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耀忠
时间能使记忆消退,还能尘封或遮蔽真实。我不相信,我觉得流逝的时间绝不能改变记忆的本质,更不会抹去那历久弥新的深情。
我和老同学赵志敏是初中、高中相处六年的同窗。打从1963年7月高中毕业分别后,相互间中断了联系,50多年来音讯全无。在那个年代,同学们之间如若不是存在着工作关系、亲戚关系或是恋爱关系,是不会互通信息、互相走动的,也从来不会去多打听别人的。这就是我和志敏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的主要原因。
说起来,志敏的老家西华县奉母镇与我的老家逍遥镇只相距18 里地,按农村的说法,抬腿就到了。但是,志敏并不知道我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即便每年探亲回到逍遥镇,也从没有想过要去奉母镇,好像奉母与我没有丝毫的牵挂一样。后来,真正引起我俩之间的回忆与思念的,是缘于志敏从和我在一起的李世远手里接过一本书,他看到了书中有我写的一篇文章,就向世远讲起我俩之间的往事来,还特意让世远给我捎话,希望能够见个面。我得知志敏的情况后,先是用手机与志敏通了话,双方都能从声音里识辨出对方,从声音里拉近了两颗心跨越55年的距离。
相见,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季。
那天,是寒冬里少有的温和、晴朗,没有一丝风,太阳把人照得身上暖乎乎的。轿车行进在乡村大道上,田野里显得更加开阔、空旷,冬闲的土地袒露出深黄色,和微微泛着绿色的麦田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坐在世远开的轿车里,蛮有兴致地听他给我讲述着志敏走过的几十年的峥嵘岁月,还有他那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其中,有生活的艰辛,有人生的磨砺,有创业的甘苦,有耕耘的收获,让我对这位老同学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车行两个多小时,到了奉母镇上一家饭馆门前。老同学赵志敏早已赶到这里迎候,看见我从车上走下来,上前就把我抱住了。两位老同学55年后的相见,竟然没有一句话,觉得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才是最真切、最实在、最好的情感表达方式。两人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相互仔细地端详着,沧桑岁月把双方印象中的模样,已经打磨得“面目皆非”了。但那脸型,那走路的姿态,特别是那说话的声音,依然没有改变。只有从心底涌出的喜悦像一股暖流点点滴滴浸在了脸上。我俩手拉着手进了餐厅,世远的父母亲和我高中时的另一位老同学张秀英,也都赶过来为我们的相聚表示祝贺。这种情景,这种气氛,这种久别重逢的心情,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岁月里。
席间,志敏对我这个50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同学异常亲切,心里翻出一堆往事来,化作一肚子话要向我倾吐。他有啥说啥,不遮不掩,直截了当,像是要把分别半个多世纪的人生经历、人生故事都讲给我听,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不愿意放过。我想,也只能是在老同学面前,在肝胆相照的老友面前,才这么坦坦荡荡、痛痛快快,简直是要把一颗心都交给对方。
想在乡村里生活,你就得习惯各种人生滋味,就得适应人世间的春夏秋冬。他习惯在熟悉的环境,做自己熟悉的事情,他觉得这样挺好,每天上班下班,干活儿回家,一切都很称心、都很轻松自在。他说,其他地方的泥土坚硬,他的根是扎不进去的。实际上,在众人眼里,志敏是个生活在强烈欲望中的人。半个多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他始终怀揣着梦想,满怀着希望,挥洒着汗水。
人,忙碌着、劳累着,心里最舒坦,这是一种境界。我在想,50多年创业生涯谈何容易,志敏肯定经历过不少的坎坷,遇到过太多的难,他干成的每一件事情都不会那么轻松。正是这些坎坷让他活得很充实、很快活、很有意义,这就是人生莫大的荣耀。如今,进入晚年的他,没有了事业上的欲望,也没有了精神上的负担,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足矣。每天,迎着清晨的朝阳,踏着落日的余晖,蛮有兴致地信步于田园阡陌之中,尽享那悠然、宁静的时光,和那一切归于恬淡、自在的生活。
55年后的相见,心情像过年一样高兴。酒桌上,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杯我一杯,话题畅谈,美酒畅饮。毕竟70多岁的人了,饭力、酒力远远不比当年了,但我很快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飯菜全都上齐了,酒不知过了多少巡,志敏的兴致依然高涨,精气神依然十足,他思维清晰,语言流利,行起酒令来,左右开弓,灵动自如。几杯酒下肚,我已经招架不住了,他仍然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豪情冲天。我知道志敏是有酒量的,但是今天他那超出平时的酒量里,蕴含了更多、更充足、更饱满的是老同学积蓄在心中55 年的那份情感。
酒席结束,我和世远执意要用车把他送回家。他却轻轻摆了摆手,径直朝他的三轮电瓶车走去。我担心他的安全,劝他不要再驾车了,谁知说话间他已抬腿坐在电车上,十分老练地把车子启动了,他还探出身子朝大家诙谐幽默地说:“你们在地上画两条直线,我开着车保证直行不压线,不信咱们试试。”大家被他这番话逗得捧腹大笑,这大概是他今天给我们献上的最后一个“压轴”节目。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志敏就是这样一个很平和、很乐观、很风趣的人,“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他的秉性太接近那无边无际的大平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