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名“铁肺人”

徐建中

20世纪40年代，小儿麻痹症席卷美国，无数患病孩童因呼吸肌麻痹失去生命。在那个医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年代，哈佛大学两名教授发明了一种被称为“铁肺”的医学仪器，专门代替人体坏死的肺来呼吸。

保罗是世界上最后一名“铁肺人”，从1951年至2021年间，他在“铁皮棺材”里已经生活了整整70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保罗一直用一颗坚韧的心顽强生活着，不但完成大学学业成为一名律师，而且还用嘴写下亲身经历，出版了一本完整自传书，激励青年人面对困难中的心灵挣扎时，要勇于俯下身子，朝着幽暗深处的自己伸出手去。

瘟疫突袭，阳光孩童靠“铁皮”续命

1946年冬天，保罗·亚历山大在美国波士顿降生。出生那天，虽然房子外飘着鹅毛大雪，但保罗哭声嘹亮，小手挥舞，没有半点寒冷的意思。

保罗的父亲是一名律师，看孩子粉脸带笑，秉气十足，心中溢满了欣喜。或许是遗传因素，小保罗很快就显现出了律师的天赋，他思维敏捷，点子特多，还经常在小朋友们之间扮律师做游戏。但是，小保罗怎么也没想到，一场改变他人生命运的瘟疫正偷偷袭来。

那天，5岁的小保罗正在和小朋友们玩游戏，突然心中一阵难受，随即呕吐起来。他立刻跑回家，在父亲担忧的眼神里，得到了悉心照顾。但保罗并不知道，那一天会成为他人生里最后一个直立行走的日子。

父亲带他去医院检查，居然是小儿麻痹症。接下来的五天时间，小保罗的身体功能迅速衰竭，先是发高烧，无法站立，后来甚至无法开口说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就拼命呼吸，却完全吸不动。

父母一刻不停守护在小保罗病床前，看着他烧得通红的小脸，不禁心如针刺。他们希望奇迹发生，但得到的却是医生宣布的病危通知。他们仅存的一点念想像残垣断壁一样轰然坍塌，孩子还那么小，却要永远离开了。

小保罗不能说话，但意识还算清楚，他睁大着眼睛看着焦急的父母，眼珠一动不动，像是不舍，又像在安慰父母。

所幸，命运在最后的时刻为他留下了一道光。关键时刻，另一位医生走进来，为他重新做了检查，并对他实施了气管切开术。手术结束后，他和许多同样患病的孩子一样，被装进了一个冰冷的“铁肺”里。

那时候，“铁肺”是唯一可以帮助孩子们维持生命的仪器。小保罗整个身体被放进一个连着气泵的铁盒子里，只有头露在外面。气泵释放压力时，空气随着气压流入身体;气泵加压时，体内的气体则被挤压排出。

小保罗的呼吸机能就这样依靠“铁皮棺材”保持下来，终于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命。但等待着他的，却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整天不能离开这台笨重的机器，小保罗几乎告别了人生的全部乐趣，尤其在漆黑的夜晚，孤独和恐惧就像一条绳子紧紧勒着他，不能再上幼儿园，不能再和小伙伴一起玩，以后也不能当律师，每次想到这些，房子外的风便会撞击着他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一天，小保罗趁父亲上厕所的时候，偷偷从铁皮盒子里溜了出来，他实在憋得太久，他想去找小伙伴们玩，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但是，没走几步，小保罗就觉得胸口像什么东西压着一样，一点也喘不过气来，他想返回铁皮盒子，脚下却一点力也没有，随即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地。

父亲听到响声，赶紧从卫生间跑出来，呼喊着抱着他放回铁皮盒子。看着父亲难过的眼神，小保罗懂事地说：“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再不会偷跑出去了。”

父亲看小保罗这么听话，心中却更加难过，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关在钢铁铸就的铁笼里，孤独无趣地走完一生，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蛙式呼吸，“铁皮少年”用嘴写字

小保罗确实没有再偷跑，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内心一直在痛苦挣扎着。12岁那年，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既然身体不能动，那就用嘴来读书写字。

父亲一听，吓了一跳，嘴怎么写字？他摸了摸小保罗的额头，并不发烧，难道是关的时间太久，把脑子闷坏了？小保罗似乎看透了父亲的心思，一字一顿地说：“您为我买来笔和书本，我要用嘴叼起笔杆写字。”

父亲鼻子一酸，孩子很正常，他是想拾起对学习的兴趣，可用嘴写字，太困难了：“你在盒子里也不方便，还是不要勉强了。”

小保罗却说：“反正我成天在里面也没事，不如找点事做，我以前看到过别人用脚写字，我用嘴怎么就不行呢？”父亲拗不过，只好买来书和笔。

小保罗开始叼起笔杆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因为只有脑袋能动，所以只能侧着头用斜视的方式来看书，往往看上一会就头晕眼花。但他并没有放弃，实在太吃力，就休息一会再看，尽管速度很慢，但每看一行，那些字就似乎变成一面玻璃，让他看到了“铁皮棺材”之外色彩斑斓的世界。

慢慢地，小保罗习惯了这种看书方式，他还逼自己学会了用脑子来记住重要的知识，一遍记不住就多看几遍，看累了也不休息，咬咬牙再多坚持几小时。

最难的，是用嘴来写字。他并不能坐立，所以用嘴叼笔时脑袋就只能向左或向右侧着，这样写字完全要凭借脑袋的摆动来完成，可想而知有多难。

父亲为他做了一个木框练习本，可以先把本子放在木框中固定，再移到嘴边。第一次写的时候，他连笔杆也叼不稳，刚准备写，笔杆却从嘴唇中脱落。

父亲在一旁既心疼，又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把滑落的铅笔放到小保罗嘴上。

经过一次次尝试，小保罗终于学会了用牙齿紧紧咬住笔杆，虽然写的字七歪八倒，但至少能把笔杆稳住了。

漫长的时间从凄风冷雨来到了春暖花开，小保罗并不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去野外踏青。经历过肆意奔跑的快乐，再陷入到只能卧床的困境中，很多人应该都会感到绝望，但小保罗却没有放弃自己，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他已经能用嘴寫下一串能让自己看懂的内容，尽管每次写完，就像经历了一次残酷的战斗。

无论多么艰苦，小保罗都不怕，他还对父亲说：“爸爸，您看我现在可以读书写字了，以后，我还要当律师。”

父亲微笑着附和，眼里却偷偷湿润了，多可爱、多顽强的孩子，可他根本就不能脱离这个铁盒子，怎么能当律师呢？

小保罗看父亲没有反对，别提有多高兴，他练习得更勤奋，凡是可以依靠衔住某样工具来实现的动作，他都开始学习独立完成。

父亲目睹着这一切，儿子的笑意往往还没走到近前，就被铁皮给挡了回去，只剩下零星几个字，像虫蚁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他常常想，医学越来越发达，难道就没有一种技术能让儿子走出这个铁笼吗？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小保罗遇到了一位来自迪梅斯慈善机构的女治疗师，她发明了一种“青蛙式呼吸”法，学会之后可以短暂地离开“铁肺”。保罗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一整夜没睡，如果能离开这个铁笼子，虽然很短暂，可对孩子来说，在生活质量上就是天壤之别。

小保罗听到这个消息，比父亲更开心，但女治疗师说：“别高兴得太早，这种方式虽然效果不错，但练习起来非常辛苦，要有吃苦的恒心才能练成。”小保罗眨着眼睛：“放心，只要能离开这个铁笼，我什么苦都能吃。”

于是，女治疗师开始教小保罗练习这种吸气方法。一般情况下，正常人都是用鼻子来呼吸，而“青蛙式呼吸”法需要先压扁舌头，再通过打开喉咙的空隙，把空气“吞进去”。

这样的呼吸方法很费力，尤其是吸气时近乎窒息，很多人都因无法忍受而没坚持下去。但小保罗没有放弃，他按女治疗师教的方法一遍遍练习，一次次揣摸，甚至有一次还练到晕死过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小保罗可以离开铁皮盒子轻松呼吸，不那么难受了。

他还一步步延伸自己的目标，从短暂地离开“铁肺”，到独立移步到走廊，再到径直走进院子，普通人眼里闭着眼也能走完的几步路，对他来说却是奇迹般的飞跃。

靠着这份劲头，保罗终于练成了“青蛙式呼吸”法，只要在一个小时内回到铁皮内，身体就不会出现异样。

就这样，他在铁皮里学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课程，成为第一个没有参加体育课，却仍顺利从高中毕业的学生。

高中毕业那一年，他21岁，已然创造了一个属于小儿麻痹患者的奇迹。但在他眼中，这还远不能算作终点。因为，他还想要上大学，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永不言弃，“铁皮律师”用心出书

追梦的道路，永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保罗的入学申请书带着他顽强的信念飞入了大学校园，但大学招生办拒绝了他的申请，理由是他“过于残废”，虽然他能离开铁皮，但时间那么短，在大学怎么上课？

连死亡都经历过的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拒绝就放弃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用嘴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发给校长，并恳请校长收下自己，自己一定努力学习，不会为学校抹黑。

终于，他的诚心感动了校长，校方决定接纳这位特殊的学生，为他提供同等的教育资源。

就这样，保罗兴高采烈地带着自己的“铁肺”，进入了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父母在离开学校前嘱咐他，有事可以用嘴里的小棒打电话联系他们。

保罗满口答应，却没料到自己在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

原来，保罗去早了两天，学校还没到开学的日子。他一个人在空荡的房间里无依无靠，虽然电话近在咫尺，但他宁可自己硬扛，也不想这么快就向父母求助。

就这样，保罗硬生生熬过了两天，开学时，才有两位提前到校的同学发现了他。

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他的日子变得容易了很多，很多同学都自发地组织起来帮助他。学校还专门为他在教室里配备了“铁肺”通电装置，让他在课堂上也可以躺在铁皮盒子里听讲。感受着同学们的温情，保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一次又一次润湿着，他觉得只有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才能回报学校和同学。

他用15年的时间，拿下了三个大学文凭。并且，他始终没忘记自己的梦想，在40岁的那一年，顺利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

看着终于成为律师的儿子，保罗的父亲喜极而泣。但他随即又开始担心，会有人找躺在铁皮里的儿子打官司吗？

果然，前来咨询法律问题的人对保罗这个“铁肺人”满脸惊讶，分明就是一个残疾人，能打赢官司？保罗开朗地笑了，他不厌其烦地为大家讲解“铁皮棺材”的用途，并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最后说：“我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打官司时还能找不到办法吗？”

他的话让大家感慨万千，终于有人请他帮助打官司。在可以离开“铁肺”的一个小时，他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出庭，顺利赢得了这场官司。

很快，前来向他求助的客户络绎不绝，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几年之间，他为成千上万的客户打赢了官司。在业界内，他被人们尊称为“铁皮律师”。

其实，比“铁肺”更重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保罗一直以笃定坚韧的心态前行着，2020年，已经74岁的他终于无法再负荷“铁肺”之外的生活，于是回到机器里，日夜依赖“铁肺”维持呼吸。

让保罗担心的，是他的“铁肺”也在老去，不断漏气的气泵，已经无法像最初时那样为他提供完好的呼吸体验。

此时距离世界上最后一台“铁肺”问世，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没有人会为他再建造一台新的机器，要找到能维修这台“古董”的人，也相当困难。

无奈之下，保罗在网上发布了一条视频，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助自己解决这个难题。本来，保罗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视频发出后，很快就有一名叫布雷迪的机械师联系他。

在一番摸索之后，布雷迪逐一为保罗的“铁肺”完成了翻新工作。看着恢复如初的朋友，保罗感激地看着布雷迪：“我虽然在5岁时遭遇了不幸，但一路走来，遇见了太多善良的人，谢谢你们。”

就在那一瞬间，保罗忽然萌生了一个愿望，他想出一本书，记录下自己的真实经历，尤其是想记录下帮助过自己的那些好心人。

说干就干，保罗躺在铁皮盒子中，借助一根绑在棍子上的笔，一下一下敲击着键盘，他用嘴敲下心里的每一句话，最终整合成一部20万字的自传书。

20万字，对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何况是一个用嘴写字的人？但保罗就是凭着自己的意志，用嘴敲出了这部书稿。

如今，保罗已经75岁，是世界上还活着的最后一名“铁肺人”，在被问及为何要写这本自传书时，保罗说：“无论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也不管以后要面临多么严峻的挑战，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常怀感恩之心，就没有什么能抹杀掉你的未來。因为在你前行的道路上，总会有善良的人来帮助你！”

编辑/征 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