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我的母亲从3岁起,就是村小学的旁听生。那时,姥爷教着4个班的全部课程,忙得团团转。学生们上课的时候,都会把母亲抱起来放在凳子上一起听课。姥爷晚上去办公室批改作业时,也带着母亲。姥爷在讲台上微笑着讲课,学生们认真地听课,耳濡目染,母亲深深地喜欢上教师这个职业。
母亲7岁开始上学,学习一直很努力,每门功课的成绩都名列前茅。读书上了瘾的母亲,一直没有忘记最初的梦想,她心里想着读完初中去考师范,毕业后就可以站上神圣的讲台,教书育人。可是却遇上了一个特殊的年代,她初中毕业便辍学了,再后来就嫁给了我的父亲。那时候的父亲是一名代课老师,每天都会抱着一摞作业本回家批改。翻动纸页的声音弄得母亲心里痒痒的,她经常会放下手里的活计,帮着父亲批改作业。母亲虽然没有当成老师,但也算弥补了一些遗憾。
母亲那双捧惯了书本的手,刚开始基本不会做针线活。结婚以后,她不断向村里手巧的人讨教做衣服鞋子的技巧,笨拙地穿针引线。有了我们兄妹以后,母亲已经学会了纺线织布,做衣做鞋。母亲做事非常认真,再加上读过书,她量体裁衣,连衣扣的间距都要一样。她为我们做衣服做鞋子都是晚上,在锅台边昏黄的煤油灯下,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看着我们写作业,发现哪个字笔画写得不对,就把针线活放一边,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写给我们兄妹看。
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村子里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女老师经常来我家,向母亲请教教学中遇到的困难。母亲不论多忙,每次都会停下手头上的活细心讲解,直到对方完全明白为止。我们家有一块不大的薄木板,上面刷了黑墨。每当父亲去学校上课了,母亲就一边做家务,一边教我认字写字。土坯砌就的灶台里有烧得很结实的红土块,母亲用烧火棍小心地敲下来,代替粉笔,一有空就手把手地教我们在黑板上练字。有时候,母亲也教那个女老师写板书,她们握在一起的两只右手上经常沾满了泥土,被汗水和成了泥。
我读初一的下半年,父亲的腰椎病严重到起不了床。母亲每天凌晨三四点就下地干活,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做早饭。饭熟了舀到碗里,她顾不上吃一口就一路小跑去学校替父亲上课。种地、做饭、抓药、批改作业……那段时间,母亲忙得像一阵风。母亲那双手满是被柴草和庄稼划破的小口子,黑色的血痕,乌黄的泥土,白色的粉笔灰,在母亲的手上层层重叠,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尽管如此,母亲上课依然很认真,板书依然写得很漂亮。学生们看着讲台上一直微笑着的母亲,都很认真地听课。就连平日里几个特别调皮爱动的学生,上课时也变得非常安静。那一年,我们家的庄稼地一块也没有荒废,我们兄妹的学习成绩依旧名列前茅,母亲的那些学生的期末成绩也非常优秀。
时光如梭,一晃38年过去了,母亲还常常跟我絮叨她帮父亲代课的那些日子。她教過的每一名学生的名字,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虽然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师,但有一段站在讲台上的经历,她就已经很幸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