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以后,民国政府只允诺付给退位的末代皇帝溥仪每年400 万元,停发了所有给满族旗人发放的俸银禄米,贵族学校撤销,所有归属于满族的特权,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八旗子弟一律成了“破落户”。
皇族被逐出紫禁城,早已习惯了遛鸟喝茶、走票赏玩的八旗子弟,突然间找不到北了。骄奢无度、养尊处优的贵族,瞬间沦为连普通人都不如的低下一族,坐吃山空、挥霍无度的本性却难以改变,他们威风不再,借债无门,又谋生乏术,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所有富贵,终为尘土,这是千古不变的归途和残忍的终结。
民国时期,上三旗陷入贫困的就有十几万户(注:清军入关前,八旗中的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由皇太极亲自统领,是皇帝的亲兵,称为“上三旗”,余下的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称为“下五旗”,由亲王、贝勒、贝子掌管,驻守各地),一些人吃光家产后,就去乞讨流浪。
有的人还痴人说梦,把希望寄托在“宣统皇帝”身上,有个叫桂顺的旗人生病了,还给溥仪写信说:“叩禀我主宣统大皇帝,奴才镶黄旗爱新觉罗桂顺无衣无食,叩求我主宣统大皇帝恩赐钱财,别无多禀,奴才桂顺叩求。”结果可想而知,溥仪自己都靠别人施舍过着日子。
老北京几十座王府深宫,王公贝勒们没有了俸禄后,仍然不知道节省,排场依旧,阔气十足。八旗子弟吃惯了“大锅饭”,已不会“开小灶”了,就像被圈养了太久的宠物,已彻底失去了掠食的野性。
赫赫有名的睿王府,在民国时期,每年减少7900 两俸银、1500石禄米,地租收入也急剧减少,后来王府将东北、河北的庄地都卖出去了,每亩只卖了3 角5 分钱,尽管固定收入几乎断绝,王府的开支却比清朝时还要大。因为民国时期对八旗贵族的限制都没有了,贵族子弟们玩得更痛快了。
睿亲王魁斌死于1915 年,他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子中铨、中铭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为了比阔,哥俩儿花费巨款修建新房、花园,每个房间都安上电话,又添了西餐厨房,出门不坐轿,而要坐马车、汽车。王府里预备下两辆汽车、八辆马车,家里还买了大量洋货,价格十分昂贵。这两个少爷还经常和一群豪门子弟在前门外聚赌。
如此大肆挥霍,一掷千金,靠的是变卖家产。过了还不到10年,家里值钱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于是又靠典当房屋借钱。王府中的500 多间房屋典出去后借了10 万元,没过多久又花完了,只得把王府附近家人居住的20 多间小房卖掉,后来又把祖坟墓园中的建筑和树林全都卖掉。
1924 年,由于交不起借款的利息,被债权人告到京师审判厅,翌年,法院把王府的房屋查封了。本来这些房屋能卖几十万元,足可还上欠债,但懦弱无能的中铨却吓得躲了起来。还以为一贴封条,房子和东西都属于人家的了,于是匆忙搬家。王府中的物品只运走了六七十车,因无处存放,暂时寄放在当铺里。40 多个箱子的衣服,只开了一张200 多元的当票。后来,这40 多箱的衣服居然无人过问成为死当,全归当铺所有了。
到了1931 年,由于穷得没办法,中铨想借移灵的机会,把祖宗棺材里的陪葬珠宝取出来卖钱,因为和县衙门分赃不均,被人告发,坐了5 年监狱,于1939 年凄惨离世。他的3 个儿子只得靠摆小摊维持生活。
昔日鲜衣怒马、烈火烹酒、炙手可热的睿王府不到30 年,就一败涂地。
原本族规“不农不工不商”的八旗子弟,在没了上层建筑又没了经济基础后,开始穷则思变。大有家底者,移居上海、天津、青岛等大商埠经商,冠汉姓,更新名,比如“爱新觉罗”改成“金”,“瓜尔佳”改成“关”,“他他拉”改成“唐”等。
原来担任政府官员的八旗子弟,大多有一定文化,且出身于书香门第,社会经验也多,获得推荐,留在民国政府机关做小职员,或担任中小学教师,也有祖传行医的。
有祖产的人吃利息;稍有社会经验的,成为警察,勉强过活;有力气的当拉车夫;没力气的做小买卖;最后实在万般无奈,只好去当兵。许多当年的公主小姐都不得不沦为娼妓,民国时期北平暗娼很多,其中大多数为落魄的满人。宣统二年(1910 年),北平城里60%以上的人口是满族和蒙古族,但到新中国成立时,仅剩3 万人不到。
民国时期,满族作家穆儒丐在小说《北京》中有如下描写:……伯雍在车上问那车夫道:“你姓什么?”车夫道:“我姓德。”伯雍道:“你大概是个旗人。”车夫说:“可不是,现在咱们不行了,我叫德三,当初在善扑营里吃一份饷,摔了几年跤,新街口一带谁不知道跛脚德三……如今都落得拉车了,落魄得很。”伯雍说:“从前的事,也就不必想了。”德三说:“还敢想从前,想起从前,教人一日也不得活。好在我们一个当小兵儿的,无责可负,连庆王爷还觍着脸活着呢。”这里说的庆王爷,就是当年声名赫赫的内阁总理大臣奕劻,清帝逊位后退隐天津,1917 年病故。两年后,他的三个儿子分了家。
1924 年,奕劻的长子载振迁居天津,并投资商业、旅馆业,办起了新业公司。他还利用巨额资金做黄金、美元的投机生意,还买了一些股票。载振三兄弟迁居天津后,留下一些佣人看管北京的庆王府。日军占领北京时期,载振兄弟将庆王府卖给了日伪华北行政委员会。
载振一家平时的生活异常奢侈,加上妻妾成群,鸦片烟瘾又很大,庆王府的日用开支浩大。日军占领天津时期,新业公司经营不力,业绩一落千丈,载振只得靠变卖古玩、珠宝、玉器维持生计。1947年年底,载振病死在天津。
载振的三弟载抡也是个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在赌场上常常一晚上就输掉一两所房子。他的妻子、儿子、儿媳也跟他一样吃喝玩乐抽大烟,几年下来,把卖王府时分到的十几万元财产挥霍一空,然后就卖珠宝、玉器、古玩、首饰、衣物,最后终于陷入贫病交加的境地。载抡于1950 年死去,他的两个儿子后来靠捡破烂或向亲友乞讨为生。
对八旗子弟来说,更难以承受的,还是心理上的失落和一脚踏空的失重感。生计无门的走投无路之外,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冷落和萧瑟。当年飞扬跋扈的旗人子弟,早没了祖宗们放马中原的豪气,在内宫深院中一掷千金,喝酒行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子弟们,一旦陷入饥寒,除了吃不饱外,更多的是“不兴你们了”的失落。
漂泊江湖的“世家子弟”们,即使在成为门庭颓败的遗老遗少后,也无法改变深潜在骨子里的劣根性。天子已不在了,但他们“生在天子脚下”的那份优越感并未完全泯灭。吃完了物质的老本,又开始吃精神上的老本。
虽然食不果腹,但是礼节还是足的,十足的贵族范儿。有一次在澡堂子里,两家旗人碰上了,不停地打千、请安,人又多,所以也是没完没了。其中一个多日没有吃饭了,澡堂子里又闷热,竟然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