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米
每个历史文化名城都能拿出自己独具特色的文化“产品”,有些是具体的山川胜迹,有些则是抽象的人文风流,不过由于“文无第一”,自然也就没办法给它们排个座次。
如果真有这么一场文化名城的“选秀”比赛,各个名城想必争得面红耳赤,安徽省宣城市却会在旁边笑而不语,因为它有“大招”——文房四宝。
宣城同时拥有宣笔、宣纸、徽墨、宣砚这4样“法宝”,于是成了公认的“中国文房四宝之乡”。有人用“一城山水半城诗”来形容宣城,笔墨纸砚记录着这座城市的文化传奇。
宣城的文房四宝中,名气最大的是宣纸,它是中国古代最优质的书写载体,多少清詞丽句,多少水墨丹青,在宣纸上铺陈出中华文化的锦天绣地。
纵然如此,人们也只顾得上赞美文章的绚烂、艺术的精妙,至于宣纸的“功劳”,大多时候是被忽略的。是啊,谁会去注意这张看上去平平无奇、不堪搓揉的薄薄纸片呢?但低调的宣纸却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奇迹。
宣纸的神奇之处不仅在于它的品质之优良,更在于它的生命力之顽强。宣纸的寿命极长,保留千余年毫无压力,但比宣纸本身寿命更持久的则是它的声名,即便到了今天,它独步江湖的荣耀也丝毫未减,只要创作中国书画,宣纸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
其他三宝的地位就并不这么“稳固”了,与它们竞争的还不少。
宣笔的主要材料是兔毫竹管,这种笔始于秦代,盛于唐代,到了元代则被湖笔抢去了风头。徽墨即徽州墨,徽州的范围比较大,以制墨闻名的除了宣城的绩溪县,还有现属黄山市的歙县,歙县甚至风头更盛,一度是徽墨制作中心。宣砚相比之下名气更小,虽然李白有诗“宣州石砚墨色光”,努力为它打了“广告”,但由于它的砚矿长久不为人所发现,加上中国产砚的地方实在多,又都特色鲜明,宣砚也就光芒黯淡了。
文房四宝既已备齐,必定会有风流人物来作锦绣文章,这才是真正为宣城赋予灵气和传奇的“法宝”。
果然,这里来了一群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中有宣城人梅尧臣,有在宣城当了太守的范晔、谢朓、沈括、文天祥,有纯粹是被风景和人文吸引而到此一游的王维、杜牧、韩愈、白居易、袁枚、汤显祖等人,他们留下的诗词数不胜数。
不过,为宣城的名气出力最多的,是慕名而来的李白。
李白来宣城,一为游览,一为凭吊。
宣城地处安徽、江苏、浙江的交界处。此地多山,黄山、九华山乃天下名山,天目山也同样颇负盛名,所以,这里自古便是游览胜地。不过,这些山的主脉都不在宣城。
宣城境内的山则和这座城一样低调安静,这就是敬亭山。
在环绕宣城的一众名山面前,主峰海拔仅有300余米的敬亭山只算得上是个小丘。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里的“仙”,是“诗仙”。
据传,李白一共来过宣城7次,在敬亭山游览到底是第几次,或者共有几次,早已无史料可考。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敬亭山深深击中了“诗仙”内心的孤独感,也抚慰了他的心:它那么遗世独立,那么不苟流俗,那么清丽出尘,怪只怪世人不懂得欣赏啊,这岂不像是当时虚负凌云万丈才的李白?所以,他懂它,它也懂他。
在与敬亭山的对望间,李白留下了唐诗里的千古寂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比李白早200多年,敬亭山的气质已经吸引了一位诗人。李白一次又一次来宣城,正是前来凭吊自己的这位偶像——谢朓。
谢朓于公元495年出任宣城太守,此后便被世人称为“谢宣城”。在文学史上,谢朓堪称南北朝诗人中的第一人,在他手中,山水诗走向了清新自然的趣味,在接下来的唐代,格律诗得以迅速成熟并走向巅峰,谢朓正是先驱。像李白这样恃才傲物的人,一生都对谢朓推崇备至——“青莲才笔九州横,一生低首谢宣城”。
现在我们大多数人已经不太熟悉谢朓为宣城所作的诗了,更不知道他在出任宣城太守期间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不过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谢朓为宣城留下的最重要的财富是一座楼,这原本是他的书斋,后来改成了层楼,名为“谢朓楼”。
李白多次登临谢朓楼,留下两首脍炙人口的诗《秋登宣城谢朓北楼》、《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他站在偶像曾经站过的位置,看向偶像曾经看过的风景,感受着偶像曾经的心情。诗人懂诗人,英雄惜英雄。
谢朓登楼曾感慨“空为大国忧,纷诡谅非一。安得扫蓬径,销吾愁与疾”,李白眼下的愁闷也庶几相似,“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不过,面对偶像,他还是想让自己的姿势显得洒脱一点,所以,最后他神情一转,变得明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即便要散发弄扁舟,李白一定要先喝够酒。好在宣城的酒足够他喝。
唐代宣城酿酒之风盛行,有了酒,就不得不提宣城一个特别的景点——桃花潭。
提到桃花潭,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相信你早已脱口而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了吧?
若说宣城最著名的人物应该是汪伦。据说他是宣城的富豪,不过史书上对他并无记载。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汪伦一生最成功的事便是用酒招待了李白,并为李白踏歌送行,于是,他永久地活在了《赠汪伦》那首千古绝唱里。
偶像的影响力实在是大,宣城因为来了谢朓,便引来了李白;因为有了李白,又引来杜牧、白居易、汤显祖等人;因为这些古人,引来无数今人。每来一位偶像,宣城便又叠加了一重光环;每来一波粉丝,宣城便又施展出一番魅力,偶像带来粉丝,粉丝成为偶像,如此往复不绝。
这样的宣城实在是缥缈脱俗,它仿佛不存在于尘世里,只存在于理想里,存在于文化里,存在于诗意里。
(邱宝珊荐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