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黄昏恋

王元辉

1

张茜与尹楠结婚时，独身多年的婆婆还不到五十岁。有人劝婆婆，儿女都成家了，不如再找个老来伴，以后也好有个照应。说的多了，婆婆也动了心思。两年后隔壁婶娘来说媒，推荐的是退休矿工李叔。李叔的老伴过世多年，独生儿子也结婚了，儿媳和他这公公合不来，他过得憋屈，就有了往前迈一步的想法。婶娘牵了线，双方见了面，相似的身世让两人有共同话题，婆婆敬李叔能干，李叔喜婆婆温柔，这一见，竟然钟了情。李叔说如果能在一起，他交一半工资给婆婆做生活费，两人还可以发挥余热，种菜养鸡，自给自足。婆婆伤佛看到美好蓝图正在招手，如小姑娘般羞涩地点头，答应先处着。

婆婆把这事委婉地提了一嘴，张茜没吱声，尹楠一听眉头紧锁：“妈，你都是当奶奶的人了，这个年纪还找伴儿，叫我们怎么做人？”婆婆低下头没说话，可她觉得李叔人不错，于是瞒着儿子儿媳，要他趁孩子们上班时过来，下午早点回去，不被他们发现就行。婆婆想先这样处着，找机会再跟儿子儿媳说。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赶上有一天提前下班，张茜撞见婆婆和李叔并肩在沙发看电视。媳妇撞见婆婆的黄昏恋，真是世上最狼狈的事，弄得張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婆婆知道瞒不住，干脆挑明了要她表态。张茜做不了主，只好让尹楠和小姑子快回来。尹楠和小姑子急匆匆赶回来，一碰头张茜才知道，原来小姑子早已知晓并支持此事。为着刚才的难堪，也为着婆婆母女的联合欺骗，张茜又羞又气，脸沉了下来。尹楠大发脾气：“妈，我们是少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这样做，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婆婆眼含热泪声音发颤：“你们哪知道我的孤独啊？你们都上班去了，以后孙子也上学了，我就像个孤寡人一样，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小姑子扫了张茜一眼，冷笑道：“哥，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叔过来帮忙做事带孩子，还自备伙食费，又不花你们一分钱，你们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再说，你那破面子比老妈的晚年幸福还重要？”被妹妹夹枪带棒一顿抢白，尹楠气急败坏地扬起了巴掌。没等他的手落下，小姑子跳到婆婆身后：“妈，哥要打我啦！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还不能说实话啦……”张茜见小姑子含沙射影地对付自己，心里窝着火，她转身抱起儿子，眼泪汪汪回了娘家。

2

张爸和一只大花猫在晒太阳，院子里安静得只听见一人一猫的呼吸声。见张茜回来，张爸赶紧上前抱过孩子，又亲又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如秋日里绽放的菊花。张茜进屋，厨房里冷锅冷灶，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垃圾桶里躺着几个方便面盒子。张茜埋怨道：“爸，你这多久没进厨房啦？怎么又吃垃圾食品呀？”“一个人随便应付，习惯了。”张爸爸苦笑。正说着，尹楠急匆匆赶来，张爸爸感觉到不对劲，忙问他们是不是吵嘴了。

尹楠吞吞吐吐把事情跟岳父说了，张爸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按理，我不该掺和女婿的家事，既然你说了，我就多嘴说两句。你妹妹说的话糙理不糙，这人老了，就怕孤单寂寞，有个三病两痛的身边没个人。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是你们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老人啊！既然是赌气回来的，我也不留你们，赶紧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家和才能万事兴。走吧！”他把孩子放到女婿怀里，水都没让喝，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

两人拗不过老人，只好带着孩子往回走。走了一截，张茜回头看到爸爸独自站在路口，冷清而落寞。她眼中升起一层水雾，模糊了老爸孤独的身影。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婆婆找老伴的心了。于是她反过来劝说尹楠：“只要妈还守在家里，她要找就让她找吧，真闹僵了更难看呢！”尹楠想想也是，只好同意李叔进了家门。

李叔人勤快，对婆婆和孩子都不错。尹楠在张茜的带动下也以礼相待，维持表面的和谐。后来为方便孩子读书，他们在县城买了房，把婆婆和李叔也接了过来。李叔闲不住，开垦了一片荒地弄了个菜园子，不仅家里蔬菜不用买，吃不完还有卖。他还烧一手好菜，荤素营养搭配得恰到好处，对孩子也尽心尽力，把一大家子照顾得很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尹楠看在眼里，对李叔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有时他还会拿出象棋，爷俩杀上一盘。看到家里这么和谐，小姑子也总往家里跑。

3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张茜邻居打来电话，说她爸摔倒了，要她赶紧回去。张茜急忙把老爸送往医院，一番检查，医生说是脊椎受损，需要住院治疗。这下把张茜急得团团转，自己要上班，尹楠被单位派去外地学习了，上初三的儿子也需要陪伴，老爸再住院，她真分身乏术了。婆婆和李叔听到消息赶来，李叔自告奋勇：“我来照顾你爸，你看行不？”张茜一愣，一来李叔身份特殊，二来照顾病人是个体力活，他年纪摆在那，万一累病了，她还不得落一身埋怨？于是苦笑道：“叔，就不麻烦你了，还是白天请护工，晚上我自己来吧。”“为啥花那个钱呀？”李叔急了：“你爸个头大，你这小身板也翻不了身，一切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婆婆也帮着劝说，张茜也只好依了。于是二老分了工，一个管家里一个陪护张爸。

白天，李叔抽空回去做饭给张爸吃，洗脸擦身端屎接尿，毫无怨言。晚上，他也以自己觉少，孩子需要照顾为由，把张茜赶了回去，留下来陪床。在李叔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张爸面色红润，身体恢复得不错。出院后，李叔和婆婆见张爸还需要卧床静养，主动提出让他住过来一起照顾，直至他完全康复。二老的竭力相助，解决了张茜和尹楠的后顾之忧。张茜对李叔也更加敬重，给婆婆买东西，也不忘给他也买一份。

4

那天张茜下班回家，见婆婆在沙发上抹眼泪，厨房里也没有李叔锅碗瓢盆演奏出的烟火味乐章。一问才知道，原来李叔所在单位的地被房地产公司收购，每个员工可以分一大笔钱，还能以内部价购置一套房。天上掉了馅饼，岂容他人分食？李叔儿子怕他把这好处给了尹家，特意来接老爷子回家。李叔本不想回去，可儿子说这次不回，以后就不要回来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李叔狠不下心来闹僵。他怕以后真有个什么，万一尹楠不管，他不就没了退路？思来想去，他不顾婆婆哭着挽留，还是选择悄悄离开。张茜听了也很难过，搂着婆婆柔声安慰了几句，就去做饭了。尹楠一回来，张茜就把李叔走了的事告诉了他，然后拉着他悄悄进屋去看婆婆，老人憔悴的脸上挂着泪痕睡着了，瘦小的身体蜷缩着，让人莫名地心疼。

张茜和尹楠商量了一晚上，决定第二天找李叔儿子。一见面，尹楠就表明态度：征收的事与尹家无关，他只单纯想把李叔接回去。李叔儿子狐疑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开玩笑。谁会什么都不图就接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回去？这不是傻吗？尹楠见状掏出纸笔写下来：“空口无凭，立字为据，你总该信了吧？”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尹楠带着老婆孩子，陪着老母亲去接李叔。当白发苍苍的二老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时，孩子跑过去挽着他们：“爷爷奶奶！走，我们回家！”尹楠附耳对张茜轻声说：“老婆，谢谢你！”

张茜和他相视一笑，她想，以心换心，才是生活最好的模样。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