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至民国时期徽州双语文书四则

周雁，蔡琼，卫静

（1.黄山职业技术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黄山 245000；2.安徽师范大学附属外国语学校，安徽 芜湖 241000）

徽州文书是徽学研究乃至徽学得以成为“显学”的重要基础，存量巨大。迄今已经发现或被收藏的文书中，以明清时期土地契约、商业契约数量最多，与徽州茶商有关的文书亦有不少。但是在已经发现的众多文书中，英汉双语文书较为罕见。在进行田野调查时发现清末民初徽州双语文书四则：《祁门公馨茶庄英汉双语标识》《同春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志成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中国安徽省第一茶务讲习所中国名茶英汉双语标识》①。

这些文书的发现为研究徽学提供了新的史料及研究视角，正如学者所言，“徽州双语文书具有徽州文书的共性，也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与文化信息，尤其是近代徽商的对外贸易信息……可以将徽商置于国际贸易互动视角下进行研究，对徽学研究的视角会起到一定的作用。”[1]通过这四则文书可以窥见近代徽州茶商为祁门红茶打开国际市场的努力与智慧，同时也展示出民国时期徽商英语水平与英语语言文化的掌握状况。

一、祁门公馨茶庄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第一则为祁门公馨茶庄英汉双语标识文书②（见图1）。该商标文书长32厘米，宽25.5厘米。最上方为“公馨茶庄”醒目字样，其下分三行，分别为“TEA”“商标”“TRADE MARK”。正中为“双龙抢珠”图。由于徽州茶商一贯注重茶号信誉及产品质量，且很早就形成了商标意识，因此位于该文书正中心的“双龙抢珠”图正是该茶号的防伪商标。图案上的龙是典型的中国元素，龙在中国文化中象征着权威、祥瑞，而珠是指珍贵的珠宝，因此双龙抢珠代表着祥瑞、吉利、珍贵之意。图下大字“徽州祁门”为产地。

“双龙抢珠”图右边为中国传统文言汉语，自右往左繁体竖排，其文内容为：

原夫茶之产生于山也。云蒸雾罩，备具天地之灵秀，及其制为饮料也，香浓味能涤胸襟之烦醒。故全球各国均以茶为饮料中必需之品。而我祁也，山明水秀，所产之茶尤为全球之冠。本主人生长祁邑，业茶务已历数世，对于采办制造诸法精益求精，无美不备。所谓经探陆羽，早播声誉于寰中，而癖抱卢仝，定赓知音于海外。爱缀数语，以作标识云尔。

中国祁门公馨茶庄谨启

图1 祁门公馨茶庄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双龙抢珠”图左边为对应的英文，自左往右横排，内容为：

NotiCe

Tea is produced in the mountain Itis a good material for drinking and taste is very delicious.It smells very sweet and is used a a drllnking sudtance by nearly all the people.Keemun is a famous place for producing tea,which is puite wellknown all over the world and I am a neative of keemun and trading as a tes merehant inherited from mya ncestors SoI have a thorough knowledge of the tea hnsiness.

ILA COMPANY

汉语介绍中的“祁也”，即徽州祁门（今黄山市祁门县）。“云蒸雾罩”“天地之灵秀”“山明水秀”等词语的描述皆表明祁门地理位置、气候条件的优势，突出强调了祁门茶叶优秀的生长环境。祁门红茶在当时已经享誉全球，茶叶品质堪称“全球之冠”。因此，英文中也重点突出产地“Keemun”（祁门）。不仅如此，该茶号主人也强调了是从业数年的祁门人，精通茶叶制作。文书特别提到两位闻名全球的茶“专家”：一位是唐代的陆羽，其一生嗜茶，精于茶道，被誉为“茶圣”，他的《茶经》作为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而闻名于世；另一位是卢仝，被世人尊为“茶仙”，好茶成癖，诗风浪漫且奇诡险怪，人称“卢仝体”，其“七碗茶诗”之吟，最为脍炙人口，与陆羽《茶经》齐名。从中可见，徽州茶商不仅仅在该文书中充分展示了祁门红茶的品质，还注重中国茶文化的传播。

文书所配的大段英文介绍，更加突显英语在茶叶外销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从语言学角度看，在最初的外贸往来中英语口头交流较多，例如“洋泾浜英语”（即英语词汇与汉语语法规则的结合），但书面用语甚少，因此错误较多，包括：标题“NotiCe”出现大小写错误；文中多处出现单词拼写错误，如：“drllnking（drinking）”“sudtance（substance）”“puite（quite）”“neative（native）”“tes（tea）”“hnsiness（business）”及标点符号使用不规范等。通篇英文句子的表述汉语思维方式非常明显，如：“Tea is produced in the mountain Itis a good material for drinking and taste is very delicious.”等。

整体而言，该文书呈对称布局，白色纸质，绿饰红字，镂空的外框，无论是色彩的搭配，还是边框的使用，都透露着浓浓的美式风格。

二、同春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第二则是同春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③（见图2）。该文书为白色纸质，长约32.5厘米，宽约25.8厘米。近代以后，上海茶栈众多，同春祥茶号就是其中之一。最上方“TUNG CHUEN CHANG&Co.”为英文店名，即“同春祥”的音译，红色字样十分醒目。其下方正是该茶号的商标——“双凰朝阳”图，从中可见，为了保证品质同时区别于其他茶栈，该茶号精心设计了独特的防伪标识，并将其置于文书的正中央。凤凰乃是中国古代的百鸟之王，金色的凤凰更有吉祥、和谐、名贵的美好寓意与象征，也充分展示了中国传统文化。图下两行分别印有“TRADE MARK”以及“许仲臣监制”，可能是指茶号的主人是许仲臣。

图2 同春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凤凰朝阳”图右边为中国传统文言汉语，自右往左繁体竖排，其文内容为：

本号开设祁山历口，选办名产白毫乌龙，不惜工资，讲求制造，色香味无美弗臻，欧米洲有目共赏，诚恐鱼目混珠有损名誉，特立双凰朝阳为记。惠顾诸君盍鉴别焉。

同春祥主人谨识

“凤凰朝阳”图左边为对应的英文，自左往右横排，内容为：

NOTICE

The Tong Chuen Chang Tea Hong owns factories in the most favourite district of Keeman,province of Anhui,for the supply of Black Teas,which are prepared with great care and proper supervision from the youngest leaves of the high mountains,and which have gained a wldo reputation among both Foreign and Native customers for its fragrance and delicacy.The accompanying Trade Mark is adopted to present imitation and the public is requested to pay due consideratiou to it.

汉语介绍中的“祁山历口”是指今安徽省黄山市祁门县历口镇，是祁门红茶的主要产区之一。“白毫”因在叶子长出柔细的白色毫毛时采摘而得名，是我国的一种高级红茶，即产于此地。光绪元、二年间（1875—1876年），祁门人胡元龙因绿茶销路不畅，遂建日顺茶厂改制红茶。与此同时，黟县人余干臣也在祁门的历口开设茶庄，诱惑茶农制作红茶，收购发卖，获利颇厚。④民国四年（1915年），祁红荣获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金质奖章。“欧米洲”是指欧洲和美国，可见该茶号以销售洋庄茶为主，注重开拓国外市场，尤其是欧洲和美国。不仅如此，在这段英文中只介绍红茶，特别强调在中国红茶盛产地安徽省祁门县，不仅拥有属于自己的加工工厂，而且制作的祁门红茶也主要用于出口。

这则文书中英文字母大小写、单词拼写等错误明显减少，英文语句表述比较地道，符合英语语言习惯。虽然这一时期英语更倾向于使用短句，而文书中英语句子仍很长，但不难发现英语书面语水平确实有所提高。

整张文书的边框为墨绿色且花边非常华丽，犹如镜框，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它在向外国客商介绍产品、迎合他们喜好的同时，也在向外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彰显了中西文化的融合。

三、志成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图3 志成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第三则是志成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2]（见图3）。在黄山学院徽学研究中心查阅资料时发现这份文书。该文书最上方以红色双狮为商标，众所周知，狮子乃万兽之王，暗示该茶叶品质最佳，这一用意在其英文简介中也得到证实——“it means the best tea of this kind”。双狮图案中间印有“孙中山”先生的头像，不仅突显尊贵，同时可以断定这是民国时期的徽州双语文书。绿色的“西洋镜框”搭配中国最喜庆的红色字体，显然又是中西文化的结合。文书最下方印有“祁门文星堂铅石印刷局”字样。

文书中间上部为茶号英文简介，呈黑色字体，自左往右横排，其内容是：

XSE CHENG ZING

When you buy your tea you must remember our trade mark“Two Lions”with this mark down it means the best tea of this kind

本庄向在祁南查湾金谷里开设字号，拣选雨前白毫乌龙，参入西法加工精制，不惜资本。凡贵商照顾者，请认明双狮招牌为记。

志成祥主人谨识

文书中的“祁南查湾”位于安徽省黄山市祁门县南段的芦溪乡东南部。据史书记载，五代时因有查姓居此，以其姓而命村名。后因明代村人汪标建有渡船以济行人，因船又名“槎”，故亦称“槎湾”，但人们至今仍习惯称之为“查湾村”。因地理位置优越，四周群山环耸，层峦叠嶂，成为祁门红茶的又一重要产区。祁门红茶之所以闻名世界，除了产地之外，制作工艺也十分考究。因此，该茶号为了吸引国外客人，特别强调“参入西法”“加工精制”等商品推销信息，这也是祁门红茶吸引外国消费者的手段之一。

文书中英文部分的英语书面用语使用更加规范，特别是在字母大小写、名词单复数以及主谓一致等方面，例如“Two Lions”“it means the best tea of this kind”。但是整段英文没有一个标点符号。英语重“形”，汉语重“义”，没有标点的英语句子不仅会产生歧义，不易理解，而且也是受汉语思维影响的表现。

四、中国安徽省第一茶务讲习所中国名茶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第四则是中国安徽省第一茶务讲习所中国名茶英汉双语标识文书[2]204（见图4）。该文书长约25.3厘米，宽约9.3厘米，由青紫纸质与红色主线条绘制而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中间中英文两个对称的商标图案。中文商标为全汉语，从右及左展开，而英文商标则是由左向右的全英文说明。中英文商标正中央的图案都是由两个英文字母组合在一起，即“T”和“C”。“T”代表英语单词“tea”,而“C”则是汉语拼音“cha”的首字母。

图4 中国安徽省第一茶务讲习所中国名茶英汉双语标识文书

文书的右侧是中文商标，自右向左横排，其内容是：

中国名茶

商 标

制造者

中国安徽省立第一茶务讲习所

透过西方实践理论所建立起来的视角，反观中国古代与近代的民俗研究，我们会发现有个突出特点，就是不仅将实践理解为研究对象，同时也旗帜鲜明地强调研究行为本身的实践性特征，这集中体现为“观风知政”的说法与“到民间去”的行动。

安徽 屯溪

文书的左侧是英文商标，自左向右横排，其内容为：

CHINA TEA

IMPROVED

TRADE MARK

Distributed by

THE FIRST ANHWUI TEA COLLEGE

TUNXI ANHWEI

CHINA

Nei Weight ONE POUND

19世纪末，国际茶叶市场发生变化，印度、波兰所产茶叶迅速占领市场。安徽省立第一茶务讲习所于民国六年（1917年）成立，设在当时的休宁县屯溪镇（今黄山市屯溪区）。从该文书上看，“茶务讲习所”是茶叶生产商。然而事实上它是一所培养茶叶专门人才的学校，当时由茶叶专家俞燮担任校长，亲自编写专业讲义，并聘请著名茶商吴庭槐等人进行技术指导。为了让学生实践操作，了解茶叶种植、栽培等技术，讲习所租赁百亩茶园。为了能在国际市场占领一席之地，俞燮大胆引入制茶机，制作茶叶，提高质量，供学生实操之用。据说，俞氏所引进的新式制茶机是他让在日本留学的儿子购置的，这也是徽州历史上最早的制茶机[3]。该标识将“茶务讲习所”标注为徽州茶叶的生产商，充分反映出当时的制茶工艺、经营方式、管理理念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

这则文书中英文商标的语言格式更加规范。因为是商标，所以多使用短语，而不是完整的句子。文中也没有出现拼写、大小写等错误。地址的表述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正好与汉语的表达顺序相反。由此可见，在长期以来的对外贸易往来中，中国普通民众不仅学会了英语，还进一步了解了西方文化。

五、结语

祁门红茶以高贵的品质享誉国内外，畅销于欧洲及美国等地区。民国四年（1915年），“祁红”荣获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金质奖章，逐以“香高、味醇、形美、色艳”四绝驰名于世。国际市场把祁门红茶和印度大吉岭茶、斯里兰卡乌伐的季节茶并列为世界公认的三大高香茶。据《祁门县志》记载，“在中国出口红茶中，祁门红茶占有重要地位。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中国红茶出口总量为8890吨，其中祁门红茶达2488吨，占总量的27.89%。翌年，中国红茶总输出为9820吨，祁门红茶占26.67%”[4]。

祁门优越的地理位置、独特的气候条件、精湛的制作工艺为所产茶叶品质提供了保证。而徽州双语文书的发现则反映出徽州茶商为祁门红茶打开国际市场所作的努力。徽商的商业经营智慧、近代化的努力和语言工具的使用，推动祁门红茶走向世界。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的对外贸易活动彰显了中西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近代以后，随着五口通商的开放及海外贸易的发展，中国商界掀起英语学习热。通过这些文书可以看出，从清末的洋泾浜英语到民国的书面语已经实现了质的飞跃，对外贸活动的影响不可小觑，正如学者所言，“在近代化的浪潮中，对英语语言的掌握与商业化运用无疑是民国徽州茶商能够走向世界的重要翅膀。”[5]

注释：

①各文书标题为笔者根据内容和形式所拟。

②祁门公馨茶庄英汉双语标识文书发现且现藏于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收藏爱好者之手。

③同春祥茶号英汉双语标识文书发现且现藏于黄山市谢裕大茶文化博物馆。

④胡氏改茶事迹根据民国二十二年（1933）《祁门茶叶改良场丛刊》之《农商公报》第20期《政事》所刊载的《祁门之茶叶》一文总结，该文作者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