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迪伟
刘贵德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活到六十五岁了,居然还会结婚。当大儿子首先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以为大儿子在跟他开玩笑呢,笑呵呵地说:结什么婚哦,我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还活得了几天?你就别瞎折腾了。但是儿子不依,苦口婆心地劝了一番见他不听,又让媳妇来劝,刘贵德还是不同意。儿子又发动姐姐和兄弟一起来劝,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刘贵德这才发现这件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得不认真思考这问题。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几十年前,老伴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怪病去世了,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那时刘贵德还年轻,很多人劝他再找一个,刘贵德自己也有这个意思,可又担心后妈对孩子不好。思前想后,他到底还是忍住了。那时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说媒,有的条件还很不错,模样身段甚至比死去的老婆还好,刘贵德都不为所动,一概拒绝。随着年纪一天天增大,他连这个想法也渐渐消磨了,把心思都放在了子女身上,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吃过多少苦那是不用说了。如今两鬓都已斑白,脸上也爬满了深深的皱纹,结婚还有什么意义呢?
子女们的回答令人感动:您老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应该找个老伴,好好安度一下晚年。
道理呢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刘贵德觉得安度晚年和找老伴似乎并没有必然关系,现在自己一个人,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何必多此一举费那个事儿?
子女们说现在是过得好,等过两年您老身体不好了怕就没这么好了,还是有个人在身边照应好一些。
这倒也是,现在身子骨硬朗,吃喝拉撒都能自己解决倒也没什么,可将来也保不齐有卧床不起的那一天,要是身边没个人,还真是不方便呢。刘贵德不得不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说句心里话,其实他也不是不想找个老伴。孩子们成家立业后,都有各自的事情,虽说住得不远,可一个月也难得见上一面,自己一个人住着难免孤独。白天倒还没什么,到了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凄凉。到了他这个岁数,别的不怕,最怕的其实就是孤独。每次出门看见别的老头老太太相依相伴,成双成对,自己却孤孤单单一个人,他心里就好不落寞。这些时候他就会想:要是有个伴该多好?别的不说,哪怕陪自己聊聊天也好啊。但这也只是自己想想,他没好意思跟子女说。那时候黄昏恋还是件稀罕事,周围都还没听说过,刘贵德思想一向就比较保守,他可不想在这件事上开风气之先,惹别人说闲话。而且他也拿不准子女的意思,要是他们不乐意,岂不自讨没趣?这样想来,他就决定把这事藏在心里,以反正自己都活不了几年了来自我安慰。大半辈子都熬过来了,再熬几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觉得这不是个问题。
但现在,这个问题又提出来了,而且还是孩子们主动提出来的,这就有点儿不大一样了。至少说明他们对这事是支持的,按说他本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仅如此,甚至还隐隐有些担心。究竟担心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于是他就去征求亲朋好友的意见,看大家对这事儿怎么看。
听说子女们有这份孝心,大家都说这是刘贵德的福气,好多人到他这个年纪,想结婚儿女还不同意呢,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刘贵德听大家这么说,也就不再犹豫,决定接受子女们的好意。
不过紧接着他又有点发愁,年轻的时候自己身材挺拔,五官端正,不失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帅小伙儿。可如今头也秃了,背也驼了,脸上也爬满了榆树皮一样的皱纹,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糟老头,哪个女的愿意嫁给自己呢?大家告诉他不用担心,说总有人愿意。
很快,刘贵德要找老伴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听说他要找对象,好几个中年寡妇都动了心思。她们知道老刘是个医生,家里有的是钱,自己若是嫁过去,将来准能过上好日子,也都顾不得害臊了,争相通过中间人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刘贵德倒有点受宠若惊,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满脸憨笑着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我都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会有女人看得上我?”
“谁跟你开玩笑,这可是人家亲口告诉我的,你要不信,哪天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就知道了。”老李正儿八经地说。
“她是谁呀?”刘贵德不禁好奇地问。
“就是张家大女儿,她老公死后就一直守寡在家,没有改嫁,听说你要找对象,好不欢喜,让我来给你说说。”
刘贵德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张家那个寡妇他是知道的,人长得不咋样,还好吃懒做,好搬弄是非,嫁给吴老大没几天,就把人家家里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没过两年,她老公就一命呜呼了。哪个男人要是娶了她,非倒十八辈子的霉不可。这样的女人,自己如何敢要?
他皱着眉头说:“算了,还是别带来了,我跟她不合适。”
老李见他那样,劝了几句见他不听,只好罢了。
过了两天,老张又来给他做媒了。
“老刘,听说你要找老伴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个,包你喜欢。”老张笑嘻嘻地说。
刘贵德问是哪个。
“赵家二女儿呀,模样长得标致极了,人也老实本分,从不说三道四,又勤快不偷懒,讨来做媳妇,再合适不过了。”
刘贵德知道那个赵寡妇,以前还给她看过病。人长得倒是不错,瓜子脸蛋,眉清目秀,一头长发,年轻的时候真是个美女。就是身体不大好,瘦得像根火柴棍儿似的,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又是个药罐子,一年四季药不离口,自己娶过來,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要给她送丧。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跟她不合适。”刘贵德摇着头说。
老张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长得太漂亮了,我又老又丑,配不上她呀。”
“哪里哟,她说了的,年龄相貌都不重要,关键看人品,你在村里向来就忠厚老实,是大家都知道的。你们两个,一个有德,一个有貌,年龄相差也不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好没有了,我看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老张一个劲儿地劝道。
无奈刘贵德就是听不进去,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只好怏怏而退。
几天后,老杨又来给刘贵德说媒,他俩是远房表亲。
“刘哥,我来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包管你满意。”
“是哪个嘛?”刘贵德无精打采地问,前面介绍了两个都不中意,他难免有点打不起精神。
“孙家大女儿呀,她模样虽然生得不大中看,但是脾气好,受得住气,从不说人是非,又勤快能干,洗衣煮饭,样样都会。娶过来,包准把家里给你收拾得规规矩矩的。”老杨眉飞色舞地说。
刘贵德倒来了点儿兴趣,问她岁数多大了?
“开年就五十八岁了。”
刘贵德一听年龄倒还合适,只是不知她家里情况如何,便问:“她有娃儿没有?”
“有一儿一女,现在都成家了,儿子在城里打工,女儿在乡下种地,家里虽不算富裕,日子倒也过得去,没什么负担。”
刘贵德感觉还行,笑着说:“哪天你把她带来给我看看吧。”
老杨连声答应,次日上午,就把那女人带来了。寒暄了一番后,孙寡妇在凳子上扭扭捏捏地坐下了。
刘贵德是个老花眼,怕看不真切,忙从抽屉里把老花眼镜摸出来戴上,仔细瞧那女人,只见她生得嘴大眼小,眉高鼻塌,皮肤焦黄,丑得简直无法形容,不禁大失所望,嘴上不说,心里已在暗暗叫苦了。
孙寡妇见刘贵德在瞧自己,不由一阵害羞,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抬起头来,羞涩地冲他笑了笑,露出满口龅牙。
刘贵德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当着孙寡妇的面,没好发作。
老杨见表哥不说话,凑到他身旁悄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刘贵德绷着脸说:“咱们出去说吧。”
老杨只好跟他到院子里去了。
“怎么样,这女人还可以吧?”
刘贵德回过头来瞪着他,气鼓鼓地说:“你这是给我介绍的什么人啊,简直乱弹琴!”
老杨吃了一惊,问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女人丑得像个鬼似的,你还好意思把他介绍给我。”
“这有什么,你是找老伴,又不是找小媳妇,要那么漂亮干什么?她人虽然丑了点儿,但是脾气好啊,不说人好歹,又勤快能干,娶了她,准能把家里给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这样的女人,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这么好,干脆你娶她得了,我是没这个福气!”
“我不是有老婆吗,要没得,我还真会考虑考虑呢。”
甭管老杨怎么说,刘贵德就是不同意。孙寡妇一个人在屋里干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人进来,心里头着急,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一看,见两个人正在那儿叽里咕噜地说着,但是隔得远,听不清楚,想走近去听吧,又不好意思,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老杨一扭头,见孙寡妇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吃了一惊,忙招呼表哥别说了。孙寡妇见自己被发现了,就一闪身躲进屋里去了。
老杨又劝了表哥几句,可他顽固至极,死活就是不答应,老杨没办法,只好放弃。
孙寡妇见二人回来了,一阵激动,见刘贵德拉着个脸,似乎不大高兴,心头一惊,只好转过脸去,眼巴巴地望着老杨。
老杨见她那样,心里倒過意不去,强笑着对她说:“今天没什么事儿了,你可以回去了。”
孙寡妇瞅了瞅刘贵德,关切地小声问:“刘大哥怎么说啊?”
老杨不好意思臊她的脸皮,只敷衍着说:“你先回去吧,这事过两天再给你回信。”
孙寡妇并不吃这一套,她想今天既然都厚着脸皮来了,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回去。
“刘大哥还没表态呢。”她说。
刘贵德开始不说话,是想给她留面子,见她纠缠个没完没了,心头一阵恼火,不客气地说:“咱俩不合适,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孙寡妇听了这话,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刘贵德一眼,从凳子上“噌”一下站起来就气呼呼地出去了。
如此这般说了四五个,竟没一个如意。刘贵德心里不由一阵绝望,他想大概这就是天意吧,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懒得找了,由他去。
一天,刘贵德的兄弟刘贵兵去邻村喝喜酒,听同席的一个老头子说他们村有个中年妇人,老公死了三年多了,一个人过着怪寂寞,想找个对象,让他们给帮忙介绍。大家好心好意给她介绍了好几个,都不如她的意,不是嫌人老,就是嫌人家里穷,挑三拣四,没一个能看上的。
“像她这样啊,只好当一辈子寡妇,那样十全十美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呀?”老头子摇头叹气地说。
同桌的人听了,好奇地问:“她这样挑剔,想是条件很好吧?”
“她条件还可以,人长得挺富态,也蛮勤快能干,洗衣煮饭,栽秧打谷,样样都会干,就是胃口太刁了,不好将就。”老头子皱着眉头说。
刘贵兵听了,随口问道:“她今年多大岁数啊?”
“五十六了。”
“有没有子女呢?”
“有一儿一女,都结婚生子了,家里虽不算富裕,也还过得去,你问这干什么?”老头子说。
刘贵兵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有个哥哥,老婆死了几十年了,现在孩子都成家了,一个人过着怪孤独,想找个老伴。谈了好几个对象都没成,我们大家都替他着急呢。刚才听了你的话,我突然想起来了,就顺便问了问。”
老头子听了倒挺有兴趣:“你哥今年多大岁数了啊?”
“六十五了。”
“有几个子女呢?”
“有两儿一女,都成家立业了,大儿子是个医生,开了家诊所,每天找他看病的人多得很;二儿子以前在化肥厂上班,现在出来做生意了,他人年轻,有头脑,嘴巴又会说,生意做得好不兴旺,据说比以前上班的时候挣得还多;女儿也嫁了个不错的人家,老公勤快踏实,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你哥是做什么的呢?”
“他是个医生,在我们村里开了个诊所,治病救人几十年了,你到我们村,一问刘医生,没有不知道他的。”
“你哥条件这么好,咱何不给他俩撮合撮合?”
“恐怕不大合适吧,你说那女人那么挑剔,她能看得上我哥?实话告诉你吧,我哥家里条件虽然不错,就是人长得不怎么样,又老又丑,还是个秃子,人家能看得上他?”
老头子不以为然:“那倒不一定,万一他俩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呢,这种事情谁说得准?”
刘贵兵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欣然同意了。约定两天后大家一起见个面,地点就在刘贵德家里。
刘贵兵一回去就兴冲冲地把这事告诉了哥。刘贵德听了,皱着眉头说:“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这事应下来了,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想静一静,暂时不想再相亲了。你可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人叫来!”
“心情不好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嘛,等找到称心如意的嫂嫂了,你心情自然就好起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哦,你看我都谈了那么多个了,也没一个如意的,我是没抱什么希望了。”
“你别这么说嘛,这也是缘分没到,要是到了啊,自己都会乖乖送上门来的。”
刘贵德说但愿如此吧。事已至此,也只好答应了。
一天后,老头子带着那个中年女人到家里来了。彼此寒暄了一番后,就落了座。刘贵德瞧那女人长得面容饱满,皮肤红润,身体敦实,一团和气,和前妻吴秀梅颇有几分相像,不由心头一动。
“我和桂芳是一个村的,她老公三年前过世了,一个人过着怪孤独,就想趁现在年轻,再找一个。儿女们也都很支持。桂芳是个勤快人,人也本分老实,从不说人好歹,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好媳妇。听说她要找对象,大家都争着给她介绍。也许是缘分没到吧,谈了好几个,都没成。前天吃酒的时候,听你兄弟说起你的情况,我觉得不错,回去就给桂芳说了,她也很高兴,说可以认识一下。这不,今天我们就来了。”老头子笑呵呵地说。
刘贵德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贵兵敲着边鼓道:“大哥,不瞒你说,我哥在村里行医几十年,不知救活了多少人,方圆几十里,提起刘医生的名字,没有不知道的。他为人忠厚老实,和善仗义,凡是认识他的人,没一个不说他好的。可惜嫂子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吃过不少的苦。现在几个子女都很争气,有的做医生,有的当老板,日子过得好不红火。见爸年纪大了,一个人过着孤单,就想给他找个老伴,安度晚年。”这话虽是望着老头子说的,却是说给中年妇女听的。
老头子笑着连连点头,中年妇女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彼此聊了一会儿,老头子识趣,推托上厕所找不到地方,就把刘贵兵叫出去了,留他们两个在屋里单聊。
刘贵德突然一阵惶恐,活这么大把年纪,他还从来没和一个陌生女人独处一室呢,心里紧张得要命,想找话来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不说又尴尬得很。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问:“大妹子,你要不要喝……喝口水?”
朱桂芳羞涩地点了点头。
刘贵德忙站起身,到屋角去给她倒水。由于太紧张了,不小心把开水泼到了自己手上,烫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只拼命忍着,转过身来,强装笑颜道:“大妹子,你请喝。”
朱桂芳道了声谢,把水接过来喝了两口,喉润舌滑,才稍稍放松了点儿,笑着说:“大哥,你天天给人看病,忙不忙啊?”
刘贵德正愁不知道如何攀话呢,听见她问,忙说:“还行吧,没以前忙了,再过两年,我也打算不干了。”
“听说你大儿子也在开诊所?”朱桂芳好奇地问。
“是啊,他在镇上开了家诊所,每天早出晚归的,比我以前还忙呢。”
“你二儿子是在做生意吗?”
“嗯,他在镇上大西门杂货市场做生意。”
“那可是个黄金地段,生意应该很好吧?”
“还好吧,比以前在单位上班的时候还挣得多些。”
“他们都安家了吧?”
“早安了,现在我孙子孙女都上小学了。”
“他们没跟你住在一起吗?”
“没有,大的在村里建了房子,小的在镇上买了房。”
朱桂芳又问了问他女儿的情况,刘贵德都如实告诉了她。朱桂芳甚为满意,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刘贵德见了心头窃喜,大着胆子问她对找老伴有没有什么要求?朱桂芳说没啥要求,只要为人忠厚老实,对自己好,两个人在一起合得来就行了。
刘贵德听了欢喜不已,直想问:你看我怎么样啊?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他生来脸皮薄。朱桂芳是个女的,当然也不好意思先开口。两个人都低头闷坐着不说话,空气一时有点儿闷。
刘贵兵和老头子在外面偷听多时,心头干着急,暗叫:快說啊,哥,你还闷着干啥,莫非你还等着人家开口不成?
刘贵德心里激烈地斗争着,脸都憋得通红了,可愣是说不出那句话。刘贵兵叹了口气,只好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从外面走了进来。
刘贵德见了兄弟,像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脸责备地问他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刘贵兵说自己有点闹肚子,刚去上了趟厕所。
老头子趁机把朱桂芳叫了出去,问她觉得刘贵德这人怎么样?
朱桂芳红着脸,羞答答地说:“还不错,他这人看起来挺忠厚老实的。”
“那你就是愿意了?”老头子问。
朱桂芳羞涩地点了点头。
刘贵兵趁他俩出去的工夫,问哥觉得朱桂芳怎么样?刘贵德自然说不错。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有什么不愿意的?”刘贵德说。
“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刘贵兵说着就出去了,当他满脸喜色地回来的时候,刘贵德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接下来就要征求子女们的意见,刘贵德特意约了个周末,让他们回来看一看。
听说爸相了个对象,几姊妹都很高兴,那天一早就回去了。见朱桂芳面色红润,身体健康,性情随和,不难相处,家里也没什么负担,都十分满意,一致同意了这门亲事。
为了庆祝人生第二春,刘贵德在家里摆了几十桌酒席,亲朋好友们都来贺喜。那天刘贵德心情大好,喝了很多酒,满面红光的,仿佛年轻了十岁,他可是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进门后,朱桂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她花了一整天时间,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她每日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当大多数人都还在被窝里睡懒觉时,她已在厨房张罗,这让刘贵德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早餐。做了这么久的单身汉,刘贵德早上几乎从不吃早饭。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有点不大习惯呢。吃过早饭,朱桂芳就开始洗衣服。她洗得十分仔细,先将衣服在肥皂水里泡透了,再拿到洗衣台上摊开,用刷子使劲儿刷,外面刷了又翻过来刷里面,不留下任何一个死角。刷完又拿棒槌一个劲儿地捶打,打得啪啪直响,像放鞭炮似的。
刘贵德好多年都没听见过捣衣声了,笑着说:“不就几件衣服吗,用得着洗这么麻烦,随便刷两下就是了。”
“那怎么行,你看你这些衣服,都起这么厚一层污渍了,不用棒槌使劲儿打哪里洗得干净?”朱桂芳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
刘贵德听了一阵惭愧。他洗衣服向来都很随意,厚点儿的衣服才拿刷子刷两下,薄点儿的只随便搓两把就了事,没有哪件是真正洗干净了的。不是袖口上有一层油污,就是衣领上有一圈儿污渍,再不就是裤腿上沾着点泥斑,活像豹子身上的花纹。这也难怪他,谁让他一天那么忙,对自己的外貌又那么不在意呢?如果说年轻的时候还要注意一下形象,老了以后,他可就完全不在乎了。朱桂芳拿着这一件件污迹斑斑、肮脏不堪的衣服,开始也直皱眉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一件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刘贵德穿在身上,暖在心里,对她有说不出的感激。
这样,只用了个把星期,朱桂芳就把家里打理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了。
她并不满足,见家里的事做得差不多了,就扛着锄头,到坡上去干活儿。半山坡上的那块地,由于疏于管理,杂草长得到处都是,把蔬菜都快吞没了。朱桂芳就拿着锄头,小心翼翼地锄起了草,不好锄的地方就用手拔,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把那块地里的杂草全部清除干净了。她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又从茅坑里挑来两桶大粪,给蔬菜施肥。在她的精心料理下,没过多久,那块贫瘠的土地就脱掉了荒凉衰败的外衣,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仅刘贵德见了欢喜,街坊四邻们看见了,也都直夸她能干,说刘贵德娶了个好媳妇。就连一向挑剔的大儿媳妇胡春花,也对婆婆赞不绝口。自从朱桂芳嫁过来以后,她就再也不用给爸洗被子打扫房间了。大儿子刘智明对这个后妈也非常满意,说自己真没看走眼。
朱桂芳不仅勤快能干,还很温柔体贴。她知道刘贵德有腰酸腿疼的毛病,晚上睡觉前,都要给他揉腰捶腿,好好按摩一番。你还别说,这招还挺管用,只过了个把月,刘贵德腰酸腿疼的毛病就明显好转了,比吃药打针还灵验。刘贵德心里欢喜,甚是感激她。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刘贵德见朱桂芳嫁到家里来以后,只是一味奉献,付出许多,却从来不求回报,感动之余,也觉得有点亏欠她。见她穿着简朴,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心头大不忍。一天睡觉前,刘贵德从包里摸出三百块钱,让她去买件新衣服。
“不用,我还有衣服穿呢,浪费这钱干什么?”朱桂芳笑着婉拒道。
“哪里,你衣服都穿得这么旧了,早该换了,拿去买件新的吧,别跟我客气了。”刘贵德说。
朱桂芳见老伴一番好意,不忍拒绝,推辞了一番,只好收下了。
几天后,她趁着赶集的机会,买了件红色呢子衣服回来。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穿上,在老伴面前转来转过,兴奋地问:“好看吗?”
刘贵德笑着连声说:“好看,比电视里的演员还好看呢。”
朱桂芳羞得一阵脸红,娇嗔道:“瞎说,哪有那么好看?”
“真的,不骗你。”刘贵德满眼欣赏地望着老伴说。
朱桂芳心头欢喜,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了,羞涩地笑了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胡春花见婆婆换了件鲜亮衣服,以为是婆婆以前的衣服,也没在意。
尝到甜头后,过了不久,朱桂芳就跟刘贵德说,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自己连条像样的棉裤都没有,你可不可以给我买一条?
刘贵德见她竟然主动问自己要东西了,正求之不得,当即爽快答应。几天后,趁着进城买药的机会,就给她买了条又厚又洋气的棉裤回来。朱桂芳喜欢得不得了,一连穿了七八天都舍不得脱下来。刘贵德没想到老伴竟会如此喜欢,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只后悔当时没给她多买一条。好在没过多久,机会又来了。
朱桂芳说自己鞋子下面裂了条缝,一到下雨天就直往里渗水,简直没法儿穿。刘贵德一听就说:“要不买一双吧。”
朱桂芳有点难为情地笑着说:“那当然好,可是我没有钱啊。”
“这有什么,我给你,要多少嘛?”刘贵德爽快地说。
“四百应该够了。”朱桂芳想了想说。
刘贵德一听也不多,当场就把钱给了她。几天后,朱桂芳就去城里买了双皮鞋、一条红围巾和一双皮手套,见还剩了点儿钱,又给老伴买了两双御寒的厚袜子。刘贵德心里欢喜,直夸老伴想得周到。
朱桂芳穿上新買的衣裤鞋袜,缠上围巾,站在镜子前扭腰摆胯,瞧了又瞧,对自己光彩照人的形象十分满意,不过总感觉似乎少了点儿什么。少了什么呢?她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原来是少了件像样的首饰。可以想象,像她这样端庄富态的女人,如果能在脖子上戴条项链,那该有多美呀。一想到这儿,朱桂芳就像喝了法国红酒似的,心醉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弄来戴上。
不过金项链那么贵,她自己当然是买不起的,好在老伴有钱,可以问他要。但怎么跟他开口呢?这倒是个问题。
刘贵德一向节俭惯了,问他买件几百块的衣服裤子倒还好说,但项链这种贵重的奢侈品只怕就另当别论了,搞不好,他还会把自己看成贪得无厌,爱慕虚荣的女人呢。
朱桂芳为此深为苦恼,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整日愁绪满怀,闷闷不乐,连饭都没胃口吃了。
刘贵德见了好生诧异,关切地问:“桂芳,你怎么了,这几天为啥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朱桂芳满腹心事地瞧了老伴一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刘贵德见了,越觉奇怪,又追问道:“有什么事你给我说,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也许我还可以替你分担分担。”
朱桂芳满脸忧愁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还是不肯说。
刘贵德急了,只好猜道:“是不是春花欺负你了?”
朱桂芳摇了摇头。
刘贵德想了想,又猜:“是不是曾桂红跟你吵架了?”
朱桂芳又摇了摇头。
刘贵德一连猜了四五个都不对,这可把他急坏了。
“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呀。”刘贵德满脸焦急地问,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朱桂芳见他这样,知道瞒不过,只好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心病。
“上次我去买鞋子,路过一家珠宝店,看见那柜子里的金项链好漂亮,当时心里忍不住就想,要是能把它戴在自己脖子上,那该多好啊!可看了看价格,又只有叹气的份儿。那么贵,我哪里买得起,只好干想着罢了。”朱桂芳满脸哀怨地说,模样甚是可怜人。
刘贵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想要条金项链。便问:“那要多少钱嘛?”
“三千。”朱桂芳小声说,偷眼瞧了瞧老伴,看他做何反应。
刘贵德一听这么多,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朱桂芳见了,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项链这种东西,哪里是我们这种穷乡下人戴得起的哟?”
刘贵德听她这么说,笑着安抚道:“其实戴项链也没多大意思,还不如多买点肉来吃,你说是不是?”
朱桂芳瞅了他一眼,鄙夷地说:“你就晓得吃,人活在世上,除了吃以外,难道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刘贵德挨了教训,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默默地想着,憨憨地笑着,没有说话。
朱桂芳见他不搭腔,越发生气了,愁眉诉苦道:“人家结婚都有耳环项链,戒指手镯,偏偏轮到我,什么都没有。哎,我当真就要比别人低一等吗?!”
刘贵德忙安抚道:“桂芳,其实那些东西吧,都是虚的,没啥意思,戴了要能长命百岁还差不多。”
朱桂芳心頭恼火,没好气地说:“是,没意思,我看啥都没意思!”
刘贵德本想说几句好话哄住老伴,谁料竟像火上浇油,越哄火气倒越大了。不得已,只好说:“那项链能便宜点儿不?”
朱桂芳听他语气松动了,不禁转怒为喜:“说是三天之内去买,可以打八折。”
刘贵德皱眉沉吟道:“那也要两千四啊!”
“不错了,一条金项链才两千多,已经够便宜了。要不是这几天在搞活动,哪里买得到这么便宜的!”朱桂芳说。
刘贵德皱眉思量,踌躇良久,最后还是一脸颓然地答应了。
两天后,朱桂芳就欢天喜地地把项链买回来了。她拿出来戴在脖子上,站在镜子前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真是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心里欢喜不已,自己欣赏还不满足,又走到老伴面前说:“你看我戴这条项链,好看吗?”
刘贵德看了一眼,苦笑着说:“好看。”
朱桂芳好不欢喜,从此就把这条项链天天戴在身上,连睡觉都舍不得取下来。
很快,这事儿就引起了大儿媳妇的注意。
胡春花见婆婆脖子上突然多了个光闪闪的东西,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趁着和她说话的机会,凑近来仔细一瞧,发现那居然是一条金项链。顿时吃了一惊,心里大不高兴,可碍于脸面,也没好说什么,绷着脸敷衍了两句就走开了。
晚上老公一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了他,断定这肯定是爸给她买的。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戴项链,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刘智明听了,气得横眉怒目:“这个朱桂芳,人看起来还挺本分老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些鬼心眼儿。”
“可不是吗,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这才嫁过来几天,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前段时间我见她穿了件新呢子衣服,只当是她自己带来的,也没太在意。过了没多久,见她又穿上了新棉裤、新鞋子,围上了红围巾,戴上了皮手套,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如今仔细想来,怕不都是爸给她买的?!”胡春花说。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刘智明责怪地望着老婆说,他整天忙着开店赚钱,完全没注意到后妈穿着打扮上的微妙变化。
“我哪里想得到她会这么得寸进尺,要知道她是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还不早就告诉你了?”
“这条金项链,怕不得值好几千呢?”刘智明惋惜不已地说。
“那还用说,至少要七八千吧。”
刘智明心疼得就像被人从身上割掉了一块肉,气得满脸通红,直骂朱桂芳不要脸。可买都买了,总不能让朱桂芳去把它退了吧,她也未必肯干。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说教一番,让她以后别这样做了。爸的钱可来之不易,不能这样挥霍浪费呀!
刘智明愤愤不已地想着,却不好直接去跟朱桂芳说。她再有不是,好歹也是长辈,自己做晚辈的怎好去教训数落她呢?思来想去,刘智明决定绕一个弯子,先跟爸讲,再让爸去跟她说。
走到爸家门外的时候,屋里正亮着灯,刘智明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刘贵德正在屋里碾药,听见敲门声,就放下药碾子,走过来开门。见是儿子来了,好不欢喜,忙让他进来坐。
“朱阿姨呢?”刘智明一边进门一边问。
“她在楼上看电视呢。”刘贵德笑着说。
刘智明心头松了口气,他正愁朱桂芳在面前不好开口呢。
“你最近还忙吧?”刘智明漫不经心地问,两眼在屋里扫来扫去。
“还行,不怎么忙,你呢?”
“一般。”刘智明淡淡地说,心里却在踌躇,怎么跟爸开口呢?只好没话找话来说,他东拉西扯地和爸聊了一会儿,突然假装不经意地问:“爸,朱阿姨戴的那条项链,是你给她买的吧?”
刘贵德听了吃了一惊,他万没想到儿子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倒有点手足无措,心头打着鼓,支支吾吾地说:“啊,是啊。”
“你给她买项链干吗?那东西恁贵,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买来干什么?”刘智明一脸愠色地说,显然很不高兴。
刘贵德心里也一阵懊悔,苦着脸说:“我也给她说了,可她不听,就是想要条项链,我也不好不给她买,毕竟她这段时间打理家务,也挺辛苦的。”
刘智明见爸那样,也不好再责备他了,只好宽恕地说:“这次就不说了,以后可别再给她买了。你老人家辛辛苦苦挣点钱也不容易,自己都舍不得花,倒让她这样大把大把地挥霍,别说我们做子女的,就是外人看见了,也替你可惜呀!”
“不会不会,这就是最后一次,哪里还会有下次哦?”
刘智明听爸这样说,就放心地回去了。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朱桂芳得到了金项链后,并不满足,又想要个金耳环。不过如何跟老伴开口呢又颇费踌躇:如果直接跟他要吧,怕不太好实现,上次买项链已经让他出过一次血了,这才过了多久,又要买耳环,以刘贵德的个性,还不如把他杀了吧。可要这样罢休呢她又实在不甘心,思来忖去,就决定故技重施,又装起了病。
她像上次一樣,又没胃口吃饭了。整日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就像染上了瘟病似的,短短几天时间,就饿得面黄肌瘦,满脸菜色了。
刘贵德见了,好不着急,问她这是怎么了。
朱桂芳说没怎么。
“那为什么这几天不怎么吃饭,人都饿瘦了。”刘贵德心疼地说。
朱桂芳冷冰冰地说自己没胃口。
“为什么没胃口呢?”刘贵德诧异地问。
“心情不好。”朱桂芳口气生硬地说。
“怎么心情又不好了嘛?”刘贵德闹不明白。
朱桂芳满脸忧愁地瞅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怎么好得起来哟?”
刘贵德听了好不纳闷儿,着急地说:“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这样下去,是要憋出毛病来的。”
“你管我这么多,又不是你憋出毛病,你一天日子过得倒安逸哟。”朱桂芳没好气地说。
刘贵德听了这话更摸不着头脑了,疑惑地问:“这是怎么说?”
朱桂芳并不回答,只皱着眉头,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刘贵德心里格外着急,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要什么东西?”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学聪明了。
朱桂芳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神色沮丧地说:“反正都得不到,想有什么用?”
刘贵德一听果然如此,问她想要什么?
朱桂芳开始还不肯说,在刘贵德的一再追问下,只好老实说了。
刘贵德听了,心里连声叫苦:“你怎么净要这些贵重的东西哟,要点便宜的不好吗?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朱桂芳见刘贵德一脸苦色,知道不愿意,大为失望地说:“算了,我就说嘛,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别做白日梦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金耳环这种东西,哪里是我这种人戴得起的哟,我还没那个资格呢。”
刘贵德听了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的,桂芳,你要都没资格,谁还有资格哦?只是我觉得戴金耳环其实也没啥意思,与其花这么多钱来买耳环,倒不如买几件漂亮衣服来穿划算。”
“衣服我已经有了,就缺对金耳环。”朱桂芳斩钉截铁地说,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戴金耳环还要在耳朵上打两个洞呢,你不怕痛啊?”
“不痛,又不是你打,你管这些干什么?”朱桂芳果决地说。看来为了戴金耳环,再大的痛苦她都能忍受。
刘贵德还不死心,又苦口婆心地劝,把朱桂芳惹恼了,满脸愠色地说:“不想给我买你就直说,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难道你不给我买,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刘贵德见老伴不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我晓得你心里惦记的还是你原来那个老婆,我这个后老婆,不过是娶来给你做家务打扫卫生的,还能有什么想头哦?”朱桂芳一脸委屈地说,竟然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
刘贵德急得没法,一个劲儿地给她赔礼说好话,可她哪里肯听,反倒哭得越加厉害了。
刘贵德知道今天要是不满足她的要求,看来是休想过这一关了。被逼无奈,只好问:“金耳环要多少钱嘛?”
“你又不给我买,问这些干什么?”朱桂芳抽着鼻子说。
“你先说说要多少钱嘛?”
“三千多。”
刘贵德狠了狠心,到底还是咬牙答应了。
几天后,朱桂芳就戴上了金耳环。她兴高采烈地走家串户,到处显摆,惹得周围的老少妇人好不嫉妒。
胡春花见婆婆买了金项链后非但没有就此罢手,反倒更变本加厉了,心头大为恼火,又把这事告诉了老公。刘智明知道了怒不可遏,气冲冲地又去找爸讨说法。
“我也不想给她买,可是她非要,我也没办法呀。”刘贵德很是无奈。
“爸,你还是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她让你买什么就买什么。她要让你买天上的星星月亮,你是不是也要买来给她?”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也不给她买了。”刘贵德郑重地跟儿子保证。
不料金耳环戴上还没一个月,朱桂芳就又想要个金戒指。这次她倒是没有装病,而是直截了当地跟老伴要,理由也很简单。
“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买了,以后我就再也不问你买任何东西了。”
刘贵德听她这么说,皱眉沉吟了一番,暗想:“买吧,买了过清净日子也好,省得她一天纠缠个没完。”
几天后,当一颗光彩夺目的金戒指戴在手上时,朱桂芳心里简直乐得开了花,这下她终于心满意足,再也不跟刘贵德闹别扭了。
胡春花见了妒火中烧,当晚又跟老公告状。
“你知道吗,爸又给朱桂芳买了个金戒指!”胡春花气急败坏地说,满脸涨得通红。
“什么?”刘智明惊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今天去找她借筲箕的时候,亲眼看见她手上戴了个又大又亮的金戒指,那不是爸给她买的,是谁给她买的?”
“岂有此理!”刘智明气得咬牙切齿。
“像这样搞下去,爸的钱,早晚非得让她败得精光不可,咱还有屁的盼头,将来只好喝西北风了。”胡春花煽风点火地说。
刘智明气得火冒三丈,愤然起身就要去找爸理论。
胡春花忙把他拉住了。
“你还没吸取教训,你以为这样去跟他说,有用吗?爸已经被那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了,哪里还听得进你的话?”
“那你说怎么办?”刘智明气鼓食胀地问。
“这事跟爸说也白说,我看只有跟亲戚朋友们说说,让他们来评评理,也许还有用。”
刘智明一听也有道理:“要不跟二叔说说。”
“你傻呀,二叔跟爸穿一条裤子,他肯说他?”
“那要不跟三叔说。”
“三叔跟咱关系向来就不咋地,他见咱家这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怎样高兴呢,他肯来管这闲事儿?”
刘智明见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头恼火,大不耐烦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好?”
“我看这事只有跟四姑五姑说说,怕还管用。”
刘智明点了点头,四姑五姑历来对自己就很好,为人处事也公道正派,让她们来评理,应该不会存在偏袒爸的情况。于是当即就给她俩打了电话。
刘贵英和刘贵兰听侄儿说了情况后非常重视,答应周末一定来一趟。
刘智明又打电话通知姐姐和兄弟。
刘智芬听兄弟说了事情的原委,惊讶不已:“那个朱桂芳看起来挺老实的嘛,怎么竟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呢?”
“是啊,要不怎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她这人看起来老实,其实都是装的,鬼心眼儿多着呢。”
“好好,我周末一定回来。”
刘智清接了哥的电话,也同样惊诧,二话没说就答应回来。他气急败坏地把这事告诉了老婆,李晓丽也气得满脸涨红:“哪有这样搞的哟?她才嫁过来几天,就金银首饰都买全了。照这样下去,爸的家当,早晚非败在她一个人手里不可。”
“她之所以嫁給爸,还不就是图他有几个钱吗?我当时就觉得这婆娘太年轻漂亮了,跟爸在一起不大合适,不想果然应验了。”
见四姑五姑要来,刘智明特意吩咐老婆多弄几个菜,好好招待她们。胡春花爽快答应了,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刘智明那天吃完早饭,就心事重重,愁眉苦脸地在家里等着。八点半刚过,就见兄弟、弟媳妇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心头大喜地迎了出去。
“智清,晓丽,你们回来啦,快进屋里来坐。”
“大姐还没到吗?”刘智清望着哥问。
“没到。”
“四姑五姑呢?”
“也没到。”
“怎么这么拖沓哦。”刘智清抱怨道,见屋里没别人,就问朱桂芳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说来话长!”刘智明叹了口气,把这件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兄弟。
刘智清听了义愤填膺,切齿痛恨道:“那个朱桂芳,真他妈太不像话了,把爸的钱当成她自己的私房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真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的人!”
“是啊,我们都以为给她买了金项链,就该满足了吧,哪想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这婆娘,实在是太贪得无厌了,我也是逼得没法,才把你们叫回来的。”
“哥,你放心,只要有咱兄弟姊妹在,那婆娘还想乱来,再也没门,我们绝不答应。”刘智清说。
“就是,可不能把她惯坏了,要不然,以后就更没法儿收拾了。”李晓丽附和道。
刘智明一阵欣慰,既然兄弟、弟媳妇都这么支持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正在这时,刘智芬回来了。她向兄弟了解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后,也皱着眉头,直说朱桂芳不是。
“哪有这样的,这才嫁过来多久,就金银首饰都给自己买齐了。这女人也太贪心了,当初看她还挺老实的,没想到竟是这种人。”刘智芬满脸失望地说。
“可不是吗,当初看她那么本分,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好人呢,谁想竟然如此贪婪。哎,我们都看走眼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爸娶她了。”刘智明懊丧不已地说。
“是啊,其实这门亲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合适。但看你们都那么欢喜,我也没好意思反对。早知道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不管怎样,我都应该站出来说说。”刘智清说。
大家都一阵自责。
“待会儿四姑五姑回来了,咱可得让她们好好劝劝爸才是。”刘智明说。
“那是,爸和四姑五姑关系向来最好,怕也只有她们两个的话,他还听一些,别人说的,都不管用。”刘智芬附和道。
刘智清听了冷笑着说:“我看倒不见得,爸被这只狐狸精迷得不浅,怕不是这么简单两句话,就能劝得转的。”
“他要是不听,到时候再往下说。”刘智明说。
不一会儿,刘贵英和刘贵兰就来了。
“哟,四姑五姑你们总算来了,快,快进屋里来坐。”他们忙热情地招呼道,把两位姑姑让进了屋里。
寒暄了一番后,刘贵英望着大侄儿,满脸急切地问:“那个朱桂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唉,说起来都是气!”刘智明说,皱眉苦脸地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位姑姑。
刘贵英和刘贵兰听了,皱着眉头没说话。
“四姑五姑,你们说朱桂芳做得对不对嘛,她才嫁过来几天啊,就把爸的钱拿来到处乱用,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完全不当成钱在花。要是给爸买我们倒也不说什么,可她净是给自己买。衣服买完买裤子,买了裤子买鞋子,鞋子买完买项链,买了项链买耳环,买完耳环又买戒指,简直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不把爸的钱败光,她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人呢!”刘智明说。
“就是,我们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刘智清和刘智芬齐声附和道,一同表达着内心的愤慨。
刘贵英和刘贵兰听了,依然皱着眉头,还是不说话。
刘智明又笑着说:“四姑五姑,其实今天喊你们来,也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劝一下爸,叫他别再给朱桂芳买什么金银首饰了。他一辈子辛辛苦苦挣钱不容易,自己都舍不得花,倒让朱桂芳这样淌水似的稀里糊涂花掉了,多不值得。莫说我们做子女的,就是外人看见了,也要替他可惜,说他傻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听到这里,再保持沉默就不合适了。
刘贵英首先说话了:“其实这事轮不到我来说,既然你们都问到我了,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吧。”
几姊妹满以为她会向着自己说呢,连忙洗耳恭听。
“你们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你爸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几个拉扯大的。为了你们,他吃过多少苦,你们知道吗?想当初年轻的时候,有好多人都给他介绍对象,可他担心后妈对你们几个不好,一直都没有找,愣是打了几十年的光棍。现在你们几个都成家立业了,你爸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很孤独,好不容易找了个称心如意的老伴。虽说她有点爱慕虚荣,但至少脾气好,跟你爸合得来,人也勤快能干,我听说她嫁过来以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有了她,你们几个也少点儿负担,这有什么不好呢?”
刘智明听了,皱着眉头说:“四姑,我们晓得她这人勤快,脾气也不错,只是她有点太贪心了。要说爱虚荣,她哪怕多买几件漂亮的衣服来穿,我们都不会说啥。可她净买贵重的金银首饰,动不动就是几千块,我们家又没有金山银山,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折腾啊?”
刘智清和刘智芬也连声附和,满脸的不平。
“你们这样想,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朱桂芳虽然有她的缺点,但比很多人要好得多,你爸要是给你们娶个又懒又恶的后妈,你想管她呀,门儿都没有,她不管着你就算好的了。你说是不是?人啊,还是要学会想才是。”刘贵英劝道。
“四姑,话不能这样说,她要真是那样,这个后妈我们宁愿不要也罢了。”刘智明一脸不高兴地说。
刘智清和刘智芬也说:“是啊,那还娶来干什么?”
刘贵兰起先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心头有点恼火,忍不住说:“我就搞不明白了,朱桂芳花的是你爸的钱,又没花你们的钱,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呢?”
不料这话刚出口,就伤了一大帮人。
刘智明气得眼睁睁地瞪着五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智清心里大为光火,暗骂:“你这不是废话吗,我爸的钱还不就是我们的钱?换了哪个能不激动?”
刘智芬也大不高兴,脸上顿时堆满了乌云。
李晓丽把嘴噘了起来,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胡春花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了这话,脸像打烊时的卷帘门一样,唰地一下就拉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刘智明才终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五姑,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担心,像朱桂芳这样三下两下就把钱花光了,万一将来爸生病了,需要用钱,那可怎么办呢?我们几个,手头都不宽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刘贵兰听了,心里冷笑:“你爸辛辛苦苦把你们几个养这么大,他将来生了病,难道不该你们花钱来给他治?要是这样,那还养儿养女干什么?倒不如不养了!”她愤然想着,只没好说出來。
刘智明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听进去了,忙趁势央求道:“四姑五姑,麻烦你们劝一下爸吧,让他别再给朱桂芳买什么贵重物品了。就是不给子女,好歹也给自己留点儿,别一股脑儿地都花光了,将来可就不好办了。”
“是啊,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刘智清和刘智芬也附和道。
刘贵英和刘贵兰绷着脸说:“这话我们可不好说,钱是你们爸挣的,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怎么好去说他?”
“你们就打打比方给他听嘛,你们姊妹家,毕竟好说话点儿,我们做子女的给他说,他完全听不进去啊。”刘智明苦着脸说。
“智明,姑姑说句老实话,钱是你爸挣的,只要他愿意,怎么花都是他的自由,你们做子女的,还是不应该干涉他。”刘贵英说。
刘智明听了这话,心头大恼,气狠狠地瞪了四姑一眼,没好气地说:“四姑,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哦!要是爷爷娶个后妈,也像朱桂芳这样乱花钱,你心里会怎么想?还会说这种满不在乎的话吗?”
刘贵英见侄儿竟然打这种没大没小的比方,好不恼火:“那我也不会管她!”
“就是,你爸辛辛苦苦把你们养这么大,不说好好尽尽孝心,反倒一门心思惦记他的钱,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刘贵兰也心直口快地说。
刘智明听了这话,气得嘴歪鼻斜,满脸涨红,两眼恶狠狠地瞪着五姑,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了才罢;刘智清和刘智芬也气得横眉竖目,说不出话来;胡春花和李晓丽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刘贵英说:“今天要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先走了,家里还有事情。”说时就从凳子上站起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意见,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刘贵兰神色严肃地说,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侄儿侄女侄媳妇个个板着脸没搭理,目送她们出去了。
从此,他们兄弟姐妹就和两个姑姑成了仇人,打那以后好多年都没再往来了。
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刘智明心头大为恼火,一连好几天都没胃口吃饭,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堪,动不动就要发火骂人。这天,儿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把他惹着了,刘智明气得满脸紫涨,操起棒子就要揍他。儿子吓得赶紧躲到妈背后去了。
“我晓得你心里有火,可拿娃儿撒气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把娃儿打一顿,就算英雄了吗?”胡春花替儿子鸣着不平。
刘智明让老婆戳着了痛处,两眼圆睁地瞪着她,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
“真没见过你这种人,遇到事不晓得想办法,就知道拿娃儿撒气!”
“你说得倒容易,还能想什么办法,莫非还能把朱桂芳撵走不成?”
“我自有办法。”
胡春花开始频繁地去左邻右舍家串门,跟张大妈李大嫂拉家常摆龙门阵,摆着摆着,就露出一脸忧愁苦恼状,不住地长吁短叹,活像家里死了人似的。人见了奇怪,问她是怎么了?胡春花眉头紧锁,唉声叹气地说:“唉,还不是因为我那个贤惠的婆婆,真是愁都愁死个人了!”
“你婆婆不是挺好的吗,你有啥好愁的呢?”人家好奇地问。
“好啥好哦,我都不知道她有哪点儿好?”
“还不好啊,她人这么勤快,那么能干,一天到晚都在干活儿,简直没见她歇过,你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婆婆哦?”
胡春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勤快,那不过是装样子罢了,你以为她真有那么勤快?”
“哦,这是怎么说?”
“她也就才嫁过来那两天稍微勤快点儿,但那不过是装样子给大家看的,其实她这个人,懒得要命,你根本就不晓得。”
人家听了好不惊异。
“家里的卫生,她总共也就打扫过两回,都是敷衍了事,从来就没打扫干净过。没干两天,她就嫌打扫卫生又脏又累,再也不干了,家里垃圾堆得到处都是,也不说拿扫把扫一扫,惹得苍蝇蚊子到处乱飞。我爸见了,又不好说她,还是我主动去打扫的。要不然,我爸家里还不知道会脏得像个什么叫花窝呢!”胡春花说。
人家也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听了一阵叹息。
胡春花接着又说:“她这人脾气最怪,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和顺,其实一肚子坏水,时常挑拨我爸和我们子女之间的关系,自从她嫁过来以后,爸和我们关系都疏远了。又会讨好卖乖,献小殷勤,搞得爸什么事情都听她的,不听我们的。”
“还有这种事儿?!”人家不可思议地说,完全没想到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朱桂芳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可不是吗,最可气的是,她这人又极其爱慕虚荣,自私自利,嫁过来没几天,就让爸给她买衣服买裤子买鞋子。后来,买这些不过瘾了,又缠着爸给她买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皇后一样,浑身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爸衣服都烂出破洞了,也不说给他换一件新的,她嫁过来都大半年了,连袜子都没有给爸买过一双。这些你都看见了的,我该没有乱说嘛?”
朱桂芳戴金银首饰,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她确实没有乱说。
“我也觉得奇怪,你爸这么个勤俭节约的人,平时衣服穿烂了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怎么就舍得给她买这么些贵重的首饰?”人家忍不住问。
“这算什么,他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拿给朱桂芳用光了才好呢。”胡春花拈酸吃醋地说,一说到这儿就义愤填膺。
“那可不好,还是要留点钱来防老才是。”
“留啥子钱哦,不是还有儿吗,等把老本全败光了,就跟着儿吃喝。”胡春花气愤地说。
人家听得连连摇头:“那怎么行,儿子儿媳妇不得有意见啊?”
胡春花说:“我倒是没得意见,哪怕爸明天就过来跟着我们吃我都没意见,反正又不是只有我们一个儿,就是不知道那一个有没得意见了?”
“这还是要不得,你们还是应该劝劝你爸才是啊,让他别这么傻了。”
“怎么没劝,我们苦口婆心劝了好多回,把口水都说干了,他哪里听得进半句?他现在已经完全被那只老狐狸精给迷住了,把我们儿子儿媳妇都当成外人了。”
“怎么能这样,娶了老伴也不能不要儿啊!”
“他要啥儿哦,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那狐狸精身上了,哪里还要儿?”
人家听了,直摇头叹息,都说刘贵德不是。
胡春花一脸忧愁地说:“这样下去,爸的钱早晚一天会被那只狐狸精败光。到时候她一拍屁股走人了,倒给我们留下个烂摊子来收拾,上哪儿说理去?”
人家听了唏嘘不已,都替她抱不平。
胡春花心头窃喜,见“任务”已经完成,就抽身而退,又去下一家了。
这样,两天时间不到,街坊四邻就都知道朱桂芳不是个好东西了。见了她,就像见了个妖精似的,表情怪异,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朱桂芳不明就里,心里直纳闷儿,回去跟老伴诉苦:“邻居们这几天是怎么了,为啥个个见了我,都像见了怪物似的,在背后嘁嘁喳喳的?”
刘贵德聽了,笑着安慰她道:“你想多了吧,哪有这事儿?”
“真的,以前他们见了我,都还有说有笑,蛮亲热的,现在看见我过来,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就像见了个妖怪似的。”朱桂芳愁眉苦脸地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别疑神疑鬼的,哪个会看你像个怪物哦?”
朱桂芳见老伴不信,也就不好再说了,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儿疑影。
过了两天,她扛着锄头去坡上锄草,锄着锄着,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朱桂芳,真是个狐狸精,才嫁过来几天,就把刘医生迷得神魂颠倒的,一天净缠着给她买金银首饰,不买就又哭又闹又上吊,闹得家里不得安生,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刘家的家当,就得叫她败得精光。刘医生这么好个人,怎么竟娶了这么个人,真是作孽!”张大娘在临近的另一块地里悄声说道,咬牙切齿地望着这边。
“就是,真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的人。”赵大婶也义愤填膺地说,一同表达着内心的愤慨。
朱桂芳听见了,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若换了个性格泼辣的,只怕当场就要扑过去撕她嘴巴子,可朱桂芳性格温顺,万万干不出这种事,她憋红了脸,忍着委屈,继续埋头干活儿,那两个不知趣,还在那儿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朱桂芳就是脸皮再厚,也忍不下去了,她把锄头往地下“嚯”地一扔,捂着嘴,委屈地跑回家去了。
那时还不到中午,刘贵德正在给人看病,不便打搅他,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跑到楼上的一间卧室里,扑到床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中午,刘贵德看完病人,像往常一样,从凳子上颇为费劲儿地站了起来,一边揉着腰一边脚步蹒跚地往堂屋走去。他不知道今天中午老伴又会弄什么好吃的东西来犒劳自己,内心充满了期待,适才忙碌了一上午,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可当他满怀期待地走进堂屋来一瞧,不禁一阵失望,想象中的美味佳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端上桌来。他以为老伴还没做好,又走进厨房里去看,厨房里也没有人。非但如此,甚至连火都没有生,这是什么情况呢?
刘贵德摸不着头脑,想她这时候不在厨房做饭,会上哪儿去呢?
他心里有些焦躁,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可把楼下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也没看见老伴的影子。
这下他心里有些着急了,只好费劲儿地爬上楼去,可连看了两间屋,也没发现老伴的影子。正在心慌意乱呢,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呜咽声,循声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外,却听见里面有人在哭。他吃了一惊,推开门进去一瞧,只见老伴正趴在床上哭。
刘贵德好不惊讶,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桂芳,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朱桂芳见老伴来了,越发哭得厉害了,呜呜咽咽,把枕巾都哭湿了一大片。
刘贵德急得不得了,坐到床沿上,用手抚着她的肩膀,满脸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哪个欺负你了?”
朱桂芳抽抽噎噎地哭着,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望着老伴说:“我们分手吧!”
“啊,为什么?”刘贵德大吃了一惊,大惑不解地望着老伴。
朱桂芳满脸委屈,哽哽咽咽地说:“现在他们都在议论我,说我是只狐狸精,嫁给你,就是为了图你的家产。一天好吃懒做,就知道缠着你买东西,早晚一天会把你家产全败光,你这么好个人,怎么竟娶了我这么个不要脸的贱人。你还是趁着家产没被我败光,早点把我赶走吧,免得别人说是非。”
刘贵德听了,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怒声问:“谁,是谁说的?”
“你问这些干什么,莫非你还要去找人家打架不成?”
“我就想知道是哪个说的,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告诉我。”
朱桂芳不得已,只好说了。
“原来是她们。我马上就去找她们两个说道说道。”刘贵德咬着牙说。
刘贵德到了张大娘家,怒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说这种糟践人的话?
张大娘从来没见刘贵德发这么大的火,心里一阵惶恐,忙笑着辩解:“哪里,我没有说这话呀,刘大夫,你怕是听错了吧?”
“听错了,我家桂芳亲耳听见的,还能有错?”刘贵德两眼冒火地瞪着她说。
张大娘当然不肯承认,又百般狡辩,赌咒发誓说自己没说过这种话。
刘贵德哪里肯信她,恨恨地說:“我警告你,以后再别说这种话了,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气呼呼地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从张大娘家出来,刘贵德又去了赵大婶家。一见了她,就满脸涨红一通叱问。和张大娘一样,赵大婶也不承认自己说过侮辱朱桂芳的话。刘贵德当然不信,疾言厉色地给了她一通警告后,就拂袖而去了。
一回到家,刘贵德就满脸兴奋地对老伴说自己帮她出气了,以后她们再也不敢乱说了。朱桂芳听了一阵欣慰。
但张大娘和赵大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俩平时就是没事儿都要调三窝四,招是搬非,何况如今又挨了刘贵德的训,岂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经过这事,她们更加确定朱桂芳不是个好东西了,明明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许别人说,世上有她这么霸道的人?呸,你不要我说,老娘偏要说,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张大娘和赵大婶义愤填膺地想着,从此一见了人,就说朱桂芳的坏话,还添油加醋,把她的毛病夸大了许多。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个星期不到,全村的男女老幼都知道朱桂芳是个狐狸精。
这下,朱桂芳只要一出门,大家都会对她投来极其异样的目光,以前不过是在背后指指戳戳,窃窃私语,现在,就故意把声音放大了,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不仅如此,就连三岁的小娃儿见了她,也会像见了一个妖怪一样指着她说:“狐狸精!”
朱桂芳满心委屈,只好又去给老伴哭诉。
刘贵德听了也摇头叹气,以前一两个人说她坏话,倒还好对付,现在全村人都说她不是,可就不好办了,总不能到每家每户去教训人家吧,也没这个道理。他长叹了一口气,疑惑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见老伴都不给自己撑腰,朱桂芳越发有冤无处诉了,到后来,甚至连门都不大敢出了。
胡春花见了,心里欢喜不尽,又开始四处散布谣言:“我说朱桂芳是个好吃懒做的东西,一天就知道窝在家里面,什么事都不干,地里的草都长得有半腿高了,也不说出来铲一铲,像她这样搞啊,爸以后只怕连菜都没得吃了!”
大家听了大为不平,都说她是根懒骨头,“这么年纪轻轻的,就不干活了,以后老了,怕是还要请几个佣人来服侍她呢,真没见过这么娇气的。”
这话很快就传进了朱桂芳耳朵里,她心里委屈至极,又无从排解,真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胡春花心头窃喜,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就祭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
她到三婶家去了。
由于一向没怎么来往,曾桂红对胡春花态度很冷淡,见她来了,只是象征性地寒暄了两句,就板着脸问她有什么事?
胡春花并不生气,微笑着说自己有件要事要跟她说。
曾桂红一听倒来了兴致,问她是什么事?
“三婶,你还不知道呢,朱桂芳说你戴的金耳环金戒指没她戴的贵,还说你这人傻得很,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儿,没她懂得享受?”胡春花无中生有地说。
“她真这么说?”曾桂红听了一阵恼火。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当面问她。本来这些话,我都不该告诉你的,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她朱桂芳竟敢瞧不起你,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胡春花扇风点火地说,一个劲儿地替三婶抱着不平。
曾桂红心头大恼,差点儿当场就要发飙,勉强忍着,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哈,要不然她知道了,准得跟我翻脸了。”胡春花小心翼翼地叮嘱道。
曾桂红说自己不会,就把侄儿媳妇送走了。
曾桂红历来就是个爱慕虚荣、脾气火爆的人,家里的人都得让着她三分。今见朱桂芳竟敢如此公然藐视自己,岂能忍得下这口恶气?恨不得立马就去朱桂芳家将她痛骂一顿。但想到刘贵德在家里,又不敢造次,只得勉强忍住,以待时机。
好在没过多久,这机会就来了。
一天上午,朱桂芳在家里把衣服洗了头遍,便拿盆子盛着,准备端到河边去洗。不想恰好被正在扫地的曾桂红看见了。见猎物终于出洞了,她心里暗喜,忙放下手中的扫把,悄悄跟了上去。
朱桂芳一路惴惴不安地东观西望,生怕有人看见自己。这时的她在大家眼里,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任何一个人见了她,都可能会对她投来鄙视的眼神,这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好在附近的村民都在埋头干活儿,没谁注意到她。她心头窃喜,一路小跑着来到河边的竹林里。那儿一片幽静,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朱桂芳长舒了一口气,将盆子放在河岸边,蹲下身就开始洗起了衣服。她要赶在有人来河边之前,赶紧把衣服洗完,她不想碰见村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三岁的小孩子,都会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
她动作十分麻利,不到十分钟,一大盆衣裳就洗完了。她大功告成地松了一口气,将衣服端起来,转身就往回走。她脚步匆匆,只顾低着头赶路,不想刚走了没几步,就兀然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曾桂红。
朱桂芳心里一阵惶恐,忙带笑赔着不是。
曾桂红满脸涨红,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走路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我没看见。”朱桂芳红着脸连声道歉,端着衣服就想走。
曾桂红伸手将她拦住了,两眼冒火地瞪著她,厉声质问:“你说我傻得很,一天就知道干活儿,没你耍得好?还说我戴的金耳环金戒指,没你戴的贵?”
“没有,我哪里说过这种话,你听谁说的?”朱桂芳连叫着冤屈。
曾桂红哪里肯信她,冷笑了一声说:“你就别狡辩了,敢说还不敢承认。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刘贵德有两个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娘在村里,是什么角色,就敢来我面前充大,你还嫩了点儿。你才来几天,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就要踩左踩右的了。啊呸!”
曾桂红满脸鄙夷地说着,往她脚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了句不要脸,转身就走了。
朱桂芳眼睁睁地望着她走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内心羞愤至极,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呜地哭着跑回去了。
一到家,她就收拾行李。
刘贵德见状吓了一跳,忙问:“桂芳,你这是干什么?”
朱桂芳没有回答,继续埋头收拾东西。
刘贵德更急了,走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说:“桂芳,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你这个家,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我看咱俩还是分了吧。”朱桂芳面带泪痕地说。
刘贵德听了大惊:“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马上就去找他算账,让他给你道歉。”
朱桂芳苦涩地笑了笑,满脸绝望地说:“告不告诉你都一样,说出来,倒惹得你们亲戚吵架割裂,又是何苦?反正也不是一两个人这样说了,现在全村人都把我当成了一个狐狸精、坏女人,只要一出门,就会遭人白眼,被人指戳。我就是脸皮再厚,也没脸在这儿待下去了。本来刚来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儿女媳妇也都挺孝顺,还以为能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呢,现在看起来,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们真的不合适,还是趁早分了吧。你可以再找个好的。我不是个好女人,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了。”
刘贵德听得心酸不已,仍想继续挽留,可朱桂芳心意已决,哪里听得进去?很快,她就收拾好衣物,神色凄然地对他说:“贵德哥,你多保重,我走了!”说完便毅然决然地跨出了门。
刘贵德拦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又急又伤心,差点儿昏倒在地,勉强用手扶住门框,嘴里不住地叹气。
刘智明和胡春花知道了,欢喜不尽,恨不得放两挂鞭炮来庆祝,当晚就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了姐姐和兄弟。刘智清和李晓丽知道了,高兴得在家里跳起了华尔兹,激动得一连两夜都没睡着觉。刘智芬虽然没他们那么高兴,也好生欢喜,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朱桂芳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刘贵德想去找她,又不好意思,不去找吧,心里又放不下,不禁思念成疾,很快就大病了一场,比原来越发苍老憔悴了。子女们见了过意不去,都劝他要想开点儿。
刘贵德懊恨不已,早知道事情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答应结这个婚。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