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盗

于小渔

常远是星湖派出所湖西社区的社区民警。十月末的一天早晨，常远骑着电动车刚进社区，就接到老同学周晴的电话。周晴神秘兮兮地说：“你到我家来一趟吧，我有个事跟你说。”

常远应了一声，掉转车头，直奔六号楼。

周晴是他的高中同学，上大学后两人联系就少了。大学毕业后，常远考取了警察，后来分配到湖西社区当了一名小片儿警。巧的是有一回在社区里和周晴邂逅了，这才知道周晴住在他管辖的社区里。此时，周晴已经是一位有名的时装设计师了。常远是个敏感的人，从周晴的表情读到了一丝疏远。虽然和周晴互留了联系方式，但他从来没跟周晴联系过。现在周晴主动给他打电话，能有什么事呢？常远实在想不出来。

周晴家住在四层403。常远上楼来时，周晴已经打开门在等他了。常远一进来，她就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常远，我家闹鬼啦！”常远“扑哧”一下笑出来：“你信吗？”周晴说：“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常远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就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吧！”周晴点点头，就给他原原本本地讲起来。

周晴是个夜猫子。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文思泉涌思绪飞扬，构思起来如行云流水。昨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手机，到了十一点，四周都安静下来，她关了电视丢开手机，坐到电脑前，开始设计图稿。

就在这时，窗户上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她坐在窗前，声音近在眼前，给她吓了一大跳。她闪到窗户边上，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什么都没看到。等她坐下来没多大会儿，又是“嘭”的一声。她吓得跳了起来。再偷偷往外看，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不敢坐了，就闪到窗户边上，偷眼看着，可那声音没有了。过了十来分钟，她刚坐下来，又响了一声。

她惊魂难定，给物业值班人员打了电话。物业值班员带着保安员到她家来听，可声音却再也没响。人家安慰她两句就走了。可等物业值班员走后没过久，声音又响起来了。她吓得关了灯，坐在床上，耳朵里塞上耳机，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歌，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常远皱眉问道：“声音就是从窗户上传来的吗？”

周晴使劲点着头说：“就像是有人捶玻璃。”

常远凑到窗子前，看着玻璃。

湖西社区是个半新不旧的住宅小区，楼房盖了有十多年了，都是六层的板楼。窗户与外墙平齐，西侧是大玻璃，东侧是一扇窗子，窗子外面有镶嵌式窗纱。大玻璃的外面很难清洗到，近些日子又少雨，就落有一层浮土。浮土中，有一个个的小圆点儿，像是刚刚出现的。他凑近了看。但隔着两层玻璃，再加上太阳的反光，那些小圆点儿又很小，实在看不出是怎么形成的。他拍了照，但放大看，也看不太清楚。他说道：“我看看监控，看能不能查到疑点。”

周晴说：“拜托你啦。”

常远习惯性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晴笑了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打着哈欠说，她得睡一觉了。

常远告辞出来，来到物业值班室，让中控值班员调出六号楼附近的几个监控来。

但是，一无所获。

社区里的监控，只能照着重点部位。像六号楼附近，只在北侧楼门这边有监控，楼的南侧是绿化带，没有监控。而周晴家发出了声响的，恰恰是南面的窗户。

常远来到周晴家窗外楼下的绿化带里，在草地上和花丛里查找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疑点。草地上一般很难留下痕迹，更何况他只能靠肉眼看。

他吩咐社区保安，加强对六号楼的巡逻，有情况及时报给他。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事情发生。

几天后的一天傍晚，常远正准备下班，忽然又接到了周晴的电话。周晴急火火地说：“常远，我家被盗了！”

常远叫上助手于涛，急忙赶过去。

来到周晴家门口，见周晴正在门外等着他呢。“你怎么发现被盗的？”

周晴指了指门锁说：“你看，门锁被撬啦！”

常远一看，确实，门锁被撬了。他马上打电话通知了刑警队。

刑警队技术员对现场进行了勘查，但在门锁上没有取到指纹。锁虽然被撬，但没撬开。屋内的足迹很单一，只有周晴的。刑警技术员让周晴清点了屋内物品，发现什么都没丢。

常远本来想问问刑警技术员能否提取到楼道和楼梯上的可疑足迹，想想这个时间段上下楼的人很多，足迹早已破坏殆尽，白费力气也不见得能提取到，就没说。

刑警技术员走了，常远和于涛也下了楼。

于涛笑了笑，说道：“常哥，你也算万幸，小偷没偷成，你也不用压案子呀。”他说的也是实话。社区民警要是背上了案子，再破不了，那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常远却摇了摇头，说道：“前几天是奇怪的响声，今天是未遂盗窃，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于涛撇撇嘴说：“能有什么联系呀。响声不知道是啥目的，而盗窃就是为财呀。”

常远停住脚步，认真地说道：“如果小偷真是看中了周晴家的钱财，几天前还试探过，那今天的盗窃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哪能连门锁都没撬开？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小偷儿为什么要试探？一般的小偷儿踩点儿，应该是选主人不在家的时候，而且都是隐蔽的，不会制造出动静。几天前的试探，声音挺大，还连着响了好几次，周晴把保安都叫来了，不像是踩点儿啊。如果说没有联系，怎么奇怪的事情会一起发生？”

“反正……”于涛本来想说，反正没偷成，又不立案，你还想这么多干嘛呀。但想到常远是对什么事儿都特别认真的人，说出这话来肯定会被他斥责一通，硬生生给咽回去了。常远还想着他的问题，没注意于涛说什么，说道：“走，到物业查查监控去。”

楼前有监控，拍下了一名可疑男子。下午3点26分，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穿着卫衣，帽子戴在头上，戴着墨镜，来到单元楼门口。片刻之后，有个外卖小哥来到门口，呼叫上楼。外卖小哥推开门后，他紧跟着进了楼。常远让值班员把画面定格、放大，小伙子的容貌显得更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

在那个时间段里，只有这个可疑人出现过，应该就是他了。常远盯着他看。于涛也在一旁看着。看了一会儿，他见常远还是纹丝不动，不觉问道：“常哥，你看出啥来了？”常远问道：“你觉得他像小偷吗？”于涛笑了：“小偷脸上也没刻字。”常远却又摇了摇头：“小偷为了保持身手敏捷，一般会注意节食，身材偏瘦。你看他，挺着个小肚子，哪像小偷了？倒像个IT男！”于涛说：“那小偷就没胖子啦？”常远说：“我不跟你抬杠。”

看到天色已晚，常远对于涛说道：“咱们先回去吧。”两个人回到所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十一点，常远给周晴打了个电话，问她：“方便吗？”周晴说：“方便啊。”常远说：“那我上楼找你吧。”周晴大吃一惊：“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常远说：“习惯了，我这就呼叫你啊。”

常远按了楼宇呼叫，周晴给他开了门。

常远一进门，带进一身冷气。周晴忙着烧水，给他沏了一杯茶。她自己不喝茶，只喝可乐。茶几上和沙发边，堆着许多空可乐瓶子。她问常远：“有线索吗？”

常远说道：“监控里倒是查到一个，但距离太远了，非常模糊。”他把人像截图给周晴看。周晴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她并不认识此人。常远问道：“你们公司，怎么样啊？”周晴无奈地说道：“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常远笑笑说：“你们时装设计师，竞争激烈不？”

周晴点了点头，说很激烈。现在人们的着装越来越多样化，潮流变化更快，若是没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新鲜的灵感，很容易就会被淘汰。常远问道：“你们单位内部，是什么样的机制呢？就是对于你们设计师而言。”

周晴说他们公司内部形成了竞争机制，一共有五个设计室，每个服装季都要拿出作品来比拼，取得好的名次就会拿到高额奖金，投入生产的再给奖金，销售业绩好的再给。相反，就会拿钱很少，甚至会逐步淘汰。常远又问：“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朋友圈？”周晴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打开了给他看。常远看了一阵，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他说：“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周晴听了他的想法，爽快地说道：“行啊！”

接下来的几天，周晴在公司里放话，说她有了很好的创意，下一步就该画图了。

晚上十一点，周晴像往常一样，关上电视，放下手机，打开电脑，开了一瓶可乐。她在桌前坐下来，正画着图，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响。她立刻吓得心惊肉跳，手也哆嗦了一下，把线都画歪了。她慌忙躲到窗子边上，掀开窗帘一角儿，侧目往楼下看。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喊：“抓住他！”她听出这是常远的声音！她一把拉开窗帘，脸贴到玻璃上，望着楼下。

只见一个黑影正往小区大门处跑，后面有几个人在追。大门处的保安也冲过来。几个人合围，把那个黑影按住了。周晴胆子也大了，穿上外套，换上鞋，就下了楼。此时，有不少居民闻声赶过来，围着看，一边对着那人指指点点，一边夸常远能干。常远给那人上了铐，和保安队长一道，架着那人往一辆车走去。常远看到周晴，对她说：“你也跟我们去所里吧，得做材料。”周晴应了一声，跟着他上了车。

进到所里，那人大喊：“你们抓我干吗？我什么都没干！我要告你们，告你们！”常远说：“为了抓到你，我全程录着像呢。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录像里。”那人又喊：“那又怎么样？我就打了她家玻璃，也没有打碎，没造成任何损失，这算犯法吗？犯了哪条法？”常远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犯了盗窃罪。”那人仰脸狂笑：“盗窃？好笑死了！我偷了她啥东西？”常远淡淡地说：“你偷了她的时间，宝贵的时间！”那人竟给噎得说不出话。

周晴看着常远，像不认识一样。

那人被带进去做笔录了。有两个民警给周晴也做了笔录。

周晴从询问室出来，常远正在等她，说要送她回家。一上车，周晴就急切地说：“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常远一边开车，一边讲开了。

周晴家接连出了两个怪事儿，他怀疑这不是盗窃案，而是另有隐情。他对周晴很了解，知道周晴醉心于设计，很少过问俗事，至今连恋爱都没谈过，也谈不上爱恨情仇。倒是她不怎么会为人处世，很可能在公司里得罪了人。当常远得知她们公司内部的竞争机制后，心里就更有底了。因为一个月后公司要开展春季服装设计评比，有人为了要胜过她，故意制造麻烦，来扰乱她的思路。这个想法一理出来，这兩件怪事就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因为对方并不想违法犯罪，所以打她家窗玻璃的，不是石子;门锁也只是象征性地撬撬，并没有撬开。他让周晴在公司里散播消息，说她有了思路，就是逼对方动手。他这边撤掉了巡逻的保安员，那边却带着便衣保安员藏在车里，守株待兔。

果然，那人又出动了。那人从围墙处跳进社区，潜伏在花丛后，用弹弓打出悬铃木的果球，借此来吓唬周晴，让她无法静心设计。常远和保安员们冲出车外，把他擒了个正着。一问才知，他是周晴公司另一个设计室的设计师的男朋友。因他女朋友画不出作品，眼看就要被淘汰了，他想帮帮女朋友，竟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周晴听得瞠目结舌：“就这么一个小案子，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啊？”常远笑了：“要理不出头绪呢，这些事就会跟一团乱麻一样，你在里面团团转，却钻不出来。理清楚了，你就可以扯着麻头儿，让它跟着你转了。”周晴再看常远，目光里已含着些赞赏和敬佩。她忽然脸色一凛，问道：“你偷偷调查我？”

常远笑了：“还用调查？你那一屋子空可乐罐！有哪个谈恋爱的女生会这么邋遢！”周晴气得鼓了鼓嘴，突然脸红了，竟没再反驳他。

周晴上了楼，站在窗边，看着警车远去，竟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