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月[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天津 300384]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是20世纪英国知名女作家,想象诡异,风格鬼魅。其作品主要是以女性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和哥特式小说而闻名。卡特是一位多产且多才多艺的作家,一生著有9部长篇小说、4部短篇小说、2部散文集,以及许多诗歌和戏剧作品,是当代文坛最突出的女权作家之一。卡特花费一生精力致力于改写和重筑古老经典童话,因此有“童话教母”之称。
《染血之室及其他故事》是安吉拉·卡特的经典之作,共有十篇故事。《染血之室》是这部小说的开篇之作,同时也是篇幅最长且最著名的故事。它改编自17世纪法国作家夏尔·佩罗的童话故事《蓝胡子》,卡特采用“旧瓶装新酒”的形式,对传统女性形象进行大胆颠覆,反映出女性自我意识、主体意识觉醒的过程,表达了卡特对女性解放、实现真正自由的美好愿望。
意象即寓“意”之“象”,是客观物体经过人的情感而创造出来的。本篇故事的意象选取了三种:火蛋白石、红宝石项链、带有血迹的钥匙。三个意象相辅相成,侧面刻画了侯爵、女孩的人物性格,反映了背后的主题。
火蛋白石是每个嫁进侯爵城堡的新娘都佩戴的戒指,侯爵的母亲、祖母、曾祖母等都佩戴过。侯爵跟女孩求婚就是用的这枚戒指,大如鸽蛋的火蛋白石,镶在一圈花纹繁复的暗金古董戒上。女孩往日的保姆斜眼看到这枚戒指就说,蛋白石会带来厄运。但当时刚被求婚的女孩不谙世事,而且沉浸在被求婚和对未来美好幸福生活憧憬的喜悦之中,认为是保姆嫉妒她。保姆的话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中得到了验证,为后续的事件做了铺垫。火蛋白石是侯爵夫人身份地位的象征,女孩出席各种场合都佩戴着它。侯爵喜欢女孩把戒指戴在小羊皮手套外面四处招摇,势利的火车司机看见这枚戒指也会收起自己的傲慢态度。一根木材划进火里,女孩手上的火蛋白石发出绿色的光,侯爵说女孩这张又瘦又白的脸充满放荡的可能,只有行家才能看出来。这句话使女孩感到不适和眩晕,女孩在侯爵的眼里已经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人物。女孩懂得了侯爵选择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少不更事。侯爵的话让女孩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在侯爵眼里,她只是丈夫购买的划算货色和商品,是用一把彩色宝石和若干死兽皮买来的小孩。在这里,女孩降到了被物化的地位。女权主义理论家西蒙·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道:“女人并非天生就是女人,而是逐渐才变成女人的。”在父权制社会,女性只是客体,是附属品,男性才是主体,女性为男性而服务。侯爵因公出差,把钥匙交给了女孩。女孩出于好奇打开了血室,发现了侯爵的秘密:他杀死了他的历任妻子,他是一名刽子手。此时,火光照在火蛋白石上,它闪现了一道奇异的光芒。女孩清醒了,她彻底了解了侯爵的本性,并意识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侯爵回来了,女孩快速回到床上,假装自己刚刚睡醒。女孩试图强迫自己摆出诱人的姿态来诱惑侯爵,若他上床到她旁边,她就勒死他。可是,女孩失败了。侯爵发现女孩已经去过密室,违反了他的命令,他要对女孩行刑。侯爵让女孩把蛋白石戒指还给他。此时,女孩戴的戒指“蛋白石上的火光已全熄灭”。女孩已不再顺从,“我求之不得将它取下,就连此时处境已这么悲惨,少了它都让我感觉心头一轻”。女孩戴上火蛋白石—绿色的光—奇异的光芒—火光熄灭,这一系列过程反映了女孩不再对侯爵言听计从,而是开始出现自主意识、主体意识,到最后彻底反抗侯爵。女孩识破了侯爵的诡计,明白了火蛋白石只是侯爵捕获女孩的工具。此刻的火蛋白石对她来说,连块石头都不如。
侯爵送给女孩的结婚礼物是一条两英寸宽的红宝石项链,这条项链像一道价值连城的割喉伤口。法国大革命后,督政府早期,逃过断头台的贵族阶级流行一种反讽的装饰品,即在脖子上原先可能遭刀砍断的位置系着红缎带,像伤口的记忆。去歌剧院看《崔斯坦》的那一夜,女孩身穿轻飘优美的白裙,红宝石项链环绕在少女的天鹅颈上,女孩温顺、单纯地沉浸在丈夫雍容华贵的生活中。天真无知的少女仍在享受此刻的快乐与荣耀,却不知她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新婚之夜,侯爵也要女孩戴着那条红宝石项链,尽管它冷得像冰,冻得女孩浑身发寒。然后他亲吻那串炽烈的红宝石,再亲吻女孩的嘴。卡特用红宝石项链的意象来指代二人的初夜,初夜在安吉拉·卡特的笔下没有任何的幸福感和温暖,相反,充满了无尽的恐怖感。“哀啼海鸥在窗外邈邈高空中荡着无形的秋千”,这与人们心中幻想的初夜完全不同,卡特完全还原了真实的女性心理状态。新婚过程中,女孩像是被压制的客体对象,等待着男性的验证。男性用身体来征服女性,以此来说明女性是他的所有物。女性带有生理的疼痛感,同时缺失了安全感和所有权。侯爵发现女孩知道了他的秘密,要对女孩行刑之时,仍然让女孩戴着那条红宝石项链。此刻,女孩的洋装被侯爵的利剑划开,她全身赤裸,只戴着那条像蓄势待扑的蛇一样的红宝石项链。这条红宝石项链和火蛋白石一样,都是捕获无知少女的利器,它牢牢地卡住了女孩的脖子,让女孩喘不上气。宝石项链的红色与血的颜色极为相似,这预示了女孩的悲惨结局。幸亏,母亲在电话中听出了女儿过得并不如意。就在侯爵用剑即将砍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母亲及时赶到,用手里的左轮手枪击毙了侯爵,使女孩重获自由。
侯爵发现女孩进入密室后,兴奋地看着那串像一枚扑克牌红心的钥匙,命令女孩跪下,把钥匙轻轻按在女孩的前额,然后转移到前额两眉之间,就像婆罗门女性的阶级标志。带有血迹的钥匙象征着男权与女性的冲突,并与血的意象复合交织在一起。女孩步伐坚定地闯进血室,发现了“全身被百道尖钉穿透”的罗马尼亚女伯爵,失手将钥匙掉进血液中。祭品、献祭等隐含血的词汇生动形象地构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型屠杀场面,充满了阴森与恐怖。钥匙在我们生活中是开锁的工具,在政治生活中是权力、地位、身份的象征,在知识领域是知识和智慧的象征。《染血之室》中,侯爵借口外出,把钥匙交给女孩,故意让女孩看到血室的情形,从而借机杀害女孩。这充分显示了男性对女性的虚伪面孔。同时,也是这枚钥匙让女孩勇敢地打开血室大门,发现了侯爵的本性。女孩因此找到了自我,她不再顺从,懂得反抗和抗争。当侯爵将钥匙按在女孩的前额时,钥匙上的血迹沾到了她的两眉之间,甚至渗进了女孩的心中。就算最后女孩的母亲杀死了侯爵,女孩、调琴师和母亲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但这个红色印记始终存在,正如霍桑《红字》里面的“A”字。“心形血迹”象征着女孩勇敢追求真相的自我意识,同时也见证了女孩与父权制抗争的勇气。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当作是一面具有神奇魔力的宝镜。只要一照镜子,男人的形象便比真人陡然放大两倍”。卡特深刻揭露了这种暴行,控诉了男性对女性的蹂躏。侯爵钥匙上鲜红的血液是无数女性生命的血液,这充分显示了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所遭受的摧残、压迫和苦难。女性被压迫的历史注定会结束,女性注定会得到解放。
在《染血之室》中,火蛋白石、项链、带有血迹的钥匙等意象相互补充、相辅相成,生动形象地反映了男性对女性的剥削与压榨。卡特用幻想表达思想,运用多种意象还原了女性的悲惨地位以及生存状况,给予女性自我发现、自我成长的空间。反对男性霸权、建立女性主体意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是卡特等女性主义作家坚持不懈的追求与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