来了,还问我哪个女人?张胜利,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白痴?王咏梅怒视着张胜利,压低了嗓子。

啊?我带女人回家?什么时候?张胜利没有被吓住,反而向王咏梅逼近了一步。

我不在家的时候,张胜利,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的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王咏梅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儿人多,走,我们去花坛那边说说清楚,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张胜利伸手要拉妻子。

王咏梅甩掉了他的手,但是和他一起走向了他说的花坛。

那天下午,本来习惯了和他们聊天的几个同学家长,看到这一对看起来很恩爱的夫妻在花坛那边不知道说着什么,他们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王咏梅非常的激动,不断地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情绪。夫妻吵架本是常有的事情,这个时候家长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十有八九是为了孩子的答案而相互抱怨吧?

一直到考试快要结束了,王咏梅脸上的怒气仍旧没有消失。因为,张胜利死不承认带回了女人,他坚持他是一个人在家的,并且保证没有任何女人到过家里。

那你如何解释不是我的头发?王咏梅这句话至少问了五十遍,而每一次张胜利都说他真的不知道,并且认为王咏梅可能自己弄错了,也许就是你自己的头发。

王咏梅说,你看好了,我是短发,而地上的都是长发。

张胜利说,你以前是长发啊,也没剪多久啊。也许是你之前的呢?

王咏梅说,我已经一个月不在主卫梳洗了,并且我在走之前打扫过主卫,除了你的头发,里面不可能有任何人的头发。但是,很不幸,有许多长发。

张胜利说,可能你没打扫干净呢?

王咏梅说,你不是不知道我打扫卫生,什么时候不干净?

张胜利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没带人回来。你想想,我就算有什么,干嘛要带人回来?我不能带到酒店?

王咏梅哼了一声,与其冒着传染新冠肺炎和被人查到的双重危险去酒店,还不如在家里安全吧?反正老婆不在家,随便搞。我跟你说吧,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到底怎么回事,保证不再发生,我可以不追究的。我讨厌的是你跟我说谎。

张胜利说,我真的没跟你说谎,我发誓我没带女人回来。

王咏梅盯着张胜利看了一会儿,张胜利的目光坚定,但越是这样王咏梅越是觉得张胜利实在是太虚伪了。

好吧,看来你确实不记得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便纸篓里的精子纸团是怎么回事吗?

王咏梅以为张胜利这下没辙了,要么否认那是精子,要么承认确实有个女人,要不哪里来的精子呢?

你连擦屁股的纸都翻过了?张胜利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笑了起来,你也真是太用心良苦了。你放心吧,我真的没带人回来过。

你是说我弄错了,那纸团里不是你的精子?

是,你没弄错,那是我的。你走后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看了A片,然后自摸了。那不是很正常吗?张胜利说。

你自摸?你一个人在家看A片?王咏梅太惊讶了,她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放荡,但至少一个月四五次还是乐于配合的。而且他们俩非常和谐,和谐到王咏梅在此之前真的没有怀疑过张胜利。

你不满足夫妻生活?所以有其他女人是吗?你告诉我啊,我可以改啊。

我真的没带其他女人回来,王咏梅,一个男人看A片也很正常啊,放松一下嘛。

呵呵,事情真的太巧了,真的太巧了,你是无辜的。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你和那个女人在我的家里乱搞,你就可以装无辜,你就可以矢口否认,你以为死无对证是不是?我老实告诉你,你别以为啥证据都没有了,我还保存着几根长头发。

那你去做DNA检测啊,这不很简单嘛。如果是其他女人的,我立马净身出户。张胜利说得好像他肯定无辜一样。

我看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我会去做的。明天就去。我不是为了证实什么,我已经不用证实了,我是把证据放在你面前。王咏梅冷冷地说。

可以。但是,如果不是你想的那样呢?如果是你自己的头发呢?

我告诉你,那绝对不可能。

万一不是呢?你净身出户?

张胜利,你想威胁我,然后让我放弃查找真相?对不对?王咏梅气势逼人。

不是啊,你这样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侮辱了我,然后就没事了?张胜利好像从一开始的退让转为防守了。

那好吧,如果不是,我净身出户。你吓不了我,张胜利。王咏梅志在必得。

我说你就不要发神经了,我怎么可能带个女的到自己家里来?就算我真有什么,也不会带到家里的。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这是我们仨的家啊,我怎么会带其他女人来。

怕了是不是?我跟你说了,你说出来我就不计较,我最讨厌的就是谎言。

我不是怕,你这纯粹是浪费钱啊,做个DNA好几千呢。够我们一家在外面吃好几顿呢。

张胜利,你别想阻止我,除非你自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我真是一头雾水。哦,悠悠快要考完了。张胜利看了看表,转身向校门口看了看。

今天就到這儿吧,一会儿带悠悠去吃她喜欢的日料。你放心,我不会在孩子面前揭穿你的,至少在你看到证据之前,你还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好父亲。

7

又一个不眠之夜,和六天前不一样的是那时候没有摊牌;而现在,是摊牌之后。主卧里那个男人死不承认明明就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到底想干什么。王咏梅将装有信封的头发拿出来放在灯下看了半天,这是棕色发质,较硬,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居然让老公带回了家。她又拔下自己的两根头发,将两根头发放在同一张白纸上,呵呵,这女人头发明显比她的粗、比她的硬。还有什么好检测的,就算是肉眼,也能看出来区别啊。

她将那几根头发又放进了信封,然后在百度上找到一个官方检测机构,截屏了地址。简介里说出结果大概三天,也就是再坚持个三天吧。那么,她的人生可能从此就会改写了。想想真是,一生都在经营的家,可能就因为几根头发便毁于一旦了。

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这些天来,王咏梅第一次流泪。前几天,是怒火将眼泪烧干了吗?

有人在敲门。这时候就算敲锣打鼓,悠悠也不会醒来,她说要将这三年高中的觉全部补回来。那么,肯定是他了。

她没作声,他自己推门进来了。

我想跟你再谈谈,他靠在门上说。

呵呵,终于还是怕了。她将椅子上的衣服拿开,示意他可以坐下来。

他关了门,坐下来了。

说吧,只要我认为情有可原,只要你以后不再犯,也许这个家还不至于会立即解散。她擦了擦眼睛。

我看到你这样,真的很不好受。他说。

那你就说实话啊,我知道男人的德性,下半身那点兴趣,得意了到处播种的习惯。你说吧,我有准备的,我不会怎么样。尤其是你说了之后。她眼睛看着他左后方的书架,脸上没有表情。

你告诉我,我们结婚以来,我有没有过一次对不起你的事情?他将椅子拉过来一些,可以直面她。

本来我可以说没有,可是抱歉,现在我只能说不知道,也许你所干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很陌生。她面无表情。

你不要先入为主,你听我说,你想一想,你自己有没有女性朋友或者同事来过家里?

你……如果你还是想说不是你的问题,那么,就请你离开吧。

我怕你心焦睡不着影响健康,所以我想也许让你出出气会好一点,如果你听不进去我的话,你就发火吧。我不是来承认我带人回来的,我确实没带人回来。

那你走吧,我很好。再说了,什么影响健康,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把那贱货直接带回来睡觉也不用跟谁解释。

没人能替代你,王咏梅,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听你这么说,你是玩玩的?你若是逢场作戏我还可以谅解,可是你把人都带到家里来了,你还跟我说是玩玩的?

我真的没带人回来。你要我发誓吗?这半夜发誓会应验的。

算了,你无情,我还不想悠悠失去她的爸爸。你去睡吧,别吵醒悠悠。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服你,这样吧,如果是我错,我肯定穿起鞋就滚蛋,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是你错……

那我滚蛋,我已经说过了呀,你还想吓我吗?

不是,我想过了,让你滚蛋我是说说的,并不是我的初衷,我也不会让你滚蛋。这样吧,如果是你错,以后做爱我说了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头发不是别人的,以后我想做爱的时候你不能找理由推辞,做爱的时候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我觉得我们俩在床上还可以再放开一点。

有可以放开的婊子,你来找我干嘛?王咏梅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扭过了头。

对啊,如果有,我干嘛来找你?王咏梅,我觉得我们以后可以更多地交流,互相信任。

在发现头发之前,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就是太信任你了,张胜利。

对,以前你确实没有不信任我,你确实是一个好妻子,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但这次,我真的没有带人回来,你凭几根头发就断定,不是怀疑,是断定我带人回来。我想过了,那只能去做DNA检测了,只有这个可以还我清白。但你想想,你这样冤枉我,我不委屈吗?但回头再想想,我跟你生气也没意思,我也不想让我们分开。所以如果我是冤枉的,也没其他要求,以后做爱听我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你答应我,我就去睡觉了,你也好好睡觉,明天你去做DNA检测,多少钱我打给你。好像这玩意不便宜。

张胜利离开之后,王咏梅想,这个人太可怕了,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也许他是想感动我,拿做爱这件事情做个垫底,等结果出来就说从我这里得不到满足才出轨,然后用这个理由息事宁人?我是涉世不深的少女吗?我情窦未开吗?张胜利,你也太小看我了。

8

第二天王咏梅没有起床准备早饭,张胜利在客卧前站了一会儿,去上班了。

王咏梅听到门响,知道张胜利出去了,她想起身,然而身体特别的重。重也得起来,否则,她也许永远没有完整的睡眠了。这件事情必须水落石出,必须有个了结,否则她将永无宁日。

女儿估计太阳落山前是不会醒来的,今天一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

王咏梅怕自己睡眠不足开车出事,她打了个车,到了她认为可以决定命运的地方。

接待她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刚刚硕士毕业两年,但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悲剧现场演出。背叛和不忠永远在这里上演,只要怀疑,几乎没有意外。有时候他真想告诉他们假相,他可以想象他们会多么欣喜若狂,那么可能会挽救一个家庭。但是,真的可以挽回吗?还是与男人合谋去骗一个可怜的妻子呢,或者与女人合谋去让一个男人相信孩子是他亲生的?然后,他们就可以风平浪静地过日子了吗?再说,如果他真的提供的是假鉴定,也是违法的。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出又一出的悲剧拉开帷幕。

他看到王咏梅的时候,就知道又一出悲剧要上演。王咏梅脸色灰白,眼圈青黑,布滿血丝,而眼神则是冷得可以在夏天降温的那种。又是一个家庭出轨案例,而毫无疑问,结果都是已经猜得出来的那种,她们只不过来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理由。

请问,头发是不是可以检测出来个人DNA?

是的,可以。

我想检测这两个信封里的头发是不是同一个人的。王咏梅小心地递上了信封,一个里面是她从卫生间地上拾起来的,而另外一个,则是她自己的。

我看看。年轻人将两个信封打开,居然一阵欣喜,因为这不是合格的标本。

不好意思啊,头发需要有毛囊才能进行检测,你这两个标本都没有毛囊。

什么叫毛囊?

就是自己拔下来带有头皮的那个,白色的,可以触摸到的。那个头皮里面才有DNA,头发不过是碳元素,没有DNA。

王咏梅愣住了,她将那个A标本推给年轻人,麻烦你仔细看一下,这里面没有一根有毛囊吗?这边我可以立即提供有毛囊的。

年轻人真的仔细看了一看,没有,一个都没有,应该是梳头掉下来的。DNA需要拔下来的那种,否则也不准确。

那,不做DNA,你们还有其他方法能鉴别出头发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吗?

我可以帮你在显微镜和放大镜下面看一下,主要是看粗细、韧性等一些现象,明显不一样也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太好了,麻烦你了,要多久?

这个很快,半小时左右吧。

那行,就用显微镜吧,多少钱?我去付钱。

哦,这个不是我们的经营范围,我只是看您很失望,个人帮您看一下,也不好出证书,所以我不收您钱。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事,大姐,您坐一会儿,等我一下。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小伙子拿着两个信封出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完全不一样?王咏梅急切地迎了上去。

据我观察,这两个信封里的头发是一个人的,虽然长短不一样,但是韧性、毛麟片、粗细都是一样的。除了长短不一样,都是一样的。

真的吗?我怎么看起来不一样粗细?你看。

大姐,人的眼睛是有偏差的,我们做检测的只相信仪器。

是一样的?真是一样的?

真的是一样的。除了长短不一样。我还给您打印出来了,您看。小伙子给她看两张纸上的圆柱形的图片。

那这两个确实不一样粗啊。

哦,大姐,这张图是放大了20倍,而这张粗的是放大了40倍的。

谢谢您了,太謝谢您了。

不客气,我也很开心是这个结果,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我的客人谢谢我了。小伙子幽默地说。

王咏梅走出检测中心,立刻觉得外面的空气原来这么清甜,其实有一点小雨飘下来,但是对王咏梅来说,现在即便是倾盆大雨也是美好的。

但是她脑子里依然是缠绕着长长短短头发的下水口。难道是她从前在主卫洗澡,头发在角落她没看到吗?不可能啊,她走前清理下水口除了老公一些断发啥都没有。她已经一个月没在那个别后两天便覆盖了长短头发的淋浴房洗澡洗头了。

但结果在这里,小伙子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张胜利,小伙子没必要骗她。

张胜利打来电话,她想了一会儿,掐了。

过了一会儿,她接到了短信:中午到我公司附近的川菜店吃饭,悠悠自己过来。

她没回,但是坐上了去公司的那条地铁,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来了,她接起来。

怎么样?弄好了?结果如何?

没有毛囊不好做DNA。

啊?那怎么办?

我让人用显微镜看了。

嗯?结果呢?

基本差不多,但长短粗细有细微差距。也就是说并非完全一样。难道一个人的头发会有粗有细吗?王咏梅私自更改了一点重要的细节,她不想说自己全错,再说,尚有没有解开的谜。

除了DNA,应该还有可以检测的方法吧?张胜利说,为了还我清白,你别扔掉那个头发,我再问问专业人士有没有其他方法。

算了,已经扔了。王咏梅说。

那就是说你输了?

我没输,因为没办法做DNA,只能说被你逃脱了。我就是弄不懂那些头发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已经一个月不在主卫梳洗了。王咏梅依然振振有词,但口气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冰冷了。

不行,是你输了,今晚你伺候我啊。

王咏梅没说话,挂了电话,但是她心情很好。

9

这本来和谐的一家似乎又回到从前了,王咏梅尽管心中有解不开的疑问,但结果其实是她期待的,这样的结果就算她自己骗自己也有理由啊。

她走进餐厅的时候,老公和女儿已经在等她了。

我们等你来点菜呢,你女儿说你点菜总是吃得正好。张胜利像平时一样,他好像确实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任何影响。

悠悠,你点你喜欢吃的。她说。

我喜欢吃的你不知道吗?你点你点,我跟朋友发短信呢。

于是,王咏梅拿起菜单,看了张胜利一眼,她看到张胜利眼中有笑意,她瞪了他一眼。

妈,我说呢,你哪儿不对劲。你是不是剪了头发?发完短信的悠悠抬起来,看着对面低头点菜的王咏梅,突然叫了起来。

对啊,我剪好几天了,出差之前就剪了,你才看出来?

我天天就看题目做作业,眼里只有作业题目,还能看到什么啊?你怎么剪得参差不齐?你在哪儿剪的?还不如我给你剪。

王咏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还好吧?我找不到剪发卡了,出差之前自己剪的,能扎起来了就好,也不是太难看吧?

你自己怎么剪啊?后面看不到啊,你转过来我看看后面。

王咏梅愣住了,她突然想起来主卫镜子后面的玻璃门可以模糊地看到背后,所以那天她拿着剪刀去了主卫。

那么,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但是她没有将这个告诉张胜利,这一顿晚饭她吃得很多,几乎将这七八天来吃不下的都吃了。连女儿都说惊了惊了。

晚上张胜利替她将枕头和薄被搬到了主卧。

我觉得一个人睡挺舒服的,我今晚还是睡这儿吧。她有点扭捏,大概是因为面子。

你得伺候我,一切听我的,说好了的。张胜利脸上都是坏笑。

我没输啊,是没办法做DNA你才逃过一劫。哦,对了,你是不是早知道掉在地上的头发做不了DNA才满有把握?王咏梅突然想起来一招,她似乎像之前一样纠缠不休,但显然不是一回事了。

啊呀,王咏梅,我快要被你逼疯了。不管啊,你今晚得伺候我,补偿我。张胜利感觉到了。

哼,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个好人才怪!王咏梅翻了一个白眼。

张胜利愣了一下。

看,良心发现了吧?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好事了吧?

张胜利一把将王咏梅搂进了怀里。王咏梅,我向你发誓,我没带任何女人回家过;我向你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带。我以后只有你一个女人,我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张胜利紧紧地搂着王咏梅,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侥幸。

以后?这么说,你以前还有女人?王咏梅抬起头,盯着张胜利的眼睛,一半认真一半调侃。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认识你之前啊。张胜利笑了一下回答。

他算说谎吗?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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