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馨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水果是有两种相反的味道的话,对于母亲和我而言,它就是甘蔗。
小时候,坐上破旧的班车去外婆家,车在颠簸弯曲的山路上狂奔,疲惫不堪的人们被困在狭小的车厢中失去了自由,父亲用强壮的身体把我紧紧地护在窗边,让我有了独属的空间,我歪着小脑袋望着一片一片绿油油的甘蔗地,好奇地问着父亲:“那个是什么呀,可以吃吗?”父亲告诉我:“那是甘蔗,很甜很甜的。”我当时有个天真的想法:要是我是一只小白兔,在这开阔的甘蔗地里自由自在地窜来窜去,肚子饿了就吃甘蔗叶,渴了就喝甘蔗汁,蹦跳累了就到甘蔗地里挖个洞躺着,让阳光透过层层甘蔗叶轻轻地洒在我稚嫩的脸上,微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毛发,每一天都看着朝阳从甘蔗地的这头升起,夕阳从甘蔗地的那头落下,那生活该有多美好啊!
家里并不富裕,母亲为了挣钱养家,在我读初一的时候选择了卖甘蔗,一直卖到了我读大学才结束,有六七年的时光我都是陪着甘蔗度过的,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甜甜的甘蔗原来还有另一种味道,“苦!”很“苦”很“苦”!
甘蔗是多年生高大实心草本,主产于我国南方,根壮茎粗,秆高3至5米,直径2至4厘米,有10余节。甘蔗按用途可分为糖蔗和果蔗两种,糖蔗是制造蔗糖的原料,且可提炼乙醇作为能源替代品。母亲卖的是果蔗,与广西一带出售甘蔗汁不同,云南这边更喜欢把坚韧的甘蔗皮削去,慢慢地咀嚼出它的汁水品尝它的味道。母亲的力气很大,一根3米多5斤左右的甘蔗母亲用特殊的刀也能在20秒内削出客人满意的样子。生活就是这样!就算母亲再努力再无私的付出,溢出的甘蔗汁水仍然把手上的皮肤浸染成了黑色,无情的甘蔗皮在快速脱离躯干的时候在手指间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的伤痕,特制的甘蔗刀更是在一不留神的情况下在手背上热情的亲吻上一大口,她的双手已是伤痕累累。
每天早晨,母亲把猪食剁好分成了三份,猪圈里嗷嗷直叫的三头大肥猪喂饱了才能安静些。我得帮衬着她把五六捆又长又重的甘蔗装上那又破又难骑的人力三轮车,我们才能出门,开始一天忙碌又辛苦的事。早上放学,午饭是要自己做自己吃,还要把猪圈里的猪喂了,把猪屎铲了弄出去,用母亲的话说,这三头大肥猪可要招待好了,我和妹妹明年的学费就得靠卖两头猪才够,而另一头要杀了过年我们才有肉吃。下午放学,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第一件是喂猪铲猪屎,还得砍上一些客人不要的甘蔗给它们来点甜甜的“饭后点心”;第二件是找猪食,把比我腰还粗上两圈的背篓装得严严实实背回家,明天一整天的猪食才够,要是你骗了它们,那三个大家伙不要命的叫声可不会让你和你的邻居们好过;第三件是做饭,自己吃过之后,还要送给在街上饥肠辘辘的母亲;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就是赶在学校晚自习开始前,回到教室把作业做好,把学业保持在班上的前4名,学习是我的首要任务,每次母亲都心疼着让我少做一点家务活,可是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妹妹太小还安排在爷爷奶奶家,我只有多做一点,辛苦的母亲才能少做一点,儿子学习成绩好和经常受到老师表扬是母亲在街边吃着饭和同行们聊得最起劲的事,虽然很苦很累,但我必须一件一件地做好它。晚上放学,还不能立刻休息,如果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还得去借隔壁李大妈家的三轮车给母亲送甘蔗后才能入睡,晚上的生意是最好的,母亲可不会错过这挣钱的好时候,所以她凌晨2点才回家那是正常不过了。有时候也会有生意差的那天,难过没有赚到钱是其一,家的旁边有一条150米长的大陡坡,所以最痛苦的是,半夜要从舒服的床上爬起来,帮母亲推车才能顺利地把载着300多斤甘蔗的人力三轮车推回家。
初中毕业,我顺利考上了我们县最好的中学,家里人都非常高兴,带上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这一次没让我做饭也没有洗碗,我吃得很饱,很舒服,就像小时候车窗外的那只小白兔,很安逸。我高中的学业更忙,母亲卖甘蔗比平时出门的更早回来的更晚,父亲总是说:“家里要出个大学生才行,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我深深地记下了这句话。
每年腊月二十,母亲都要备上5万多斤甘蔗,买年货的人们总认为,甜甜的甘蔗象征着甜甜的生活,而母亲和我却知道,甜甜的生活要靠勤劳的双手,于是,全家总动员都去街上卖甘蔗,父亲母亲卖最大一摊,我可以独当一面,和小妹一起卖小的一摊,兢兢业业,每天晚上把自己赚到的2千多元钱送到母亲手中,母亲抚摸着我的头问到“有没有什么困难?吃得饱不饱?隔壁摊位有没有欺负你们?有没有哪个客人为难你们?”,我很懂事的一直摇着头。心疼父母太过劳累,固执的我坚持待在原地守护甘蔗,父亲推来了三轮车放在了大路边,我爬到铺上被褥的车厢里,盖上一把大大的雨伞快速进入了梦乡,这种卖年货模式要持续七八天把所有甘蔗卖完了才会结束。
一次空闲,我想起了脑海里甘蔗地的那只小白兔,提出要和母亲一起去运甘蔗,母亲同意了,她为什么同意我去,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但是仅此一次,就出事情了!我们在凌晨四点半出发,由于路面有霜,长长的大货车在过一个急转弯时,滑出了路面,掉进了沟里,在车不受控制滑出去的0.5秒,母亲一把把我拉到了背上紧紧地护在了身后,第一次经历车祸,我看着她的身躯呆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才知道原来运甘蔗的路上是这么的不容易,想想这几年,不知道母亲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危险和突发情况,路的另一边是深深的峽谷和一条湍急的西洋江,滑去那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母亲早已不再卖甘蔗,我脑袋里的小白兔也长大跑出了甘蔗地。甜甜的生活是从辛苦奋斗中一路走过来的,艰难的时光会过得很缓慢,因为每一天每一分钟都让你难以忘怀。对于甘蔗,人们都能尝其甜,而母亲和我却知其苦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