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娥
春日,惠风和畅,鸟语花香,乡野的芬芳在空气中流淌,乡村的声音在田野上回荡,乡村的农夫在庄稼地里奔忙,乡村的孩童在校园里歌唱…… 往返穿行无数次的十字路口,曾经,驻足昂首瞭望遥远的太空、想要探究神秘的星球,不断奔跑于上学之路、渴求找到美好的希望,奋发苦读于林荫道旁,想要追求伟大的理想;曾经,踏着前辈的足迹,学着先贤的模样,一步一个足印,从此走向漫漫人生的旅途,奋力寻找诗和远方。蓦然回首, 我忽然明白了,诗意在绿色的田野,诗意在苍翠的山岗,诗意在恬淡的乡村小学……
在重叠与混搭的畅想中,穿过田间的小路,走进乡村小学的大门,驻足良久,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诚然,我久居尘嚣积存于身心的倦态,在踏入校门的当儿,已悄然卸下。我用宁静的目光扫视着校园壮观的楼房、现代化的运动场、错落有致的花园及那些光滑清洁的步道、别有韵味的角落,用柔弱的双手抚摸着庄严的校门、新型的球架及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材,心灵不禁铺下一地的静谧,灵魂游荡在对校园纯洁爱恋的情愫中,神思和着校园的精气、释怀着岁月在生命中筑就的坚实和温柔。
这所乡村小学,就是我幼时读书的马达小学,坐落于麻栗坡县大坪镇东南角,地处县城通往镇政府乡路的中段,距县城13公里,距镇政府7公里,在雄伟的魁英山下,在宽阔的马达坝子,在葱葱郁郁的林木之间,像一位温文朴素的村姑伫立着,用宁静的眸子关注着周边田野、村社及过往的行人。这所乡村小学可谓名不见经传,似乎没有名流对外描述过她的形容、赞美过她的雄浑。但在我心里,她是我们乡村人家孩子心中神圣的殿堂。因为,在这宁静的校园里,我和无数的前辈以及后来的学友们一样,在这里上完了小学,有的还上完附设初中,为走出大山打下坚实的基础。也正是因为这所学校的教育和培养,我们获得了走出山门的智慧和力量,摇动生命的小舟,奔向人生理想的彼岸。
山川田野拥校园,执教育人历百年。经调查考证,这所乡村小学也有辉煌的历史。公元1919年,巴黎和会上中国的合理要求遭到了拒绝,将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让给日本。北京学生爱国团体纷纷通电组织游行罢工,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了五四风雷,开启了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新篇章。据在此读过书的刘朝统、刘朝舍、胡玉录等老前辈所述,为适应新文化运动的需要,提高乡村群众的思想文化素质,刘仕麟、刘仕富等乡村里的一些有識之士,竭尽全力,招集群众筹资出力,创办了这所学校,他们自己担任教师、管理学校,并随地缘取名为马达小学。这是一段不平凡的年月,特别是对马达小学而言,是扬帆起步、开启新纪元的黄道吉年。可称道的是,学校的兴办,揭开了马达乡村文化教育的序幕,架起了乡村人家与外界互通文化信息的桥梁,加强了乡村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融合,为发展乡村先进文化、推进乡村群众的思想解放运动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条件。让乡村人家的子弟有了读书的园地、生活的期盼,让一批又一批的学子能从此走向更远的地方去学习知识、开拓视野、立身创业,找到绚烂的生活之路。
学校成立之初,乃是寄宿于小寨村旁边的小庙里,因庙宇损毁,搬迁至魁英山顶为防匪患建于1903的碉堡里上课,后为了孩子上学方便,遂搬到大龙潭村谢氏家族的柴房里继续办学,随着学生人数增多,最终迁往马达坝子建校。学校共举办过多少教学班、有多少位老师任过教、培养过多少人才,现已无法查证。但却了解到解放前本乡本土的陈瑞杰、夏世林、刘朝安、刘朝伯、刘朝统等先后在学校任过教。因为国困民贫、能就学的农家子女不多,开办时学生并不多,教师可谓一师一校,教师的薪水是乡村中保甲长从农户的公粮中抽来的粮食,每月一斗或两斗。例1943年在此就读并在此任教过的原州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刘朝统讲,他读的班级仅有4人,读到三年级,学校因招新生,教室、老师不够,就把他们合并在二年级的班级里,合并的新班级总共也才有9名学生,与一年级的五六个学生坐在同一教室里,一位教师负责讲解两个班的课程。虽然校舍简陋、师资力量薄弱,但师生对教学特别认真,他们每天上课前要先唱校歌:
我们是马达小学的学生
为了理想
走进校门
振作精神
勤学好问
追求真理
为国为民
……
校歌充满气势,催人奋进。
唱毕校歌,学生们专心听老师讲语文算术、历史地理……课余,大家会在老师的带领下聚集在操场上做游戏、讲故事、谈天说地。
学校搬到马达后,当地各村自发出钱出力,建盖了一栋土木结构的两层梳楼房,设置了3个教室,招收了三个班的学生20余人。由于办学经费不足,加之战事紧张、时局不稳,学校时停时办,不间断地延续至解放前夕。1950年,麻栗坡县获得解放,县委政府成立,县乡各级党委极为重视学校的发展教育,1951年至1952年间重建马达小学,学制为4年(毕业后考试选录到大坪读高小),1969年改成五年制,1969年至1979年办戴帽附设初中班,先后调配冯德英、吴朝德、秦龙平、潘代春等数十名老师于此任教。
乡村小学把文化巧妙地植入乡村,学校所有的根系、血脉,都深深地与乡村暗接,成为乡村文化的重要符号和育才基地。因此得以在历史的岁月、朝代的变迁中生生不息。让这里的居民从小受到文化的熏陶,领悟学习文化的重要性,充分发挥学校的教育作用。学校自创办以来,着力培育社会进步和国家发展需要的人才,通过接受这所学校的教育,从而提升自己能力水平,走出山门创业的人屡见不鲜。据不完全统计,本村委会就读此校走出去谋职的学生有数千人。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南疆边陲的乡村,没有电视电话,更没有网络,我们除了上学,就是在家里做手工,或到山里放牧、砍柴、找猪菜。毫无疑义,学校是学生联系社会、结交朋友的重要媒介和主要场所,也是大家了解外界、获取信息的窗口。因为在这里,邮递员每隔三两天送一份报刊来,老师会把报刊传递的信息在课间或是课余讲给大家听。乡村的孩子只有走进校园来读书,才能结识老师和学友,也才能从中听到些许的国内外时势,了解神秘未知的外界。
1969年9月的一天早晨,父亲牵着我的手,带着童年朦胧的念想,听着快乐的鸟鸣,踩着晶莹的露珠,我们走进了马达小学。学校在离我家不远处公路的右下方,穿过土球场,一横一竖立着两栋土木结构的房屋,房屋高两层,正屋坐北向南,楼上是教师宿舍,楼下是教室,侧面横着一栋相对矮一点,楼上楼下都是教室,其实全校总共也只有三个教室。墙壁是黄泥土做的,一些土块已经裂变、脱落。门窗是木条框成的格子,斑驳的色彩泻满了校园的沧桑和年轮。
走进约莫四五十平方米的长方形教室,泥土地板在师生的足踏下浮着尘埃,破旧的桌椅在窄小的教室里整齐地排成四列不太规则的方阵。周围墙壁上用红色涂料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名人警句。教室极为单调、简陋,但桌椅干净、整齐,比我们农村横竖着锄头镰刀柴禾的家舒适,更何况有老师、有许多同龄的朋友。
教室的最前面,一块木制黑板在木制的三脚架支撑下斜靠在墙壁上,一位中等身材、和颜悦色的中年男老师(后来才知是赵宝发校长)站在黑板前,一手握着本子,一手握着水笔,在记录着前来报名的学生。我们径直走过去,他问过年龄、住址等情况,便叫我伸出右手从头顶搭过去摸左耳,因为没有摸到,他觉得我太小不太愿意接收,父亲同他讲了好些话,我才得以入座教室,成为一名正式的学生,开始这里的学习生活。
在我们的教室里,坐着一二年级两个班的学生,中间一条走道隔开,左边是一年级,右边是二年级,赵校长和一位中年女教师轮流给我们上语文课和数学课,每节课间分两次讲解,讲一年级课程时,让二年级学生做作业;讲二年级课程时,让一年级同学做作业,这种形式的教学班叫复式班,因为教室、教师紧缺,我们两个年级的同学就是这样共同在一个教室里读书的。在这里,我在老师的教诲下,从零开始,歪歪扭扭地学写阿拉伯数字,直至学会以其进行加减乘除运算……在这里,我从握笔起步,直至学会运用点横撇捺组成优美的汉字,并逐步学会运用简单的文字表达粗浅的思想感情……在这里,我完成了小学一至五年级、附设初中两年的课程,获得毕业证书。
老师会在课余时间带领我们开展勤工俭学,每到周末,我们会到校外的田地里去劳动,生产队划给学校每班一块劳动园地,我们每到春天就在地里种植玉米、大豆、南瓜等种子,秋天收获一些成果,卖出去以后获得些微的收入,就可以作为班费用以解决班里谁缺作业本、铅笔等一些小事情,或是毕业时用来买纪念品、聚餐等等。我们信奉劳动光荣,我们热爱劳动,我们在平凡的劳作中,不仅收获粮食,也收获快乐和幸福。
记得读初中不久,学校师生和工人一道共同翻修扩建校舍。我们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多次用课余时间到林家寨、赶香寨等村庄去扛生产队赠予学校的木料,用以修缮右边一栋老房子,并在左边的空地上建盖了一栋新房子,虽然是木板房,但新建了四个装上玻璃窗的教室,教室里窗明几净、宽敞明亮,小学不再有复式班的情况,中学各年级也各有其教室,教师和学生也越来越多,校园里更加热闹了。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岁月蹉跎流年似水。从入校到出校,从小学到中学,从天真无邪的童年至渐次成熟的中学生,不识字到能說会写,转眼已过七年。七年的学习时光,无法用脚步来衡量远近,但翻阅日历已有厚厚的七本。回顾入学以来的学习生活,我在学校认识了不少的老师和同学,学到了与年龄相对应的数理、语文相关知识,获悉了一些外界的信息,也学习了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明确了为什么要读书和怎样读书的问题。
1976年7月,我走出这所学校,考入大坪镇中学读高中。再后来,因为学习、工作等原因,我距离学校越来越远,学校的样子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了,我的心灵面对学校的存在习以为常得近乎麻木,甚至有些忽略。
当然,校园在乡土,学子在远方,深厚的情感,像牢固的桥梁和坚忍的纽带,让师生共同用文字雕刻在时空,时常以无声的平仄响板,在我的心海演奏文化亘古的琴韵,使我在生活的道路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临风回首,追忆那一段美好的校园生活,回想老师们亲切悦耳的教诲,关注学校的发展变化。多年来,我虽然没有回过学校,但我曾先后购买过1000余册图书寄赠学校,同有关部门协调6万余元资金资助学校改建运动场、文化长廊,也曾从微薄的工资里省出数千元钱资助过从此外出读书的学生。在遵规蹈矩的上班族中行走,我来不及去细想学校与诗词的联系。在人到中年的时候,庄稼成熟的季节,再次造访学校。我倏忽发现,诗,是南疆边陲山野的彩云,而乡村的小学,也从来不缺诗词的拥抱。近年来,校园不断地发生变化,心中的乡校,虽然远在夕阳外、存在岁月中,一种沧桑的心境,让我难以言表。而今,站在校园里,面对生活之路的起点,我不仅看到了秋叶飘落的况味,而且看到了古木萌发的新芽,高楼林立的壮景,学风严谨的校园,朝气蓬勃的气象。
乡校,不像城区小学那样设施完备、豪华气派、引人注目。但它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能在社会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进而成长壮大,并随着国家和社会飞速发展的进程不断变化。1988年扩建为四合院,有了宽敞规范的运动场、坚固厚实的围墙;1992年学校教学班改为六年制;1993年争取大坪镇政府投资12万元,改造教室;1997年、1998年、2003年分别通过普及六年义务教育、扫盲教育、普及九年义务教育验收;2006年3月,争取飞利浦公司和县人民政府共同投资51.5万元,新建钢筋结构混凝土教学楼一栋,改造了操场,配备了电脑23台,建成并成为大坪镇第一个拥有多媒体教室的学校;2015年,争取上级主管部门投资435万元,解决了教师住房和校舍问题,优化了教育环境。同时,学校按照“德育为首、教学中心、质量第一、全面发展”的办学思路,狠抓学校管理,不断提高教学质量。
一所乡校的前世今生,包含了太多的离奇曲折和人事变迁,最终向世人展示她的华丽蜕变。
如今的马达小学已成为一所村级寄宿制完全小学。有完备的校舍,占地面积5174㎡,生均28.59㎡;有绿化面积385㎡,生均2.13㎡;体育场地1323㎡,生均7.31㎡;校舍建筑面积3153㎡,生均13.25㎡;教师宿舍16套,建筑面积635㎡。有教职员工18人,专职教师17人,中级以上职称15人,女教师6人。本科学历8人,大专学历9人,党员5人。学生有6个班、181人,其中女生102人,少数民族生41人,最大班额41人,平均30人,寄宿19人。
走进学校,校园已然较之于过去向外扩大了许多面积,规整的四合院校舍布局合理、大气美观,洁白的墙壁上雕刻着校训:求真、博学、明理、诚信;校风:勤奋、文明、合作、进取;教风:敬业、严谨、求实、善导;学风:勤奋、好思、善思、苦练;班风:友爱互助、团结、进取。水泥地运动场周围安装着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周边的文化长廊刻画着学校简介、名家格言及本地区的一些民俗文化和民族风情。
乡校的发展助推着乡村变化。学校周边村落民风淳朴、人们勤劳善良,自觉遵守传统习俗、崇尚自然规律,善于接受新文化新事物,在生产经营和社会生活中运用科技发展乡村经济,与学校的宣传教育密切相关。在历经的岁月中,学校不但抓好校内学生的培养教育,同时注重抓好乡民的扫盲和宣传工作,先后多次派教师利用晚上的时间到各乡村集中开展文化教育、时势政策教育,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使乡民们不断提高文化素质,解放思想、转变观念,调整产业结构、改进生产方式,不同程度地推动了乡村生产力发展,提高了乡村人家的生产生活水平。乡村里家家户户建盖了新楼房,村村实现了通路、通电、通水,衣食住行条件得到较大改善,村容村貌焕然一新。
我的乡校,她曾像一张温暖的木床,让我舒坦地睡眠、自由地做梦;像一位善良的母亲,拥我入怀、呵护备至;像一位严厉的慈父,于我严加管教、关爱有加。她是可爱的,是她用知识改变了我的命运,促使我走出乡村,寻找梦想。我才疏学浅,写不出她的伟大与富足、内涵与形容,无论书画还是文字,我都无法描绘她的高度、她的伟岸、她的美丽。但我执诚地以诗人的想象和名义,拉长她在乡间时空里的概念,让外界的朋友们关注她淡定而圣洁的微笑,聆听她在乡村里咏唱深沉而高昂的圣歌。愿你,成为乡村学子的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