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圣魏
我的父母是老师,生前颇为节俭。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因为兄弟姐妹多,全家生活过得异常困难。父母临终前没留下什么遗产,但要说父母没有留下一点儿东西也不是,父母走后,留下了一辈子用心血做的一层红砖房和一大摞这个证那个证的,银行卡就没有了。
临终前,父亲把当时仍未结婚的我叫到床前,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件“神圣使命、千秋伟业”。
“儿啊!你一定要把第二层红砖房盖起来!”
我潸然泪下,自我懂事以来,印象里我们一直都在搬家。父亲年轻时,因“臭老九”下放农村,中年平反回城,家无定所,房子租了一茬又一茬,先后搬家二十二次。有时嫌房租贵,为省点儿租金,一年搬两次家是常有的事。1990 年,退休后的父母终于把一生省吃俭用的積蓄和东借西借来的钱建了一层红砖房。那一层红砖房是父母一生的心血,父亲说:“几十年搬家都搬怕了,建新房是我人生最大的夙愿。”父亲在六十岁的时候,终于完成了他认为最值得骄傲的人生大事。可惜父亲由于过于劳累,营养不良,住进新房才一年多就因肝癌去世了。我参加工作五年后,又加盖起了第二层红砖房,终于圆了父亲的房子梦。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我先后见证并入住新房四处:老家农村的泥土房、红砖房,城里的楼房、电梯房;四十年来,我一直把老家这两层红砖房视为父母的人生“杰作”,尽管不经常住,空着,我也时不时地带全家去打扫卫生,每每看到那房子,就好像看到父母依然健在似的,心暖暖的。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我从未有过卖掉它的念头。直到去年,儿子参加工作,房价猛涨,且老屋断壁残垣,我最终把父母的人生“杰作”卖了,置换了首付款为儿子在城区买了一套将来结婚时用的新房。卖时,我十分心痛,为此还偷偷地在父母遗像前下跪,愧对父母。
在中国,我们大部分人都有一个传统习惯,一生都在考虑下一代,从未考虑自己老了的出路,也许终有一天,当我们老了,要去敬老院的时候,也许我们生前积累的财富是多余的,它们并不属于自己,我们只不过是人生的看客而已。
说实在的,直到今天,我只留下和父母一起合影的几张旧照,那些坛坛罐罐、衣柜衣物一样都没了。我会卖掉父母的“ 杰作”,我想几十年后,儿子也一定会卖掉我的“杰作”,也许将来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只会留下几张值得回忆的珍贵照片,那就够了,我不会责怪他们,因为社会总是进步的,当年被我们视为“珍贵文物”的传家宝,几十年后一定会被子子孙孙们视为多余的陈年杂物,放着累赘!
是啊!人生短暂,净身而来,徒身而去,我们只住一间房,睡一张床,再多的东西也都是享享眼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