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杨晓琼
2021年6月10日晚,尼西北部卡杜纳州一所理工学院遭不明身份武装分子袭击,导致1人死亡、1人受伤,另有10人被绑架。图为学生们在袭击发生后携带行李转移。
新华社 ❘图
★“谢考派”掌权后,“博科圣地”更变本加厉地盲目排外,它反对除了枪炮之外的一切现代文明。
一些尼日利亚政府军士兵也纳闷:为什么“博科圣地”的武器装备比他们的还要好?近日,美国《外交政策》刊文质疑:为何拥有2.14亿人口、30多万军队的尼日利亚却难以彻底剿灭“博科圣地”?
“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死掉了。他罪有应得。”自2021年5月19日以来,阿布巴卡尔·谢考(Abuba-kar Shekau)的死讯开始出现在尼日利亚的社区论坛和社交媒体上,哈丽玛(Halima)等多名受害者感到兴奋和欣慰。
如今,35岁的哈丽玛依旧带着两个孩子栖身在尼日利亚东北部城市迈杜古里(Maiduguri)的一家收容所里。5年前,在“博科圣地”洗劫当地一所村庄和学校的暴行中,她从事教师职业的丈夫遭斩首,大女儿也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阿布巴卡尔·谢考正是有“非洲塔利班”之称的恐怖组织“博科圣地”的头目。
“乱教者”真的死了?
这一次,对“博科圣地”发起斩首行动的并非尼日利亚政府军,而是“伊斯兰国西非省分部”(ISWAP)。
“谢考宁可下地狱被耻笑,也没勇气活着面对战败的耻辱……他选择了逃避,他在重兵包围中启动了身上的炸弹背心,可耻地自爆身亡。”在“伊斯兰国西非省分部”的内部通讯录音中,谢考之死被描述为“西非圣战的关键胜利”。
在法新社公布的“伊斯兰国西非省分部”录音中,该组织头目阿布·穆萨布·巴尔纳维(Abu Mus-ab al-Barnawi)还透露,为了消灭“乱教者”谢考,他派出敢死队攻进“博科圣地”位于桑比萨(Sambisa)森林的大本营,并循迹找到了谢考居住的丛林小屋。
双方经历了5个昼夜的追击战。直到2021年5月18日,谢考最终被迫自爆身亡。
“他的死令人喜悦,我们终于杀掉了这个麻烦制造者、屠夫、让这片土地陷入混沌无主的祸首……他带来的破坏、淫乱与杀戮,一连串的罪恶总算走到了尽头。”在“伊斯兰国西非省分部”的内部讲话中,阿布·穆萨布·巴尔纳维将追杀谢考描述为“替天行道”。
不过,恐怖组织内部的倾轧和内讧,更多被尼日利亚舆论视为激进主义与温和主义的路线之争,实质是对兵团继承权的争夺。
巴尔纳维本名为哈比比·尤素夫,他的父亲穆罕默德·尤素夫(Mohammed Yusuf)正是“博科圣地”的创始人。2009年,穆罕默德·尤素夫被尼日利亚政府军击毙后,谢考成为“博科圣地”的新头目。
谢考得势后,“博科圣地”迅速走向极端恐怖主义,它时常以屠村等无差别杀戮的方式来恐吓反抗者,还多次袭击学校、绑架学生、勒索赎金,并将大批青少年训练为“娃娃兵”或强迫妇女成为恐怖分子的妻妾。
谢考的暴虐引燃了“博科圣地”内部的路线之争,与“伊斯兰国”的归属与分离则加速了“博科圣地”的分化。2015年3月,谢考宣布投靠“伊斯兰国”(ISIS),并在一个月后更名为“伊斯兰国西非省”。
这次“易帜”的形式大于内容,“博科圣地”依旧保留着人员、资金和指挥链的独立性。但“易帜”后,该组织越来越分化为“谢考派”以及支持阿布·穆萨布·巴尔纳维的“IS派”。
2016年4月,“博科圣地”宣布脱离“伊斯兰国”,“谢考派”与“IS派”的内斗公开化。
尼日利亚官方并未证实谢考之死的真实性。2009年以来,谢考至少3次被尼日利亚当局宣告被“击毙”,但之后不久,谢考往往公开露面嘲讽对手“自己活得好好的”。
谢考新一轮的“死讯”始于2021年5月19日,“博科圣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出面辟谣。不过,法新社也援引一名知情人士的消息称,谢考被“IS派”包围后拒绝投降,一度开枪企图自杀,子弹已射穿了他的肩部,但谢考与几名同伙成功逃离。
看不见的“恶魔”,看得见的“恶行”
“至少有两次,人们都以为他(谢考)真的死了。当这个看不见的‘恶魔卷土重来时,他带来了更残酷的杀戮。”哈丽玛等受害者家属一直关注着谢考的消息。
为了避免给恐怖主义做宣传,不少谢考的恐怖主义内容也被尼日利亚等多国政府屏蔽。因此,互联网上仅记载着其寥寥的个人信息:上世纪70年代末,他出生在尼日尔与尼日利亚交界的一座名为谢考的边境小镇上,其父是一名贫穷的卡努里族农民。
在他的家乡约贝(YOBE)州谢考小镇上,不少人对这名恐怖主义者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其童年时代。一名经营杂货店的邻居对笔者说,谢考一家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谢考友善、性格开朗。
在其十四五岁时,乡邻们推荐他到宗教学校接受教育,希望他能识文断字并成为神职人员。不过,谢考就读的宗教学校为“瓦哈比主义”教派,宣扬原教旨主义思想。
在宗教学校,谢考依旧给一些同学留下了“平易近人、爱开玩笑”的印象。
“他温和、谦虚、投入,总是在读经典、在写作。即使成名后,他也只穿很廉价的衣服,不喜欢汽车,更愿意骑摩托车。”一名宗教学校的同学回忆说。
在第一任妻子难产死亡后,谢考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大约2000年前后,谢考遇见了穆罕默德·尤素夫,并很快成为其得力助手。
穆罕默德·尤素夫是“博科圣地”的创始人,也是一名激进的原教旨主义者,他敌视西方教育和“西化”的生活方式,主张通过“圣战”推翻尼日利亚世俗政权。2009年7月,尤素夫带领“博科圣地”发动叛乱后,与数百名追随者被尼日利亚警方逮捕并遭到“直接集体处决”。
谢考躲过了那一劫,他带着少数党羽躲进桑比萨森林。上位后,谢考带领的“博科圣地”变得全面激进,它强迫妇女和儿童充当“人体炸弹”,实施无差别自杀式袭击,最年幼的“人体炸弹”仅11岁。
2014年,仅博尔诺(Borno)州的27个地方政府中,就有20个被“博科圣地”占领,尼日利亚北部到处飘扬着一种白字黑底的“博科圣地”旗帜。
“每当他们攻下一座村落,都会按照宗教和年龄处置人口。”哈丽玛说。
2016年10月17日清晨,她所在的小镇被“博科圣地”攻占后,全体村民被武装分子赶到空阔的街面上,她的丈夫以及多名基督教徒在第一波屠杀中遇害。
多数青壮年男子则被强迫加入“博科圣地”,当尼日利亚政府军围剿时,他们被部署在最前沿充当“炮灰”;少女和年轻的妇女则被迫嫁给“博科圣地”武装分子或被贩卖为性奴,只有老人和10岁以下的儿童可以离开。
在遭到“博科圣地”占据近两年的日子里,有一些试图逃跑的村民被抓获。哈丽玛目睹至少二十多名逃跑者遭到集中处决。
不仅逃跑者、反抗者和异教徒会遭到杀戮,“博科圣地”还实施残酷的连坐法。2020年11月28日,博尔诺州的一个村庄遭到袭击,至少110人遇害。
“当天,一名武装分子来骚扰村民,他命令村民给钱,并为他做饭。村民们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夺取了他的步枪,并将他捆了起来。”博尔诺州众议员艾哈迈德·萨托姆(Ahmed Satom)透露,这次屠村属于因为村民的反抗招来“博科圣地”的报复。
“博科圣地”作乱十余年,至少导致尼日利亚3万人死亡,两百多万人流离失所。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的报告显示,还有2.2万人失踪,多数失踪者为未成年人。
“永远不会再去学校”
学校是“博科圣地”最集中的攻击目标,最臭名昭著的袭击当属奇博克学生集体绑架事件。2014年4月14日,该组织袭击了奇博克镇中学,将276名女学生强行押上卡车,至今仍有一百多人下落不明。
在2016年10月的那次袭击中,哈丽玛的长女被“博科圣地”武装分子带走后再无音讯。她抱怨博尔诺州政府既没有派出警察去追踪营救,也没有按照“博科圣地”的要求支付赎金。
尼日利亚政府当局一直呼吁被绑架者的父母不要支付赎金,以免鼓励此类犯罪行为。
“很多次,我都梦见女儿回家了。”哈丽玛用一个透明塑料袋包裹着两张照片,见到与“博科圣地”有关的人就打听女儿的下落:有人说她的女儿被转卖到邻国喀麦隆,还有人说看见跟她女儿长相酷似的女孩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出于对绑架的恐惧,越来越多的喀麦隆、尼日利亚北部家庭不再送孩子到学校读书。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公布的数据,只有53%的学龄儿童到校读书。
“我永远不会再去学校。”在接受公益组织的心理治疗后,喀麦隆少年阿卜杜曼·贝勒(Abdoura-man Bello)依旧表示。
在2018年的一次袭击学校行动中,时年14岁的贝勒被“博科圣地”武装分子绑架到森林深处的据点,他被强迫做“暗哨”,负责为恐怖分子通风报信,他的两名好友则被强迫成为“人体炸弹”。
贝勒被喀麦隆军队解救后,又经历了半年多的牢狱生活和调查甄别。
“不去上学的时间越久,孩子们遭受暴力、绑架和应募加入武装团伙的可能性就越大。”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中西非区域主管曼努埃尔·方丹表示。
“博科圣地”极端仇视西方教育,这也反映在它的历史中。该组织的全称为“伊斯兰教传统的追溯者和圣战者的联盟”(Jama'atu Ahlul Sunna Lidda'awati Wal Djihad)。2015年4月,它发布公告更名为“伊斯兰国西非省”(EIPAO)。其实,“博科圣地”并非它的名称,而是(Boko Haram)豪萨语(Hausa)“西方教育是罪恶”的缩写。
大约19世纪初,奥斯曼·丹·福迪奥(Uthman dan Fodio)等伊斯兰运动领导者较早提出“西方教育是罪恶”(Boko Haram)。“博科圣地”创始人穆罕默德·尤素夫不仅借用了这句口号,他还将尼日利亚的贫穷和落后归咎于西方教育。
“谢考派”掌权后,“博科圣地”更变本加厉地盲目排外,它反对除了枪炮之外的一切现代文明。在尼日利亚、喀麦隆等国家,不仅世俗学校受到攻击,联合国驻当地机构也多次受到袭击,甚至参与脊髓灰质炎疫苗接种的医疗工作者也未能幸免。
“一些政客创造了怪物,又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当前,大约有一半的尼日利亚人口信奉伊斯兰教,主要集中在北部地区,大多属于温和的“苏菲派(Sufi)”,他们也时常遭到“博科圣地”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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