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复根
算起来,弟弟离开我将近六十年了,因而关于他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一个小胖子。
我的弟弟因患过“奶痨”,原先是很瘦的,后来请了江湖郎中将奶痨割了,又吃了打蛔虫的“宝塔糖”,人就像气吹的一样胖起来。
我家所处的位置是大路口,乡下人上镇子,见到我弟弟,觉得好玩,于是,都喜欢在我弟弟的胖胳膊上拧上一把。
这件事是我母亲后来知道的。大热天,母亲要我弟弟打赤膊,可弟弟死活要穿小衬衫。我母亲说,小鬼头,人这么小,也要漂亮。穿上衬衫后,母亲要给他卷起袖口,弟弟又死活不同意。母亲生气了,说你怎么啦?大热天,卷起袖口风凉啊。弟弟哭着说,卷起来,陌陌人会拧我。母亲这才恍然大悟。
回想起来,对弟弟,我这个哥哥是很不称职的。我上学之前,打发时间要么和小伙伴玩,要么就作弄弟弟。记得我当时学过一首儿歌,我把儿歌里的名字换成了弟弟。说实在的,那儿歌弟弟也喜欢听,但每到最后,他听出是在讽刺他,就会拉长声,大声告诉我母亲:妈——阿哥骂我!
我喜欢作弄弟弟,但不喜欢他跟着我玩。我依然记得,每次我出门,他总想跟着我,而我总是又哄又骗加呵斥。无奈,他只得独自一人在家玩。
然而在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我忽然生出了一种少有的恻隐之心。当时我要出门,弟弟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说,弟弟,你也跟我一起去?我这样说,以为弟弟一定求之不得了。谁知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居然拒绝了。我本来是假客气,你不愿跟,我才巴不得呢。
弟弟出事的时候是夏天。那天,他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就出门了。约一个多小时吧,当时我正和小伙伴在小河浜里翻泥鳅,有人从远处的河对面喊过来:有人落水啦!
一听有人掉河里了,我和小伙伴亢奋地撒腿直奔河边。但及至我看到河里浮着的是我弟弟时,我吓蒙了,拔腿就逃。我一口气逃到一座庙前,才止住脚,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的可怜的弟弟是在当天就被下葬的。下葬前,用土办法抢救了一个多小时。由我家的一位邻居伯伯将弟弟倒背着,绕镇子走了一圈,意图将弟弟腹中的水压出来。但其时,弟弟肚中的水早已流出,没法救了。
弟弟下葬的地方在镇上叫作“荒坟滩”,我的祖父祖母、我的大伯都葬在那里。弟弟去了,给他们多了一个道伴。
弟弟淹死后,最痛心的人就是我母親了。她觉得自己三个孩子中(我、弟弟和妹妹),弟弟最苦了。小时没奶吃得了奶痨,奶痨治好了,却走了。母亲为此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泪。但我父亲毕竟是男人,他伤心了几天就安慰我母亲了,说这是命。他说,其实他在前几天就有了预兆。那天凌晨两点,他到店门前刚要开门,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你三个孩子中要走掉一个。不过,我对此有点将信将疑,也许是父亲的错觉,也许是父亲编的故事,目的是为了安慰母亲。
但天意也好非天意也罢,弟弟终归是真真实实地离开了人世。六十年,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也有儿孙孝顺了吧。但他那儿有吗?我不知道。
如果有来世,我真希望弟弟仍做我的弟弟,届时,我一定痛改前非,尽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