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斐 潘茂启 王晶晶 王 雷
全球化经历两次生产分离(Unbundling):第一次分离发生在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带动远洋技术发展极大地降低了商品运输成本,资本主义国家的殖民扩张带动国别之间的贸易。第一波全球化实现生产者和消费者分离,国际贸易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第二次分离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信息技术的发展提高全球资源的配置效率,生产分割(Fragmentation)迅速发展(Antràs和Chor,2013)。第二波全球化实现办公室和工厂分离,总部经济应运而生,全球价值链成为资源配置、生产组织和利润分配的主要方式,同时带动任务贸易(Trade in Task)的发展。欧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在第一波全球化中实现了工业化,东亚等后发国家在第二波全球化中完成工业化。第二次大分离之后,全球价值链不断深化和扩张,全球经济进入长达30年的高速发展阶段(Costinot和Wang,2012)。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过于追求生产效率,忽略分配公平,造成世界范围内较为严重的不平等现象(Costinot和Vogel,2010;Eaton等,2011;Eichengreen等,2011)。
全球生产组织方式的每一次分离与融合对于后发国家都是一次难得的赶超机会。在第一次大分离中,清王朝的“闭关锁国”最终导致中华帝国衰落,而英美等国则一跃成为世界强国。在第二次大分离中,韩国和新加坡等国实现经济起飞。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积极加入WTO,实现经济腾飞,成为全球第一大贸易国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国的经济发展速度减慢,产业升级动能不足。能否抓住本次全球价值链重构的机遇,通过发展非常规任务贸易重塑竞争优势,实现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的任务是目前最重要的研究课题。对于该问题的研究不仅可以丰富国际贸易理论体系和扩展全球价值链的研究范式,而且更重要的是为我国经济增长寻找新的动力来源,这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针对全球价值链的演化,本文将从以下方面扩展现有研究:第一,拓展GRH模型,将任务贸易划分为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分析全球价值链演化过程中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影响。Grossman和Rossi-Hansberg(2008)建立任务贸易模型,分析开展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和就业的影响。随后许多学者扩展了GRH模型,但是这些研究存在一个明显的缺陷——没有区分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本文将弥补该缺陷,任务贸易不仅发生在国别之间,国内不同区域之间也可以开展任务贸易。通过国内任务贸易,可以强化市场规模优势,重塑增长动能。第二,本文突破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外包的限制,发展中国家(中国)也可以向发达国家进行外包。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外包,是利用发展中国家廉价的劳动力来降低成本,但这并不意味着发展中国家无法向发达国家进行外包。因为国际贸易理论建立在“相对”概念之上,发展中国家的高端要素和产品可能无法自给自足,生产之甚至比购买之要花费更多的费用,而发达国家的高端要素相对便宜,所以,在目前的技术下进行研发需要更多的费用,这就是发展中国家开展外包的动机。第三,本文利用55个国家的投入产出表和中国30个省份1997年、2002年、2007年、2012年投入产出表以及双边货物贸易、双边服务贸易数据测算了1995—2014年我国30个省份细分18个行业的任务贸易,在此基础上检验任务贸易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本文拓展Feenstra和Hanson(1997,1999,2012)的经典计算公式,同时计算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第四,本文实证研究发现: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而在全球价值链发生重构之后,正负关系发生反转,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这意味着,随着全球价值链重构,国内任务贸易的重要性逐步显现。
20世纪80年代,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取得显著的成果,世界贸易壁垒和国际投资限制逐步减少。低工资国家的加入,使得大型跨国公司可以在全球范围内配置资源,降低生产成本,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全球化。分拆任务(unbudling of tasks)和商业功能(unbudling of business function)的生产方式使得发展中国家不需要完备的生产体系也可以进入全球市场,为其快速融入全球生产网格提供便利。由于参与全球价值链可以提升生产率、提高产品的复杂程度和促进产品多样化,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全球价值链中。Frigant和Lung(2002)以沃尔沃S40轿车为例,分析当时全球价值链的国际分工特点。例如,其头枕和座椅由挪威厂商提供,动力和刹车系统在英国生产,电缆在德国完工,只有极少部分产品在瑞典本土生产。Feenstra和Hanson(1999)利用投入产出表,构建FH指数,较好地测度了行业的外包率,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外包对美国就业的影响。徐毅和张二震(2008)在FH指数的基础上分析了外包和生产率的关系。姚战琪(2010)利用中国的数据,进一步分析工业外包和服务外包对生产率的影响。随着通信技术的改进,越来越多的国家需要为全球供应链增加价值。Grossman和Rossi-Hansberg(2008)建立了任务贸易的理论模型,并用它来研究离岸外包成本下降如何影响来源国的要素价格。该模型表明,任务贸易的生产率效应有利于那些任务更容易转移到海外的因素。Grossman和Rossi-Hansberg(2012)进一步提出在具有相似相对要素禀赋和技术能力但规模可能不同的国家之间进行任务贸易的理论。企业通过执行一系列任务来生产差异化产品,每一项任务都会产生局部溢出效应。任务可以在国内或国外执行,而离岸外包的成本因任务而异。Saliola和Zanfei(2009)认为,全球价值链提供了买家和卖家之间的交流机会,有助于技术转移和促进参与国的技术进步。参与全球价值链,诱发分工效应和劳动力再配置效应,会促进经济增长。Díaz-Mora等(2018)发现全球价值链为转型经济体提供新机会,保持转型国家的经济增长。郑江淮等(2018)分析了参与全球价值链对我国新旧动能转换的影响。
为了防止自身利益受到侵害,价值链上处于核心位置的大型跨国公司利用“横向压榨”和“低端锁定”等手段阻止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升级。这导致在价值链上不同的国家以及相同国家内部不同阶层的收入水平存在巨大的鸿沟,发达国家的非熟练工人以及发展中国家的工人没有共享全球化收益。全球经济一体化经过三十多年的高速发展,积累了众多问题,2008年金融危机成为引爆的导火索。该危机爆发之后,国际贸易发生坍塌,主要发达国家的经济进入低速增长的状态(Bems和Yi,2011;Gopinath等,2012;Nagengast和Stehrer,2016)。为了应对危机,跨国公司纷纷回迁制造类业务,全球价值链发生新的演化,生产的全球化逐步被区域化代替。全球经济一体化受阻,全球价值链进行重构。Baldwin和Venables(2013)研究了全球价值链的组织形态,发现全球价值链上存在两种典型的生产方式——线性结构和网状结构(snakes and spiders);前者是沿袭固定的方向逐步增值,后者呈现出更为复杂的网络拓扑结构。其研究说明,全球价值链内部的生产组织根据不同的外部政治和经济环境进行演化。Baldwin和Lopez-Gonzale(2015)研究了全球供给链贸易(global supply-chain trade),他们发现目前全球供给链主要以北美、欧洲和亚洲三大区域为中心,衍生出大量的区际中间品贸易。从严格意义上说,全球供给链实际上已经演化为区域供给链。
在结合样本实际特征的基础上,本文设计如下的计量模型:
公式(1)中,下标i表示细分的行业,j表示省份,t代表时间,tfp表示全要素生产率,ITT表示行业的国际任务贸易,DTT表示行业的国内任务贸易,表示影响生产率的一系列因素,μi是行业的固定效应,ζj是地区固定效应,δt是不随时间变化影响服务业全要素生产率的特定因素,εij,t是随机误差项。因此,本文分别控制省份固定效应、行业固定效应和时间固定效应。为了避免变量由于数量级差异造成的估计结果的偏误,所有的变量均采用对数形式。考虑到全要素生产率在演化过程中具有连续性的典型特征,我们引入全要素生产率的滞后一期作为被解释变量,即:
公式(2)中,t-1表示滞后一期。为了进一步避免遗漏重要解释变量引起内生性误差,我们还引入了3个控制变量:人力资本、FDI和产业结构,以便控制人力资本积累、FDI增加以及产业结构变迁对经济增长速度的冲击。本文后边表格中数据均是依据公式(2)计算的。
1. 任务贸易
本文参考Feenstra和Hanson(1997,1999,2012)的经典计算公式(中间投入品进口占中间品总投入的比重与商品进口量占本地消费量比重的乘积)构造计算公式(3):
国内任务贸易的计算公式逻辑如下:国际部分是用行业i使用的行业j中间投入品占比与行业j消耗进口部分占比来衡量,那么国内部分就是用中间投入品占比与行业j消耗本地部分来衡量,将国内任务贸易和国际任务贸易相加就可以得到整体的任务贸易。由于投入产出表每五年绘制一次,为了计算其他年份的任务贸易,本文参考了平新乔(2005)、陈启斐和刘志彪(2013)的处理方法:1995—1996年、1998—2001年采用1997年投入产出表数据,2003—2006年采用2002年投入产出表数据,2008—2011年采用2007年投入产出表数据,2013—2014年采用2012年投入产出表数据。这样,通过处理之后可以计算出我国30个省份18个细分行业的任务贸易。
2. 常规任务贸易和非常规任务贸易
本文参考Andersson等(2017)的处理方法,将任务贸易划分为常规任务贸易(Routine Trade in Task)和非常规任务贸易(Non-Routine Trade in Task),前者指与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开展的标准化的任务贸易,后者是与第三产业开展的非标准化的任务贸易,包括研发、设计、咨询、高端定制等一系列个性化的服务贸易。不同的任务贸易形式对经济增长会产生不同的影响(Baumgarten等,2013;Ebenstein等,2014)。常规任务贸易(RTT)的计算公式如下:
非常规任务贸易(NRTT)的计算公式如下:
3. 被解释变量和相关解释变量
(1)全要素生产率(tfp):作为被解释变量,采用DEAP-2.1计算。
(2)产业结构的服务化程度(Service):无论是平衡增长理论还是非平衡增长理论都强调经济结构的服务化会对经济增长产生重要影响。因此,本文在回归中引入了服务化程度,用服务业的行业产出占整体的比重来衡量产业结构的服务化程度。
(3)外商直接投资(FDI):外商直接投资是全球技术扩散主要来源,能否通过外商直接投资带动我国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是本文重点关注的问题。
(4)人力资本存量(HC):内生增长理论强调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重要的内生动力之一。尤其是随着刘易斯拐点的来临,人口红利逐步消失,人力资本对于我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性日益提高。本文将研发投入纳入计量方程,分析增加研发投入对服务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首先,考虑到OLS方法未必观察到的异质性因素,而这些未被观察的异质性因素或许能够解释全要素生产率差异。同时,在计量模型中,也可能存在逆向因果关系,例如生产率较高的行业更容易开展任务贸易。在这样的情况下,OLS方法的估计结果就不再有效,因而我们需要引入另一种方法来解决内生性问题。为此,本文在动态面板的数据中引入了两步系统GMM的估计方法(Arellano和Bond,1991)。其实证结果见表1的第1列至第3列下的数据,这三者都通过了过度识别检验和AR(2)检验。
第1列是针对国际任务贸易,第2列是针对国内的任务贸易,第3列同时针对国际和国内任务贸易。第3列同时通过了AR(2)检验和Sargan检验,观察第3列,可以得到以下结论。
第一,国际任务贸易可以显著地提升我国全要素生产率,表1的实证结果显示:当国际任务贸易增加1%,会带动全要素生产率提高0.036%;而国内任务贸易的增长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Baldwin和Lopez-Gonzalez(2015)研究发现,中国是全球生产网格中最大的出口国和进口国,这主要由于中国“生产引致型进口(Importing-to-Produce) ”和“出口引致型进口(Importing-to-Export)”的发展模式造成的。这种“两头在外”的模式导致自身供应链的弹性和柔性不足。随着全球价值链的扩张,经济增长不仅取决于本地产业集聚程度和要素丰裕度,更重要的是在价值链中任务外包上的获利程度(Timmer等,2014)。通过国际任务贸易不仅可以扩大中间投入品的种类和提高其质量,更重要的是可以整合与获取价值链上的高端生产资源和生产性服务要素(Ito等,2011)。随着中间投入品质量的提高,长鞭效应(bullwhip effect)发挥作用,逐步提高了投入产出的效率,促进了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此外,国内任务贸易每提高1%会导致全要素生产率下降0.019%。出口导向的发展战略使得企业将优质的产品出口到国外,本地产品的质量相对较低,并且还存在较为严重的市场分割现象,这些因素使得国内任务贸易尚无法促进生产率的提高。
第二,人力资本提高会带动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从表1的实证结果可以看出:人力资本每提高1%,会带动全要素生产率提高0.119%。该结论和现有文献的研究基本保持一致,即通过提高人力资本可以显著带动生产率的提高(Barro和Lee,2013;陈维涛等,2014;王弟海,2012;姚先国和张海峰,2008)。通过人力资本的积累,后发国家不仅可以增加从全球技术扩散中的收益,还能提高新技术的创造能力,从而显著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第三,外商直接投资每提高1%,会带动全要素生产率增加0.109%,并且该关系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检验。现有的研究表明:通过外商投资可以实现知识的跨国溢出(Coe和Helpman,1995;Coe等,1997;赵奇伟,2009)。通过FDI可以反向吸收国外的知识存量。但是也有学者认为,随着中国资本丰裕度的提高,以及对外输出资本时代的来临,FDI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正在逐步消弭。本文通过30个省份细分行业的数据证明,FDI依旧是我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来源,应当继续鼓励吸收外商直接投资。
2008年,美国爆发金融危机,波及全球。这次危机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区域间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合作成本明显上升,产业的供给链甚至断裂,全球价值链发生重构,区域内的合作成本降低。此次金融危机之后,全球贸易额下滑近四分之一,经济学家称之为“贸易大坍塌(Great Trade Collapse)”。Bloom等(2018)分析了不确定性对经济周期的影响。他们发现负向的技术冲击会导致经济衰退。尤其在2007年到2009年,不确定性上升导致全球GDP下降25%。Cesa-Bianchi等(2018)建立多国的卢卡斯模型,分析不确定性对经济行为的影响。他们发现不确定性会延缓经济复苏。不确定性和经济的关系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不确定性和产出负相关。第二,不确定性源于金融(60%)和技术(35%)。第三,金融危机具有持久的经济萎缩效应,金融波动可以解释10%的产出波动。这意味着2008年金融危机会对全球经济增长造成深远的影响。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是否会发生变化?针对该问题,本文以2008年为节点,将样本划分为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和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对比分析任务贸易与经济增长的关系,回归结果见表2。
在表2中,第1列和第2列估计了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分别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第3列是同时包含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的回归结果;第4列和第5列下的数据是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的回归结果(分别是国际任务贸易和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第6列下的数据是同时包含国际和国内两种任务贸易的回归结果。这6列都通过了AR(2)检验和Sargan检验,表明方程回归结果是稳健的。对比第3列和第6列的回归结果,可以发现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发生明显变化。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而全球价值链发生重构之后,其正负关系发生反转,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本文认为发生这种反转的主要原因在于,此次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受阻,我国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收益不断减少,甚至损害自身的利益。Humphrey和Schmitz(2000)提出,全球价值链不会无限扩展,一旦交易成本的增加幅度超过生产成本的降低幅度,全球价值链就会呈现收缩的趋势。例如,欧美发达国家提出“振兴制造业”的发展计划,大型制造企业纷纷将业务回迁到本土(通用电气将组装线从中国搬回了美国肯塔基州,NCR公司将ATM机的生产系统从中国、印度和匈牙利迁回佐治亚州,阿迪达斯将制造业务回迁到欧洲);2015年,英国公投退出欧盟;美国在特朗普当选总统之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TTIP)。这些情况表明,目前参与全球价值链的交易成本已经高于对生产成本的节约,进行国际任务贸易反而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当交易成本超过联合生产的收益之后,网状结构会逐步收缩为线性结构。此时,国内市场潜能、资源禀赋、比较优势对经济增长的支撑作用不断强化。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随着国际贸易动能的衰减,本土经济合作的重要性日益显现。相对上述第一次变革,第二次演化更加注重通过国内产业关联以提高本地资源的利用效率和增加规模经济强度。另一方面,一国可以通过国际任务贸易引致的“学习效应”刺激本地的基础研发(Bøler等,2015)。待本地知识存量上升到一定阈值后,开展国内任务贸易会进一步诱发本地供应商、顾客和大学科研机构的反馈效应,强化本地知识溢出。“干中学”效应会扩大国内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因此,此次金融危机之后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开始逐步表现为正向作用。
不同的贸易形式对全要素生产率会有什么样的影响?针对该问题,这里将任务贸易划分为常规任务贸易和非常规任务贸易以研究不同的贸易形式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其具体回归结果见表3。
在表3中,第1列至第4列的数据是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细分种类的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分别为常规国际任务贸易、非常规国际任务贸易、常规国内任务贸易、非常规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第5列至第8列的数据是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细分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分别为常规国际任务贸易、非常规国际任务贸易、常规国内任务贸易、非常规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对比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可以明显发现,国际常规和非常规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偏回归系数由正变为负,而国内常规任务贸易和非常规任务贸易的偏回归系数则由负变为正。这说明,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无论是标准化的国际任务贸易还是非标准化的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正向作用都在逐步消弭,国内任务贸易的重要性日益显现。
表3 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常规任务贸易、非常规任务贸易与全要素生产率
对比第7列和第8列,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国内常规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偏回归系数为0.0134,国内非常规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偏回归系数为0.0257,是前者的1.92倍。这说明,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非标准化的国内非常规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作用要远远强于标准化的常规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作用。现代化的产业增长更加依赖柔性化的非生产性服务要素、默会知识以及人力资本。2015年,中国的人均GDP超过8000美元,正式步入中等收入水平国家行列。此时,标准化的中间投入品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减弱;而非标准化的高级服务要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增大。随着个性化定制时代的来临,非标准化的任务贸易将成为未来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之一。目前,我国服务业已经超过制造业,成为国民经济第一大行业。随着全球价值链的重构,中国要提高对国内非常规任务贸易的使用效率,利用国内非常规任务贸易强化信息、金融、咨询、技术支持、研发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支撑作用,进一步推动经济持续增长。
考虑到任务贸易内部细分贸易种类繁多,不同的任务贸易对中国的经济增长可能存在异质性影响。针对该问题,本文将对18种细分类型的任务贸易①18种细分类型的任务贸易分别:(1)农业,(2)采矿业,(3)农副食品、饮料和烟草业,(4)纺织品、皮革和鞋类制造业,(5)木材、纸制品和出版印刷业,(6)化学品和非金属制造业,(7)金属制品业,(8)机械设备制造业,(9)运输设备制造业,(10)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业,(11)制造业回收业,(12)电力、水利和煤气供给业,(13)建筑业,(14)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15)消费性服务业,(16)金融业,(17)商业,(18)公共服务业。与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进行实证分析。同时,本文也将样本区间划分为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进行对比分析。其实证结果见表4。从其回归结果上看,18种细分的任务贸易中有14种的回归结果与整体保持一致,即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内任务贸易的影响为负。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这一现象发生反转,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际任务贸易的增加不仅不会促进全要素生产率,还会抑制生产率的上升。另外四个行业(农业,纺织品、皮革和鞋类制造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以及消费性服务业)的任务贸易的回归结果和其他14个行业的该回归结果不同。对比分析18种不同类型的任务贸易回归结果,可以得到以下结论。
第一,有14种细分类型的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和整体保持一致,即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内任务贸易的影响为负;而重构之后,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国际任务贸易的影响为负。
第二,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要大于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并且国际任务贸易对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主要是依靠技术含量较低的农业、建筑业等;而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体现在金属制品、运输设备制造、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等技术密集型产业。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的各细分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程度较高的行业中,建筑贸易的影响系数为0.0881(表4c),农业贸易的影响系数为0.0802(表4a),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贸易的影响系数为0.0754(表4c)。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细分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程度较高的贸易类型中,运输设备制造业、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业以及金属制品业,各影响系数分别为0.168(表4b)、0.155(表4c)和0.114(表4b)。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国内任务贸易对TFP的提升作用不仅影响程度更高,并且都是通过技术密集型任务贸易实现的,是一种更高形态的提升作用。
表4a 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各种细分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实证结果(1)
续表4a
表4b 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各种细分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实证结果(2)
表4c 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各种细分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实证结果(3)
表4d 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后各种细分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实证结果(4)
续表4d
第三,货物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平均作用强度要高于服务贸易该强度。目前中国的比较优势在制造业,开展货物贸易尤其是高端制造业的货物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作用更大。由于存在一定的结构性扭曲,服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相对较弱。因此,发展高技术密集型的任务贸易是今后推动我国任务贸易发展的重心。
第四,有4个行业的回归结果与整体回归结果不同。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中国开展国际农业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开展国内农业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国际农业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依旧为正,而国内农业任务贸易的影响不显著(表4a)。
纺织品、皮革和鞋类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开展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负,开展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为正;全球价值链重构后,其作用结果保持不变,依旧是国际任务贸易影响为负,国内任务贸易影响为正(表4a)。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每提高1%,会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高0.0754%;国内任务贸易每提高1%,会导致全要素生产率下降0.0848%。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这两种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方向不变,只是影响程度有了明显的下降。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从0.0754%下降到0.0149%;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从-0.0848%变为-0.0302%(表4c)。消费性服务业在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每增加1%,带动全要素生产率增加0.0564%;国内任务贸易每提高1%,导致全要素生产率下降0.051%。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无论是国际任务贸易还是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都不显著(表4d)。
在18个细分行业中,机械设备制造业、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业两个行业的任务贸易的正向促进作用明显高于其他行业任务贸易。为了避免极端值对实证结果的干扰,本文分别将这两个行业从样本中剔除,然后进行稳健性检验,实证结果见表5。
表5 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实证结果(剔除部分样本)
表5中,第1列至第3列下的数据是剔除机械设备制造业之后的回归结果;其中,第1列是全样本回归,第2列是对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相关情形的回归,第3列是对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相关情形的回归。第4列至第6列下的数据是剔除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业之后的回归结果;其中,第4列是全样本回归,第5列是对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相关情形的回归,第6列是对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后相关情形的回归。
观察第1列和第4列,剔除机械设备制造业后,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抑制作用不显著,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作用依旧显著;剔除电器和光学设备制造业后,国内任务贸易依旧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国际任务贸易则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该结果和表2的全样本回归保持一致。再分析全球价值链重构的影响,对比第2列、第3列、第5列和第6列,全球价值链重构前,国际任务贸易会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国内任务贸易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而GVC重构之后,该结果发生反转。该结论和表3回归结果保持一致。因此,本文的回归结果不会受到行业异质性的影响。
由于任务贸易和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对经济发展程度不同地区的影响存在一定的差异,最小二乘法和广义矩估计无法有效反映出这种特性,而分位数回归可以较好解决这个问题。这种方法的优势在于对每一个误差项赋予不同的权重,在高位点处对正的误差项赋予较大权重,对负的误差项赋予较小的权重;在低位点处相反,使得加权后的误差项绝对值之和最小,较好解决了最小二乘法对每个误差项赋予相同权重的缺陷,因此估计结果更加可靠。其实证结果见表6。
表6列出了5个分位数上的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影响的估计结果。其结果显示,随着任务贸易在条件分布的不同位置,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表现出不用的作用强度。随着点位的提升,国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作用减弱,国际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抑制作用也减小。在5个点位上,国际任务贸易的偏回归系数都为负,国内任务贸易的偏回归系数都为正,和整体保持高度一致,并且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说明,本文对任务贸易的回归结果不会随着条件分布的不同而改变。
表6 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分位数回归结果
改革开放后,中国凭借低价的要素禀赋优势嵌入全球价值链并开展任务贸易,提高了自身经济增长效率。随着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受阻,全球价值链进行重构,发展方式的增长动能不断衰竭。这样,如何为中国经济增长寻找新的动力机制成为当代中国经济的重大问题之一。本文扩展Grossman和Rossi-Hansberg(2008)的任务贸易模型,分析任务贸易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并利用55个国家的投入产出表和中国30个省份1997年、2002年、2007年、2012年投入产出表以及双边货物贸易、双边服务贸易数据测算1995—2014年中国30个省份细分18个行业的任务贸易,在此基础上实证检验了任务贸易对中国经济增长的影响并得到了以下结论和启示。
第一,目前中国的任务贸易主要依靠制造业尤其是高端制造业,这说明我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比较优势依旧在制造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商业和消费性服务业的任务贸易也比较多,这说明随着服务业渐进式开放,我国的服务业正逐步融入全球价值链。第二,实证结果显示,国际任务贸易会促进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国内任务贸易则会抑制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但是在金融危机之后,这一情况发生反转,国内任务贸易会显著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本文实证结果显示,国内任务贸易每增加1%,会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高0.152%,远高于全球价值链重构之前国际任务贸易的作用强度。这说明,随着全球价值链发生重构,国际任务贸易对中国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无以为继,而国内任务贸易的重要性不断提高。第三,从细分的贸易类型上看,非常规任务贸易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作用要高于常规任务贸易的该作用。这意味着,随着中国迈入中等收入国家,常规的标准化贸易已经无法为经济增长提供进一步的支撑;柔性化、个性化的非常规任务贸易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逐步显现。
本文得到的启示主要有以下两方面。一方面,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对世界经济有着深远影响,跨国生产和组织方式发生变化,全球价值链进行重构。面对这种情况,中国要更加注重通过国内任务贸易强化对本地生产要素的利用,增强规模经济的强度;通过本地生产企业的联合生产来提高联合生产效率,进一步发挥集聚经济的作用,提高经济增长质量。另一方面,非常规任务贸易的重要性要高于常规任务贸易。因此,要进一步发展生产性服务业,优化国内生产性服务品的质量,提高研发设计、信息整合、金融服务、物流运输和售后服务等环节的效率,增强产业关联效应,提高下游行业的生产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