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鑫华
摘 要:《少年的你》取材于校园霸凌事件,直挑社会敏感问题。不同于以往浪漫化与写意化的“伪青春片”,其把惊悚、悬疑、犯罪等元素完美融合,拓展了青春片类型范式的同时,完成了从怀旧青春、消费青春到残酷青春的转变。导演通过城市空间的不断转换和现实空间的场景构建,真实呈现了两个被抛弃的少年相互守护、共同对抗残酷的“成长”故事,完成了对社会现实、人性、生命的关照。
关键词:《少年的你》;现实题材;类型融合;空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4-0101-03
《少年的你》豆瓣评分8.3,成功入围第93届奥斯卡国际最佳影片提名名单。其上映后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观影高潮,足见热度之高,至今已获得15.58亿票房。影片的高票房与高口碑除了仰仗两位主演自带流量的偶像效应外,更多依赖于影片的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美学的回归。诚然,青少年的成长聚焦了大量的社会焦虑,《少年的你》揭开了“校园霸凌”这一社会伤疤。值得关注的是,创作者并未局限于暴力本身,而是选择深挖基于这一现象背后不平衡的经济发展矛盾、社会阶层固化、不恰当的家庭教育等深层因素,使社会问题不再囿于青春爱情的套路化表达,真正破题出圈,极具现实主义美学风格,引发全社会对青少年成长的思考。
一、青春电影现实主义美学的回归与在地性表达中国电影从来不乏对“青春”的表述,“纵观新世纪以来内地青春电影的发展道路,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创作实践由于缺乏成熟的市场环境以及创作上无意于类型化探索,其青春题材电影归于作者电影和艺术片范畴”[1],类型特征并不突出。伴随中国电影工业的极速更新与发展,近几年国产青春片的主题表达从校园怀旧、社会纯爱发展为关注青少年身体与心灵的成长,从横向看兼容了校园欺凌、犯罪、懵懂爱情等多种类型元素。九把刀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2012年 ) 在大陆上映后引发观看热潮,低成本与高回报的青春片制作激励内地资本纷纷入驻青春片。2013 年,赵薇导演《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填补了国产青春片的空白,成功收割5.2亿元票房,一举斩获当年年度电影总票房季军,引发全民热议。《致青春》的成功向内地电影市场提供了可借鉴的类型经验,内地青春片开始蓬勃发展。而青春片票房累计连续几年丰收后走势开始下滑,主要原因在于文本内容趋于同质化,风口过后类型元素的一再重复难以激起受众的兴趣。
以前国产青春电影的主题主要聚焦于爱情,特别是复杂的情感纠葛。纵观当下大多数国产青春片,《匆匆那年》(2014年)、《左耳》(2014年)、《同桌的你》(2014年)、《后来的我们》(2018年)、《小时代》系列无不以“爱情”作为表达主题,伪悲剧性的人物形象、单一化的叙事模式、内容同质化现象严重,尽管力图标新,但仍无法逃出俗套窠臼。此外,爱情元素功能往往被无限放大,肤浅的主旨表达无法对当下年轻人产生积极影响。这些怀旧型的青春片只是裹着青春的美好外衣,并未展现青少年生活与成长的丰富性和多元性,内容上也没有挖掘青少年真实的内心骚动与困惑迷茫,可称之为“伪青春片”。
何为现实主义?恩格斯说:“现实主义除细节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以客观现实为基础,在制作中超越时空束缚,通过对典型人物和事件的编排、修饰、校正,创造出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的杰出作品,从而给予观影者感同身受的视听体验与心灵震撼”[2]。 2018 年落落执导的《悲伤逆流成河》与曹保平执导的《狗十三》两部影片的上映,实现了青春题材电影的主题转变,从怀旧情怀、爱情纠缠转变为对社会问题的深刻剖析,有力推进了青春题材电影纵深发展。两部影片的豆瓣评分分别为5.9与8.2,其中《悲伤逆流成河》虽然以表现校园暴力为话题,但内容与矛盾冲突的设置略显矫情,过多扁平化的人物塑造削减了影片表达的深刻性与现实性。而《狗十三》以残酷手法揭示13岁少女李玩逐渐被父权与社会现实驯化的成长悲剧,使无数成年人心有戚戚,赢得关于成长主题的共鸣。2019年的两部高口碑青春片《过春天》与《少年的你》,在主题表达上另辟蹊径,直面青少年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人生困境。不论是《狗十三》对警惕青春规训的艺术探索、《过春天》在空间围城中的自我追寻,还是《悲伤逆流成河》《少年的你》对校园霸凌的控诉,无疑体现青春电影现实主义美学的情绪回归。
二、城市空间中的二元对立与符号隐喻
电影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少年的你》选择在重庆取景拍摄与其城市文化气质密不可分。“重庆独特的山城地貌、江城特质、湿润的气候,立体的网络式交通模式成为重庆独有的气质和景观”[3]。为电影拍摄提供了必要的外化场景与文化空间。作为当代社会转型、现代化进程中具有重要代表性意义的城市,经济飞速发展下城市的繁华与破旧矛盾又和谐地融合于重庆的复杂空间中,颇具戏剧性。“《少年的你》导演曾国祥曾说道,重庆有很多大型立交桥、高楼,也有小巷子,就像个迷宫,把人物放在这里,就有一种逃不出這个地方的感觉,有助于电影呈现出青春期难以逃避的忧郁情绪”[4]。影片里陈念的家位于海棠溪正街上的破旧筒子楼里,构造较为特别。监制许月珍提到,“导演曾国祥一看到这栋楼就非常喜欢,电影中一层层的楼梯有一种禁锢的隐喻”[5]。影片中陈念父亲的从未出现昭示她单亲家庭的身世。处于城市边缘地带的简陋与灰暗,房屋凋敝、苦闷,楼道狭窄、拥挤,似乎正是对居住其中人之身份地位的隐喻,局促的生活空间堆满了母亲所售的三无面膜产品,凸显其生活的窘迫和庸常。而母亲因被追债而住在更加破旧狭窄类似于民工合租房的地方,这些空间的展现显然告知观众一个生活窘迫的女孩。一个因为贫穷而不得不独立、坚韧的女孩形象跃然呈现,因此高考成为她唯一的、不可被动摇的信念,她才具备“只有通过高考才能改变命运”的执念。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明白当她被霸凌后,为了不影响高考选择不报警寻求保护的决然。影片中四面合围看不到出口的教学楼,随处可见的高考标语横幅,陈念回家必须经过迷宫一样的大楼,爬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穿过塞满街道的看不清面孔的学生群。这种空间设置的密不透风与无路可逃的封闭,呈现出一个微小的个体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疯狂却又单薄的努力。
小北的住所则更具有隐喻性和批判性,飞速发展的城市中立交桥下一处近似废墟的破房子,蕴含被时代抛弃的隐喻。高楼大厦的影子常常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影片画面的远景处,形成挤压与包围的窒息氛围。这种空间的二元对立带有浓重的现实主义风格,蕴含导演对基层人物与社会边缘人物的深切关注,对社会变革下贫富差距的揭露一览无余。于是,电影中的城市空间在这里不仅是一种符号隐喻,更成为一种叙事动力。小北与陈念,这两个少年,他们之间除了相互慰藉、相濡以沫,更多的是为了走向更为体面、更有尊严的生活,与对手进行的一场殊死博斗。这个对手,是施暴者魏莱,是法律的裁决,是无处安放的生活,更是为彼此付出的决心。陈念被施暴后两人一起在小北家里剃寸头时,“镜子的出现营造出一种奇幻效果,不仅可以映照两人的外貌形态,更是作为具有神奇魔力的象征性符号。角色的自我凝视,透过镜面变得具体形象,透露出人物的内心”[6]。陈念与小北通过手机拍的合照是两人惺惺相惜、情感升华的体现,而最后小北将合照删掉预示了他要为陈念顶罪的决心。正如影片中小北所说的:“我喜欢一个人,我只是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叙事空间的建构与符号隐喻为人物行为动机增加了一定的合理性。
“一个社会的空间实践,是透过对其空间的释明而显现的,城市社会生活展布在城市空间中,社会透过空间而运作,阶层和其他群体界限(如性别、族群等)及期间的社会权力关系,都镶嵌在一定的空间里”[7]。如果说小北与陈念的家是社会基层群体的暗喻,那么施暴者魏莱的家庭空间构建则是社会资本与力量的典型展现。值得注意的是,导演在表达陈念和小北的家庭内部、学校空间时多运用冷峻的色调营造故事环境,以灰色、蓝色为主基调铺垫故事情节,清冷灰暗的画面风格给人冷漠疏离之感。而当郑易在魏莱家了解情况时却是暖色调呈现,强烈的反差感将家庭条件的差异呈现出来。甜美表象的魏莱一面是家里的乖乖女,一面是狠毒的霸凌者,魏莱母亲的推卸责任显示出了其家庭的冷漠自私。生存矛盾、阶层差距等社会问题通过空间展现一目了然。
三、叙事合理性探查
电影是生活的写照。在查阅资料时笔者发现很多人质疑电影中学校、家庭角色极度缺失的表达是否符合现实。笔者认为,现实主义要求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把人物置身于一个政治、社会、经济的具体的总体现实中进行刻画,以达到“充分的现实主义”的高度。现实不等于写实,不论是被母亲抛弃的街头混混小北,还是外柔内刚的好学生陈念,以及施暴的三人家庭(富有却又缺乏真正的爱和关心,从而导致心理扭曲的魏莱,时常被父亲暴力相向、最爱使用武力的罗婷,以及懦弱不堪、毫无主见、只会依附他人的徐渺),都具有极强的典型性和社会代表意义。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对革命的过分问题这样阐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足以娇枉”[8]。真实的校园暴力或许比影片所呈现的更可怕,现实中校园暴力的频发与学院、家庭这两个本应承担保护伞的角色缺失密不可分,影片的这一设置更加体现出青少年与成年人同处于一个空间却是两个平行世界的现实,警醒每个社会角色进行反思。这样的夸张有多少映照着现实世界的真实问题?电影中的每一个角色皆具有悲剧性,青春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孩子一个人的事,家庭的相处模式决定孩子与世界的相处方式,倘若没有平等和爱的输入,又怎会有爱的输出?
胡小蝶跳楼作为暴力事件的源头,是故事开始的原点,出于影片时长限制,影片开头没有揭示胡小蝶之死的深层原因,而之后的情节也未给予观众提示与隐喻,这一重要情节点的缺失令人疑惑。此外,对于加害者的深层动因展现不足,也成为影片的硬伤。最后设置两个少年彼此救赎的戏码一度被网友诟病为有融梗嫌疑,是否融梗在这里笔者不做讨论。影片后半部分犯罪、悬疑的元素营造了一种无路可逃的窒息感,一方面增强了可看性,但另一方面却削弱了社会批判力度,这种彼此救赎里情绪极度落差的动感赚到了观众眼泪,却减少了艺术深度。
有人说,《少年的你》是一部将商业性和艺术性融合的很好的影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青春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少年的你》迈出了直面残酷青春的一步,成为青春片回归现实主义美学的重要一步。作为一个大的类型片种,希望未来的华语青春电影能够有更多的类型拓展,以及更多样的叙事方式,为青春抒怀,为现实立传,为时代放歌!
参考文献:
[1] 邹安琪,何春耕.中国内地青春电影的类型化探索[J].视听,2019(10).
[2] 恩格斯.評玛·哈克奈斯的《城市姑娘》.
[3] 张杰.中国当代电影城市空间的嬗变——以新世纪重庆城市电影为例[D].重庆大学,2012.
[4] 付佳.《少年的你》带火取景地“渝”见易烊千玺[EB/OL].https://www.sohu.com/a/352163955_100191057,2019-11-07.
[5] 《少年的你》周冬雨家成网红景点,网友:想起了苏大强的家[EB/OL].光明网,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4870188,2019-11-05.
[6] 徐珊珊.大陆青春残酷电影的符号学研究[D].湖南大学,2016.
[7] 刘磊.中国早期电影院空间文化研究(1896-1949)[D].山东大学,2018.
[8]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R].1927-03-05.
[责任编辑:武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