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华 刘文波
[摘 要]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楚居》篇的内容,主要涉及楚人的早期的迁徙与居地地点、文化习俗等。这些内容为我们研究楚人起源、楚国都城地望、楚人的古史传说等提供了新的材料。清华简《楚居》篇公布后,掀起了楚史研究的新热潮。十余年来,学术界对《楚居》的研究,主要有历史地名研究、楚人起源研究和《楚居》文本写作研究等三大方面。学人们所研究的具体内容,又包括楚人与其他周边民族的关系、楚人的早期世系和年代、《楚居》对神话传说的历史加工以及楚人的早期民俗等。
[关键词]《楚居》;历史地名;楚人起源;文本写作;综述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国家起源研究的理论与方法”(12&ZD133)。
[作者简介]彭华(1969-),男,历史学博士,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刘文波(1996-),男,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成都610064)。
战国时期的孟子说,楚国有一部叫《梼杌》的史书,和晋国的《乘》、鲁国的《春秋》齐名,“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孟子·离娄下》)。遗憾的是,《梼杌》和《乘》后世都没有流传,但大约可以想见,楚国跟鲁国一样对历史的记载是比较重视的,并且是有成果的。近年来,在长江流域的许多考古活动中都曾有战国时期楚国的竹简出土。这些楚简的出土不仅给我们研究楚国的历史提供了第一手资料,而且证明了楚人对历史的重视,展示了楚人的史学水平。
2008年,清华大学入藏一批战國竹简。其研究成果整理发布后,有一篇叫《楚居》的文献引起了许多学者的重视。整理者说,这篇竹简“叙述自季连开始到楚悼王共二十三位楚公、楚王的居处迁徙,内容与《世本》的《居篇》很相类,故定名为《楚居》”。(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学者一般认为《楚居》来源于一位楚国史官的记载,而有的学者如赵平安进一步认为《楚居》就是《梼杌》的一部分。(赵平安:《〈楚居〉的性质、作者及写作年代》,《清华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总之,《楚居》发布后,给学者们研究楚国的都城地望、楚国的先公先王世系、楚人的起源等问题提供了新的资料,从而引起了一股研究热潮。十余年来,有关《楚居》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不仅在历史地理、楚人起源等方面有了进一步的深入研究,还给中国的古文字研究、民俗神话研究提供了材料。
因受限于篇幅,本文不打算以文字考释为主要内容,而是以历史地名研究、楚人的起源问题研究、《楚居》的文本写作研究三个方面,对国内外的相关研究进行介绍。
一、历史地名研究
《楚居》是一篇记载楚人迁徙居处地点的文章,地名问题自然是《楚居》相关研究的重中之重。在此之中,除了与楚都相关的各种“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与楚人来源相关的几个早期地点,如季连初降之“山”、前出之“乔山”、逆上之“汌水”、盘庚之“方山”、先处之“京宗”以及卜徙之“夷屯”等。李学勤等整理者在《楚居》整理本中对这些地名都进行了相关的考证,其中有些考证得到了学者们的广泛支持。如“山”即为《山海经》中的“騩山”,“乔山”为《山海经》中的“骄山”等。而《楚居》所说“京宗”“夷屯”,学者们则多有异论。
首先是有关“京宗”的研究,整理者认为与“景山”有关,是一个实指的地名。如笪浩波在《“京宗”辨》(《荆楚学刊》2016年第6期)中对有关“京宗”的论文进行了辨析,结合传世文献后认为“京宗”不是通称而是实指,即景山的地望在今湖北西北的荆山之中。而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京宗”是一个虚指。如尹弘兵、吴义斌就认为“京宗”不是一个地点,而是楚传说时代末期居地的统一名称,其本义是兼指政治中心与祭祀中心的“都”(《“京宗”地望辨析》,《江汉考古》2013年第1期)。此外,周宏伟对比了商周铜器铭文和传世文献中“京宗”“京室”等的记载,结合考古遗址的屋舍布局,否认了其他学者关于“京宗”是地名或都城的看法,而认为“京宗”是一处建筑物的名称,类似于京室、太庙等(《〈楚居〉“京宗”新释》,《中国史研究》2019年第3期)。
《楚居》中的“夷屯”,整理者认为就是史书中的丹阳,因《史记·楚世家》有“熊绎当周成王时……姓芈氏,居丹阳”的记载。李家浩在《谈清华战国竹简〈楚居〉的“夷屯”及其他》(《出土文献》2011年第2辑)中提出,“夷屯”的“屯”与“陵”音近,且都与坟墓有关,“夷屯”就是“夷陵”,指代“丹阳”。笪浩波在《从近年出土文献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江汉考古》2011年第2期)中讨论了《楚居》中“京宗、“夷屯”、“鄀”等地的地望,认为“京宗”在今湖北保康聚龙山一带,“夷屯”在今湖北南漳县武安镇,“鄀”在今湖北宜城县。而高江涛则认为丹阳是一个区域概念而不是具体地点,“夷屯”才是位于丹阳的楚都,与商代甲骨中的“
阝夷廪”为同一地点(《清华战国竹简〈楚居〉中的“夷屯”的一些思考》,《三代考古》2013年第10期)。
《楚居》中的各个“郢”都,也一直是相关地名研究的重点。有关“为郢”的研究文章,则有赵平安《〈楚居〉“为郢”考》(《中国史研究》2012年第4期)、赵庆淼《〈楚居〉“为郢”考》(《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5年第5期)和笪浩波《从清华简〈楚居〉看“为”郢之所在》(《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6年第4期)。赵平安认为“为郢”就是《左传》昭公十三年与《史记·楚世家》灵王十二年中所记载的“鄢”,在今湖北宜城西南方向,即宜城郭家岗遗址。而《楚居》中的“鄢郢”则是《史记·伍子胥列传》中的鄢,实为湖北郾城。赵庆淼同样认为“为郢”是楚国的别都鄢,但“为郢”的地望则不在今郭家岗遗址而在宜城东南的楚皇城遗址。笪浩波将传世文献与《楚居》进行对照,认为“为郢”靠近沮水和漳水,应在湖北当阳季家湖古城。
牛鹏涛在《〈史记·白起王翦列传〉李信“攻鄢郢”考》(《江汉考古》2017年第2期)中认为,李信攻打的“鄢郢”即是《楚居》中的“郢”,并肯定了赵平安提出的“鄢郢”应为“郾郢”,又指出李信攻打的地方不在今湖北宜城一带,而在河南郾城。牛鹏涛在《清华简〈楚居〉与楚都丹阳》(《文史知识》2013年第6期)中则提出,丹阳相当于《楚居》中的京宗、夷屯、发渐、乔多、鄀等一组地名,其迁徙过程为“京宗在雎漳上游的荆山一带,夷屯在宜昌一带,发渐、旁屽、乔多在秭归至枝江一带,鄀、焚、宵则位于雎漳水与汉水之间的平原地带”,为楚人的迁徙提供了一条清晰的路线。D674D29B-1D49-445D-9885-C108B8D268A3
在《清华简〈楚居〉“樊郢”考论》(《历史地理》2018年第36辑)中,魏栋以信阳的樊君夔夫妇墓考古资料,提出了“樊郢”地望的“信阳樊城故城说”。黄锡全根据包山楚简和传世文献的记载,认为“朋”与“风”可通,朋郢可能就是应城西的古风城(《“朋郢”新探——读清华简〈楚居〉札记》,《江汉考古》2012年第2期)。黄锡全又对比了清华简、安大简、新蔡简中的“”字,并结合其他学者的意见,推定郢就是楚国的南郢,位于纪南城遗址附近(《谈谈楚国“郢”问题》,《出土文献》2020年第1期)。尹弘兵在《楚都纪南城探析:基于考古与出土文献新资料的考察》(《历史地理研究》2019年第2期)中认为纪南城即《楚居》中楚肃王时徙居的鄩郢,并提出“郢”有两种含义,一为楚国都城,即郢都,另一含义为楚王的临时居所。
杨蒙生在《楚惠王居“宛郊”试释》(《深圳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中认为《楚居》中整理者隶定为“吁”的地名应为“宛号”,可读为“宛郊”,可能就是今河南南阳市郊某地。王玉在《清华简〈楚居〉所见“盘”地望考》(《甲骨文与殷商史》2019年第10期)中认为《楚居》中的第二个“盘”应理解为地名,即商王盘庚的即位前的采邑,在甲骨文中与“凡”相通,在今河南北部一带。黄锦前在《从近刊鄀器申论鄀国地望及楚灭鄀的年代》(《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7年第7期)中,通过对一组新刊布的鄀国铭文铜器的研究,结合传世文献与其他出土文献,讨论了上鄀的地望以及下鄀与上鄀分離、南迁及灭亡的时间等问题。
在《〈楚居〉地名初探》(《语文学刊》2012年第4期)中,王芳结合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对其中“山”“乔山”“夷屯”等九个地名进行了考证。赵平安在《试释〈楚居〉中的一组地名》(《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中对“宵”“免”“”三字进行了新的考证,为研究楚武王至成王时期的迁都情况提供了新的视角。笪浩波在《多维视野下的春秋早期楚国中心区域》(《长江大学学报》2017年第7期)中结合考古以及文献资料,对《楚居》中的“鄀”“宵”“免”“湫”等地进行了考证,认为春秋早期楚国主要活动区域在湖北宜城一带。
刘玉堂通过对《楚居》中文言语法的研究,考察了“初”“降”“於”在古文中的含义,否定了整理者认为的季连在山的活动为“神降”,而是季连受封降居或徙居。此外,刘玉堂还分析了“竆”“”“汌水”等字词,认为《楚居》中的地理名词虚实并存,并非全然实指(《〈楚居〉季连、穴熊居地考释》,《江汉考古》2019年第6期)。夏麦陵在《初读清华简〈楚居〉的古史传说》(《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2期)中否认李学勤等认定汌水就是均水的说法,认为汌水是丹江,如此才能为季连家族的迁徙路线找到合理的解释。
以上诸文,林林总总地对《楚居》中的各个地名进行了考证和研究,各有发见,不仅提高了我们对《楚居》的认识,也为我们研究楚史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思路。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要充分地吸收这些重要的研究成果,以此为基础,推动我们对楚人早期起源问题的研究。
二、楚人的起源问题研究
(一)楚人起源的“东来说”“西来说”“北来说”和“土著说”
关于楚人的起源问题,在《楚居》发布之前,一般有“东来说”“西来说”“北来说”和“土著说”四种观点。《楚居》发布后,学者们更多地认为“北来说”更为合理。此外,还有少部分学者坚持西方起源和土著起源,“东来说”则不再有学者支持。在《也谈〈清华简·楚居〉与楚族之起源》(《中州学刊》2014年第6期)中,汤漳平介绍了《楚居》发布以来有关楚族起源问题的一些观点。这些观点虽然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共识,但打破了上世纪四种楚族起源的观点的纷扰。未来,需要学者们继续寻找证据以解决这一历史谜题。
黄莹在《出土文献与楚族起源研究》(《中原文物》2015年第4期)中综合介绍了楚族起源的“东来说”“西来说”“土著说”“北来说”,然后根据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的记载,认为“北来说”即“中原说”更为合理。张龑在《清华简〈楚居〉篇与楚族起源研究新探》(《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中认为,《楚居》的记载为楚族起源的“中原说”提供了新的证据。郑杰祥研究了“乔山”“汌水”“京宗”等地地望后,也认为楚族起源于中原腹地(《清华简〈楚居〉所记楚族起源地的探讨》,《古代史与文物研究》2015年第1期)。杜勇在《清华简〈楚居〉所见楚人早期居邑考》(《古代史与文物研究》2013年第2期)中认为,季连部落起源于中原腹地洛阳,先向北迁徙与殷商联系密切,后西迁回故地京宗,最后南迁成为大国。卢川对《楚居》中的“騩山”“夷屯”等几个重要地名进行了考证,认为季连的迁徙路线是先北上后南下(《从清华简〈楚居〉看楚人早期迁徙与城市发展》,《荆楚学刊》2016年第4期)。牛敬飞认为,对《楚居》中所记楚族活动地点的研究应该从“更严谨”的《禹贡》中寻找启示。“汌水”应该在育水水系而不是丹江流域,“方山”“京宗”等地应在中原地区,凸显了楚族与商人的联系紧密性(《〈楚居〉札记两则》,《中国经学》2016年第10期)。
刘彬徽坚持认为,楚人起源于南方。刘彬徽在《关于清华简〈楚居〉的思考之二》(《湖南省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8期)中论述了其坚持楚先起源于“南方说”(广义上的“南方说”)的观点,认为楚族在史前源于长江上游地区,在今四川西部岷山一带,后陆续东迁,但始终属于南方土著。赵炳清在《早期楚文化研究辨析与早期楚国的地域范围》(《长江文明》2018年第4期)中认为,“夷屯”在夷水流域,夷水就是蛮水,因此楚人早期的活动范围在今湖北蛮河中上游流域。刘俊男、陈春君提出,季连所建楚国当在湖南安化、宁乡一带,季连所降的“山”即“蔿山”或“为山”,“京宗”即“荆宗”也在地,是楚祖庙所在地(《楚夔(蔿、远)氏渊源及商末周初楚都湖南宁乡论》,《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12年第12期)。值得一提的是,熊贤品则在《湖南先秦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社会科学动态》2019年第12期)一文中,直接否认了楚国起源于湖南的说法,认为刘俊男、陈春君的观点略有牵强。D674D29B-1D49-445D-9885-C108B8D268A3
认为楚人从西方起源的学者,有夏麦陵和周宏伟等。夏麦陵在《〈楚居〉的古史传说与早期楚文化》(《史前研究》2013年专辑)中首先介绍了李学勤、李守奎和宋华强三位教授有关楚先祖迁徙路线的观点,并结合考古材料,认为早期楚文化只发现在陕西的丹江中上游一带。周宏伟在《楚人源于关中平原新证》(《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2年第4期)中,指出《楚居》十二个早期地名都在今陕西境内,因此楚人起源于关中平原的观点又得到了新的证据支撑。
总之,在考察学者们的相关观点后,笔者认为楚人的“南方起源说”(包括本土起源说)不足以取信,其论证略有牵强,有“观点先行”的嫌疑。而“西方起源说”的主要根据是对《楚居》中地名的两重解释,即《楚居》中的地名是楚先人迁徙到楚地后、对其更早的位于西方居地的地名的移植。但在笔者看来,这一论点更多地是对《山海经》中相关地名的误解,误以为《山海经》中涉及楚人的地名有两套不同的体系。因为《山海经》在传世文献中并不属于可靠性强的一类,故我们在研究中只能参考,而不能像正史一样地使用,其冲突部分需要我们更加审慎地分析。因此,“西方起源说”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认为楚人“北方起源说”的证据更加充分。
(二)楚人与其他民族的关系
研究楚人的起源问题,离不开对楚人与其他民族的关系的研究。《楚居》涉及楚人与其他民族交流的内容,主要有三次。一次是季连与盘庚之子的婚姻交流,二次是穴熊与妣的婚姻交流,三次是在熊绎时代与鄀人的交流。这三次交流,为我们研究楚人迁徙发展提供了重要指引。
在《〈清华简·楚居〉记载的夏商之际楚人活动地域》(《郑州大学学报》2013年第9期)中,李玉洁结合古籍文献和《楚居》内容,研究了楚王族先祖季连部落的早期活动区域,认为季连在夏灭亡后投靠了商王朝,并娶了“盘庚之子”,与商结为婚姻;并根据《楚居》有关鬻熊妻子生产的事,介绍了“楚人”称呼的来源。钟之顺探讨了楚先季连的活动区域以及季连与妣隹的联姻之事,反思了楚族起源的“东方说”的局限性,但肯定了楚族与商王朝的密切关系(《由清华简〈楚居〉再论楚文化与商文化的关系》,《邯郸学院学报》2012年第6期)。徐少华认为《楚居》所记季连初降的“騩山”,就是现在河南密县与新郑、禹县交界的具茨山。騩山得名于鬼方氏族的一支大隗(媿)氏族,陆终所娶鬼方氏妹女嬇就是该族人,而陆终后裔季连一支相比其他祝融之后有更浓郁的戎狄鬼方氏的血统(《从〈楚居〉析陆终娶鬼方氏妹女嬇之传说》,《江汉考古》2017年第4期)。赵平安在《清华简〈楚居〉妣隹、妣考》(《中国文化研究》2012年春之卷)中通过对妣隹、妣两位楚国女性先祖的考证,认为这揭示了楚族与中原的商朝、土著的厉山氏之间的关系。高崇文在《清华简〈楚居〉所载楚早期居地辨析》(《江汉考古》2011年第4期)中考证了“京宗”“夷屯”“鄀”地的地望,认为楚族最初活动于丹江流域,在西周初活动于宗周之地,后居夷屯,在丹江流域的统治得到承认,遂得以立国。周楚交恶后,楚人不断东徙,最后到达江汉地区。张树国在《新出文献与楚先逸史及相关文学问题》(《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11期)中依据《楚居》《系年》等出土文献,分析考证了楚先公先王的世系及发展历史,为研究西周与楚人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角度。郭伟川在《从清华简〈楚居〉论荆楚之立国》(《历史文献研究》2013年第6期)中,梳理了楚人从夏商到西周之间的发展历程,认为季连在夏禹时在南方建立“荆国”,后鬻熊于殷商之际以“楚”为国名。蔡靖泉在《鬻熊奠基肇业与熊绎受封立国》(《职大学报》2019年第1期)中论述了从鬻熊到熊绎之间,楚族在与西周的密切联系下的发展历程,加深了我們对楚国早期发展历程的认识。肖洋在《从騩山地望看楚公族早期起源》(《社会科学动态》2020年第12期)中辨析了楚人起源的四种来源说的依据,指出楚人“西来说”的可能反映的是楚人所具有的戎狄血缘,即鬼方氏的西方来源,四种来源说展现了楚人在发展过程中与不同族群的交流与融合。
(三)楚人早期的世系和年代
在楚人自身的世系方面,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季连在楚人谱系中的地位问题,季连与穴熊的关系问题,以及“盘庚”这一确定季连年代的“节点”的问题。这三个问题的研究,关乎楚人起源中至关重要的年代问题,只有解开这三个迷题,才有希望在未来对楚人的起源做一个确切的结论。
赵平安最早在《“三楚先”何以不包括季连》(《邯郸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中提出了季连与鬻熊为兄弟关系,季连后人没有即位,而是鬻熊后人传下楚人世系的说法,为理清楚先王世系提供了一种思路。原昊在《〈世本〉楚帝系追溯之风的出土战国文献印证》(《民俗研究》2020年第2期)中结合《楚居》简文和安大简文,则认为季连和穴熊为同一人,季连以别名穴熊居“三楚先”之位。刘玉堂、曾浪在《楚先君名号与楚公族姓氏》(《民族研究》2019年第1期)中认为楚先君的“鬻熊”等名号是继承沿用的公称而并非私称,《楚居》中将商末季连在中国的后裔“穴熊”,与虞夏之际的穴熊混为一谈。蔡靖泉在《〈楚居〉所记楚先公事迹的献疑考实》(《江汉论坛》2019年第8期)中提出以《楚居》印证传世文献记载,对楚族的血脉来源、定居建国,以及鬻熊、熊丽、熊绎的事迹进行了详细地探讨。而笪浩波在《从清华简〈楚居〉看楚史的若干问题》(《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1期)中根据传世文献和《楚居》的对比,梳理了楚人的族源、建国时间和楚国都城等问题,提出了新的见解。
此外,谢维扬先生在《〈楚居〉中季连年代问题小议》(《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中分析了传世文献中季连所处时代与《楚居》中差距较大,其关键在于《楚居》中提到的“盘庚”之说,将季连活动年代下拉七百年至商后期。然而有学者指出,《楚居》中的“盘庚”或非商王盘庚,有关季连的年代尚待进一步研究。
三、《楚居》的文本写作研究
《楚居》的文本写作研究,指的是在《楚居》的创作中所体现的楚人的历史观、楚人的文化习俗以及《楚居》所记内容给我们的楚国古史研究提供的素材。D674D29B-1D49-445D-9885-C108B8D268A3
在《楚居》的创作方面,首先是赵平安在《〈楚居〉的性质、作者及写作年代》(《清华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中认为《楚居》可能就是《梼杌》的部分内容,或者是在《梼杌》的基础上创作的,其成书年代为楚肃王(公元前370-公元前341年)时期可能性最大。刘建明在《〈系年〉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10期)中在明确了《系年》篇的史料价值后,提出了应将《系年》和《楚居》联系在一起研究,甚至《系年》加《楚居》可能就是孟子曾提到的失传的楚国史书——《梼杌》。
其次,许多学者都注意到《楚居》创作过程中对其神话与历史的加工处理。李守奎在《论〈楚居〉中季连与鬻熊事迹的传说特征》(《清华大学学报》2011年第4期)中详细论述了楚人记述其先祖季连、鬻熊事迹中的从神话传说到信史之间的加工过程,给我们以重要的启示。李学勤在《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中对于《楚居》篇首三段的传说事迹进行分析,剖开其传说的外表,揭开了其中楚先祖事迹的真实面目。宋华强在《清华简〈楚居〉1-2号与楚人早期历史传说》(《文史》2012年第2期)中对《楚居》1-2号简进行了详细地整理,从历史和传说两个方面肯定了其价值。牛鹏涛在《清华简〈楚居〉的记史特征》(《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4年第7期)中认为,《楚居》在记述楚人早期历史的时候存在将历史和传说杂糅在一起的情况。刘文静、孙丽蓉、李麒在《季连神话及其历史化——以清华简〈楚居〉为中心》(《唐山文学》2019年第6期)中,认为《楚居》“将季连的年代推迟,又或者将本来发生在季连身上的神话转移到更为可信的人物身上,加以更加真实的描述。”尹弘兵在《多维视野下的楚先祖季连居地》(《中国史研究》2017年第2期)和《楚先祖年代考》(《江汉论坛》2014年第11期)两篇文章中认为《楚居》中所述从季连至熊狂等楚先祖均属传说时代,不能完全作为信史,要结合人类学、民族学和考古学等来解读。因此,季连初降之山是《山海经》中的騩山,但不是季连的部族居地,而是楚族想象中的祖先神灵居地,其实际活动范围始终在中原地区。季连、穴熊、丽季、熊狂等楚先祖的事迹有传说色彩,其不应当作个人名称而应当作部族名称来看待,并推定了这些楚部族所存续的年代。于文哲在《清华简〈楚居〉中的山与神》(《中国文化研究》2013年秋之卷)中认为,《楚居》中有關山、神的描述给“庄重严肃的历史记实加入了优美浪漫的神话叙事,使《楚居》成为神的谱系与人的谱系的结合,也使《楚居》同时具备了历史和文学的双重价值”。
有关文化习俗、神话研究方面,《楚居》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素材。韩高年在《〈诗〉〈骚〉“求女”意象探源》(《学术论坛》2017年第3期)中认为《楚居》中季连与穴熊的两次“求女”记载,体现了先秦时期楚民族的抢夺婚以及野合的习俗,对后世楚地乃至中原地区的文学表达有深远的影响。而袁金平在《〈左传〉“夕室”考辨》(《深圳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中认为“夕室”即《楚居》中的室,夕、亦古音相近,“夕室”的夕本字应为“”,楚简和秦简中有相同的月名,楚简都用“”字,而秦简都用“夕”字,反映了秦楚之间文化的差异。此外,江林昌、孙进在《〈楚居〉“胁生”、“宾天”的神话学与考古学研究》(《文史知识》2013年第3期)中从神话学和考古学两方面解释“胁生”和“宾天”,给《楚居》的文本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与之对应的,郭成磊在《清华简〈楚居〉熊绎“卜徙”探赜》(《西北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中就认为熊绎卜居的记载与其他楚先徙居的记载不同,目的在于强调这次迁徙的神明之意,以取得民众的支持,“夷屯”的命名即与其占卜的结果有关。
小结
除上述研究论文外,尚有部分学者对《楚居》相关研究进行过综述,如何有祖《2011年战国出土文献研究概述》(《简帛》2012年第7辑)和《2013年战国出土文献研究概述》(《简帛》2014年第9辑),王佳、熊贤品《楚简楚文化与先秦历史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纪要》(《江汉考古》2012年第1期),李麒、刘文静、孙丽蓉《清华简〈楚居〉季连形象研究综述》(《科教文汇》2019年第2期),李煜《清华简与〈左传〉合证综述》(《深圳大学学报》2013年第11期),沈光明、易莎莎《清华简〈楚居〉研究综述》(《科技创业月刊》2017年第4期)等。这些论文发表较早,都对其写作之前的《楚居》相关论文进行了介绍,为学者们的后续研究提供了相当的帮助。
综上所述,近十年来《楚居》的相关研究除文字考释部分外,大致集中在历史地名考证、楚人起源问题和《楚居》文本写作三个方面。历史地名考证上,研究已基本涉及所有地名,相关争论主要在“京宗”“夷屯”的地望上,以及“为郢”“鄢郢”等楚国重要都城上。楚人起源方面,学者们的观点也主要集中在“北方说”以及少数学者坚持的“西方说”上。而楚人与周边民族的交流,也是学者研究的重点。笔者认为,这也是理清楚人起源问题的一个重要途径。此外,楚先季连和穴熊的年代和关系问题,涉及到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的冲突,也是学者们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楚居》的文本写作方面,许多学者都在其对历史与神话的加工方面发表了看法,但仍需一份有分量的总结,值得学者们重视。而在文化习俗、神话方面,除了学者们早就发现的“胁生”“求女”“祭祀”等研究素材外,楚人屡次迁徙所涉及的地理、气候、战争、卜筮等问题也值得学者们继续探讨。D674D29B-1D49-445D-9885-C108B8D268A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