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劭
“鉴投艺文”官方公众号隆重开启,正在强力推介的第一位艺术家是这样的:
范正红先生积数十年之功,诗书画印诸艺兼善。我们在此以“一日七迹”为标题,每天展示其诗词、书法、国画、篆刻、紫砂、绘瓷、题跋各一件,持续一百天,较全面地展现其艺术。
范正红是山东的齐鲁文化名家。他有显赫的艺术业绩和众多头衔。在这里,范先生的意愿却是想撇开浮名的干扰向大家展示其纯粹的艺术,他希望仅用艺术“说话”,从而以示他艺术之初心。鉴于此,他的艺术履历我们在此就不加介绍了。
……
如此推介,不穿靴戴帽、不虚张声势,不拉大旗作虎皮,也是一种见心见性的真干净了。如此绝尘拔俗,“洁癖”如倪云林,见了兴许也要青眼相加。
鉴于此,本文也回归本真、直奔主题。且请允许我以这样的口吻写我自拟的这般题目——
范正红,字孔阳,别署山印草堂,穆柯山房,孔孟故里古任城人。“遵大路”“求懿德”,法乳弘深,一直走传统,又根正苗红,穆如清风,“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加之身为教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所以一生谨言慎行,纵艺术创作,气象正大,蕴藉光明,绝无陉力乱神乖戾丑陋傻大黑粗。盖其担纲山东印社社长、兼西泠印社理事,首先善治印,也最早享誉于治印。个一有幸,二十余年前即受赠《范正红篆刻集》(齐鲁书社出版,1993年)。此篆刻集为其第一本专著,蒋维崧先生题签,冯其庸、邹振亚先生作序,沈鹏、魏启后先生题词,所收作品计550方,时间跨度系其十三四岁至廿八九岁,慨其成名不可谓不早,艺术上不可谓不早慧早熟。
成名自不怕早,要在不为所羁。几十年来,我朱孔阳,温良恭谦,甘守静笃,澄怀观道,人禀七情,化动八风,侃侃如也,自陶其模,訚訚如也,自铸其范,孜孜矻矻,勉旃勉旃,埏植圣都,“临古”“化古”,悠游于艺,沉潜往复,从容含玩,终日乾乾,夕惕若厉,爰道不孤,孤独不惧,文脉充盈,硼中彪外,积健成雄,印事之外,更有诗词、书法、国画、紫砂、绘瓷、拓跋等等。
然知其弱冠即以篆刻闻名者多,而谙其一向诸艺兼修者寡。
孔阳先生卑以自牧,不比“六艺”,仅称其为“七迹”。
“七迹”,似雪泥鸿爪,是雪泥“红”爪。
“七迹”乎如何?若有“七彩”纷呈,若有“七星”高照。
从微信上初读“一日七迹”之一二,以为山印草堂搦笔和墨,一时兴起,牛年牛劲,率性起意,岂不知早隔山打牛。所谓“一日”,实积年也;所谓“七迹”,实为山印草堂《诗词》《书法》《国画》《篆刻》《紫砂》《题跋》之艺丛也。
弘毅以默存,厚积而薄发。
读其诗,“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洗尽铅华,义归“无邪”,“情往似赠,兴来如答”。老子疾伪,一任天真。学兄并不以诗立世,我也没有特别品读其大部诗作。但是这首《集甲骨文作古风》却与我眼结善缘,令我刮目相看。这是学兄20岁时所作,而且这样的“集甲骨文作古风”并不止三首五首。那样的年纪即以甲骨文作诗,似乎是很不可想象的,这样的大胆尝试的确是需要一些胆识的。如此起码有两难:首先对甲骨文要有足够的识读,再是对古风的把握要应付裕如。如此,这种“戴着脚镣跳舞”的“古风”,也就真的彰显出一种特别的“凝重”了。试撮录之,亦共赏之:
秋风明月复去来,书声笔凿二十载。
追原先秦逐商卜,涉集百家不畏艰。
正得阳春梦嘉树,扫尽旧习求率真。
我驭长车执艺事,为光华夏作星辰。
如果说这首《集甲骨文作古风》限于题材、阈于甲骨文字,多少有一些“跺”,有一些“梗”,有一些着力,那么稍后几年写的那首《题高士顿悟图》,就颇有一些般若散怀抱的山林气息和高士情怀:
我来知往事,昔者渺如烟。
果有前身在,高怀坐净山。
这种气息,这种情怀,孔阳先生似乎也一以贯之。而艺术似乎也更钟爱敢于寂寞、甘于寂寞之人。
观其书,“心画也”,尤喜其甲骨文书法,以艺术蝶变其实用,以水墨消解其铁画银钩,一派以柔克刚气息,“篆隶相熔,苍雅品训”“声画昭精,墨采腾奋”。此种书体,即令当下,亦时或见其所书。是所谓曾经沧水,师无常师,率志委和,自成一体。而著名文化大家冯其庸先生则看重其28岁时的章草,在为其《范正红篆刻集》所作的序里面丝毫不掩其厚爱:“予初喜其章草巨幅,后又觉其用笔古拙而行气流畅,略无滞迟造作,且书卷秀逸之气溢于行间。昔先师嘉兴王瑗仲(笔者注:瑗仲系王遽常先生字)。先生为当代章草第一,东国书家称之为当代王羲之。惜先生已歸道山,若使范君能获见先师,先师必能喜而教之也。”
赏其画,真气弥漫,妙造自然,手底别生风云,胸中自有沟壑;山水清音,开心写意,舍浓墨重彩,以直取水墨.是大水墨。诗曰:“素以为绚兮。”子曰:“绘事后素。如此,因为素而愈显其纯,因为素而愈显静。“易”亦有“白贲,无咎”“贲,无色也”句。“白贲”,平淡素净之美,绘画之最高境界·“贲,无色也”,是以无色之色为绘画之极致境界也。
鉴其印,虽无铜锈,金石有声;迹近洪荒,已非秦汉;我手镌我,荃心荃意;方寸之间,大写江山。偶读其17岁时所刻《春风十里扬州路》,是一枚深得朱复戡老先生路数的作品。事实上,此印也正得朱复老亲炙。而细看其印材,多为普通石材,只是一经精钢,点石成金。套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句式,想说“范式七分佳好艺,三分无赖是篆刻”了;想说范氏篆刻,别有一番“深刻”,别有一番“动静”,别有一番“滋味”。
观其紫砂清迈,内有一片冰心,外有栩栩如生之草虫,颇感破笔煮茶之慨;观其瓷绘清嘉,遥想“仁先乎礼”“绘事后素”,深知纸有白纸、瓷有白瓷,纵语音也有白音;观其拓跋清严,仿佛听闻大舜大音:“书用识哉!”又不主常故,字里行间尽透着学术。而一则则朱砂题就的跋文,与一片片拓文,正形成中国独有的“红与黑”。
综之,范孔阳“崇尚深厚文化背景之下诗、书、画、印为一体的高妙境界……曾大量临习‘荆关董巨、范宽、郭熙、夏圭、黄公略、王蒙、吴震、倪瓒、董其昌、‘四王、‘四僧、龚贤的作品,打下了深厚的传统笔墨基础。”以古为徒,转益多师,脱尽万般窠臼,终成自家书面。是所谓“来有所出,去见其才”“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
要之,“吾以观其复”“一日七迹”“写实追虚”“文采云集”“辉光日新”“陶钧日新”,循环往复,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七迹来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风月无古今,独步自高标。信“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
约略三十年前,邹振亚先生在为其《范正红篆刻集》所作的序里面,曾经这样预言:“一个炉火纯青的黄金时代,正在等待着他。”现在,几十年过去,斗转星移,“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既然密见了将来,也就是密见了如来。
正果如来。果正如来。
约略六七年前,潘鲁生先生在为其《范正红水墨山水写生集》(西泠印社出版,2014年)所作的序里面也写道:“师古人之心,而不因循古人之迹。”“在当代水墨的探索中,范正红是一位坚定的行者。写生画作《大洼秋景》右下有一方刻有‘秦吉了三字的方章,透露了这位艺术家传承守护中国画笔墨精神执着求索的心迹。‘秦吉了是陕中方言对八哥的称呼。李白有诗,‘安得秦吉了,为人道古心。”
如此可以引以为知音。
其实,道孔阳先生之寸心者,又何止中国画笔墨一途?
“七迹”皆为其“寸心”。
“七迹”皆为其心迹。
白居易有诗曰:“平生心迹最相亲”。
当然,这也是其早年诸般艺术之踪迹。
“七迹”,甚至叫人联觉通感到曼妙的哆来咪发唆拉西七个音符。“一日七迹”,每天“七迹”的音高各不相同,一百天的“一日七迹”汇合在一起,仿佛是一曲悠长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天地之和”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万木生芽是今日。”唐朝一个叫罗隐的诗人曾如是写。
溯诸“文心”,更有“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崔驷《七依》,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辩》,结彩绵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余家,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
今观“七迹”,风清骨峻,益见其“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
庚子深秋,作为西泠印社理事的范正红先生在“天下第一名社”社址孤山举办“泠然无际”范正红书画篆刻展,题名“泠然无际”,取自《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句,借以反映其曼妙的艺术心境和感念西泠之情。同时,此次展览的67件精心之作全部捐赠给西泠印社。于此,可窺其艺术水准、修为、品格之一斑。
而观其所捐赠书画,或云卷云舒,逸笔草草;或湍兴飞瀑,率性施怡。如果说画中自不乏点线面,那么书中则亦有黑灰白;如果说其“七迹”都是同胞,那么书画简直是双胞胎。这不但是有笔画面目的相似,更有间架骨血的相通。如果需要的话,二者随时可以换血,而无需任何血型上的比对。
此正是:
不拘一格。大快朵颐。
孤山不孤。泠然无际。
如上,我读孔阳,“坎坎鼓我,蹲蹲舞我”。兴犹未尽,再行“抖音”(江阳韵),一笑:
山印草堂,穆柯山房。
自铸其范,我朱孔阳。
夫复何求?大艺无疆。
澡雪精神,道阻且长。
辛丑正月散记于拏云山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