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评析

2021-06-22 11:56申钟秀
情报杂志 2021年6期
关键词:智库印度数字

申钟秀

( 1. 武汉大学中国边界与海洋研究院 武汉 430072;2. 浙江师范大学法政学院 金华 321004)

“数字丝绸之路”是数字经济发展和“一带一路”倡议的结合,是数字技术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支撑[1],也是中国新时代对外开放和经济外交的重要举措,及中国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和贡献中国经济治理方案的重要尝试[2]。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7年举办的首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提出:“我们要坚持创新驱动发展,加强在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纳米技术、量子计算机等前沿领域合作,推动大数据、云计算、智慧城市建设,连接成21世纪的数字丝绸之路”[3]。在中国与相关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已经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就。至2019年,中国已与16个国家签署了共建“数字丝绸之路”的谅解备忘录。此外,不少尚未签署“数字丝绸之路”或“一带一路”合作协议的国家也已经参与到“数字丝绸之路”项目之中。

印度对于“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首先,印度是“数字丝绸之路”建设的“节点”国家,其软件实力雄厚,“数字印度”计划为中印战略对接提供了前提和基础。其次,印度的数字市场规模和市场潜力巨大。印度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其人口总数和数字居民总数均位居世界第二[4]。再次,中国科技企业已经在印度市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例如,中国企业在印度电信设备市场和智能手机市场均占据重要地位,中国APP在印度市场占据重要的份额[5]。最后,在中美竞争的大背景下,印度对中国APP和中国5G技术的决定可能产生国际影响。近年来,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研究力度不断加大,并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其在印度外交政策领域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研究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对把握“数字丝绸之路”建设面临的国际形势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对理解印度的相关政策和决定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目前,国内学界已经对印度的“一带一路”认知进行了若干研究。例如,王廷中、方素梅等对印度政府、智库和社会的“一带一路”认知进行了对比和分析[6],牛同和曲小康对印度政府和智库的“海上丝绸之路”认识分别进行了剖析,并提出了若干应对之策[7]。然而,上述研究主要针对的是印度对传统“一带一路”的认知,而非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基于此,对印度智库的“数字丝绸之路”认知进行系统的考察分析,具有重要的意义。

1 智库样本选择及文献概况

1.1智库样本的选择长期以来,印度智库都在亚洲和世界范围内保持着数量优势。依据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发布的《2020年全球智库报告》(2020 Global Go To Think Tank Index Report),印度智库的数量为612家,位居亚洲第二、全球第三[8]。在这些智库当中,本文选取了9家主流智库作为信息获取对象,分别为:观察家研究基金会(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ORF))、国防研究与分析研究所(简称“国防分析研究所”,Manohar Parrikar Institute for Defense Studies and Analyses (IDSA))、陆战研究中心(Centre for Land Warfare Studies (CLAWS))、梵门阁:印度全球关系委员会(简称“梵门阁”,Gateway House: Indian Council on Global Relations)、卡内基印度中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India))、和平与冲突研究所(Institute of Peace and Conflict Studies (IPCS))、辨喜国际基金会(Vivekananda International Foundation(VIF))、互联网与社会中心(Centre for Internet and Society (CIS))和中国研究所(Institute of Chinese Studies(ICS))。

选取这9家智库作为分析样本是综合考量以下三个方面因素的结果。一是这些智库的影响力较大。这9家智库中的前8家均位列印度顶尖智库的前30名(见表1)[8];第9家(中国研究所)虽不在前述排名之列,但它是“印度专门研究中国问题的权威学术机构,代表着印度智库研究中国的最高水平”[9]。智库的综合排名和研究专长均是其影响力的体现。由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全球智库报告”本身还存在着评价方法欠缺客观、专家遴选有待规范、报告存在漏洞等问题[10],所以上述兼顾综合排名和研究专长的选取方法能够避免单一依靠排名的局限性。二是这些智库分属不同的类型。这9家智库中既有官方智库和半官方智库又有民间智库和外来智库(见表1)。不同类型的智库,其隶属关系和资金来源并不相同;在通常情况下,其价值倾向也可能存在差异。上述安排使不同类型和价值倾向的智库的观点均能得到反映,从而保证了分析样本的全面性。三是这些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问题的研究相对成熟和深入。在印度智库当中,这9家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关注较多,其研究成果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均具有优势。总之,这9家智库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其研究成果能够较好地反映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

表1 9家印度智库的类型及国内排名情况

在上述9家智库的官网输入关键词“Digital Silk Road(route)”或“DSR”进行检索,共得到24份关于“数字丝绸之路”的代表性研究文献。分别为:观察家研究基金会4份、国防分析研究所4份、陆战研究中心1份、梵门阁3份、卡内基印度中心3份、和平与冲突研究所1份、辨喜国际基金会3份、互联网与社会中心1份、中国研究所4份。需要说明的是,个别文献作者的隶属单位前后发生了变化,本文统一按照在前的单位来称谓作者单位。例如,卡内基印度中心前非常驻研究员拉贾·莫汉(C. Raja Mohan)现已任职新加坡国立大学。此外,还有个别文献作者为退役军职人员,无法查明其隶属单位;鉴于其经常在相关智库的官网发表文章,因此也将这类作者视为相关智库的学者。

1.2文献概况分析从形式上来看,这24份研究文献涵盖了与“数字丝绸之路”相关的简报、专栏投稿、评论文章、研究报告和专著等。从研究内容上来看,这些研究文献关注的主题有:中国推进“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数字丝绸之路”建设的影响、相关国家应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政策措施、“数字丝绸之路”的起源、“数字丝绸之路”的前景等(见表2)。在这24份文献中,超过2/3的文献都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和影响给予了关注,明显多于对其他主题的关注,因此“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和影响是印度智库认知的主要内容。此外,从文献题目中即可窥见印度智库的地缘政治经济思维、“冷战零和”思维,以及沉重的历史思想包袱。例如,“超越中国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的领导地位”“印度必须警惕北京的‘技术民族主义’战略”等。

表2 24份研究文献概况

从文献作者的情况来看,这些智库学者主要来源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印度或世界著名高校的毕业生。这类学者专业知识扎实,国际视野开阔。例如,观察家研究基金会成员里蒂卡·帕西毕业于法国巴黎政治学院。二是印度军队退役高级将领或政府退休官员(见表3)。这类学者实务经验丰富,深谙印度对华政策、熟悉印度国情。“他们不仅能够增加智库的声誉,同时还能把其在政府任职时的经验和人脉带入智库”[11]。印度智库成员的这一来源途径也被称为单向“旋转门”机制[12]。三是世界知名智库的研究人员。这类学者具有沟通印度智库和西方国家智库的天然优势,国际影响力较大。例如,梵门阁创始人兼执行主任曼古特·克里拍拉尼(Manjeet Kripalani)曾在美国著名智库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从事研究。总之,这些多元化的智库学者来源途径使相关研究具有多维的视角,从而进一步提升了研究成果的学术水平和政策影响力。

表3 部分智库学者的政府(军队)任职经历

2 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主要认知

“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和影响是印度智库最主要的关注点,印度智库从不同的视角和维度对这两个方面进行了比较全面的解读。

2.1对“数字丝绸之路”意图的解读就样本文献来看,印度智库主要从主导关键技术和产品、获取地缘战略优势、输出技术标准等方面对中国推进“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作出了解读。

一是为了主导关键技术和产品。经过改革开放数十年的不断发展,中国已经连续11年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业国家。不少印度观察家认为,中国推进“数字丝绸之路”是为了在世界范围内主导关键技术和产品。观察家研究基金会主任萨米尔·萨兰等指出,中国正在努力塑造数字全球化的未来,通过“数字丝绸之路”输出其主张,并通过“中国制造2025”垄断战略产业技术[13]。梵门阁董事会成员布莱斯·费尔南德斯认为,“数字丝绸之路”是“中国制造2025”的旗手,中国希望“数字丝绸之路”传回国内的数据有助于“中国制造2025”计划的成功,从而在全球范围内主导关键技术和产品[14]。和平与冲突研究所副主任拉杰什瓦里·克里希纳穆尔蒂等指出,“数字丝绸之路”支持一个关键目标,即确立中国的技术超级大国地位[15]。退役陆军少将德维威迪在国防分析研究所官网发文称,“数字丝绸之路”项目使中国在5G技术和网络上占据主导地位,从而引发了西方国家的担忧[16]。

二是为了获取地缘战略方面的优势。“数字丝绸之路”促进了“一带一路”倡议的优化升级,推动了后者的高质量发展。在印度智库学者看来,中国推进“数字丝绸之路”具有明显的战略意图。观察家研究基金会前中国项目协调员凯沙夫·科尔卡认为,北京推动建设跨境和海底电缆(如巴中光纤项目),目的是希望绕过交通繁忙的咽喉要道(如马六甲海峡),并保护其通讯不受外国情报机构的监视;中国推广国产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北斗导航系统),是为了结束对美国GPS的依赖;在与定位、航行和计时事务相关的地区和国际论坛上增加外交影响力;并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装备传感器的平台和导弹提供更强的制导能力[17]。退役空军少将拉杰斯·伊塞尔在辨喜国际基金会官网发文称,“数字丝绸之路”支持中国成为一个技术超级大国,提高其国际威望,增强其经济实力和政治军事能力;对参与国的承诺是,将带来经济和人力资本的指数增长,而非昂贵和限制性的西方供应[18]。陆战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甘乍那·拉马努詹指出,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控制是中国塑造话语权的方式之一[19]。中国研究所研究员穆里蒂卡·古哈·萨卡尔认为,中国推进“数字丝绸之路”是为了控制全球网络空间[20]。

1.大力实施标准化战略和品牌战略,“叫响”黄河口品牌。品牌是一种新的战略资源和无形资产,是一种形象和品质,最终体现的是核心竞争力。企业只有形成品牌,有核心竞争力,才有生命力。要引导企业把培育品牌作为重要发展战略,从产品经营上升到品牌经营、从成本竞争上升到价值竞争上来。

三是为了输出中国的技术标准。“数字丝绸之路”将各主要工业国家的技术和标准传播开来。然而,印度智库学者并没有全面看待这一现象。观察家研究基金会前研究员阿希尔·德奥指出,中国在“数字丝绸之路”方面占据优势;这一耗资巨大的项目旨在输出中国的信息技术基础设施、数字平台和技术标准,以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21]。国防分析研究所前高级研究员艾杰·拉勒等认为,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中国科技公司的目标是巩固自身在5G全球部署和标准制定中的地位[22]。拉杰斯·伊塞尔指出,通过隐藏在领军企业(如华为和中兴)背后,中国正计划在决定监管环境、运营标准和投资计划等方面发挥全球主导作用[18]。国防分析研究所联络主任贾甘纳特·潘达称,“‘中国标准2035’是进一步推进‘中国制造2025’的一种方式,它不仅要管理产品产地,还要管理产品生产、消费和交换的国际标准;换言之,中国的‘技术国家’5G战略包含了以‘3S’(标准、安全和战略)的方式崛起成为能够塑造全球技术秩序的大国”[23]。

2.2对“数字丝绸之路”影响的评估基于地缘政治经济视角,印度智库学者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加重了发展中经济体的依附性,加剧了国际社会的分裂、使相关国家面临安全风险。

第一,不少印度智库学者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建设造成发展中经济体对中国的高度依赖。全球化是大势所趋,“数字丝绸之路”使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而在印度智库学者看来,这意味着发展中经济体对中国的依附更加深重。艾杰·拉勒等认为,中国以能够在规模上压倒竞争对手的方式不断开发新市场和新技术;它能够掠夺较小的经济体,并拥有操纵这些国家政策的工具,这种做法造成了这些国家对中国的长期依赖[22]。国防分析研究所分析师克里蒂卡·罗伊称,许多数字投资项目背后隐藏着黯淡的前景:债务陷阱将使接受国陷入困境,使它们容易受到中国的影响[24]。退役陆军准将马哈林甘在辨喜国际基金会官网发文指出,“中国坚定地将‘一带一路’倡议和‘数字丝绸之路’项目推进到各国。在某些情况下,这些项目规模过大,超出了有关国家的经济能力。接受国因此陷入‘债务陷阱’,从而增加了中国对它们的影响力”[25]。拉贾·莫汉认为,印度对中国电信巨头的严重依赖已成为现实;印度邻国对中国太空服务的日益依赖也是如此[26]。

第二,“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加剧了国际社会的竞争和分裂。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少印度智库学者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加剧了中国与其他大国之间战略竞争和博弈。首先,“数字丝绸之路”使中美在数字领域的竞争加剧。艾杰·拉勒等认为,“随着中国的触角在数字和空间领域不断延伸,毋庸置疑,中国最终不得不与该领域的主要参与者美国发生冲突……这场地缘政治争端可能导致5G生态系统的碎片化,为两个政治上存在分歧且可能无法互操作的技术势力范围铺平道路:一方由美国主导,并得到硅谷技术发展的支持;另一方由中国主导、由实力强大的中国本土数字公司支持”[22]。贾甘纳特·潘达指出,特朗普政府采取行动,阻止全球芯片制造商向华为供应半导体,加剧了全球技术主导地位的争夺战[23]。其次,“数字丝绸之路”使中国与欧洲和印度等经济体在数字领域的竞争加剧。拉杰什瓦里·克里希纳穆尔蒂等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对欧洲的技术实力发起了激烈的竞争,对印度成为技术强国的雄心构成了挑战。在欧盟和印度看来,构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数字世界新秩序并不可取”[15]。最后,“数字丝绸之路”使数字领域的多极化趋势愈加明显。布莱斯·费尔南德斯指出,目前,数字世界是一个三极世界,有欧盟、美国和中国构成,其中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商业模式和标准;在很短时间内,随着新兴市场和发达市场都拥有自身的网络规则,网络空间的三极世界将变为多极世界[4]。

第三,“数字丝绸之路”建设使相关国家面临严重的安全风险。人类正在进入以“数字化转型”为标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数字丝绸之路”应运兴起。而在印度智库学者看来,“数字丝绸之路”给相关国家的数据安全和军事安全等带来了风险。艾杰·拉勒等对“数字丝绸之路”潜在的安全威胁表示忧虑。其指出,人们担心中国通过“后门”进入其所建设的许多数字基础设施;另外,中国在挖掘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潜力方面不遗余力,它很快就有能力掌控由数字高速公路连接的国家的大量数据流[22]。克里蒂卡·罗伊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数字丝绸之路”在非洲可能会引发安全方面的担忧[24]。贾甘纳特·潘达称,“5G技术将增强中国在战场上的战术和作战能力……中国与5G的军事关联对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国家构成了巨大的安全威胁。对于印度来说,在与中国尚未解决边界问题的背景下,考虑解放军拦截或切断对方军事通信的5G手段尤为必要”[23]。

3 对印度智库认知的评析

总结归纳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认知的特点,并深入剖析相关认知形成的动因,能够帮助我们对这些认知可能产生的影响作出预判。

3.1印度智库认知的特点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在评价倾向与认知视角等方面均具有一些特征。

表4 部分文献对“数字丝绸之路”的主要评价

另一方面,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并未摆脱西方国家的视角。首先,印度智库以西方国家的“零和博弈”“大国战略竞争”和“冷战”思维来审视中印关系,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将“数字丝绸之路”在南亚地区的推进视为印度面临的风险和挑战。在人类社会日益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的今天,上述理论依据亟待发展与更新。其次,印度智库不仅将意识形态作为评价中国与西方技术的重要参考因素,而且将其作为加强国际合作与争取国际援助的主要参考因素。第三,印度智库过于依赖西方国家的信息材料,甚至以讹传讹。例如,拉贾·莫汉不加辨别地引用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关于基础设施投资造成接受国依附的观点[5],缺乏独立的立场;不只一篇研究文献都援引了法国《世界报》(Le Monde)关于“中国监听其所援建非盟总部”的不实报道[22],而该报发表“抹黑”“诬陷”中国的报道早已屡见不鲜。

不可否认,个别印度智库学者对“数字丝绸之路”发表了一些正面评价。虽然用语含蓄且出现的次数较少,但这些正面评价为我国未来的外宣工作提供了有益的帮助。例如,互联网与社会中心实习成员尼基尔·戴夫指出,“数字丝绸之路”能够帮助发展中经济体度过当前的疫情并预防未来的危机,还能促进在线教育和公共医疗[27]。阿希尔·德奥也承认,“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具有成本优势,受到相关国家的欢迎[21]。需要指出的是,对于“数字丝绸之路”在完善全球经济治理、减少数字鸿沟、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等方面的作用,印度智库要么“选择性地予以回避”,要么表现出一种“怀疑”的态度。

3.2印度智库认知的动因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认知的形成,既有现实原因也有历史原因,既有经济方面的考量也有民族心理方面的考量。

一是经济利益的驱动。维护和追求印度的利益是印度智库生存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莫迪政府上台以来,印度政府、(民间)智库和大财团之间的关系迅速趋近,联动日趋紧密。这一趋势背后是印度政府、智库和大财团三方利益的不断融合[28]。一方面,莫迪政府提出的“自力更生战略”与“中国制造替代计划”等经济发展愿景均反映出印度对“数字丝绸之路”的疑虑和防范心理,基于此,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负面评价更容易获得印度政府的关注和认同。另一方面,印度只有借助中国的数字技术和投资才能更好地实现自身的发展目标,因此,印度智库也并不能完全否认“数字丝绸之路”给印度带来的机遇。印度智库学者指出,中国在过去六年中至少向印度投资了80亿美元;印度计划在21世纪30年代初成为10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如果没有与中国建立更稳健的贸易和投资关系,印度将很难实现既定目标[13]。简言之,中印在经济上既相互“竞争”又相互依赖,这一现实决定了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复杂矛盾的心理。

二是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印度对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具有历史和现实根源。1962年对华战争的失败使印度产生历史积怨,在近期边界冲突中的挫败又使其民族主义情绪有所上升。在2020年中印加勒万河谷边界冲突发生以后,印度政府数次对中国APP颁布禁令。对此,美国《纽约时报》明确指出,禁止中国APP的行为迎合了国内民众高涨的反华情绪;此举是莫迪政府对20名士兵在边境冲突中死亡的报复[29]。与之相似,印度智库也需要迎合印度社会的民族主义情绪,以此来提升自身的舆论影响力和政策影响力。例如,布莱斯·费尔南德斯罔顾事实地宣称,禁止中国APP的做法符合世界贸易组织的规范,该规范允许一个国家在贸易方面援引国家安全法,因为印度与中国之间存在严重的边界敌对状态[4]。由于边界问题具有敏感性和复杂性,所以在短期之内印度社会将难以完全摆脱对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这一点将不可避免地影响印度智库认知的形成。

三是联动美国的考量。印度智库的这种考量具有重要的国际和国内原因。一方面,为了对华科技施压,特朗普政府“以联盟体系为基础,主要以政治与外交方式,以多双边安全合作、情报分享等为筹码,综合运用说服、劝诱、施压等手段,促使相关国家与地区放弃与中国在数字基础设施领域的合作项目……并力促印度等地区合作伙伴放弃与中国的数字基础设施合作”[30]。另一方面,为了获取更多的战略利益,印度积极地向美国靠拢,两国之间已经启动了5G对话;印度还与美国签署关于情报共享的《地理空间合作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The Basic Exchange and Cooperation Agreement),印美之间的军事同盟关系更进一步。在此背景之下,与美国联动、充分发挥自身在公共外交中的作用成为印度智库的重要考量。这既能为官方外交提供助力,扩大智库的政策影响力,同时也能扩大其国际影响力。例如,印度智库梵门阁与美印商业委员会(U.S.-India Business Council)的美方高层人士积极探讨如何巩固和扩大“四国机制”同盟关系,以及如何合作应对“数字丝绸之路”[31]。

3.3印度智库负面认知可能产生的影响印度智库负面认知的传播有可能在印度国内和国际上对“数字丝绸之路”建设产生一定的消极影响。

一方面,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负面认知有可能对印度的政府决策、媒体舆论和大众情绪产生影响。首先,作为能够影响印度对外政策的群体之一,印度智库向政府提出了加强对中国投资和技术的监管力度、增强印度自身数字科技实力、联合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共同应对挑战等具体政策建议,这些建议有可能被印度政府直接采纳。其次,印度智库还可能通过“旋转门”机制(即智库学者进入政府部门任职)来实现对印度政府的影响。虽然这一机制在印度智库的实践中还不具有普遍性,但是在本文考察的智库中这一做法已经出现。例如,观察家研究基金会前中国项目协调员凯沙夫·科尔卡已经任职印度外交部顾问。最后,作为印度社会重要的精英阶层,印度智库通过发布研究报告、发表评论、召开学术研讨会等多种方式就“数字丝绸之路”表达看法,其认知对印度社会舆论具有引导和塑造作用,继而由社会舆论对印度政府的政策和决策产生影响。

另一方面,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负面认知与西方国家的负面认知遥相呼应,共同塑造了对“数字丝绸之路”不利的国际话语体系。首先,“由于英语是印度官方语言,智库精英不少在海外受过教育,与欧美国家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他们主要使用英文的信息来源,不仅熟悉西方的话语体系,而且能够运用西方人的角度和思维来表达,因此印度智库国际传播能力很强”[11]。其次,印度智库不但借助各种媒体传播其认知,而且还非常重视通过召开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形式来传播其观点。例如,印度智库梵门阁与德国著名智库康拉德·阿登纳基金会(Konrad-Adenauer-Stiftung)共同主持了关于“‘四国机制’改革”的网络研讨会,并邀请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国的著名智库的学者参与讨论,与会学者在“四国机制”应得到巩固和扩大、“四国机制”国家应在5G领域制定趋同的政策等问题上形成了广泛共识[31]。再如,印度智库国际和平与冲突研究所与荷兰著名智库莱顿亚洲中心(Leiden Asia Centre (LAC))共同主持了题为“中国数字丝绸之路:印度和欧盟的挑战与机遇”的网络研讨会,在双方联合发表的研究成果中,双方一致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严峻的挑战;为了应对挑战,双方需要在多领域制定长期规划,并加强与志同道合的国家之间的合作[15]。

4 结论和启示

印度对于“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具有重要意义,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在印度国内和国际上均可能产生重要影响。依据西方地缘政治经济理论,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意图和影响作出了诸多错误解读。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以负面评价为主,反映出严重的疑虑和防范心理。印度智库的上述认知是多种因素交互影响的结果:经济利益的驱动,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联动美国的考量等是主要动因。尽管目前中印关系有所缓和,但是由于两国边界问题的敏感性和复杂性,所以“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在印度面临的不确定因素依然存在。未来,减小和消除印度政府和智库的负面认知仍然任重而道远。从总体上来看,印度智库的认知在多个方面为中国提供了启示。

首先,在认知层面,理性看待印度智库的认知,充分挖掘其镜鉴价值。印度智库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认知应成为中国推进相关工作的一面镜子。一方面,中国应从印度智库的负面评价中反思相关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和缺点,找出未来工作的着力点和突破口;同时针对误解和偏见之处,做好解释和澄清工作,力争将不良影响降低到最小。例如,有印度智库认为中国的某些数字技术“侵犯个人信息或权利”,我国应认真反思相关技术是否存在有待改进之处,并及时展开相关研究工作;有印度智库诬陷某些“数字丝绸之路”项目是“实施社会控制”,我国应及时作出反驳和澄清。另一方面,中国应从印度智库的正面评价中总结“数字丝绸之路”建设的成功经验,为未来的工作提供参考和借鉴;同时充分挖掘其外宣价值,为“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创造更为有利的国际舆论氛围。例如,有印度智库认为“数字丝绸之路”建设为发展中经济体带来了发展机遇,在未来的项目推进中可以从印度容易获益的领域入手。

其次,在话语层面,建立和完善“数字丝绸之路”话语体系,争取国际舆论的主动权。具体而言,应避免在非本质问题上针锋相对、相互指责,否则很可能陷入对方的话语逻辑,甚至不断升级的口水战阻碍国家之间就数字经济达成合作。印度和西方国家对“数字丝绸之路”的负面评价集中于所谓“加剧地缘政治风险”“侵犯个人信息或权利”“导致债务陷阱”等内容,其话语逻辑基础是已经过时的“冷战”思维与“零和博弈”理论。有鉴于此,我国的“数字丝绸之路”话语体系应围绕“完善全球经济治理”“减少数字鸿沟”“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创新南南合作模式”“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等内容展开。我国应高举“全球治理”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先进理念的旗帜,依据自身的话语体系耐心细致地向世界阐释“数字丝绸之路”的初衷和规划,从而赢得国际信誉和声誉。

再次,在战略层面,深入开展中印之间的多元交流与合作,减少和消除印度的疑虑和防范心理。首先,进一步加强中印之间的首脑外交,增进共识,建立更加紧密的双边关系,为“数字丝绸之路”建设创造更加有利的政治条件。其次,积极开展政府外交,在中印战略经济对话的基础上,可由中国国家发改委、商务部与工信部等牵头,联合印度有关部门,探讨建立中印“数字丝绸之路”交流合作机制,就“数字丝绸之路”的前景和影响加强沟通与交流。最后,进一步加强中印之间的智库公共外交,充分运用中印智库论坛、“丝路国际智库网络”(SiLKS)等管道和途径,把智库交流合作做深做实,促进中印两国对彼此国家能力和意图的正确认知。具体而言,可以合理设置议题,通过两国学者联合从事研究,联合举办学术研讨会,联合发表研究成果等途径促进两国智库之间的交流合作,促进印度智库对中国更加清醒与深入的认知。

最后,在实务层面,加强与印度在低敏感领域的数字合作,消除印度智库负面认知带来的不利影响。“数字丝绸之路”在印度的推进应充分把握印度经济社会发展的实际需要,同时应积极推进与印度在低敏感领域的合作。2020年以来,在国际上,印度与巴基斯坦和尼泊尔等国之间的边界冲突加剧,国防安全压力加大;在国内,印度疫情严重,抗疫压力巨大,同时还出现了严重的经济衰退,社会矛盾激化。在此情形之下,印度急需发展国内经济,维持社会稳定,提振国民信心。在边界问题方面,我国已经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和忍让,最大程度地向印度释放了善意。在数字经济合作方面,我国可暂时放缓在所谓涉及国家安全领域的推进,等待中印关系和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以此照顾印度的防范心理;同时,我国应积极推动在数字医疗卫生、数字经济人才培训、数字基础设施等低敏感领域与印度的合作,促进印度尽快摆脱困境,用实实在在的好处赢得印度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满意和信任,减少和消除印度智库负面认知的不良影响。

猜你喜欢
智库印度数字
五彩缤纷的洒红节 印度
民居智库
中政智库“五朵云”
中政智库“五朵云”
答数字
数字看G20
山哈·印度摄影
智库能为我们做什么?
印度式拆迁
印度运载火箭的现在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