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两个孩子:中国社会的又一场生育革命

2021-07-01 02:19风笑天
关键词:生育率生育人口

风笑天

(广西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1)

20世纪70年代末,在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发生了两件具有重大影响的历史事件:一是改革开放,二是人口控制。40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已使整个中国的面貌焕然一新,人口控制也有效地降低了中国人口的增长速度。如果说改革开放的成果及其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国家的政治、经济、科技、教育、文化等体制与结构上的宏观变迁的话,那么可以说人口控制的结果及其影响则广泛地深入到几代中国人以及数以亿计的中国家庭的微观生活中。而在更为深远的意义上,几乎同时发生的这两件大事都无异于中国社会的两场意义重大的革命。本文将在回顾人口控制这场重大的生育革命的基础上,集中分析和探讨在新的历史时期中,中国社会所面临的又一场生育革命的问题。

一、只生一个孩子:史无前例的生育革命

千百年来,中国社会在生育领域所奉行的一直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养儿防老”“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等传统观念为主导的生育文化(1)朱国宏:《中国的传统生育文化及其转变》,《人口研究》1998年第6期。。与此相对应的是,在人口发展模式上则一直是以“高出生、髙死亡、低增长”为主要特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医疗卫生条件的改善,死亡率迅速降低,人口发展模式也开始转变成以“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长”为主要特征。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的20多年间,除了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因自然灾害以及其他社会经济原因有短暂的下降外,中国社会的总和生育率水平一直处于很高的位置,基本上都处在5~6的范围。

20世纪70年代初,国家开始推行以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为主要目标的计划生育政策。与此相对应的是,当时国家也主要采用“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等口号来进行宣传,引导人们由多生向少生转变。在短短十年中,全国的总和生育率水平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前20年有了显著的下降,即从1970年的5.81下降到1979年的2.75。但是,即使到了70年代末,总和生育率也依然接近3,明显高于2.1的生育更替水平。

1979年,国家开始提倡和宣传、并于1980年正式在全国城乡全面实施以“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计划生育政策。这一以控制人口过快增长为主要目标的生育政策是史无前例的。在这一严厉的生育政策下,我国的出生率以及总和生育率水平似乎应该快速下降。然而统计结果表明,整个80年代的总和生育率水平虽然比70年代有所下降,但下降的幅度并不是很大。十年中全国的总和生育率水平基本上都处于2.5左右,依然略高于更替水平。之所以会形成这一状况,一方面是由于从1984年开始国家对农村地区实施了“一孩半”的生育政策(即第一胎为女孩的,可按政策间隔几年后生育第二胎);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两次生育高峰期出生的人口大批进入生育期所带来的影响。

而从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全国的总和生育率则一直处于更替水平以下。其中,20世纪90年代从2左右下降到不足1.5,处于平均为1.5左右的低生育率水平。21世纪以来,更是处于超低生育率水平。21世纪头十年处于1.3~1.5的范围,21世纪10年代初甚至掉到了1.3以下。直到2013年的“单独二孩”政策、2015年的“全面二孩”政策相继实施后,最近几年的总和生育率水平才略有回升,达到1.5左右的水平。但这十年整体平均生育率水平依旧处于1.3左右的超低水平。表1(见下页)的总和生育率数据清楚地显示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近70年来的变化过程。

表1 我国历年总和生育率统计(1949—2017年)

从上述变化看,可以将1949年至2016年期间总和生育率变化过程大体上分成五个时期:即三段相对稳定的时期(1949—1969年、1980—1990年、2000—2016年)和两段显著下降的时期(1970—1979年、1991—1999年)。如果形象地把三段稳定时期比作“三级台阶”(见下下页图1中的三个矩形)的话,那么两段显著下降时期就可看作是“下了两级台阶”:20世纪70年代“从高位到低位”,下了一大级台阶,20世纪90年代“从低位到超低位”,又下了一小级台阶。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虽然相对于20世纪70年代的下降幅度,20世纪90年代的下降或许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然而,在更为本质的意义上,20世纪90年代的下降却尤为重要:正是在20世纪70年代大幅下降的基础上,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进一步下降,中国人口的总和生育率最终掉到了更替水平以下,一直维持在1.5左右甚至更低,并且再也没有回升上来。换句话说,正是由于两次“下台阶”,我国的人口生育模式就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头20多年中那种标准的“高出生、低死亡、高增长”模式,正式转变成为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并一直延续至今的“低出生、低死亡、低增长”的模式。

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30多年中,以“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计划生育政策的长期执行,对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同时也是深远的影响。它不仅有效地降低了中国人口的增长速度,同时也使得中国社会逐渐形成了“只生育一个孩子”的生育文化。如果说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的计划生育工作吹响的是“从多生到少生”的号角的话,那么,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实施的、以“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即独生子女政策)为主要内容的计划生育政策,则是揭开了一场“从少生到只生一个”的史无前例的生育革命的序幕。

当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初期的社会反应,回首过去几十年间我国计划生育工作所走过的坎坷路程,不难发现,这无疑是一场由千百万人共同参与、历经艰辛、艰苦卓绝的生育革命!为了这场革命目标的实现和最终的胜利,党和国家不仅启动了最大的动员机制——唯一一次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向全国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发出公开信;而且组织起了最大规模的专门工作队伍——从中央到地方、直至最基层的村委会和居委会的,数以千万计的计划生育专职干部队伍;同时还建立起了最严格的执行与保障机制——在各级干部的考核、管理上,实行计划生育的“一票否决制”(2)解振明:《曲折、艰难、辉煌的中国生育转变》,《人口研究》2012年第1期。。所有这些都为解决当时被称为“天下第一难”问题的计划生育工作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这场以独生子女政策的提出和实施为标志的生育革命,具有下列几个主要的特征:

第一,与改革开放同步是这场生育革命发生的最重要背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改革开放历史新时期。然而,此时的中国社会,刚刚经历十年“文化大革命”动荡,处于“人口多、底子薄、人均资源相对不足、生产力比较落后、经济文化发展水平极不平衡”(3)彭珮云:《严格控制人口增长,实现我国经济发展战略目标》,《中国经贸导刊》1990年第15期。的状态。特别是在人口增长与社会经济发展之间,存在着明显矛盾。而“庞大的人口数量、过快的人口增长速度,就像两个沉重的包袱,极大地阻碍着四化建设的前进速度”(4)风笑天:《独生子女:他们的家庭、教育和未来》,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6页。。人口的重负压在中国要腾飞的翅膀上,中国飞不起来。正是在这种背景下,1980年9月25日发表的《中共中央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问题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正式提出了“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公开信指出:“为了争取在本世纪末把我国人口总数控制在十二亿以内,国务院已经向全国人民发出号召,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5)王振川主编:《中国改革开放新时期年鉴(1980年)》,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5年,第787页。由此正式实施长达30多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和严格控制人口快速增长的计划生育实践。

第二,将育龄人群的生育行为压缩到极限,以快速控制全国人口的生育水平,降低人口增长速度,减轻人口压力,是这场革命的主要目标。虽然我国的计划生育工作是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的,但是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的生育政策在目标上却与20世纪70年代初的计划生育工作有着本质的差别。这种本质差别体现在:20世纪70年代初计划生育工作的目标,是促使人们的生育行为从“无计划”向“有计划”转变,从“多生”向“少生”转变,特别是向“生两个”或者说向人口更替水平的方向发展;而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计划生育政策的目标,则是从“少生”向“快速少生”转变,从“两个正好”向“普遍只生一个”的极限状态转变,向“在本世纪末将人口规模控制在12亿以内”的目标发展。

第三,严格的、刚性的“独生子女政策”的普遍实施,是这场革命的主要方式。20世纪70年代初的计划生育工作是引导性的、宣传性的,因而是柔性的,而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独生子女政策”则是指令性的、强制性的,因而是刚性的。由于当时我国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尚未建立,单位制还十分巩固,职业流动、自主创业、个体经营等新经济体制和新经济形式尚未出现;因此,在强大的计划经济背景下,在担心失去工作和收入来源的巨大压力下,在健全的、专门的计划生育部门和组织机构的主导下,辅以层层的动员、铺天盖地的宣传和持久的社会舆论,“独生子女政策”得以全面地贯彻和实施,使得这一政策成为中国社会发生第一场生育革命的主要动力。

第四,这场生育革命具有两方面的显著效果,不仅产生了有形的成果,更重要的是产生了无形的、精神的成果。在有形的成果方面,达到了全国生育水平的迅速下降,人口增长速度得到有效控制。短短30多年时间,中国人口的自然增长率就从1979年的11.61‰下降到2013年的4.92‰(6)参见《中国统计年鉴-2014》,表2-2,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2014/indexch.htm,访问日期:2021年2月1日。;总和生育率也从1979年的2.75,下降到二孩政策放开前2013年的1.22。更值得注意的是其无形的、精神的成果。这场生育革命促使了整个社会生育观念的变化,逐步形成了“只生一个孩子”的新的生育文化。换句话说,这场革命不仅有效控制了我国人口的增长速度,而且在无形之中悄然改变了一代中国人的生育观念和生育行为。育龄人群期望生育的子女数量从改革开放初期的两个孩子,一直发展到今天接近一半的育龄夫妇只想生育一个孩子(7)风笑天:《从两个到一个:城市两代父母生育意愿的变迁》,《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生育动机也从祖辈的“为家庭生孩子”到父辈的“为自己生孩子”,演变成今天子辈的“为孩子生孩子”(8)风笑天:《“给孩子一个伴”:城市一孩育龄人群的二孩生育动机及其启示》,《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这或许就是这场生育革命对中国社会最为深刻的改变。可以说,社会的生育观念改变,新的生育文化的形成,正是这场生育革命留给中国社会的一份最重要的遗产。

40年时间过去了,有关实施“独生子女政策”的意义以及这一政策的利弊得失,并不是本文所要探讨的对象。本文只是希望说明,无论“独生子女政策”对中国社会所带来的影响是“弊大于利”或是“利大于弊”;也无论人们对“独生子女政策”的功过是非作何评价,都无法改变这一政策的实施给中国社会带来的一个重要的客观影响,这就是,它已经在显著降低人口增长规模、减缓人口增长速度的同时,悄然改变了中国社会的生育文化,改变了千百万中国人的生育观念和生育行为。更本质地说,它带来了中国社会一场深刻的生育革命。伴随着独生子女政策从宣传、号召到长期严格执行,“只生一个孩子”逐渐在中国社会和育龄人群中“习惯成自然”,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成为一批又一批育龄人口的“生育惯性”。“只生育一个孩子”也成为整个社会生育文化的中心。

虽然国际人口学家在20世纪80年代就用“生育革命”来概括“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现代化, 生育率从高向低的转变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全球性趋势”(9)李建民:《中国的生育革命》,《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但是,应该看到,这种转变在中国则有着十分独特的具体过程。人口学家眼中的革命只是一种人口整体的“生育率从高到低的转变”,而非个体生育子女的数目普遍从生育多个到只生育一个的转变。同样的,尽管我国人口学者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专门撰文对由计划生育政策所带来的生育革命进行了论述,并且在时隔20年后,又有人口学者以同样的标题再次对这一生育革命进行专门论述(10)谭晓青:《中国的生育革命》,《中国人口科学》1989年第4期;李建民:《中国的生育革命》,《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但是,笔者认为,相比于仅从生育率下降的角度或者仅从一般性的计划生育政策(包括“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等)的角度所理解的生育革命,以“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独生子女政策的严格实施,才是我国第一场生育革命的更为实质性的内容。或者,可以将其称为生育革命的“极端化”。

或许有人会说,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的发展,即使没有独生子女政策,人们的生育观念也会改变,育龄人口的生育意愿也会下降。这可能是事实。但是,30多年独生子女政策的严格实施,至少是极大地加速了这一改变的过程、也极大地促进了这一下降的过程。它不仅让正常情况下需要一两百年才能发生的人口现象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就变为现实,而且也使得中国社会的生育文化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导致目前有一半左右的育龄人群在可以生育二孩的政策下,依然持有“只生一个孩子就够了”的生育观念和生育意愿并采取终生就“只生一个孩子”的生育行为。(11)随着“单独二孩”“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育龄人群都可以合法生育两个孩子,但无论是近年来的各种生育意愿调查结果,还是全国人口出生统计结果,都表明50%左右的育龄人群选择了只生育一个孩子。

二、生两个孩子: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及其特征

2013年,实施了30多年、以控制人口数量为主要目标的“独生子女政策”第一次出现了松动,国家出台了“单独二孩”政策:夫妻双方中一方为独生子女的可以合法生育二孩。这是生育政策的第一次调整。短短两年后,即2015年底,国家再次出台了“全面二孩”政策:所有育龄夫妇都可以合法生育两个孩子。这是生育政策的第二次、也是影响范围更大的调整。它不仅宣告了“独生子女政策”的终结,同时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后独生子女时代”的开始。

毫无疑问,接连两项二孩生育政策的出台,不仅标志着以“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为主要内容的人口政策的结束,同时也标志着前述第一场生育革命的终结。以往那种以控制人口增长为唯一目标的、相对“极端”的生育政策,开始被以“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完善人口发展战略”为目标的新的生育政策所取代。由此开始,中国社会千百万家庭和数以亿计的育龄人口的生育行为、生育方式、生育结果,都将朝着与之前的发展方向有明显不同的目标转变。也正是这种新的生育政策,成了又一场新的生育革命的起点。

这场新的生育革命既有着与前一场生育革命大不相同的背景和目标,也有着与前一场生育革命大不相同的特征与困难。

第一,新的生育革命发生的背景与第一次革命有着巨大的不同。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总体状况和实行“独生子女政策”所形成的人口发展态势,构成了这一新的生育革命发生的总的社会背景。与30多年前整个国家经济基础薄弱、国门初开的背景大不相同的是,30多年后的今天,中国社会不仅在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教育等方面已经有了举世瞩目的发展和进步,国家整体的现代化水平也得到了大幅度提高。虽然在城乡之间、区域之间、阶层之间依然存在着一定的差别和差距,但总体上看,无论是社会的基础设施,还是人民的生活水平,都已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今日的中国社会与30多年前的状况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与此同时,随着全球化、互联网的迅速发展,中国社会与世界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同步。中国与世界各国的沟通和交往也越来越广泛,与全球不同文化的相互交融和相互影响也越来越深入。

此外,人口结构不合理,老龄化进程加快,人口红利逐渐消失,无疑是这种大背景中导致新的生育革命迅速开启的最为重要的三个人口因素。再加上30多年人口控制所带来的人口出生状况的后滞效应,导致从近几年开始,社会中的育龄人口的规模呈急剧下降的趋势,未来30年“中国育龄人群持续缩减已成定局,未来中国人口总量在整体上亦趋于下降”,“随着人口老龄化的不断深化和育龄人群的不断减少,生育政策的进一步完善已迫在眉睫”(12)胡湛、彭希哲:《重新诠释“计划生育”的内涵》,《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1期。。换句话说,新的生育革命的启动迫在眉睫。

第二,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如前所述,40年前所发生的第一次生育革命的目标,是要快速控制全国人口的生育水平,降低人口增长速度,减轻人口压力;而这场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则主要是要调整人口的总体结构,增加出生人口数量,提高总和生育率水平,以缓解老龄化压力。因此,如果说30多年前以控制人口增长为主要目标的生育政策的制定,更多地是针对人口数量所带来的人口与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的话;那么,30多年后生育政策的接连调整和对生育子女数量的相对放宽,则可以更多地看作是针对人口结构与社会经济持续发展之间的矛盾。更具体地说,第一场生育革命的目标是“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而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则是“育龄夫妇普遍生育两个孩子”。从2013 年到2015 年,“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国家的生育政策就从‘单独二孩’快速升级到‘全面二孩’。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国家对增加二孩生育的某种期待”(13)风笑天:《给孩子一个伴:城市一孩育龄人群的二孩生育动机及其启示》,《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之所以说第二次生育革命的方向是生育两个孩子,而不是生育多个孩子(三个及以上),这主要是因为,无论是在实施“独生子女政策”的几十年中,还是在近年实施“单独二孩”“全面二孩”政策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生育意愿调查得到的结果,都是育龄人群普遍希望生两个孩子,而不是希望生三个或更多个孩子。

第三,新的革命的主体发生了巨大的改变。30多年前,生育的主体是目前60岁至70岁的这一代人。他们可以说是我国生育历史上的“转折一代”:他们普遍生长于多子女家庭,家庭结构多为三代同堂。他们中许多人有过“上山下乡”的特定经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和社会的“拨乱反正”。在改革开放的社会背景中,他们面临了“一对夫妇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成为中国社会在生育领域第一代“吃螃蟹的人”。而与他们不同的是,目前30~40岁的这一代人,是在改革开放背景中所成长起来的一代新人,是不同于他们上一辈的新的生育行为承担者。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中国社会的市场化、现代化、科技化、全球化的快速变革。他们在生育问题上,经历的是从习惯于“只生一个孩子”的现实到开始考虑“要不要生育两个孩子”的社会背景。他们的经历、价值观、生活方式已经完全不同于他们的上一代。他们的生育观念、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也都与他们的上一代有着极大的不同。

第四,新的生育革命的方式也与第一场革命有着明显的不同。应该说,第一场生育革命的结果,是在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尚未达到让人口出生率自然下降的条件下,依靠生育政策的力量和国家制度的优势取得的。当时的政策是刚性的,这种刚性在限制人们的生育意愿时,作用体现得十分明显,即育龄人口即使希望多生,也会由于生育政策的存在,使这一愿望往往被限制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然而,当政策是相反方向时,即希望育龄人口多生孩子时(从只允许生一个到可以生两个),政策就失去了刚性,就不具有限制生育时对人们的生育行为所具有的约束作用。因此,新的生育革命所依据的生育政策并不具有上一次生育革命的生育政策所具有的那种刚性的、带有一定惩罚的约束作用,而只能采取一种引导的、鼓励的方式。

综上所述,新的社会历史环境、新的生育承担者,是这场新的生育革命的重要特征。尽管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是十分明确的,但正是这种“物不是,人亦非”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给实现这场新的生育革命的目标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只要看一下2013年“单独二孩”政策、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以来的几年中全国人口出生状况的相关统计资料,就不难发现,虽然二胎出生数量相比政策实施以前有了明显的增加,但并没有出现人们担心的“出生拥挤”以及由此形成的“出生高峰”。而且二胎出生数量所占的比重也只是刚刚超过50%。按目前的出生状况,全国人口的总和生育率水平依然很难达到或接近更替水平。与此同时,第一次生育革命所依靠的刚性政策的方式,也无法为第二次生育革命目标的实现带来参考价值。而无论是西方发达国家,还是与我国文化传统相近的日本、韩国,以及我国香港、台湾地区,均呈现出在生育率下降后很难再提升上来的现实,更预示着这种由低生育率水平向人口更替生育水平提升的革命所具有的难度,一点都不比那种从高生育率降低到更替水平以下的生育革命要小。如何实现第二场生育革命的目标,成为当前一项重要的议题。

三、“单独二孩”政策实施初期社会反应的启示

为了达到让育龄人群普遍生育两个孩子、提高生育率水平的政策目标,除了需要在目前学界已经关注到的经济、就业、家庭、儿童抚育等领域制定一系列支持政策外,笔者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值得提出来探讨。关于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从“单独二孩”政策实施初期的社会反应,即各省、市、自治区提出二孩生育申请的统计中得到某种启示。

“单独二孩”政策是“独生子女政策”实施30多年后第一次放宽的生育政策。因而,对于反映育龄人群二孩生育意愿来说,申请生育二孩的比例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指标。下面两张表格是笔者在“单独二孩”政策实施一年后,对当时能够查到的媒体报道的全国部分省市提出二孩生育申请的数量和比例的统计结果(14)风笑天:《“遇冷”或“正常”:对“单独二孩”政策实施效果认识的评价》,《中国社会科学评价》2015年第4期。。

从上述两个统计表中可以看出,“单独二孩”政策实施后,不同省、市的申请数量和申请比例大不相同。大多数省、市的申请比例都在10%以下(见下页表2),体现出媒体和学术界所说的政策“遇冷”结果;但同时,也有少数省、市的申请比例却达到40%甚至70%(见下页表3),又体现出政策“大热”的结果。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特别是为什么育龄人群提出二孩生育申请比例最高的,既不是经济发达程度相对较低的西部省份,也不是经济发达程度和一孩比例都相对较高的京、沪、苏、浙等省市,而是经济同样发达、一孩比例同样相对较高的广东、福建、天津、山东等省市?这种特定的对二孩生育“冷”“热”不平衡的现象,给我们什么样的重要启示呢?

表2 全国部分省市自治区二孩生育申请数及比例

表3 全国部分省市自治区二孩申请数、比例及达到100%申请率所需年数

笔者认为,这种特定的、对二孩生育“冷”“热”不平衡的现象,特别是广东、福建、山东等省提出申请比例最高的现象,所揭示的正是生育文化因素对育龄人群生育意愿、生育行为所具有的巨大影响力。广东、福建虽然都是经济发达的沿海开放地区,但这些地区在家族繁衍、生育观念等领域,却有着比其他地区更为浓厚的传统文化氛围。传统生育文化的意识、观念、规范、习俗的影响相对来说也更加根深蒂固。有学者对第三次全国妇女地位调查数据的分析发现:“改革开放, 经济先行一步的广东, 思想观念更新理应走在全国前头, 但数据反映的广东妇女生育观, 却带有更加浓厚的传统色彩, 表现为倾向多生和偏好生男”,“广东传统俗文化的核心是‘丁崇拜’, 对男丁的祈求和尊崇, 是各种俗文化最引人入胜和刻骨铭心的内容, 是群众生育观形成的实际环境”(15)关秀芳:《“丁崇拜”对广东妇女生育观的影响》,《人口研究》1997年第5期。。而山东是孔子、孟子的故乡,儒家文化的浸润和影响也使得社会的生育文化相对来说可能更加偏向于传统。虽然同样随着社会现代化的发展,人们的生育观念总体上也在向现代转变。但当可以生育两个子女时,儒家传统生育文化中的多子多福观念、传宗接代观念、养儿防老观念等就有可能成为他们更加积极地选择生育二孩的关键因素。

这也就是说,上述两个统计表的数字背后,揭示的是这样一种现实:当生育政策不再是限制人们生育子女的桎梏时,生育文化的潜在影响力就开始显现出它的巨大威力。相比于一些地区普遍低于10%的申请比例,这些地区高达40%、70%的申请比例,所折射的正是这种由传统生育文化点燃的生育冲动和生育意愿。而生育文化对育龄人群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所具有的这种重要影响,也正是“单独二孩”政策实施初期的社会反应给我们的最有价值的启示。它提示我们,生育文化虽然不像生育政策那样具有刚性的作用,但它对人们生育意愿、生育行为的影响却可能更加普遍、更加深入、也更加长久。

笔者曾经指出,一个社会的人口发展,从大的方面说,主要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一是国家的生育政策,二是育龄人群的生育意愿(见下页图2)(16)风笑天:《城市青年的生育意愿:现状与比较分析》,《江苏社会科学》2004年第4期。。而上述统计结果则启示我们,除了国家的生育政策和个体的生育意愿之外,还存在另外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这就是社会的生育文化。而这三者与社会的人口生育结果之间则呈现出图3(见下页)的关系。

图3 表明,社会中人们的生育行为和生育结果并不只是受着国家生育政策、个体生育意愿这两个因素的直接影响,它同时还会受着社会生育文化因素的直接影响。而这三种对社会的人口生育结果具有直接影响的因素之间,也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的特点是:国家生育政策既会对人们的生育意愿和社会的生育文化产生直接影响,同时还会通过社会的生育文化对人们的生育意愿产生间接的影响。换句话说,社会的生育文化不仅是社会生育结果的直接影响因素,同时还是一个与国家的生育政策和个体的生育意愿紧密相关并且常常是处于国家生育政策和个体生育意愿之间的、十分重要的中介变量。一方面,生育政策的实施,会直接地、明显地影响着育龄人群的生育意愿;另一方面,它也会直接地影响并悄无声息地改变着社会的生育文化。而后者又会明显地作用于育龄人口,使其形成新的生育动机、生育观念、生育意愿,并最终影响到他们的生育行为和生育结果。因此,完整地说,人们的生育行为以及社会的生育水平,实际上是受到国家生育政策、个体生育意愿以及社会生育文化三者共同影响的结果。

西方早期的人口转变论主要强调社会的经济发展背景对人口再生产方式的影响,“认为这些人口内在因素的变动及其变动形成的区域性差异, 都是经济现代化的结果, 强调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对人口再生产类型的转变具有决定性作用”(17)杨子慧:《新型生育文化建设:中国人口转变的动力源》,《人口研究》2001年第4期。。同时,西方人口学者眼中的生育革命,相对较多地只是关注到人口学的后果,即关注到社会的人口结构、人口发展特别是人口生育状况的改变,而较少关注到与这种纯粹人口学意义上的改变密切相关的社会文化方面的内涵。显然,生育革命的人口学后果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生育革命有着比人口统计学所描述的变化更为丰富和深刻的社会内涵”,其中最为重要的内涵就是生育文化的变革。“生育目的和生育观念的转变才是生育革命的本质。”(18)李建民:《中国的生育革命》,《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而中国的生育转变至少说明,除了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外,国家的生育政策以及社会的生育文化同样对人们的生育观念、生育意愿、生育行为以及生育结果具有明显的制约、规范以及引导作用。

应该看到,经过30多年我国十几亿人的共同实践,“只生一个孩子”的现象已经从最初的“异类”,变成了今天的“常态”;人们“只生一个孩子”的行为也从最初的靠动员、宣传、表扬、奖励和引导以及刚性政策的制约,到后来慢慢成为一种普遍的“习惯”、成为想都不用想的“理所当然”。正是在这种变化过程中,一种“只生一个孩子”的生育文化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形成并慢慢在社会上固化。也正是在这种生育文化的巨大惯性影响下,无论是“单独二孩”政策,还是“全面二孩”政策,都没能有效地引起社会生育率的明显“反弹”。因此,新的生育革命的关键同样在于社会生育文化的转变,特别是在于人们的生育目的和生育观念的转变,即从不愿意、不想生育两个孩子,转变到愿意、想生育两个孩子。

四、大力培育“生两个孩子”的生育文化

目前,国家的生育政策已经放开到所有育龄人口都可以合法生育两个孩子。学术界和政府相关部门长期以来进行的生育意愿调查的结果也都表明,生育两个孩子一直是大部分育龄人口的理想。可是,从“单独二孩”“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以来国家统计部门每年公布的人口出生统计结果来看,并没有出现想象当中的“生育拥挤”和显著的“生育反弹”。而当前人们的生育行为和生育结果与“育龄人口普遍生育两个孩子、总和生育率水平提升至更替水平”的目标之间也还存在着相当的距离。种种迹象在反复提示我们:尽管生育政策一步步放开,但经由第一场生育革命所形成的“只生育一个孩子”的社会生育文化,却不会很容易、更不会很快地随着生育政策的改变而改变。这种 “已成为主流主导的生育文化”(19)穆光宗:《当代青年的“恐育”心理和生育观》,《人民论坛》2020年第22期。,依然在深深地影响着当今一代育龄人口的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因此,第二场生育革命的关键,就在于逐渐改变中国社会业已形成的“只生一个孩子”的生育文化,努力建立起“生育两个孩子”的新的生育文化。

生育文化是整个社会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一个社会所存在的有关生育问题的思想认识、价值观念、社会心理、制度法规、风俗习惯、社会规范、行为方式的总和。生育文化既涉及生育的社会价值、家庭价值、个人价值等精神层面的内容,也涉及社会中具体的生育行为、生育方式、养育方式等物质生活层面的内容。虽然刚性的国家政策对人们生育行为具有明显的制约作用,但相对柔性的生育文化对人们生育行为的影响却具有更强的韧性、惯性和延续性。生育文化中最为核心的内容是生育观念,即社会中有关生育问题的价值观念,是对生育的总的看法和认识。它主要包括两方面内涵:一是生育子女的价值或生育的动机,即对生育目的和意义的看法以及对孩子效用的认识。这方面的内涵主要回答“为什么生孩子”的问题。二是生育意愿或生育打算, 包括生育偏好、意愿生育数量、意愿生育性别、意愿生育时间等。这方面的内涵主要回答“生还是不生、希望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希望生多少以及何时生”等问题。而在生育意愿中,最为重要的是意愿生育数量和意愿生育性别。作为生育文化核心的生育观念既会影响到与生育有关的社会心理、社会生活方式,同时也是影响人们生育动机、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的关键因素。

实际上,21世纪初人口学界在讨论我国的人口转变时,就意识到生育文化对人口生育结果所具有的巨大作用。比如,《人口研究》编辑部在2001年就曾专门组织了“中国人口转变:生育文化发挥了多大作用?”的论坛,邀请专家就这一问题展开探讨。主持者认为,“中国人口转变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从形式上看, 政府与政策起到了主导性的作用。但在实质上,文化特别是生育文化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20)本刊编辑部:《中国人口转变:生育文化发挥了多大作用?》,《人口研究》2001年第4期。。有学者进一步指出,“建设新型生育文化对转变根深蒂固的传统婚育观念, 大幅度降低生育率, 完成人口再生产类型的历史性转变, 发挥了不容置疑的重要作用”(21)杨子慧:《新型生育文化建设:中国人口转变的动力源》,《人口研究》2001年第4期。。应该看到,作为一种影响广泛、作用持久的因素,生育文化不仅可以影响到“从多生到少生”的人口转变,也可以影响到“从超低生育水平向更替生育水平”的转变。现在,到了该同样花大力气培育和建设以“生育两个孩子”为目标的新的生育文化,让其在改变30多年来独生子女文化影响下形成的生育观念,为提高人口生育率、完成“生育两个孩子”这一新的生育革命的过程中发挥同样重要作用的时候了。

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着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不仅今天的社会经济背景发生了改变,育龄人群的社会属性发生了改变,社会的生育文化也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40年前进入育龄期的那一辈人今天已成了祖辈,影响着他们的生育文化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消退;伴随着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这一代新的育龄人群则历史性地形成了他们自身不同于其父辈且更加与变迁的中国社会相适应的新的生育文化。这种新的以“只生一个孩子”为标志的生育文化,以及其所涉及的婚姻观、生育观、家庭观、子女观、幸福观等,都成了以“生育两个孩子”为目标的新的生育革命的巨大阻碍。因此,为了实现第二次生育革命的目标,促进社会生育水平的相对提高,使得社会的生育水平逐步接近和达到更替水平,除了实施进一步放开和奖励生育的政策,以及在与之相关的各种配套政策如家庭政策、教育政策、福利政策、就业政策等方面下功夫外,还要大力加强舆论宣传和引导,从多方面采取各种措施逐步改变新一代育龄人群中业已形成的“只生育一个孩子”的生育观念,努力形成以“生两个孩子好”为标志的新的生育文化。

要像40年前实施独生子女政策时大张旗鼓地宣传“只生一个好”那样,大张旗鼓地、全方位地、持久地宣传“生两个孩子好”。要花大气力去改变社会的价值观念,从生育观念到幸福观念,从家庭观念到子女观念,特别是要善于发现和认真总结普通民众中存在的对于生育两个孩子的积极动机,并及时加以宣传和引导。比如,笔者的研究结果表明,二孩政策放开后,许多育龄夫妇之所以选择生育第二个孩子,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孩子更好地成长,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为了“给孩子一个伴”,具有这种生育动机的夫妇占到了所有生育二孩夫妇的70%。“城市一孩育龄人群的二孩生育动机已经从传统的 ‘为家庭生孩子’‘为自己生孩子’转变成为 ‘为孩子生孩子’,这是一个巨大的、重要的变化。这种变化一方面意味着,在我国特定的社会变迁背景下,城市一孩育龄人群的二孩生育动机已不再是其一般生育动机的又一次重复和累加,而是具有了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内涵和目标。他们对‘为什么要生育第二个孩子’的回答,已经与他们对‘为什么要生孩子’的回答大不相同。它揭示出城市一孩育龄人群在二孩生育政策背景下再次面对生育问题时,其所思所想、所忧所虑、所期所盼的中心和重心都发生了转移。”(22)风笑天:《给孩子一个伴:城市一孩育龄人群的二孩生育动机及其启示》,《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4期。因此,笔者认为,要实现育龄人口普遍生育两个孩子的目标,“给孩子一个伴”就应该成为一个响亮的口号,一个值得在全国广泛、持久宣传的口号。要充分认识到生育二孩的育龄夫妇给出的这一生育动机和理由所具有的意义和作用,可以用“给孩子一个伴”这句生动、具体、简明,同时也充满温情的口号,在大众媒体上开展广泛的宣传,并让这种宣传形成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既促进一部分犹豫者下决心生育二孩,也促进整个社会逐渐形成“生育两个孩子”的生育观念和生育文化,以促进第二次生育革命目标的逐步实现。

任何社会,如果没有生育政策的限制和影响,总是会有一些人生育一个、两个孩子,有些人生育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孩子,同时也有人一个也不生。这里的关键是各部分人所占的比例。如果下一步全面放开生育,不设任何限制,那么应该关注具有不同生育意愿和生育行为的各部分育龄人口的比例。就当前我国的现实来说,最理想的比例状况是:绝大部分人(60%~80%)生两个,小部分人生一个或者生三个,且这两部分人的比例相当。虽然这只是一种主观的、理想化的目标,却是一种有可能实现的、因而是值得努力追求的目标。这也是本文提出进行第二次生育革命的目标。要在还给人民群众生育自主权利的同时,通过宣传、提倡、引导甚至奖励的方式,让大多数人主动选择生育两个孩子,并逐步培育起“生两个孩子好”的生育文化。一旦整个社会形成“生育两个孩子好”的生育文化,社会的人口再生产就有望进入到既有充分的生育自主和自由、又符合人口更替水平要求的良性运行轨道,从而为中国社会的长远发展打下良好的人口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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