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湘商文化的特质探析

2021-06-18 17:58赵智黎倬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赵智 黎倬

摘要:湘商文化是湖南人在经济筹谋、经商创业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内涵与价值理念,作为湖湘文化的一张商界名片,它具有历史继承性和现实价值感,彰显了湖湘人所倡导的“商道即人道”的处事大则,以及力求为人诚笃忠厚、求实进取的精神,将传统儒商精神与革新创造意识相结合,是商业文明的宝贵财富,亦是中华文化中独具地域特色的文化现象。近代湘商历经百年发展,其商业文化融合了中国传统儒商文化和湖湘地域文化的基因,并通过对外学习交流汲取外商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为建设和弘扬优秀的商业精神、营造和谐的商业氛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为塑造优秀的现代湘商精神提供了重要价值。

关键词:湘商文化;湘商精神;文化探析

中图分类号:F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605(2021)03-0137-08

自人类文明始便有商业文化,故对商业文化的探析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重要研究课题,而商人文化与商人精神作为商业文化的研究范畴也常被学界所热议。所谓商人文化,即经商之人在进行商业活动时所展现的心理积淀与处事特征,包括价值取向、行为准则和思维方式等,是商业文化的主体体现和核心内容[1];商人精神常带有方向性内容,它与建构此种意识的商人阶层紧密联系,表达出商人阶层的价值、信仰和意义,既含自觉之信仰,也有自发之态度、习惯与情感。商人精神这一功能性质,反映出成熟商人阶层对于社会发展的重要意义[2]。有别于经济史或阶级性的考察视角,虞和平曾运用现代化理论分析近代中国商人精神[3],并考察商人在政治、经济、民族独立等方面的突出作用;朱英则以商人为构成基础的市民社会与国家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行剖析,总结市民社会与中国现代化成败关系[4];唐力行在《商人与中国近世社会》论述近代中国商人与社会各方面的关系,并对近代商人在社会变迁中的矛盾地位给予客观全面的评价[5]。

湘商文化作为湖湘地域一种特色商文化,尤其在2007年首届湘商大会对其进行明确的界定之后,引起学者广泛关注。学界普遍认为,湘商文化是湖南人在经济筹谋、经商创业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内涵与价值理念[6]205-207,是广大湘商群体创造的物质与精神财富的总和[7],它继承和融汇了宋代程朱理学的文化精髓,伴随晚清湖湘經世学风的兴起和演变[8],汲取湖湘文化的“心忧天下”“肝胆相照”的爱国情怀和“不甘落后”“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展现了湖湘商界的经济才能和经营智慧。湘商文化作为湖湘文化的一张商界名片,具有历史继承性和现实价值,它彰显了湖南人所倡导的“商道即人道”的处事格局,力求为人诚笃忠厚、求实进取,将传统儒商精神与革新创造意识相结合,实属商业文明之宝贵财富,亦在中华文化中独具地域特色。

本文从1840-1949年的湘商历史出发,揭示近代湘商文化的兴衰发展、特质要素及历史局限性和影响,全面探讨湘商文化的内涵,深入分析构建湘商文化体系的历史意义和贡献。

一、近代湘商文化的兴衰

提起湘商,就会令人联想到湘军和湘政,当然还有绵延数千年的湖湘文化大背景,从湘军到湘政再到湘商,这是历史和时代的必然选择。由过去默默无闻,到如今“天下湘商”,湘商站在湘军、湘政巨人的肩膀上,沐浴着湖湘文化精华,是湖湘精神的延伸与拓展。

(一)近代湘商文化的产生

湘商文化,曾与楚文化同兴;随着朝代更迭,中原商业活动的兴盛对湖湘大地的商业活动产生重要影响,而明清时期的商业辉煌,更是助推湘商的发展[9],如享誉汉唐的蔡侯纸、长沙铜官窑;湖湘区域的长岳衡潭常郴等地成为清代商业中心,湘商与徽商、晋商齐名;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映射了农业市场的丰足和兴盛。迨至近代,鸦片战争打破了自给自足农业经济的平衡状态,湖南随之被卷入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浪潮,一批富有改革创新精神、敢为天下先的有志之士投身实业报国,积极发展民族经济,将“师夷长技”付诸实践,拉开了近代湘商发展序幕。

(二)近代湘商文化的兴盛

近代中国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从沿海到内陆逐渐为资本主义经济所浸淫,中国文明被动投入世界近代文明大计中。然而,对于地处中国内陆的湖南,近代初期受外国资本主义影响相对较小,湖湘各地仍然主要以小农经济和传统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为主。虽利用境内发达水系与陆路,积极开展航运、陆运,但商业活动范围相对受限,经营业务主要集中在米粮、桐油、木材、丝布、茶叶、鞭炮、陶瓷等农林手工贸易领域。是时,湘商群体仍受传统儒商文化的绝对引导,坚持“修身、治国、平天下”和“位卑未敢忘忧国”等传统儒家理念。

以“中体西用”为口号,洋务运动开启学习西方物质文明的风气,受军事活动刺激需求,湘籍晚清官绅或与其密切相关的人物开始进行近代实业活动。据史料记载,“道咸之间,举世以谈洋务为耻,而魏默深首治之。湘阴郭嵩焘远袭船山,近接魏氏,其谈海外政艺时措之宜,能发人之所未见,冒不韪而勿惜。”[10];中日甲午海战战败后岳州、长沙先后开埠,清政府宣布实施新政,外国资本主义渗透湖南原料和资本市场,内外部条件的变化也为湖南近代工商业的发展带来巨大影响[11],客观上刺激了湖南城乡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近代实业家的产生。实业救国的民族资本家,早年历经国难家衰,熟知社会积弊民生疾苦,他们“心忧天下”,志存高远,敢为人先,兼济苍生。

民国伊始,辛亥革命打开民主的思想大门,以资本主义制度“振兴实业”作为民族资产阶级的一大口号[12],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西方列强暂时放松对中国的经济侵略,湖南督军谭延闿把促进湖南工矿商业的发展作为其督湘的重要举措,这对湘商发展迎来重要的“黄金时期”。湘商群体利用地理区位和资源储备优势,积极创办采矿、铁路、轮船等企业,广泛投资钱庄、银行和各式新型商业,创设实业和商业学堂,举办劝工会和劝业会。他们明了大势,把握全局,不惧帝国主义对民族工业的摧残,积极学习先进的经营理念和研发技术,关注商业文化中的人性,探索科学管理模式。正如宋教仁所云:“湖南之民族,坚强忍耐富于敢死排外性质之民族也”[13]。一时间,湖湘的工商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种民族工商业的蓬勃发展,直至一战结束后方止。

(三)近代湘商文化的衰落

湘商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已经习惯长期笼罩在“伟大”的光环中,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客观上讲,湖南天然的地理区位——“七山一水两分田”,是小农经济长存的依托,至近代土地兼并,人口猛增,矛盾加剧,社会动荡不安,难以进行长期稳定的经济建设与发展,实业经济无法发展,实业人才自然无法造就。主观上讲,一是“学而优则仕”的参政导向,中国自战国时期就开始“奖耕战”“抑商贾”,历代王朝统治者反复强调“农本商末”,因而绝大多数优秀青年都有志于“内圣外王”“济世为民”“兼善天下”,不屑从事那锱铢必较的经商活动。二是强烈的排他性,商界精英们拥有深厚的家族情怀与乡土情结,往往将经商兴业的方法视为少数宗族、亲信之秘笈,抵触外来人员关注本行业。三是急功近利求速富,忽视文化积累和经济人才的培养。从耻于言商到全民趋商,极端效应明显,儒商愈少,愚商愈多,从而慢慢造成了湘商的由兴至衰,以致没落。

自上世纪二十年代始,国内军阀混战,时局动荡不安,尤其是抗日战争爆发,民族危机深重,从而直接影响了湘商的繁荣与发展。这也直接印证了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这一论断。湖南地处后方,沿海及沦陷区人员、游资、工厂后撤,战时的湖南经济向湘潭、衡阳、湘西转移。直至1949年湖南各地相繼解放,政府开始宣传新的工商政策,鼓励各行业积极复工复产,旧时代的实业家从此真正转型,接受企业改制和社会主义改造,实现了湘商文化从传统到现代的蜕变。

二、近代湘商文化的特质

湘商文化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它既保留传统儒商的精神特质和商德基础,同时又发扬湖湘文化的优秀基因。湘商文化是湖湘文化由革命文化向建设文化转型的体现,湘商精神是湖南人将革命精神注入经济社会建设中继而转化为建设精神的彰显,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理论创新的表达[6]205-207。

(一)传统儒商文化特质

古代商德大体上以人性论、义利论、时空论作为其理论立足点。认为好利欲富是人的本性,自天子王侯到庶民百姓,皆心怀利欲,且患贫求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人性的好利求富心态是涵盖经商在内的一切行为的驱动力。

自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思想开始走上集“法”“墨”“道”等诸家大成的发展道路。而儒商文化则将儒家文化和商业文化有机结合,以儒家思想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和行为取向指导人们的市场行为和消费行为;经过历史沉淀,受到儒家道统影响,大抵形成了“言信货实、反求诸己、重利重义、仁爱节俭”等优良的传统儒商文化特质。其中,人本主义哲学观以“仁”为核心,可视为儒家思想的精髓,构成儒商文化的“仁者爱人、义利合一、以和为贵、诚实守信”的关键要素。尽管近代湘商群体有政府官僚或已退职官绅的加入,带有鲜明的“亦官亦绅亦商”等多重身份特征,甚至部分人员后期有着外出留学经历,但他们于商海中的为人处事,仍遵从传统儒家“仁、义、礼、智、信”等伦理准则;“经营商业,首重公平,故各业皆有社会创立公所,由董事组织评定甲乙价目,公道贸易,庶几有余不紊,进行发达之端,关于商业兴旺之一大宗旨也”[14]。故此,传统儒商文化特质仍是近代湘商文化的一种重要特征。

1.“仁者爱人”的人本经商思想。“人本”与“仁爱”作为儒家思想的精髓部分,在诸多儒家著述中得到反复倡导。儒家思想将“人”置于整个世界中心,进而衍生出“由此及彼”的“仁爱”思想,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等。在商业活动中,尊重人、爱护人、关心人是人应坚守的基本准则,如此才能在商场中广结良缘,扩充人脉。这里的“人”不仅仅是客户群体,更包括竞争对手、内部员工、邻里乡亲;做慈善,办教育,为国分忧,为民造福。如湘利黔织布厂创始人禹之谟于创业成功之后,积极投身教育事业以“保种存国”,就是典型事例。

2.“义利合一”的商业道德思想。儒家思想中的“义利合一”,不只单纯关注经济利益,“利,义之和也”“义中之利,君子所贵也”,它要求融合商业活动中的经济目标与人们追求的价值目标,融合经济利益与社会道义。湘商群体几乎都具有正确的义利观,能让利于民,热衷于地方公益事业,他们把追求“义”,并以此作为人生目标,将经商谋利作为实现社会道义的方式之一,追求“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境界。

3.“以和为贵”的商业伦理准则。儒商文化信奉“礼之用,和为贵”“和而不同”的伦理准则,商道中“和”的理念,就是强调交易双(多)方求同存异构成统一整体,达到“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的状态[15]。在湘商“实业救国”的历程中,湘商群体他们和衷共济,各用所学,开办矿业、轻工业、铁路等各领域实业,相互支持,取长补短,共同担负着振兴民族工业、挽救国家危亡的重任。

4.“诚实守信”的商业行为守则。“诚实守信”作为儒家思想中重要价值标准之一,也是儒商在经营活动中一直坚守的行为守则,所谓“诚招天下客,信化聚宝盆”“人无信不立”,可见,信用关乎儒商声誉,影响其发展。甘长顺面馆为保证面条口感和质量,对用料标准及制作工序都十分考究,在近乎严苛的准则要求下,甘长顺面馆声名远扬,造就“百年老店”品牌。因而人们把“诚信”称为儒商之魂,它起源于德,发之于诚,合之于义,相从于善,恪守于道,得来实为不易[16],所谓“天道酬勤,商道酬信”。

(二)近代商人文化特质

中国近代工业化初期,新型的商人群体在国家内忧外患、积贫积弱的环境下应运而生,他们作为近代中国的实业人物,大致由商业资本家、产业资本家、金融资本家以及大量中小作坊主构成。这一群体普遍具备了积极进取的人生境界、目光远大的经商视野,具有极富特色的政商意识,以及开放包容的西法意识。

1.积极进取的人生境界。中国社会阶层自古就有“重士轻商”的社会意识,商人阶层一直不被社会所重视;近代商人则把封建中国强行推入工业化时代,使之逐渐改变传统农耕经济形态,兼具新旧时代交融气息。他们或因“贫”而弃学从商,或因“穷”而由仕转商,白手起家,历尽艰辛。同时,新思潮的发展,“实业救国”口号深入人心,他们深知发展工业是富国强民的重要路径,所以,他们毅然投身商业,谋求发展。一如当时中国化学工业的开创者范旭东和李浊尘、长沙正圆机械厂的戴桂蕊等,既实现了人生价值,也为落后的中国增光添彩,为当时的生产力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2.目光远大的经商视野。近代商业的发展之初,前途未卜,中国商业大多被迫置身于世界资本主义的浪潮中,“变通者,时也”,近代商人他们不得不“开眼看世界”,顺应时代潮流,面对西方列强各行业竞争,这也造就了近代商人目光远大的经商视野。洋务运动期间,湖南双峰县人朱紫桂倡议四省茶商成立联合总会,以应对外商的低价收购策略,朱紫桂也凭此成为湖南近代著名茶商[17]。一战后,擅于国际贸易的长沙人李国钦利用湖南纯锑出口机会在美国纽约创建华昌贸易公司,不仅打破英国企业对国际锑品市场的垄断,还形成中国纯锑垄断世界锑品市场的局面,并将国内的钨、锡等矿产品及桐油、猪鬃等农副产品远销美国,同时将美国的机械、化工、钢铁等工矿设备和器材输入国内,沟通了中美贸易渠道,在世界范围内产生重要影响,至1937年,该公司已成为中美间进出口量最大的贸易公司。

3.富有特色的政商意识。近代中国工商业的发展受诸多条件束缚,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封建势力的把控。虽然近代中国属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质,但政府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各个方面仍保持绝对的控制权和影响力,商人如果想获得长久的发展,与政府的沟通和联系是经营者不可缺少的途径。此外,传统的官本位思想,也导致一部分人想通過商业领域的成功和实力,从而获得与官贵交往的身份,乃至仕途平步青云的资本,这也是具有特色的政商意识在近代商人群体身上的重要标签。长沙县人朱昌琳善于把握政府出台利好政策,论其理财之道,关键在于审时度势,尤为关注国家形势和商业信息 ;他善于与政府官员合作,每遭自然灾害,必慷慨捐资,为政府分担责任,深得朝廷要员的欣赏和重用,“湘中兴作,巡抚皆倚毗以举”,湖南历任巡抚皆跟他交好,对其十分尊重,连左宗棠也称颂朱昌琳为“吾乡之豪杰”。

4.开放包容的西法意识。其本未遑,姑务其末,即学习西方技艺,发展近代工商业,“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改革传统教育制度,开办西学,造就“通变之才”为谋求富强的“要务”的重商主张。明末清初,西方传教士的传教开启了“西学东渐”的进程,中国社会各阶层开始效法西方国家发展近代军事、民用工业。湘商西法意识的形成和发展,伴随着民族救亡图存的社会运动,体现在思想层面是自强求富的功利主义或实用主义。在中国近代工业发展中,实业家们看到了中西方科学技术的巨大差距,为迎头紧追,他们审视自身,学习和钻研先进的生产工艺,取他人之所长,在短时间内开创了中国工商业发展的奇迹。比如李烛尘曾在建议开发大西北时提到,“大胆招商引资,不要视外资为洪水猛兽,极力主张吸引外资开发西北。”这在当时特殊时期,极具前瞻性与战略性。

三、近代湘商文化的局限性及历史贡献

(一)近代湘商文化的历史局限

相较于中国历史上声明显赫的“三大商帮”——晋商、徽商、潮商而言,近代湘商的发展起步较晚,与之进行比较分析,可以发现近代湘商文化存在的局限和不足。

晋商在近代的活动区域主要分布在中国北部和西部地区,以经营盐业、票号为营生,且多尊奉乡贤关公,他们“重钱不重官”,常常是“学而优则商”,他们把读书看作副业,甚至将走上考科举道路的子弟认作资质较差、不适合经商的人。其次,晋商多以地域亲疏为纽带实现商业扩展,以至有着“用乡不用亲”的说法。他们还有着浓厚的故土情结,无论事业拓展范围有多广,都会回到家乡,这也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建筑遗产,如著名的乔家大院、常家庄园、曹家三多堂等。

徽商相较于晋商,更符合近代儒商的特质。他们尊奉并敬重儒家思想,秉承“学而优则仕”,主营行业以盐、典当、茶木为重;他们注重血缘关系,常常以家族为商帮组织纽带;受中原移民的影响,他们的家乡观念比较淡薄,这也是他们常说的“用亲不用乡”的缘由。他们重视子孙教育,一般在业贾致富后踊跃捐资,广建义学,这就使得徽州日渐发展成为文风昌盛之地。同时,文化的繁荣对徽商经营又产生积极影响,使得他们擅于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在整个经营活动中更胜一筹。

潮商发端于明朝正德年间潮州居民的海上商业冒险活动,他们以拓展海洋版图为目标,利用海域优势积极发展对外贸易。在近代,由于外国经济势力的渗透和胁迫,广东地区先后开埠,近代中国缓慢地迈开近现代化步伐。此时的晋商、徽商等商帮因身处内陆,依旧固守儒商传统而日渐式微,而潮商因伴随近代海外移民高潮而接受西式商道和贸易资源,逐渐崛起于东南亚、港台和潮汕地区。

相较于历史上的“三大帮”,湘商的发展得益于近代湘军的壮大。湘军举办工业并非单纯从经济需要和经济规律出发,从政治需要和军事需要开始,富国强兵以救亡,盘活经济是为复兴政治,而是以政治动机和理性思考为主导[18]4-8。从湘商群体发展历史可以看出,湘商无论是从文化影响力、发展历史还是势力范围,相较于“三大商帮”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却因为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最终在近代商帮群体中脱颖而出。当然,这些因素也给近代湘商的发展带来束缚,即受湖湘地域文化的影响,湘商更多地被赋予一种“崇官性”;由于“时势造英雄”,湘商文化缺乏一种像“三大商帮”那样底蕴深厚的商道基因,这就使得湘商群体继承了先辈强烈的政治意识和责任传统,并赋予他们强烈的责任偏好,商界的“叱咤风云”让他们更为期待政界的“指点江山”。这种强烈的政治意识,直接导致近代湘商后期关乎“商”的文化发展动力不足,这种滞后性甚至在当代也能略见端倪,比如,“今日之湖南,动辄自号湘军,诸如文坛湘军、出版湘军、电视湘军等等便可堪为明证”。此外,在为人处世和治学理政方面也有诸多负面效应,如“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崇官抑商”等。

(二)近代湘商文化的历史贡献

通过对湘商文化与“三大商帮”的横向对比分析,发现其存在的历史局限性,但从湘商经营管理角度去考察亦可以发现近代湘商文化的“过人之处”。简言之,有着历史光荣传统的湘商群体在充满艰险又富有希望的近代经济浪潮中,创造了曾让世人瞩目的成绩,对于近代湖湘乃至全国近代经济的发展,产生了较大影响,为民族经济的振兴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1.诚信经营,塑造品牌。湘商追求商业信誉,坚持诚信为先,宁缺勿滥。清末“戊戌”之前,省城长沙绸布业商品售价均由店铺与顾客当面议定,时人谓之“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带有很大的欺骗性。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九章绸布店老板谢芷香首创明码实价的“一言堂”,之后各店纷纷效仿,有人称之为绸布业的“戊戌改革”。讲究诚信经营,坚持信誉取胜开始成为长沙绸布业的优良传统。

2.重视信息,灵活运营。人常言“渠道制胜”,而湘商将其运用到极致,他们重视通过各种渠道搜寻市场信息与各地物资余缺[19]59-61。晚清湘商魏鹤林去往江浙一带调研盐业,赴陕西泾阳调查黑茶销场。之后在长沙朝阳巷创设粮栈,取名“魏德裕”;后又卖出三千石田产,专营盐茶业务,并将魏德裕栈扩张成为茶、盐、粮食总栈。

3.产品全程信息监管。岳阳戴同兴南货号规定,在酱制品制作过程中,酱汁制作配比要求严格,年初配齐,翌年开缸。不论是黄豆酱等酱制品,还是咸甜酱菜,品质都有所保障,尤其诸如京冬菜、雪里红等上等酱菜品质可媲美享誉全国的“周德馨”酱园产品;而在产品形象包装方面,戴同兴也要求包装精美大方,周正严实,丢掷不散;店内财务也需日清月结,原料成品每天出入过秤,进行单项品种成本核算。

4.重视人才培养选拔。“湘商四极”之一衡商的王玉衡在经营生涯中培训弟子72人,且大都具备一定的经营能力;福茂的刘焕庭常与学徒角色扮演买卖双方,故意挑剔商品缺陷与不足,以此训练其营销能力;常德聂振茂药号掌柜的每年需集会讨论药号人员去留,留者薪资高于同行业50%以上,且福利丰厚,优秀人才因此得到提拔与重用。[19]59-61

5.推动近代中国工业化进程。湖湘文化根植于我国源远流长的农耕文明,湖南得天独厚的地形和水利条件以及“重农抑商”政策使得小农经济思想根深蒂固,因而湖湘文化也带有深刻的农耕意识形态。农耕文明时代生产力不足,“有限的资源与不断增长的需求矛盾日益尖锐,人们只好通过调节人与人的关系来解决需求增加带来的经济和政治问题”[18]4-8。工业化是现代化最明显的特征,湘商利用自身资源优势和地理区位优势,从政治需要与军事需要出发,开始了“中体西用”变革。湘商一直在不断影响湖南经济的发展,促使湖南人转变传统观念,越发重视工业文化,推动湖南一步步由传统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迈进,进而推动近代中国工业化进程。

近代湘商历经百年发展,其商业文化融合了中国传统儒商文化和地域湖湘文化的基因,并通过对外学习交流汲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为建设和弘扬优秀的商业精神、营造和谐的商业氛围奠定了良好基础,为塑造优秀的湘商精神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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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育平

收稿日期:2021-03-08

基金项目: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湘商责任意识的基因探源”(项目编号:18JD42)

作者简介:赵智,女,湖南株洲人,湖南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商业文化、新闻学;黎倬,男,湖南岳阳人,湖南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新闻学、商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