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速
苏峻叛乱被平定后,满朝文武弹冠相庆。
庆功宴会上,一位将军模样的人正举杯跟手下的人畅饮。他的酒量很不错,但他每次只喝三杯酒。有人向他敬第四杯酒时,将军说:“对不起,我今天饮酒已经足量了,不能再饮了!”对方有些不高兴,说:“将军,今天大家高兴,您应该开怀畅饮!我看得出您有海量!”想不到这时将军却哽咽着说:“实在对不起!家母生前曾给我规定,每次饮酒,三杯为限。今天杯数已足,我不能违背先母的禁约!”
说这话的将军正是在平定这次叛乱中被各路勤王军队推举为盟主、立下汗马功劳的荆州刺史陶侃。东晋史上,绝大部分的人物给人印象模糊,哪怕稍有印象的也无非是傻傻的皇帝和精明的权臣。其实,还有很多的名臣名将都可圈可点值得一读,比如眼前这位陶侃,他为什么能功成名就而又全身而退呢?他为什么能被后人列为武成王庙六十四将之一呢,这一切,都来源他良好的家教和淳朴的家道。
陶侃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全靠母亲纺纱织布抚养长大。陶母对孩子要求很高,从小培养孩子要有远大抱负,经常资助他多出去结交有身份的人。后来陶侃到浔阳县城做了一名县吏。
有一次,浔阳县衙举行宴会,陶侃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批评他说:“饮酒无度,怎能指望你刻苦自励,为国家建功立业呢?”陶侃羞愧难当。事后,母亲要求他保证:从此严于律己,饮酒不过三杯。
陶母对陶侃的教育不止于此。也是陶侃在浔阳县工作的时候,有一次,他将公家分的鱼托人带回家孝敬慈母。陶母纹丝未动,将原物封好退回,并写信责备陶侃,要他为官应廉洁自好,不允许公私不分,还告诫他说:“你这样用公物想取悦于我,反而增加了我的忧虑。”
陶母的教导对陶侃影响很大,他从县吏起家一直做到荆、江两州刺史,掌管其他六州军事,成为当时最有实力的人物之一。在他戎马生涯的四十余年中,一直保持着清廉、隐忍、大度和有为的作风。
陶侃出任荆州刺史时,很重视社会秩序的稳定和发展农业生产。那年荆州大饥,百姓多饿死。陶侃在秋熟收获之时常买米,等到饥荒时又减价卖出救济,使得官民欢悦,都依靠他救济得以生存。因此史书上记载,他“务勤稼穑,虽戎阵武士,皆劝励之。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役所致,欢喜慰赐;若他所得,则呵辱还之。是以军民勤于农稼,家给人足”。在他治理下,“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
王敦掌握朝政后,对能力不错的陶侃很是嫉妒和排斥,便把他从荆州刺史降为广州刺史。当时广州是后方的二线城市,跟荆州这个军事经济重镇自然无法相比,地位悬殊明显,身份落差大,但陶侃没有怨言,欣然接受了新的职务,去广州上任。在任上他依然兢兢业业,韬光养晦。他在广州时有一件事很有名。他每天早上总是把一百块砖头搬到书房的外边,傍晚又把它们搬到书房里,每天如此。别人感到很奇怪,问他这样折腾为什么啊,他说:“我的志向是收复中原大地,如果悠闲安逸的生活过惯了,就怕一旦遇到大事恐怕我就没有精力了啊。”
后来,晋明帝驾崩了,庾亮掌政,跟王敦一样,也嫉妒陶侃,所以没把他列入辅政大臣,他对此深感遗憾,并同时对庾亮产生了看法。后来庾亮的所作所为,激起了苏峻的叛乱。惊慌失措的庾亮委托温峤向陶侃求援,陶侃当然也有小脾气:我的职责是保卫驻地平安,出兵勤王不是我的事。但说归说,面对国家有难,朝廷有危,陶侃还是不计前嫌,把个人的恩怨放在一边,并在温峤强烈推荐下担任了联军的盟主,答应出兵攻打苏峻,而且那天是戎服登舟而行,昼夜兼程,连自己儿子陶瞻(被苏峻叛军所害)的丧礼也来不及参加。最终,在陶侃的及时援救下,联军于石头城大破苏峻,平定了这次叛乱。
陶侃谦虚谨慎,勤于军政事务,发现手下的人员有聚赌取乐、饮酒误事的,即命令把酒器、赌具沉于江中。他常对人说:“古代的大禹是圣人,尚且爱惜每一寸光阴,至于常人,更应该爱惜每一分光阴。”他在治理政事和军事中,职权以内的大小事务,无不亲自过问。远近给他的书信,都要亲自答复,从不积压。接见宾客,不问亲疏。在陶侃的言传身教下,他的手下多能廉洁奉公,政治清明。
陶侃到晚年时深感物极必反的道理,因此不参与朝政,多次想告老还乡,但被佐吏们苦苦相留。在那个年代,留恋迷恋权欲在官场成为常态,官员们主动辞职不干的倒是非常例外。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急流勇退,幸福地度过晚年生活。这对他个人来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在他看来,争,是一种精神,不争,是一种品德。关键是要懂得,该争的时候才争,不该争的时候要靠后。如果一味地争,那是不懂修身养德;如果一味地不争,那就是不懂生存之道了。
公元334年,七十六岁的陶侃去世了。就这样,陶侃在家道的熏陶下,一直走完他的人生。
陶侃的家道也深深影响了他的后代,他的曾孙就是世人皆知的陶渊明,陶渊明的清新脱俗性格以及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就是陶家家风的表现。
对于家道,清朝的曾国藩有过一番精辟论述,他认为孝友之家最長久。“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逸,继而浪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在我看来,陶侃就是典型的孝友之家。
在晋朝,陶侃没像嵇康一样给后人留下巨大的精神财富,也没有像王导一样给国家做出丰功伟绩流传千百世。他就是一个世俗中的人,是一个秉承良好家道集世俗的名、利于一身的人,是一个可供效仿的集世俗的名、利于一身的真实的人。
(摘自《晋鉴:司马王朝兴衰的个性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