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旭
“云南南部是一个重要的季风通道,很多迁飞性害虫都是从这里飞入国境,其中就包括‘超级害虫——草地贪夜蛾。”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业科学院党组副书记兼副院长吴孔明说,“正是因为我们的农业科研工作者在这里常年驻守,我们才能屡屡及时研发出对重大入侵性农业病虫害的防控技术,为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提供强大科技支撑。”
“扎根土壤,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2018年2月27日一早,在北京魏公村中国农科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吴孔明指着中国地图的西南一隅,对博士一年级的孙小旭和硕士三年级的赵胜园说:“这里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昆虫迁飞通道,有很多虫子进来出去,在这里肯定能做出成果。”
于是,这两位都是1990年出生的师兄弟,当天就从北京出发,赶往试验点。
“当时,车开了几个小时,越走越黑,越走越偏僻。”孙小旭回忆道,“我们的驻地离边境线只有几公里远,中国移动都提示我们说,你已来到老挝边境。”
“这是我在考察中选定的试验点。”吴孔明说,“在这里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外来入侵害虫的行动轨迹,并在第一时间进行昆虫繁育,观察其习性,开展相关科研。”
每天早上,孙小旭和赵胜园都要到几个农户的屋顶上,从诱捕昆虫的高空灯旁边,把装得满满的集虫袋取下。上午的工作,就是逐一清点每个袋子中的各种昆虫,数数量、做标本,还要投喂、观察培养中的昆虫,并解剖分析特定昆虫。
“这样我们能准确掌握各种昆虫的迁飞周期,并及时发现首次入侵中国的害虫。”赵胜园说。
“我们其实也是在为国家守‘边疆,只不过我们守的是农业病虫害的边疆。”孙小旭说。
中午过后,他们要到试验田中去观测害虫的分布、生长情况。当地太阳很毒,有一次,孙小旭觉得脖子很痒,伸手本想抹一把汗,却抓了一层皮下来——脖子被太阳生生晒曝了皮。
“农业科研从来都是要坚持问题导向的。这个导向来自产业需求,更来自国家需要。”吴孔明强调,“农业科研人员成长没有捷径,到田里研究对一个人成长至关重要,只有深深扎根于基层土壤,才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下好先手棋,率先与‘超级害虫宣战”
2018年11月底,由于气温下降,过境昆虫减少,孙小旭离开试验点,到北京去完成一些在村里无法开展的室内实验。
而此时的吴孔明,却一直在担心着一件事:“我派博士生们到云南驻点监测,主要是为了守候草地贪夜蛾。虽然尚未发现它们入境,但我坚信它们迟早要来。”
2019年1月,吴孔明决定要在云南再增加两个试验点,形成对草地贪夜蛾迁飞入境的监测链。孙小旭和赵胜园再次奉命出发,到瑞丽市和江城县搭建新的试验点。
草地贪夜蛾,为什么会让吴孔明如此念念不忘?
“这是一种原产美洲的‘超级害虫,超级能生、超级能吃、超级能飞,可以造成玉米、小麦、水稻等多种作物的绝产。”吴孔明介绍说,“只有提前布控、预警,才能及时拿出科学有效的解决方案,尽量减少和避免病虫害灾难性暴发。”
果然,这一次孙小旭和赵胜园到达云南江城后,就听说已经有人发现了草地贪夜蛾的行踪。当地同行在昆虫形态学上还拿不准,都不敢正式确认、报道,便邀请吴孔明院士团队协助开展鉴定。
随后,他们把收集的一个成虫做成标本,经专家讨论后一致认为,这就是草地贪夜蛾。“当时就觉得值了,我们这一年的守候,没有白费。”孙小旭说。
2019年10月,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助理研究员杨现明也被吴孔明派到云南,共同专注于草地贪夜蛾的科研分析工作。
“我刚到云南时,去田间调研,看到一块地上没有种东西。农民们告诉我,本来种了小麦,但麦苗被虫子吃光了。”杨现明说,“我们就去地里仔细看,青苗被啃得只剩下一点根,往土里一挖全是虫子。”
“当时我们非常震撼,真切感受到农业科研工作者肩上的巨大责任。”杨现明说。
“耐得住寂寞,还要心中有热爱”
“近两年来,草地贪夜蛾入侵,可谓是我国最令人心忧的农业问题之一。”吴孔明说,好在2019年上半年,团队就通过室内实验筛出有效药物名单,提交给农业农村部。
2020年8月26日,农业农村部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草地贪夜蛾防控效果比预想要好,目前没有造成大的危害。
2021年1月7日清晨,云南省普洱市江城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宝藏镇水城村,已经是博士三年级的赵胜园起床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收虫子。
“在这里做感兴趣的科研课题其实还是快乐的。”2019年1月起就待在水城村的赵胜园说,让他感到艰苦的事情,其实是孤独。2020年疫情期间,他一个人被困在试验点。“有一个多月,我一个人都没见到。”他说。
“越在这里驻守,越感到农业科研的重要性。”赵胜园说,“农业科技的主战场,还是在田间,只有在农业第一线,你才能发现和解决科学真问题。”
有同样感受的,还有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副所长陆宴辉。陆宴辉也是吴孔明的学生。近10年来,他和研究生们每年在3月至11月的棉花生长期,都驻守在新疆的6个试验点,每天的日常,就是到地里去观测、捕捉、分析各种害虫。
“从事农业科研,学习能力、创新能力、吃苦能力,都是非常关键的。”陆宴辉说,“在农村蹲点,在田间发现和解决科学问题,是我们从吴老师等前辈身上传承下来的科学品德。”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20世纪80年代,棉鈴虫成为危害我国棉花产业的主要害虫。风华正茂的吴孔明一头扎进棉花主产区,持续十余年从事棉花害虫的生物学、控制技术和转基因抗虫棉的环境安全研究工作,成功破解了棉铃虫控制难题。
“耐得住寂寞,一辈子做一件事,是农业科研人的常态。”吴孔明说,“年轻农业科研工作者必须了解‘三农,热爱‘三农,才能真正为国家、为农民、为农业作出应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