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的生态审美观,对其文学创作会产生深刻的影响。无论是题材选择、人物形象刻画、主题表达等方面,都会无意识地表现出来。学者曾繁仁认为:“生态美学,具有狭义与广义两种理解。狭义的生态美学着眼于人与自然环境的生态审美关系,提出特殊的生态美范畴。而广义的生态美学则包括人与自然、社会以及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是一种符合生态规律的存在论美学观。”①广义的生态美学,是在后现代语境下产生的,它以探索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为出发点,涉及人与社会、人与宇宙以及人与自身等多重审美关系,这是一种人与自然和社会达到动态平衡、和谐一致的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它的目的是要改变目前的非美状态。学者吴飞驰指出:“个体与社会、个体与自然、社会与自然存在共生关系。共生关系是指人类之间、自然之间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形成的一种相互依存、和谐、统一的命运关系。在生物界指异种生物间相互依存的现象,在人类社会指有着不同质的文化、社会、思想和身体的个体与团体之间的关系。”②两位学者都指出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及人与自身存在和谐共生的关系。而在广西作家黄咏梅的文学创作中,有着全方位的自觉书写。黄咏梅曾说:“小说于我而言,就是写生活中的人和人、人和世界的关系,书写内心的想法和感受。”③在她的创作实践中,可以窥见一斑。
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作家本人的地域文化心理素质,首先来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长地,来自他的故乡、故园。那里的自然风物、乡俗民情、历史遗迹、文化传统等,给他以熏陶、感染,遂形成他最基本的地域文化心理素质。这种心理素质表现为绵长悠远的乡情、乡思、乡恋,它甚至可以伴人终生。黄咏梅出生于广西美丽的小山城——梧州市,邻近粤港澳,作为一个百年商埠,曾有“小香港”的美称。梧州风景美丽,气候宜人,水资源相当丰富。它的航运十分发达,在“铁公机”还不完善的年代,曾经是广西甚至大西南的货流、人流往返粤港澳、东南亚的重要运输枢纽。这是一个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小城市,也是广西现代教育的发源地。可谓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也一直有着浓厚的商贸传统。山城水都的美丽自然景观与深厚人文景观,对作家产生深远的影响。“我和故乡之间,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设置了默认的连接方式,那些隐而不见的情感,就是我重返故乡的缺省密码。”④梧州更是黄咏梅的文学故乡。在黄咏梅小说中,人物形象自然天成,自然率真,温和平静。人与城,人与江,浑然一体,处处透露和谐之美,这是地域文化影响使然。如2018年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小说《父亲的后视镜》,父亲是货车司机,为了养家糊口整天在外,情感缺失的他,想在退休后弥补家人,但此时妻子去世了,儿女长大了,有了各自的家。父亲寻找了女友赵女士,以为可以跟她一起养老送终,却被赵女士以帮搞清洁为由,把他家里的所有值钱的财物都偷走。人去财空,孤独沮丧的父亲,突然决定去学游泳。“父亲的脚一迈,重心就交付了与他做伴几十年的运河。跟父亲的理想完全吻合。他平躺在河面上,顺着流水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两手划水,两脚蹬水,脑袋顶水,那丛大背头被浸湿了。坍塌下来,藤蔓般稀稀拉拉地攀在他头上。游着游着,父亲惊讶地发现,在这里游泳根本不费力气,比在木地板上、游泳池里省力多了。他开始放松身体,快乐地、轻盈地向前浮游,并不时扭头看两岸风景,路灯、长椅、花坛、六角亭、柳树、橙色的健身器……他看到自己走了无数遍的那条堤岸,他朝岸边挥挥手,就像一个阅兵的首长。偶尔,父亲会停下来,身体静止在水面上,很享受地朝天空打个呵欠。远远看去,那样子真像是睡着了。”⑤此时的父亲,身心已经全部交付给河水,完全的放松、愉悦、安然,一切的烦恼完全抛在脑后。人完全融合在大自然的运河、堤岸、天空中。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父亲又重新获得了自信和勇气。小说《三皮》的主人公三皮,自家果园的三棵树是他赖以生存的产业,三棵树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跟Ta们(三棵果树)相处的日子,三皮觉得自己像这个果园里的第四棵樹。他成为Ta们中的一分子,他把自己排成Ta丁,陪着Ta们,守着Ta们,听Ta们说话,帮Ta们争取一些举手之劳而获得的权益。Ta们自然就把三皮当成Ta丁了。三皮一旦成为Ta丁,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变成了泥土里的树根,头发变成了树冠上婆娑的绿叶,两手一平摊,就像撑开的树枝一样招来了四面八方的风,这风经常将三皮一抬,就抬到了树顶上,三皮顿时像树一样魁梧。这些时候三皮有说不出的爽!”⑥正因为这样,三皮会用生命去保卫他的果树,谁也不许侵犯Ta们。又如小说《路过春天》的主角“我”在广州一家报纸当编辑,邂逅一位在另一家强势报纸当编辑的柳其,两人一见钟情,“我”不顾柳其是有妇之夫,充当了第三者的角色。当描写两人的缠绵时,作者又插进了一段故乡的描写:“在我喝燕塘牛奶长大的那个地方,有一条江,叫鸳鸯江。实际上是两条江,一条绿的叫抚河,一条黄的叫浔江,两江从东西流来,交界处是一条绝对清晰的黄绿界限,不包容也不侵犯,相安无事。人们称交界处为‘鸳江春泛。夏天的时候,人们喜欢到这个地方游泳,从绿里穿到黄里,从黄里插入绿里。大多数本地人都知道,这是个危险之地,表面上平静地交接,底下却有很多因碰撞形成的漩涡、暗流。游泳的人,要有平衡的定力,才可以在‘鸳江春泛嬉戏,泛一泛,浪一浪。”⑦作者在写到两人的情感高潮时,故意宕开一笔,用家乡的鸳鸯江隐喻“我”和柳其的关系:两人有绝对清晰的黄绿界限,不包容也不侵犯,相安无事。“我”深知充当第三者,是在玩危险游戏,必须要有很好的平衡的定力去平衡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喻新颖、准确而又生动,同时作者的故乡情结跃然纸上。小说《契爷》里描述梧州人与水的和谐共生:“我们这里的人,从一出生看到的浔江水,笔直地朝太阳落下的地方流去,只在系龙洲边稍作休息,便毫无疑虑地释然流走,水总是闭着眼睛的,而我们这里的人每天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身边悠然自得随天而去,所以,他们也特别感到安心,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浔江都不急,你犯得着急吗?”⑧浔江水流到梧州,汇入西江,滔滔东流的西江水,每年都发生洪灾,却练就了梧州人处变不惊、不紧不慢的脾性。“怎么说呢?黎变的样子平凡得像我们浔江里的一粒沙子,但是他的眼睛却向我们浔江边夏天难得一见的萤火虫。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个水边的小城,蚊子、水蚊、蟾蜍、蚂蟥等可以常见到,萤火虫却是稀客。按照我父亲的解释就是,因为我们这里的人都太懒惰啦,连萤火虫都跟着懒惰起来,要知道,萤火虫要飞动起来才会发出亮光,越勤奋越发光,如果懒惰下来,就变得跟蚊子、飞蛾没什么两样啦。……黎变的眼睛总是让人想起萤火虫,扑闪扑闪的,勤劳而积极。”⑨地域与人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关系。少爷出身的契爷的懒惰腐朽与勤劳积极的新生代黎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而开放灵动和小而自足慵懒就这样矛盾地交织在梧州的市井文化里。偏于一隅而又不忧柴米的小城居民本身所具有的小富即安的心态,大都有“温和平静、顺乎自然”的性情,意识里缺少物欲扩张的占有感,反倒讲究品位眼前生活的精致。人与江、城与人浑然天成,和谐共处。
二、人与自身的和谐自处
“生态学研究应当意识到,人不仅仅是自然性的存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存在,人同时还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外,还应当有‘精神生态的存在。如果说自然生态体现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社会生态体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其自身的关系。精神生活是人类更高的生存方式,人类的精神因而注定要对人类面临的生存境遇产生巨大影响。”⑩在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实现自我价值是人的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人的现代化是现代化的主体要素和核心,主要包括两层含义:一是思想观念、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价值取向、心理结构、人格等精神层面的革新;二是针对‘传统人与社会发展的不相适应而作出的价值体系,人格特征等方面的重新构建。人的现代化是人在现代化过程中不断寻找自我,认定自我,最终实现人的回归的过程。”11黄咏梅曾说:“普遍认为,我们这一代作家偏爱写日常生活,甚至旗帜鲜明地认为现代世俗生活也有它的精神性和审美性。”12在黄咏梅小说中,书写人物精神层面主要通过两个方面:一、精神依附型;二、自强自立,自尊自爱型。
第一类人物,从反面书写人的精神力量缺失带来悲剧的命运。如小说《多宝路的风》,作者通过描写三个西关小姐的悲剧命运去反思女性自身,并挖掘女性悲劇命运的根源在于自身的女性意识的缺失,从而达到强化女性意识的一种写作策略。小说中的三个西关小姐,高瘦女子独身一人,经济来源没有明显的交代,她的酒楼演唱是免费的。不知是有祖荫还是政府救济。妈子是自食其力的,她在多宝路的玉器街卖玉器为生。乐宜是公司老总的秘书,是上班族,经济是独立的。不过这份工作是因为得到男人的赏识而获得的。一定程度上还是依附男人。经济的独立只是女性独立的前提条件,但经济独立并不意味着女性的完全自立。纵观《多宝路的风》的三个女性,都有共同的特征:对男性都有不同程度的感情与精神的依附。而且这种依附和依恋是盲目的、非理性的:并非是由于有真挚的感情,而是因为男性社会赋予女性的种种规范。她们可以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名分而厮守终身;或固守相处习惯了的感情,哪怕婚姻多么不幸福都忍受下来;也可以为没有结果的感情付出一切。又如《暖死亡》,主人公林求安是个暴食症胖子,展示了现代都市人既求安又怕安,既需要俗世,又想摆脱俗世的矛盾心理状态。妻子张小露的纵容,使他迅速成为四百斤的胖子,最后胃被切掉一半。作者通过夸张手法,以暴食症的形态呈现现代人精神慵懒的病态。这类人物的内心充满着矛盾,人与自身产生了不和谐。西关小姐和林求安都属于精神力量缺失型人物,他们的结局都是悲剧性的。
第二类人物书写最多,正面写人的自我价值的实现,突显人的精神力量。在《父亲的后视镜》中,父亲一生孤独,常年漂泊,感情无所皈依,出轨、出车祸、老伴去世、受女友骗,一连串的打击之下,他并不屈服,他在不断寻求自我救赎之道,终于在学习游泳中获得解脱。小说表现了父亲生命力的坚韧与顽强。《把梦想喂肥》中的“我妈”,虽然瘸腿,却身残志坚,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从一个小城市的开电动车的“大家姐”,到一个大都市的成功的推销员。她孜孜不倦、坚韧顽强地追梦,梦想在广州一个新开发区买一套新房子,当赚够了买房子的钱时,却被她的上线马千秋骗去。她又不甘失败,想方设法找马千秋,有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最后掉到臭水沟死了。我们在同情、悲悯这个小人物的同时,也被她的百折不挠的精神所折服。《负一层》中的阿甘,她要在现实中寻找像死去的张国荣一样的爱人,不切现实的行为有点可笑,但她的内在精神是有力量的,是令读者震撼的。在黄咏梅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对当代现实的关怀:首先,她找到当下人类与当下现实的冲突点,人物的卑微低下的地位与放飞的理想构成冲突,这是她的写作基础。其次,使这种冲突内在化,从而实现现实与存在的对话。她关注的不是事件的冲突或人物关系的冲突,而是人物内在的精神冲突。要将冲突引向内在化,就要求作家在理想人格中有至善、至美和追求盼望的观念。只有这样,作家对人类生存悲剧的洞察,才不会在情感、道德、思想上解释原因,而是找到存在论的答案。只有存在的命题是本源的,是每个时代都经久不息的,是人性的本质。人要达到与自身的和谐,解决内心的冲突,离不开精神力量。同时要充分认识自己,避免理想与现实差距过大,内心才能和谐平静。
三、人与人的和谐共生
人与人的和谐共生关系,要以互惠互利、互相尊重、合作共赢为原则。对他人能够有理解和同情,学会换位思考很重要。无论何种关系,平等和尊重是前提。在黄咏梅小说中,主人公多数是乐于助人,与人为善。人与人关系友善、友爱,和谐共处。黄咏梅小说的人物关系也很单纯,写家庭关系、朋友关系、同事关系。每一篇小说就写一到两种关系。如《给猫留门》以猫为纽带,以猫写人,写老沈与儿子沈小安的父子关系。小说《病鱼》以鱼写人,写孙家与杨家的关系。《负一层》通过阿甘的情感历程,写异性关系。《单双》写家庭关系,夫妻、父子、母子关系的冲突。《草暖》写夫妻关系,陈草暖的情感起伏依附在丈夫身上。这样的单纯化的小说结构,读者容易读,容易理解,比较适合快节奏的当代社会以及忙碌的都市人。受商品经济的影响,人们的价值观出现了一些令人忧虑的现象,如社会责任感的缺失,义务感的淡漠,见利忘义的增长,人际交往中实惠性的盛行,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个人极端主义愈来愈盛。《把梦想喂肥》写“我妈”的奋斗史,主要写她与同行的关系。邻居阿姨靠背叛亲友来传销进行赚钱活动,这时的亲情与友情显得一文不值。阿姨利用“我妈”的急于赚钱又敢于承担责任的“大家姐”身份,将我妈拉入传销的火坑,反映了人际交往中利用性和实惠性的盛行。在传统社会中,社会的价值与道德可赋予人们生活的意义,又有约束作用。“我妈”的理想是在广州买房,而要实现理想,必须与他人合作共赢。人与人和谐共生观念在“我妈”这一人物身上体现为:“我妈”从自己的角度认识这个世界并为自己的利益取得生态资源,这是人的本性。人与人的和谐发展更多体现在“我妈”给他人的帮助,大家共同获得发展,她帮助“爱心车队”,为残疾人谋得了工作和实现个人价值的机会,同时自己也获得了尊重,赢得“大家姐”的称号,实现了自我价值,这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生的观点。人与人和谐共生的生态观使得人类也会为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考虑和作出牺牲。
除上述的从正面书写人际关系之外,黄咏梅也有从反面揭示现代社会被扭曲的人际关系。如《档案》写成为城里人的儿子连亲生父亲都不愿意相认,甚至不惜采用欺骗的手段;而作为农村人的父亲尽管被欺骗,却始终对儿子怀着深厚的亲情。《单双》叙述了一个匮乏爱的家庭悲剧。在充满家庭暴力和仇恨环境中长大的李小多,只能通过赌博的方式畸形地宣泄自己的情感欲求,最后选择了死亡来逃避无爱的人生。再如《隐身登录》,主人公已经无法在生活中找到正常的爱,只能依靠虚拟的网络世界,当然,其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更加的失落和绝望。同样,《对折》明确揭示了都市中现代人情感生活的异化,人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爱的能力,只能逃避,只能退化为单一的性。“正如马克思曾经说过的:‘假定人就是人,而人跟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合乎人的本性的关系,那么,你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作为群体动物的人类,爱的情感是其维持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基础。消费文化将人变成了欲望化和物质化,丧失了对爱的需求和爱的能力,显然是对人的本质的严重异化。”13可见爱的缺失可以毁掉一个人,从而反面印证了人与人之间需要互爱互信,和谐才能共生。
四、人与社会和谐发展
人类所面临的日益突出的生态环境问题所展现的是人与自然界和人与社会关系的全面紧张,但其深层次上凸显出来的则是人与社会关系不相适应的状况,是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分裂,自然界再也不是人的无机身体,而是仅仅维持人的肉体存在的手段;它也不再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而是凌驾于人之上的存在。因此,要解决人与自然界以及人与社会的紧张关系,要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就必須摒弃异化劳动,将人从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从而实现人的本质回归。
黄咏梅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她的笔下,有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传统女性形象,对这类女性作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更多的是自强自立、具有独立人格的现代女性形象。对这类女性,作者是取褒扬和欣赏的态度。只有像这类现代女性那样,张扬女性意识,摒弃依附心理,才能将人从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从而实现人的本质回归。这正吻合了现代社会公平竞争、平等互利、合作共赢的规则。黄咏梅的小说《把梦想喂肥》写主人公“我妈”,从一个小城市开电动车的“大家姐”到一个大都市的成功保健品推销员,她把自己的梦想一点点喂肥,是一个与男性处于平等地位的自食其力、自立自强的女性。女性要融入现代社会,首先要有男女平等的意识,有与男性公平竞争的实力。而实践证明,“我妈”有这个实力,她在爱心车队里,成了领头羊。《负一层》的女主人公阿甘,是酒店泊车位的管理员,她的理想是找到像香港明星张国荣的丈夫。她30多岁未嫁,缘于在现实中找不到理想男性,所以情愿独身。这缘于女性意识的崛起,女性有与男性站在平等位置上追求爱情的权利。阿甘每天下班回家独自与房间里的张国荣照片对话,以此寻找感情的归宿。阿甘故事的发生都是在阿爸和张国荣死后才做的,这引证了阿甘阿妈的那句话“阿甘总是慢半拍”。但实际上在生态主义价值观看来,阿甘慢半拍的觉醒暗示着几千年封建枷锁下,女性从奴役状态下解放出来的漫长过程。小说《契爷》里的夏凌云外表柔弱,却有着刚强的个性,为实现走出闭塞落后小城的强烈梦想,以笔会友。第一次的以笔会友,遭到父母强烈反对和阻挠,而且还受到邻居的非议和讥讽。当她与从广东来的杜志远见面时,杜志远被契爷和父母送往派出所,她当着众人的面哭喊下跪,求他们饶了杜大哥。她做事敢作敢当,这是人性的苏醒,人性要求独立自主与个性解放,是一个生态人本质的回归。《三皮》的主人公是个男性,名叫三皮。大学毕业后因为长相丑找不到工作,回家守着果园的三棵挂绿的荔枝树。他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父母在外打工,他没有朋友,因此整天沉迷于网络游戏,在虚幻的世界中生存,偶然发现有三个女孩侵入他的果园,并糟蹋他赖以生存的、视同自己的生命的三棵挂绿树,他仿照网络游戏的情景,杀死了三个女孩。三皮的人性扭曲,是因为不被社会所接纳。三皮在当代年轻人中有一定的代表性,作者通过三皮这个形象,从反面说明一个哲理:人如果脱离了社会,沉迷于虚拟世界,就会做出反社会、反人类的事情。从而警醒当今的年轻人不要沉迷于虚拟世界,要积极融入社会,并为社会多做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可以在黄咏梅的作品中看到“70后”作家笔下常见的时尚因素与消费印记。就目前的创作而言,黄咏梅表现出的是对我们社会转型期的当代人的生存与心灵状况的关注,带有明显反思性质。这体现了人与社会相协调的生态观。“在黄咏梅的作品中有两种常见的冲突,第一种是城与乡的冲突。黄咏梅小说地理学基本由广州和一个与广州不远的小城所构成。她作品主人公大都经历着从小城到广州的生活道路。小城市是作品主人公的故乡,是心理和文化的发源地,而广州是他们圆梦的地方。第二种是人与城,城与城的冲突。在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14黄咏梅小说大都是挑战时尚的书写。“我们一直以为70年代出生的人活得很轻松。他们似乎不需要考虑其他,只需考虑时尚地‘酷着。他们追求挂有各种英文字母的国际名牌衣服,是时尚的弄潮儿。但事实并非如此。”15当前,中国人的人生和中国文化正在经受时尚的考验,这必然更加要考虑生态问题,我们的人生和文化有没有接受时尚的容忍力?以生态学的态度面对日益商品化的社会,我们是否可以找到我们时代的新文化?这也是黄咏梅作品向我们传达的现代生态美学观。
综上所述,当今社会,全球化浪潮的席卷和移动互联网的无远弗届,使世界面临多元文化的剧烈冲突和发展不平衡的时代错位,人类最大的生存困境是“精神圈”出了问题,修补“精神圈”的漏洞,改善人类自然和精神生态,是我们面临的巨大挑战。文学艺术属于精神创造活动,明显处于“精神圈”之内,可见作家任重而道远。“审美能力是人人都具有的自然天赋。艺术能力与审美能力既然是每个人生命中拥有的内在资源,这种内在潜能的开发利用注定会成为人类幸福生活的源泉,即优美的情感交流、良好的心态调适、崇高精神的培育。在生态时代,这种内在的精神资源甚至可以发挥更大作用。”16黄咏梅是众多有着自觉的生态审美意识的作家之一,她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不遗余力地传播生态美学的理念,以矫正人类“精神圈”的偏执和扭曲,改善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
【注释】
①曾繁仁:《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载《生态美学——曾繁仁美学文选》,山东文艺出版社,2020,第175页。
②刘志辉:《共生理论视域下政府与社会组织关系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第38页。
③12黄咏梅:《复杂的生命反射弧》,载《走甜》,花城出版社,2019,第1页。
④黄咏梅:《故乡:默认的连接》,载《锦上添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第48页。
⑤黄伟林、曾攀主编《广西多民族文学经典(1958—2018)短篇小说卷下》,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第953页。
⑥黄咏梅:《走甜》,花城出版社,2019,第156-157页。
⑦黄咏梅:《把梦想喂肥》,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第105页。
⑧⑨黄咏梅:《契爷》,《小说月报》2008年第9期。
⑩16鲁枢元:《生态时代的文化反思》,东方出版社,2020,第19、67页。
11齐自琨:《以生态为导向的人的现代化》,《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
13贺仲明:《爱的“隐身登录”者——论黄咏梅的小说》,《南方文坛》2010年第5期。
14汪政、晓华:《论黄咏梅》,《南方文坛》2008年第1期。
15程文超:《挑战时尚的时尚书写》,《南方文坛》2003年第2期。
(邓玉莲,梧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本文系2019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生态视域下广西作家群文学创作与传统文化的共生关系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9XZW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