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佳
《美国哥特式》,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美国哥特式》画面中的女士,其原型是伍德的妹妹南·伍德·格雷厄姆,而身旁的男士则是艺术家的牙医拜伦·麦基。
说起美国文化象征,你首先会想到什么呢?自由女神像、芭比娃娃、山姆大叔、野牛镍币,还是《美国哥特式》?
20世纪初期至中期,美国有许多艺术家开始涌向大都市。从在沿海城市立足的加州印象派人士,到驻扎在繁华纽约的抽象表现主义者,这些现代主义艺术家在城市环境中大显身手。这一时期,美国画家格兰特·伍德也在中西部地区打响了自己的名号,同时也创作出了20世纪美国最具象征意义的画作——《美国哥特式》。
1891年,格兰特·伍德出生于美国艾奥瓦州安纳摩萨的一个农民家庭。童年时期的伍德性格腼腆内向,大部分时间躲在餐桌下面画画。伍德10岁时父亲去世,他和家人搬到了锡达拉皮兹,在那里一直居住到20岁,后来他又搬到了明尼阿波利斯,并考入手工艺协会学校,这是一所在工艺美术运动推广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学校。1913年,他又移居到了伊利诺伊州,在芝加哥艺术学院学习。
除了在美国中西部地区频繁移居外,伍德还经常出国旅行。1922年到1928年间,他4次往返于欧洲,为的就是能欣赏到他的偶像范·艾克的作品。范·艾克是北方文艺复兴时期的先锋,以细致而逼真的画风闻名。尽管这种艺术形式极大地影响了伍德,但他并没有和范·艾克一样对圣经主题或精神象征产生兴趣。相反,他要从日常生活中找灵感,这是后来他能创作出《美国哥特式》的重要因素。
1932年,格兰特·伍德创作的作品《革命的女儿》。
格兰特·伍德曾說:“技术不能拼凑出艺术。艺术也不是那种与日常生活脱节、模糊不清、有着浪漫特质、被称为‘美的东西。艺术家个人经验的深度和强度是艺术中的头等大事。”
伍德曾说:“技术不能拼凑出艺术。艺术也不是那种与日常生活脱节、模糊不清、有着浪漫特质、被称为‘美的东西。艺术家个人经验的深度和强度是艺术中的头等大事。”
1925年,伍德和他的朋友埃德加·布里顿共同制作了《艾奥瓦玉米屋的玉米芯枝形吊灯》。这件吊灯是锡达拉皮兹市蒙特罗斯酒店玉米主题餐厅的一部分——玉米是艾奥瓦州的主要作物之一。除此之外,餐厅的每一面墙壁上都是丰收农田的壁画。主题餐厅因此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后来,两个人又为其他的酒店设计了类似的主题房间。同年,伍德创作了油画《拿盆栽的女人》,描绘的是他的母亲手中捧着一盆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虎尾兰。老太太的衣着和《美国哥特式》中妇人的款式一样,绿色的领口和后面的风景相呼应,也突出了母亲和乡村之间的关系。
1930年,当伍德在埃尔登小镇旅行时,发现了一座“非常上相的房子”,这座普通的住所建于1881年哥特复兴时期,这样的建筑风格被称为木工哥特式。除了哥特式元素外,伍德还被其典型的“乡村”外观所吸引——矮小的外形、米色墙壁和瓦屋顶,伍德第一次见到这座房屋便被其吸引,并由此激发了无限的想象。他说:“我想象过,《美国哥特式》中人物的脸一定要很长,这样才配得上这栋美国哥特式的房子。”
伍德并没有凭想象创造,或为《美国哥特式》寻找模特,而是用他认识的两个人——他的妹妹南·伍德·格雷厄姆和他的牙医拜伦·麦基比做了模特。
两人严谨的表情让许多美国人产生了误解,他们认为伍德试图将美国中西部的人们描绘成板着脸、面色苍白、谨守圣经的清教徒。伍德则强调他非常感谢家乡人的厚爱,但他们想错了。
这不是该画引起的唯一误会。从作品的构思开始,许多人都认为画中人物应该是夫妻。尽管伍德始终认为人们可以任意解读这幅画,但他的初衷是描绘一个父亲和他的女儿。伍德曾在一封信中写道:“这些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面孔是否可以真实反映美国生活,并让人有些联想。”
尽管对于这幅画的解读存在争议,但依旧有不少好评。1930年,伍德用这幅画参加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比赛,获得了第3名,并赢得了300美元现金奖励。
这幅作品发布后,出现了两种反对的声音。美国东海岸的许多评论家轻蔑地称这幅画代表着农村的落后;也有很多家庭主妇发起了写信活动,说她们看上去并不像画里的女人那样,也并不落后,她们的农场有拖拉机和其他现代化的农用设备。《美国哥特式》就在这样的舆论中被广泛地复制。
更重要的是,伍德也是个非常出色的自我推广者和营销者。1931年,他与艺术家托马斯·哈特·本顿和约翰·斯图亚特·库里组成了“区域主义3人组”,希望促进中西部地区艺术风格的发展,因为他们的风格不仅适合“美国”艺术,而且在当时可以作为典范。他们甚至穿着工作服一起拍摄了照片。3人之中,伍德成功地使美国中西部成为艺术家门创作的地点。
1932年,伍德创作了《革命的女儿》。这幅画以埃玛纽埃尔·洛伊茨的作品《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为背景,画中表现的3位年事已高的妇人,如同《美国哥特式》一样,让人们总认为这幅画是对这些保守女人的讽刺。然而,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从波西米亚归来》本是伍德为自己的同名回忆录画的封面,可惜的是,在完成第一章后,伍德就因为胰腺癌去世,这一章也从未出版。
《乡下的春天》是伍德在生命尾声时画下的作品。伍德是罗斯福总统和很多知识分子的粉丝,他在这些知识分子的影响下,认为美国的犬儒主义开始腐蚀爱国主义,而随着欧洲法西斯的崛起,国家有可能被入侵。在罗斯福的鼓励下,伍德认为艺术家应该走到台前来。创作这些作品时,他想表达这样的观点:温馨而美丽的美国生活,值得人们拼尽全力去守护。1941年,伍德本想将作品画成一个系列,但在完成了《乡下的春天》和《城镇的春天》两幅作品后,他便离开了人世,距离他的51岁生日只有两天。伍德死后,他的作品交由他妹妹保管。1990年他的妹妹去世,之前将作品都捐给了艾奥瓦州达文波特市的费济艺术博物馆。
笔者最近正在阅读麦克卢汉的著作《媒介即按摩》,书中的一幅插画用的就是格兰特·伍德的《美国哥特式》。不知为何,这本书的平面设计师要把这幅画放大、居中,占满一页。一瞬间,那种令人窒息的、被盯到毛骨悚然的触感传遍全身。
画中男人的那双眼睛充满了矛盾:木讷、呆滞、空洞,却又倔强。细看起来,他的目光并没有向前直视。如果你用手遮住他的右半边脸,会发现他的左眼正盯着你。配上他深深的眼窝、消瘦的脸颊,以及向下撇却严丝合缝的嘴角,这俨然就是受难者的形象。他在用眼神去传递他内心的无能为力,去讲述他作为社会底层人民的悲惨遭遇。
当你用手遮住男人的左半边脸时,可以明显感觉到伍德加重了这半边的阴影,与此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右眉要更加浓密,眼白部分比左边的更透亮干净,脸颊的褶皱也更多——就像那些能言善辩、滔滔不绝的美国议员褶皱的脸皮一样,还有就是他的嘴角微微张开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最奇怪的地方在于他的右眼,他的目光越过你的右肩膀,向你的右后方看去。这种目光让人毛骨悚然,心怀恐惧却情不自禁地要回头看看。
让人不寒而栗的《美国哥特式》怎么会成为美国第一名画呢?这就要从它的创作背景说起了。
1929年10月24日,美国华尔街股票市场突然崩盘,紧接着经济大危机爆发了,无数人财产瞬间清零,流浪街头。直到1933年,罗斯福当选美国总统,用政府力量对经济进行干预,美国经济慢慢开始恢复,人民重新过上好日子。而《美国哥特式》正是画于这场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时候。
有一次伍德接受媒体采访,当谈到创作初衷时他说:“我想要一座大房子,只有我愛的人才能住进去。”一语道破了那些穷人对安宁生活的渴望。
《美国哥特式》中男人手握的干草叉,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寓意。叉子表面上是象征勤劳,其实有着更深层的含义:叉子又叫三叉戟,在罗马神话中,叉子是海王尼普顿的兵器,海王有呼风唤雨的强大能力,拥有强大力量就可以保护自己和家庭。
上图:2016年火爆荧屏的悬疑片《看不见的客人》的创作灵感也深受“哥特式”风格影响。下图左:“哥特式”是文艺复兴时期被用来区分中世纪时期的艺术风格,以恐怖、超自然、死亡、颓废、巫术、古堡、深渊、黑夜、诅咒、吸血鬼等为标志性元素。下图右:《美国哥特式》一直在众生心中挑起强烈的共鸣,让每一代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并乐此不疲,这就是它独特的魅力所在。
在罗马神话里,叉子是海王的象征,可在基督教文化里却象征死亡。丢勒的著名版画作品《启示录》系列之《四骑士》,四骑士中前三个象征征服、战争、饥荒,而第四个拿叉子的象征死亡。如此恐怖的隐喻,暗合哥特式的暗黑感。
“哥特式”,文艺复兴时期被用来区分中世纪时期的艺术风格,以恐怖、超自然、死亡、颓废、巫术、古堡、深渊、黑夜、诅咒、吸血鬼等为标志性元素。这个词在英语里有多种含义,它既是一个文学词汇,又是一个历史术语,但最早是指建筑。哥特式建筑的特点是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哥特式建筑的整体风格为高耸削瘦,且带尖,连窗户也是尖的。最富盛名的哥特式建筑有意大利米兰大教堂、德国科隆大教堂、英国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法国巴黎圣母院等。到了12世纪,工匠们在建筑设计上有了新突破:为了把建筑盖得高且牢固,安装了脚手架;为了把教堂内部的举架抬高,又用了尖肋拱顶,分化、缓解承重柱压力。
《美国哥特式》人物背后那座哥特式风格建筑的直线条,虽然与蒙德里安笔下的几何线条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直线传达出来的那种静态的、四平八稳的感觉依然能冲击你的感官。
在《美国哥特式》中,这种“静”的感觉不像蒙德里安《红、黄、蓝》那样促使你向内思考,去追寻这些几何图形的哲学意义。然而,这反倒加重了《美国哥特式》的诡异,这种“静”凝固了空气,就像画中女人对男人有一种从属地位——紧扎的领口,平整的衣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女人看似在注视着那位身份不明的男人,但其实她的目光已经越过男人的身体,和这个男人的右眼一样,各自看着自己想看的东西。
画中的女人是在反叛吗?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做无声的反抗——那一缕“离经叛道”的头发,领口处与她身份不符的胸章,即使是粗制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那细嫩的皮肤。再用同样的方式去观察她的脸,你会发现左边的脸就是一个正常女性的脸,温和、圆润,甚至被那一缕垂下的头发衬得很俏皮。但是右边的脸就不那么和谐友善了:五官被挤压到一个空间里,连眼珠都无处安放,被压迫到眼眶边上。又是阴影加重的处理画法,显得右半边脸像吸血鬼一样阴森、无情,毫无生机。
格兰特·伍德的“错位”画法像是在误导人们认为这个女人被男人奴役着,压迫着,从属着。虽然他们的身份一直为世人所议论,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被割裂的性格,一样被拼凑出的灵魂。既简单又复杂,既虚假又真实,既邪恶又光明,既渺小又伟大……
这的确是一幅伟大的作品,充满谜语,具有极大的解读空间。虽然格兰特·伍德也曾暗示他的画中确有讽喻,但究竟是什么,他始终不愿说明。或许不把事物说透,永远保持着悬念,让观者有足够的想象和思考的空间,就是艺术最大的魅力所在。
哥特式风格建筑。
哥特式建筑的特点是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哥特式建筑的整体风格为高耸削瘦,且带尖,连窗户也是尖的。
“哥特式”作为一个文学词汇,有着多种含义。它既指一种文学现象,又指一类文学作品,还可以表示一种文学创作方法,而且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历史阶段,这些文学现象、文学作品、文学创作方法的内涵也不尽相同。这类文学作品曾经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十分繁荣,然而它们的作者除少数外,均被文学批评家和文学史家所忽视。这类小说故事通常发生在遥远的年代和荒僻的地方,人物被囚禁在狭窄的空间和鬼魂出没的建筑内,悬疑和爱情交织在一起。惯用的悬疑手段有:隐秘的身世、丢失的遗嘱、家族的秘密、祖传的诅咒,等等。到最后,悬疑解开,歹徒暴露,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障碍被清除。不过,这种爱情有别于言情小说里的爱情,哥特式小说通常描写神秘冒险故事,其爱情障碍往往来自歹徒;而言情小说描写家庭平凡琐事,其爱情障碍往往来自男女主人公本身。
哥特式小说起源于18世纪后期的英国,开山鼻祖是霍勒斯·沃波尔。他的《奥特兰托城堡》创立了早期古典哥特式小说的模式。哥特式小说的出现,既与当时英国墓园派诗人的“哥特式”情结有关,也与埃德蒙·伯克的“哥特式”美学标准有联系。此外,它还借鉴了理查森的《克拉丽莎》的“女郎—恶棍”这一对立模式。这种小说问世不久即引起克拉拉·里夫、索菲娅·李、威廉·贝克福德等许多人仿效,成为最流行的体裁,并迅速从英国扩展到整个欧美。
到了18世纪90年代,哥特式小说逐渐演化成两个分支。一个分支是恐怖型哥特式小说,其特点是坚持传统的手段,并在此基础上融入病态的邪恶,以增加神秘、恐怖的效果。另一个分支是感伤型哥特式小说,其特点是保留古堡场景,但抛弃过分的神秘成分和极度的恐怖气氛,使故事得出合乎逻辑的解释。这两个分支对美国都有影响。在美国恐怖型哥特式小说家当中,代表人物是查尔斯·布朗。他的《威兰》等一系列恐怖哥特式小说以阴郁的色调和神秘的气氛,极为传神地描述了主人公的恐惧心理,对后世的严肃小说家影响很大。在感伤型哥特式小说家当中,代表人物有萨莉·伍德和伊萨克·米契尔。前者以18世纪的法国和西班牙为背景,创作了《朱莉亚》等一系列知名的哥特式小说;后者以哥特式小说《庇护所》而闻名。
2016年火爆荧屏的悬疑片《看不见的客人》的创作灵感也深受“哥特式”风格影响。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一对失去儿子的老夫妇不惜一切代价查明儿子死亡真相的故事。随着剧情层层推进,不断地冲突和反转,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除了剧情,这部电影中的关键镜头总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影片开始,一名“律师”来到被告的房间了解案情,此时镜头给了背景墙一个全景:这是一幅希腊建筑的挂画,这种古典主义建筑在《雅典学院》中也出现过,挂在墙上,让人觉得很深奥。
在电影里,一开始出现的圆拱形建筑,暗喻整个案情是个一环套一环的谜团。也许导演对艺术有种莫名的情结,除了用画衬托,有些镜头甚至跟名画构图都一模一样。到了剧情最后的反转,死者母亲摘下面具头套,和死者父亲站在一起的镜头像极了名画《美国哥特式》。
哥特式建筑不光整体结构是尖的,就连窗户也是尖的,《美国哥特式》里二楼的窗户也是这样的,所以,哥特式在《美国哥特式》中的第一层含义就是阴森的哥特式窗户。在电影《看不见的客人》中,死人的旅店窗户和哥特窗很像,唯一区别就是旅店窗户不是尖的而是圆的。
现如今,哥特风早就不单单是指建筑风格了,《美国哥特式》里愁容满面、目光呆滯的男女主人公,给整幅画笼罩了一层哥特式的阴郁,这种惊悚感觉和《看不见的客人》的基调是一样的,而这哥特式的阴郁,就是哥特式在《美国哥特式》的第二层含义。
尽管《美国哥特式》与《看不见的客人》有着很多相同之处,但是二者之间,有一个细节却截然相反:画中两兄妹站在窗户前,而电影里老夫妇则站在窗户后面。这一安排,真可谓巧妙。《美国哥特式》强调苦难面前依然守住自己的家,所以人物立在窗前;而《看不见的客人》中儿子不幸身亡,家被侵害,所以人物退到窗户后面。
电影里老夫妻假扮律师的复仇计划,远比虚构的密室谋杀案要缜密得多。老年丧子,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了,但是人的潜能恰恰是在这样的打击下爆发出来的,亲情即可转化为强大力量。自己身体再弱,但为了儿子依然可以“强大”到去假扮一个与自己反差极大的角色。最后他们卸下面具的那一刻,让人不寒而栗,借助《美国哥特式》的构图和内涵,把这种震撼推向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