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盆地佛塔的类型及相关问题

2021-07-05 03:02宋立资
敦煌学辑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塔里木盆地塔基塔身

宋立资

(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人类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塔里木盆地是佛教自印度向东传播的桥梁之地,尽管学者们对佛教初传中国的时间意见不一,但至迟公元2世纪到5世纪,塔里木盆地已经形成了于阗、疏勒、龟兹、焉耆和鄯善佛教中心。佛教建筑如石窟寺、佛寺、佛塔等在这一地区大量兴建并得到了充分发展,这可以从《法显传》、《高僧传》等佛教史籍的有关记载以及该地区遗存的此时期之佛教建筑遗迹中得到证明。佛塔在佛教徒的宗教活动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有关佛塔的规制与礼拜见载于佛教仪轨等文献中。在塔里木盆地遗存的各种佛教建筑遗迹中,佛塔的数量众多、类型多样且延续时间长。除此之外,佛塔还被描绘在佛寺的壁画上,(1)如克孜尔石窟中即有大量描绘佛塔的壁画,参见杨淑红、丁炫炫《克孜尔石窟壁画中的佛塔》,《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第32页。或者作为寺院的供奉物制作成大量的雕塑。(2)如尼雅遗址N.V佛寺出土的木雕窣堵坡模型(N.V.xvi.001),参见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Vol.I, 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 1921, p.247.对塔里木盆地佛教建筑遗存的考察始于20世纪初的西方等探险家,主要是斯坦因(M.A.Stein)和伯希和(P.Pelliot)的工作;以后有我国新疆考古先驱黄文弼先生的考古调查、发掘,及新中国时期的历次考古调查。现在已知新疆地区的佛塔及相关遗迹200余处,其中塔里木盆地佛塔遗迹约70处,这与佛教文献中记载的伽蓝数据可做比观。(3)如《法显传》记于阗“其国中十四大僧伽蓝,不数小者”。([东晋]释法显撰,章巽校注《法显传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2页。)玄奘《大唐西域记》记阿耆尼(焉耆)“伽蓝十余所”,屈支(龟兹)“伽蓝百余所”,佉沙(疏勒)“伽蓝数百所”,瞿萨旦那(于阗)“伽蓝百有余所”,等。([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8、54、995、1002页等。对佛塔的研究一般都见于有关该区域或新疆(西域)佛寺遗址的研究,如李梦阳(4)李梦阳《龟兹地区佛塔和相关问题研究》,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林立(5)林立《西域古佛寺——新疆古代地面佛寺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年。、陈晓露(6)陈晓露《鄯善佛寺分期初探》,《华夏考古》2013年第2期,第97 页;陈晓露《楼兰LB佛寺考》,《文物》2013年第4期,第86页。、李肖(7)李肖、廖志堂《犍陀罗地区与塔里木盆地周缘佛教寺院形制布局的比较研究》,肖小勇主编《聚才揽粹著新篇——孟凡人先生八秩华诞颂寿文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9年,第217-235页。等论著中涉及佛塔形制特征和类型的讨论,颇有开创。故本文以此为基础,拟以塔里木盆地佛塔做总体观察,探讨其复杂之类型及其佛教建筑特征、渊源以及佛塔与佛寺之间的空间布局,以揭示塔里木盆地佛塔的建筑发展规律。

一、佛塔的分布与遗存状况

根据对见诸报导的各种资料的整理,目前所知塔里木盆地约70处佛塔遗迹,主要分布在下述地区:和田地区的洛浦、策勒、民丰县,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若羌、焉耆、尉犁县,喀什地区的喀什市,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县。它们分处于塔里木盆地的南、北部古绿洲,即《汉书·西域传》所述塔里木盆地南、北道的古代绿洲城邦的中心区,包括了于阗、鄯善、疏勒、龟兹、焉耆等主要城邦。

在遗存上,这些佛塔体现为两种基本形式:独立存在的独塔形式,以及建于寺院中、与寺庙组合的形式。前者通常处于城镇或聚落遗址中,这些遗址中也有佛堂或寺院的遗迹;后者体现了塔与寺院的空间布局。了解这两种基本形式是重要的,它们反映了佛塔崇拜在当地的起源和演变。这些佛塔采用本地建造技艺,即土坯砌筑的实心和拱券建筑形式。

南道的佛塔遗迹主要分布于和田地区(古于阗)和巴州若羌县。和田地区所知的佛塔遗迹约有10处,它们主要是以独塔形式遗存,包括了乌尊塔提遗址佛塔、尕孜亚伊昂佛塔遗迹、喀拉墩遗址佛塔、尼雅遗址佛塔、安迪尔遗址佛塔等;其余几处则分布于佛教遗址中,包括杜瓦佛寺遗址和热瓦克佛寺遗址等。热瓦克佛寺是特殊的类型,它是以一座大型佛塔为中心的塔寺(详后)。

分布于若羌县的佛塔遗迹约有12处,包括楼兰故城(L.A)及周边的佛塔3座、米兰佛寺遗址的佛塔5座,营盘佛寺遗址的佛塔4座。它们一般出现在佛寺遗址的中心或重要位置。不过,楼兰故城东北隅的佛塔可能是当时建造的一座大型独塔。

北道的喀什、库车、焉耆等地则有数量较多的佛塔遗迹保存下来,它们一般都是处在佛教寺院,甚至大型寺院(如库车苏巴什佛寺遗址)中。喀什的佛塔遗迹保存不多,包括莫尔佛塔、明尧勒佛塔、喀勒乎其佛塔三处。摩尔佛塔有两座,属大型佛塔,其周围还遗存有几座佛堂或僧房遗迹。

库车为古龟兹的中心,亦是北道保存佛教建筑遗存最多的地区。该地区现存的佛塔遗迹有莫腊吐尔佛塔、森木赛姆石窟中间佛寺中佛塔、乌什吐尔佛塔及苏巴什佛寺遗址中的佛塔。苏巴什遗址的佛塔有11座,分布于河东与河西二区,其中六座保存状况较为完整。

焉耆地区的佛塔主要是明屋(又称锡克沁、七个星)佛教遗址中的佛塔,总数近50座。这些佛塔保存状况较好,而且类型多样。另外,在明屋遗址附近的霍拉山佛寺遗址西区亦保存有佛塔1座,但损毁严重。

二、佛塔类型

佛塔为遵循佛教的有关规制营建的纪念性建筑物,其结构、营建规则及术语在佛教典籍中有所记载。(8)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所记的覆钵式塔(窣堵坡)的规制:“佛眼可用砖两重作基,次安塔身,上安覆钵,随意高下置平头,高一二尺,方二三尺……次着相轮。其相轮数重……次安宝瓶。”(《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18,《大正藏》,第24册,第291a页。从实例上看,古印度地区佛塔的两种基本类型——覆钵式塔(窣堵婆)和多层方塔,在古西域地区的塔里木盆地都有发现,而且还有了创新的类型。以下根据塔里木盆地保存的佛塔遗迹的建筑形制和结构特征,将其分为下述五种主要类型。

1.A型:窣堵婆

梵语“窣堵婆”意译“高显处”、“圆冢”等,又作塔、冢、归宗等,为“顶”、“堆土”之义。(9)慈怡主编《佛光大辞典》第5册,台北:台北佛光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8年,第4635、4716-4717页;《佛光大辞典》第6册,第5421-5432页。起源于印度,这一类型佛塔的结构包括基座、塔身、塔顶三部分。基座呈多层的正方形,由下向上逐层内收,其上建造圆柱体形(覆钵形)塔身,塔身之上构造多层的相轮(或称伞盖、承露盘)。塔里木盆地的窣堵婆式塔所保存的都是基座和塔身部分,用木材和金属制作的塔顶未能保存下来。少数较大型的窣堵婆式塔,在基座的两面或四面还接建有可以登临塔身的台级或慢道。从分类上说,此种塔的主要差异体现在基座的形状和层级数、基座与塔身的比例与高度、塔身的层级数、塔的体积等方面,这几项要素决定着塔的结构特征。就现存者看,塔里木盆地的窣堵婆式塔一般都是2-4层基座、单层塔身,其变化主要体现在塔的体积、基座与塔身的比例与高度及基座的形状、结构等上,据此可以将佛塔分为三个亚型。由于残损而看不出其基座上是否曾有佛龛。

Aa型:体积较小。基座呈正方形,不带台阶或慢道。其变化主要体现在基座与塔身的比例与高度上,似乎具有年代早晚的演变关系:大致上,塔基比较低矮、塔身较高者,更具印度风格,年代较早;而塔基较高、相对来讲塔身显得较矮者,其建造年代可能较晚。这些都反映了此型佛塔的流行设计样式。现存的窣堵婆式佛塔中,大多属于此亚型,如安迪尔古城佛塔、尼雅遗址佛塔、米兰佛寺M .VI、M.VII、M.XII、M .XVI佛塔、楼兰故城西北佛塔、L.B一号佛塔、L.E北佛塔、明尧勒佛塔、喀勒乎其佛塔、图木舒克西寺佛塔、托古孜沙莱佛塔、乌什吐尔佛塔、莫腊吐尔佛塔、苏巴什遗址河东区佛塔及莫尔佛塔等。安迪尔古城佛塔和尼雅遗址佛塔、苏巴什遗址东区佛塔、莫尔佛塔,可以作为具有演变关系的佛塔典型。

安迪尔古城遗址中现存有4座佛塔,其中之一号佛塔形制特征保存较好,为三层方形基座,其上的圆柱体形塔身高约4.3米。基座和塔身的建材是胶泥块和土坯,采用分层堆砌的方法。(图1)(10)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 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 1907, p417.尼雅遗址佛塔的两层方形基座很高,加上上面的圆柱体形塔身,总高约6米。(11)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I, 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 1907, p.29.(图2)莫尔佛塔的高度更高,残高10.8米。基座分四级。塔身也比较高,上面通过凸棱状结构分为两级,下层为较矮的圆柱体形,上层则为较高的覆钵体,通高约5米。(12)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 pp.73-78.米兰佛寺遗址的佛塔有多种类型,其中M .VI、M.VII、M.XII、M .XVI形制相似,塔基为方形,塔身向上逐渐内收,穹窿顶。M.XIII,佛塔平面呈方形,底边长5米;立面呈梯形,塔基夯筑,塔身以土坯砌筑。(13)林立《米兰佛寺考》,《考古与文物》2003年第3期,第48页。

图1 安迪尔佛塔平剖面图 图2 尼雅遗址佛塔平剖面图

此亚型佛塔中,值得注意的还有托古孜沙莱遗址佛塔、乌什吐尔佛塔和夏合吐尔佛塔,保存了与佛塔所属的供像和基座上的佛龛的遗迹。托古孜沙莱遗址佛塔位于“中央圣殿”中心,基座平面方形,边长4.5米。塔正面有供像,但供台已毁。塔基其余三面有50厘米宽的平台,伯希和记录上面放置有佛像,但现已不存,大致上,塔基各有大立佛塑像三尊,立佛像之间有小坐佛塑像。(14)[法]伯希和著,耿昇译《伯希和西域探险记》,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第140-204页。乌什吐尔佛塔位于乌什吐尔遗址南部,塔基方形,边长约9米,圆柱体形塔身,覆钵顶,残高约12米;塔基四面皆塑佛像多尊,尚残存覆莲座和佛脚部。夏合吐尔佛塔XH3, 塔基为方形,边长约7米,塔身圆柱形,覆钵顶。塔基处残存有佛龛若干。(15)林立《夏合吐尔和乌什吐尔地面佛寺遗址研究》,《西域研究》2005年第3期,第81-82页。

图3 热瓦克佛寺遗址佛塔剖面图

图4 热瓦克佛寺遗址平面图

图5 楼兰故城遗址佛塔L. A. Stūpa

Ab型:体积较大。正方形基座两面或四面带台阶或慢道。其例如热瓦克佛寺遗址佛塔、楼兰故城遗址佛塔L.A.Stūpa等,其中最为典型的是热瓦克遗址佛塔。这座佛寺遗址是以位于中央的大塔带庭院式围廊的形制为特征。塔基平面方形,二级,下层边长约5.3米,沿基座四面各有一座台阶通达第二层基座上的塔身。塔身直径约9.6米,残高约3.6米。塔外侧的方形围墙内侧原影塑有真人大小的造像。(16)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 pp.482-506.中译参见[英]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古代和田》第1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3页。(图3)(图4)另一例楼兰故城佛塔L.A.Stūpa,根据斯坦因的调查和测绘,它的多层方形基座东面有一道缓坡状的土台,可以上下塔身。(17)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Vol.I, pp.389-393.应是一座台阶。(图5)

Ac型:圆形基座,窣堵婆外带围墙。此亚型在窣堵婆外面建造方形的围墙,可能带屋顶,因此形成一个以窣堵婆为中心的屋宇,即所谓“塔庙”形制,类似于支提窟(或中心柱式窟)。这一类型的代表为米兰佛寺遗址的M.III、M.V。这一类型在形制和规制上与前两种类型有着显著的差异。

米兰M.III是一座圆形基座窣堵婆,屋宇的外部呈正方形,门道在西面,其余三面墙上各开设一个窗户;内部则呈圆形,中心为一圆形基座窣堵婆,与屋墙间形成一条圆形廊道。在塔基和塔身上曾有装饰的泥塑建筑结构。屋宇的内壁上则绘佛陀、比丘、狮子及所谓的“有翼天使”等犍陀罗式画像。(图6)米兰M.V与之类似,位于M.III西北方,亦为带方形屋宇的圆形基座窣堵婆。屋宇内部圆形,内壁绘壁画,与窣堵婆间围成一道圆形廊道。(图7)(18)Stein, M.A., Innermost As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Kan-su and Eastern Iran, Oxford at the Clarendon Press, Vol.I, 1928, pp.169-179;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Vol.I, pp.492-528.

图6 米兰遗址M.III平剖面图 1

图7 米兰遗址M.V平剖面图

塔里木盆地的早期窣堵婆遵循了犍陀罗佛塔的规制,其基座呈圆形,塔基普遍较高,之后演变为方形基座。由于保存状况有限,印度佛塔在结构上常见的围栏、塔门等,在塔里木盆地佛塔中尚未见到。

2.B型:方形塔

这一类型的佛塔塔身平面为正方形或长方形,分为多层,逐层向上收缩,每层之间以突出的棱线为分界线,有些佛塔在塔内或其塔顶上设有佛堂。方形塔中的长方形塔一般都体量巨大,塔内的佛堂也可能是受到了当地石窟寺的影响,比如建造成类似中心柱窟的形式。这种长方形大塔应当是一种功能复合式建筑,兼具佛塔与佛堂两个功用。在塔里木盆地,方形塔遗迹的数量不多,现在所知的有苏巴什佛寺遗址中的几处,及见于策勒老达玛沟地区的乌尊塔提遗址的佛塔等,后者属于一种变化形式。根据这些实例所体现的形状、规格以及内部结构(是否带佛堂或坡道等)上的差异,可以将它们分作三种亚型:

Ba型:结构较为简单的方形塔,规格上有大、小型之分,主要见于苏巴什佛寺遗址中。例如苏巴什遗址河西区西北侧建筑群中的高台塔,塔身为多层、方形,呈阶梯状上缩,各级塔身之间用凸出的棱线分隔。(19)黄文弼《新疆考古发掘报告(1957-1958)》,北京: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79、80页。参见:P.Pelliot, Subachi(《伯希和探险团档案》第四卷《都勒杜尔——阿乎尔和苏巴什》(法兰西学院版)阿拉德等人公布)。莫尔佛塔遗址区中处于大窣堵婆式塔旁边的方形建筑,可能也是一座多层的方塔。(20)M.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 pp.73.从外观上看,这种样式在印度出现得较晚,应为7世纪以后的后笈多时期佛塔类型。(21)林立《西域古佛寺——新疆古代地面佛寺研究》,第56页。另一例位于河西区北部,该塔东临河床,塔基和塔身均为方形,塔基边长27米,塔身分三层,呈阶梯状逐层收缩。(22)黄文弼《新疆考古发掘报告(1957-1958)》,第79、80页。参见:P.Pelliot, Subachi(《伯希和探险团档案》第4卷《都勒杜尔——阿乎尔和苏巴什》(法兰西学院版)阿拉德等人公布)。

Bb型:结构较为复杂的大型方塔,带慢道和佛堂。见于苏巴什遗址河西区中部,佛塔塔基为一平面长方形的高台,塔身也是逐级向上收缩。塔基南面有一条慢道,长12米,宽3米。塔身内为殿堂,平面为横长方形。(23)黄文弼《新疆考古发掘报告》(1957-1958),第79、80页。

Bc型:体积较小,平面呈正方形,基座的四面曲折似锯齿形。此型塔发现数量不多,主要见于老达玛沟地区的乌尊塔提遗址的两座佛塔,用不规则的淤泥块砌筑而成,平面呈正方形,每面曲折如锯齿形,由下向上逐渐收缩。这两处佛塔分别为斯坦因编号的乌尊塔提佛寺遗址第六处和第七处(24)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pp.154-210.[英]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西域考古图记》第1卷,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713页。,其中第六处是平面方形的实心佛塔,用不规则淤泥块砌筑而成。(25)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田地区文物普查资料》,《新疆文物》2004年第4期,第25页。第七处佛塔与第六处相距约5千米,形制完全相同。根据斯坦因的描述,这种类型塔基与热瓦克塔基类似,但整个基座的高度与面积之比,要远远大于热瓦克,平面方形,上面是十字形的,第六处底径3.5米,残高2.7米,顶径1.5米。(26)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pp.196.[英]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西域考古图记》第1卷,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713页第七处即尕孜亚依昂佛塔,南北底径4.7米,残高3.1米。(27)贾应逸、祁小山《印度到中国新疆的佛教艺术》,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93页

3.C型:塔庙式

“塔庙”原为佛教寺庙的一种称呼,即以佛塔为核心的礼拜物,如一座窣堵婆或支提窟(中心柱式窟)等,皆可以称作“塔庙”。在建筑分类上,通常将带围墙或屋宇的佛塔以及中心柱式窟都称作所谓“塔庙”,这个概念使用较广,如米兰遗址的M.III和M.V窣堵婆式塔。此处将这个概念用于指称除米兰佛塔外所见到的佛塔类型,在建筑结构上为带围墙(或围栏)的佛塔,主要见于焉耆明屋佛寺遗址,斯坦因在对此遗址的佛塔和寺庙进行分类时使用了此概念,本文沿用。这一类型佛塔的特征是中心为一方形或者多边形塔,四周有低矮围墙,但与前文的Ac型的区别在于,由于现存的围墙或门并不能证明可以在塔周围建造封闭式屋宇,而作为露天建筑的可能性更大。明屋遗址的佛塔情况较为复杂,如有实心或中空者,有的具有覆钵式塔身,体量差别也很大;塔基的形状也不同,有圆形、正方形、六边形、八边形等多种。

明屋遗址所存的数十座佛塔中,属于此型佛塔者有多座。如佛塔C3b(奥登堡编号)尚存方形塔基和圆柱形塔身残部,塔身内部中空。塔外有低矮围墙,高约1米。该塔据奥登堡的记录曾有两道门,现已不存。(图8)佛塔C2a的形制与之类似,区别在于前者基座平面圆形,后者为多边形。(图9)佛塔C2b现存仅地面一不规则土台。C4北部现仅存 D5a,基座八角形,塔身已残,但从基部可看出是圆柱形。(28)黄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记》,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年,第3页;林立《焉耆锡格沁地面寺院》,《西域研究》2004年第1期,第40-53页。奥登堡和斯坦因均记录此塔外有围墙,现已不存。(29)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西北民族大学编《俄藏锡克沁艺术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9页。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pp.1183-1224.这一类型的佛塔有点塔身中空、穹窿顶,可由孔道进入。斯坦因曾经在这些佛塔中发现了摆放的骨灰罐,可证实这些塔的作用是瘗埋和保存骨灰。

图8 锡克沁C3b平面图 图9 锡克C2a平面图

4.D 型:以米兰M.II代表的类型

这一类型比较特殊,为米兰遗址中的二号佛寺遗址(斯编M.II)的中心大塔。该寺址位于遗址区的东缘,在戍堡遗址的东偏北部。据斯坦因的发掘资料,寺院的中心为一座长方形大塔,塔外侧为可能是正方形的庭院和围墙,沿围墙内侧残存有真人大小的坐佛像。在结构上类似于热瓦克佛寺遗址。塔由多层的基座及其上方平台上的一处构造所组成。基座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约14米,东西宽约10.3米,残高约2.3米,以土坯砌筑,分为两层;在下层的东北壁及东南壁的一部分,斯坦因探察时尚见到保存下来的排列的泥塑佛龛,龛间塑出希腊式立柱,龛残高约1.3米。在长方形基座上、偏向一侧建有一座长方形的建筑,损坏严重,似乎中空,可能是相当于塔身的结构。(图10)(30)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Vol.I, pp.485-547;《西域考古图记》第2卷,第290页;黄文弼《新疆考古發掘報告(1957-1958)》,北京:文物出版社,1958年,第50页。

图10 图十 米兰遗址M 图11 明屋遗址D4a平剖面图

5.E型:八面体形柱式塔

这一类型佛塔的特征是塔基与塔身皆为八面体形,仅见于明屋遗址,一处(D4a(31)林立《西域古佛寺——新疆古代地面佛寺研究》,第76、77页。)。斯坦因称之为“塔柱”(pillar)。(32)Stein, M.A.,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pp.1183-1224.露天,不带围墙。(图11)

三、与周边地区佛塔的联系

这里的周边地区,具体指的是印度和中亚地区。公元三世纪以后,伴随着佛教教义在塔里木盆地的广泛传播,佛教的绘画、雕塑和建筑风格也在塔里木盆地得到扩展。覆钵式塔(窣堵婆)就是犍陀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样式,比如塔克西拉达摩拉吉卡塔寺院中的法王塔,方形基座圆形覆钵,基座四面有长方形平台,踏步从环形礼拜道与之相连接。热瓦克佛塔的十字折角型从平面上与之类似,两者塔基都占据了塔体多于一半的高度。印度地区的窣堵婆从阿育王塔之后经历了底座由圆到方,塔基由矮向高的发展过程,而塔里木盆地则几乎不见印度早期佛塔样式,诸多相似之处表明很可能是热瓦克佛塔和其他覆钵式塔(窣堵婆)受到了已经形成固定风格的犍陀罗地区的直接影响。(33)李肖、廖志堂《犍陀罗地区与塔里木盆地周缘佛教寺院形制布局的比较研究》,第217-235页。

米兰遗址中的M.III和M.V窣堵婆式塔在建筑结构上为带围墙(或围栏),,其内部的圆形塔基样式近似于早期犍陀罗特征,即圆形塔基圆柱形塔身,相对于热瓦克或者莫尔佛塔年代要早,这种封闭式围墙则并不常见,根据一些学者考证,最远可追溯到中亚地区的安息帝国“圆庙”(34)陈晓露《鄯善佛寺分期初探》,《华夏考古》2013年第2期,第97 页。,受到帕提亚建筑的影响。

而带有围墙却不封闭的佛塔,如热瓦克和苏巴什遗址中的部分佛塔,很有可能参考了当地临时搭建露天遮蔽棚这一建筑形式的影响。直到今天,新疆地区仍然有在院落中沿围墙两侧搭设露天走廊,必要时用布遮蔽这样的的建筑样式。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哈兹提拉但伊玛目清真寺,或是喀什的艾提尕尔清真寺中依然能见到拱拜孜下的檀香木廊柱或多边形过庭。这一形式除了受到犍陀罗地区影响应该更多是在建筑时出于应对当地干燥炎热气候的考虑,便于通风不影响采光,适合炎热日光下的户外活动。

四、佛塔的布局形式

佛塔的布局形式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根据佛塔的各种存在形式,以及与周围建筑的关系,塔里木盆地的佛塔一般以三种形式布局。

第一种形式是独立的佛塔建筑,其周围无附属的寺院或庙宇。这种形式的佛塔较为少见,如尼雅遗址的窣堵婆式佛塔,位于遗址区的中心。在安迪尔古城遗址和罗布泊L.B等遗址,也保存有相同形式的佛塔。喀什地区的明尧勒佛塔和喀勒乎其佛塔,周边未发现佛寺等遗迹,似乎也属于此种形式。由于遗址保存状况和考古发现的局限,有些佛塔与周围遗迹的关系并不清楚。从实例看,这种独塔一般是窣堵婆类型,体积较小。在佛教实践中,它又与大乘教的居家供奉有关,法显在《法显传》中曾记述过于阗居家供塔的情形:“其国丰乐,人民殷盛,尽皆奉法,以法乐相娱。众僧乃数万人,多大乘学,皆有众食。彼国人民星居,家家门前皆起小塔,最小者可高二丈许。”(35)[东晋]法显撰,章巽校注《法显传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1页。

第二种形式是以佛塔为中心的塔寺,即塔为寺院中心,周围带庭院和围廊等,但无佛堂或佛殿。这种形式中比较典型的是热瓦克佛寺遗址和苏巴什遗址东区的窣堵婆塔寺,米兰遗址的M.II也具有类似特征。通常都是大塔,四周的方形围廊上塑像或小佛龛,因此构成了供信众礼拜的区间。这一类型与独立的佛塔的区别在于,塔寺的所在地往往处于大型佛教建筑群当中,周围存在与之相关的配套设施(如寺庙和僧房等)。

第三种形式是塔与佛堂或佛殿的组合形式,塔是寺院的组成部分。在现存实例中,莫尔佛塔遗址可能属于此种形式,在大型窣堵婆塔及其旁边可能的方形塔附近,还保存有几处房屋建筑,其中可能有佛堂或佛殿,与佛塔一起构成了一座较大型的寺院。(36)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 Vol.I, pp.73-78.我们知道,塔与殿的组合及布局,具有佛教寺院的结构性演变关系。《法显传》记载的于阗王新寺以及北魏洛阳城中的永宁寺(37)《法显传校注》,第12页;范祥雍校注《宋云行纪》卷1《城内·永宁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38页。,皆属于前塔后殿形式,后者亦为考古发掘所证实。(38)永宁寺遗址发掘报告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著《北魏洛阳永宁寺——1979~1994年考古发掘报告》,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6年。

五、小结

根据对塔里木盆地遗存的佛塔遗迹的分类及布局形式的分析,可以显示该区域佛塔的佛教建筑规制及特征,从而为探讨其来源和在塔里木盆地的实践等提供参考。从上述分类中可以看出,这一地区数量占据多数的依然是窣堵婆类型,其中以方形基座为主流,圆形基座形制还仅见于米兰佛寺遗址的两座“塔庙”中,这是该区域佛塔遗迹中一种特殊的类型,具有较早的年代学特征。其它几种值得注意的佛塔类型,包括米兰遗址M.II、乌尊塔提遗址的四面体曲折边佛塔、明屋遗址等六面和八面体形佛塔、苏巴什遗址的大型方塔等,皆为值得关注的类型。

通过分类还可以揭示塔里木盆地佛塔的演变情形。在印度式佛塔向东传播的过程中,随着佛塔坟墓用途的逐渐消失,礼拜重点的不断变化,其基座平面从圆形向方形转变,塔基本身逐渐由一层发展出了多层,在层数增加的基础上还增设了台阶等设施;塔身不断加高,内收趋势更加明显,与此同时,圆形覆钵则逐渐收缩变小。窣堵婆类型塔及其变体在各个地区均有发现,传播范围比较广泛。而土构的方形大塔形制还影响到了北朝时期的一些寺院(如洛阳永宁寺、大同方山思远寺和邺南城赵彭城村佛寺等)。塔身为方柱体形的佛塔类型还仅见于苏巴什遗址。上述不同类型的佛塔,与当时的佛教实践是密切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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