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婉伊,生于2001年,喜欢社会学、文化人类学和文学,现就读于中国常熟世界联合学院12年级,已被布朗大学录取。
人类的知识来源于感性经验。由于生长环境的局限、个人空间的狭窄和生命的短暂,每一个人都无法在自己独立的人生轨迹上穷尽世界的丰富多彩。观测世界时,接触不到的一些体验使我们或多或少地丧失了一部分的感受力与想象力。这样的遗憾伴随着我。直到我读到余华的话:“阅读打开了我们个人的空间,让我们意识到天空的宽广和大地的辽阔,让我们的人生道路由单数变成了复数……在这些各不相同的故事里,在这些不断变化的体验里,我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得到了补充,我们的想象在逐渐膨胀。”书中自有另一个未知于我的天地。那些看似与我毫无关系的故事,是前人对生活经验的积累和智慧的传递。阅读使我透过作者的眼洞察我曾经看不到的世界一隅。书如润物无声的初春雨,舒展着,我沉睡的感受力与想象力绽放开来。我终于豁然开朗。
我早期的阅读经历偏重小说和散文集。它们在我心中建构起一个审美的、与现实保持着适度距离的世界,给予我很多精神上的愉悦。文字作为讯息的载体,其承载的思想内容比形式更有价值。后期我不满足于鉴赏文学文本在结构、用词和遣意方面的艺术感,更希望能磨炼自己应对现实时思维的灵敏度和深度。于是我开始把工具类书籍也纳入我的阅读书单。在挑选这类书籍时,我是有希望能从中了解到什么知识的想法的。不过在阅读过程中,把目的放下而沉浸于纸上跃动的文字中就好。
阅读工具类书籍是一门需要集中注意力的脑力活儿,用丹尼尔·卡内曼的语言来说,需要“刻意、努力并且有序地进行”。你的大脑正在尝试捕捉和认知铺天盖地的新讯息。这时候不要求急,不要想着高效率地“吃下”一本书。给自己充足的时间,慢慢阅读、思考:检验作者的一个复杂的逻辑论证的有效性,观察作者在用什么说服方式和手段支持并推广他的观点,梳理出作品的行文逻辑和论述的层次,概括并提炼出某句话的“言下之意”。同时及时地把自己的解读记录下来,留作值得反复思考、温故而知新的素材。很有可能你会诞生出新的理解与领悟。
当我在阅读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时,作者在章节末尾隐晦地写道:“为了发现女人,我们不会拒绝生物学、精神分析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某些贡献,但是我们认为,身体……技术只有在人以存在的总体观点把握它们的时候,才具体存在。体力……工具的价值只能在价值世界中才能确定,它受到朝向存在超越自己的生存者的根本计划的制约。”在旁边的批注里,我把作者的态度总结归纳成两句话:“作者认为生物学、精神分析和历史唯物主义提出的价值缺乏普适性。作者支持以存在主义为基础研究女人,即个人存在是一切存在的出发点,这样才能整体地了解女人的处境。”在阅读时,你可以用自己的语言概括书中的含义,在批注中多使用指示作者态度的动词,比如“认为”“支持”“反对”和“让步”,可以更好地掌握作者的观点。
在第二次阅读时,读者可以从书中推求出作者的一条或多条逻辑线索,并用简明扼要的形式把它提炼出来,体察作者论证体系的魅力。拿理查德·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为例。在这本书第七章《计划生育》中,道金斯把温-爱德华兹的“类群选择理论”和他的“自私的基因的理论”摆在桌面上讨论。在第二遍阅读前,我首先把这两个理论的核心冲突写了下来:动物的控制生育的行为是利他性的(如“类群选择理论”主张的,为了群体的整体利益而控制生育),还是利己性的(如“自私的基因的理论”主张的,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自己子女的存活数而控制生育)?使用疑问句的形式开启第二遍阅读,我的大脑就可以提前进入积极地寻求答案的模式。接着我习惯用概括性的短语来还原作者的论证推理过程:“温-爱德华兹用动物群居生活的三个现象支持类群选择理论,三个现象为1)领域性2)优势序位3)炫耀性行为 -> 作者首先认同这些现象的存在 -> 作者用他的自私的基因的理论充分解释了这些现象 -> 作者得出结论,自己的理论为真。”
在呈现作者的逻辑线索时,我仍然使用了描述态度的动词,如“支持”和“认同”。通过有组织、有层次地呈现,我有了比第一次阅读更敏锐的发现:道金斯承认对手提出的动物群居生活的确表现出某种现象。他是做出让步的。道金斯对对手的反驳是温和的,他仅仅向读者展示了这些现象的发生既可以被对手的理论解释,也完全可以用他的自私的基因的规律加以阐明。这或许导致他的结论丧失了专断的说服力,而给予读者更多裁决的自由空间。
除去以上在进行阅读时可实践的技巧,我鼓励大家把书的封底视作获取新知的起点,而不是终点。读者可以在阅读后基于书中感兴趣的课题做一些拓展性的调查研究。当我读完《乌合之众》后,我研究了法国大革命的历史和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提出的权威类型;读完《人类简史》后,我去了解父权制社会的形成;读完《乡土中国》中西方社会的团体格局和中国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我把目光转向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自主探究相关的文献和资料,既开阔了我的眼界的广度和思维的深度,又激发了我的求知欲。生命有结束的时候,求知却永无止境。
与工具类书籍不同,文学有作者对前人作品的启发、融合、传承与创新。在阅读小说时,我们可以关注不同故事的互文性的建构。法国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提出了互文性的概念:“每一个文本都是作为一种源自其他文本的镶嵌图案而构建的,每一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 大量的阅讀储备使读者能更敏锐地发现两个或多个作品间的创造性的转变。我们可以从关注作者、作品与读者三角关系的研究方法,进化为“宽泛语境下的跨文本文化研究”,探讨作品背后的文化和价值的话语空间。我从日裔小说家石黑一雄创作的长篇小说《浮世画家》和俄罗斯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执导的电影《安德烈·卢布廖夫》体会到了互文性(电影跳脱了文本的范畴,我拿文学和艺术作比较因为它们作为人类文化的产物是互相影响的)。《浮世画家》的主角是日本退休的军国主义画家小野增二,《安德烈·卢布廖夫》则是圣像画家安德烈·卢布廖夫的传记。在不同的社会环境、政治、宗教语境下,两个专攻不同绘画类型的画家遇到了价值的挑战,人物遭遇之间呈现互文性:艺术创作的核心理念是什么?艺术应该服务什么宗旨?这些问题对处于不同文化的人类同样发人深思。
也许若干年后你已经忘记书中的实际内容,可你的阅读经历,例如与前人的思想相通时的顿悟,会留存在你的心里,与你的个人经历融为一体,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你的思维和谈吐,影响着你看待问题的角度。一个人的经验是有限的,书和远方成为我们在现实中最好的寄托与雅望,为我们开辟新的路,打开新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