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的中国科技创新战略

2021-06-10 00:59陈劲阳镇尹西明
当代经济科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底线思维新发展格局自主创新

陈劲 阳镇 尹西明

摘要:创新是经济高质量发展与企业转型升级的驱动器与加速器,当前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后疫情时代的世界经济新格局与全新的国际关系新形势,系统厘清当前科技创新体系面临的突出问题,基于新时代背景、新经济形势以及新的问题挑战为确立新的科技创新战略意义重大,尤其是在双循环背景下如何系统性扭转与解决传统过度注重外循环导致企业核心技术对外依存度高以及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问题意义凸显。本文立足于当前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中长期战略背景,从创新政策体系、区域创新体系、企业创新模式三重视角探究双循环背景下科技创新体系面临的突出问题,认为双循环下的创新引领体系需要基于“底线开放思维+全面自主创新”全新创新战略实现创新引领,并基于新型举国体制引领、未来产业引领与世界一流企业引领的整合式创新三重引领路径迈向世界科技创新强国。

关键词:双循环;创新引领;新发展格局;底线思维;产业政策;未来产业;自主创新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 2848-2021(01)-0001-09

一、引百

当前我国正处于“十三五”时期迈人创新型国家的收官之年,也是面向“十四五”时期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步人创新型国家前列的开局关键机遇期,厘清迈向创新型国家前列面临的突出问题有助于“十四五”时期系统性地予以解决,推动我国整体产业与微观企业走上真正意义上的创新驱动发展与高质量发展之路。自我国确立创新战略三步走以来,科技创新体系不断优化,并取得了一系列重大原创性科技创新成果,在世界科技强国中的影响力日益凸显,尤其是在部分关键技术上取得了突破,涌现出一大批颠覆性的技术创新成果。党的十八大以来,创新驱动发展成为我国迈向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战略实现导向,我国持续加强了科技创新投入,从2016年的15500亿元上升到2019年的21737亿元,其中基础研究经费为1209亿元,创新投人年均增长率保持在10%以上。在高强度的科技创新投入体系下,我国在整体层面的创新能力不断攀升,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2019年全球创新指数报告,中国创新水平位居世界第14位,较10年前提高了29位次,位居中等收人经济体以及新兴经济体中的第1位。从创新产出的视角来看,不管是专利授权规模还是国际论文发表量都处于世界前列。自2013年以来,我国专利申请量连续保持世界第一,根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WlPO)的数据,2019年全球通过PCT途径提交的国际专利申请量达26.58万件,年增长率为5.2%,其中,中国提交了58990件专利申请,超过美国提交的57840件,成为提交国际专利申请量最多的国家。尤其是在5G专利上,根据专利剖析组织IPlytics的数据,我国的5G专利申请数量占据全球市场首位,其后是韩国、美国等。在国际论文发表量与被引量方面,2009—2019年中国国际论文发表总量和被引次数均排名世界第2位。

但是,近年来,随着中美在全球科技竞争中的新战略格局的急剧变化,美国以遏制中国全面转型升级为目标,对中国重要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过程中的产业链、供应链乃至创新链进行了全面封锁与遏制,在部分核心关键技术上列出负面清单,导致我国近年来关键核心技术的“卡脖子”问题凸显,反映出我国创新质量大而不强,部分关键产业发展的核心关键技术依然受制于人。如在2019年央视财经论坛上,工业和信息化部原部长指出我国关键零部件、元器件和关键材料自给率仅为1/3,而在2015年这一指标仅为20%,说明近年来我国企业的核心技术创新呈现出对外依赖度加深的趋势,不利于我国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向中高端迈进。从科技创新整体发展来看,我国原创性、重大基础性研究投人力度仍然不足,远低于发达国家的15%以上,且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的整体协同度不足,关键产业、大型企业关键核心技术的技术创新能力亟待进一步提升,关键核心技术的对外依存度依然偏高,整体上存在大而不强的“虚胖”问题。面对新的国际科技竞争新形势以及国内创新驱动发展环境的新问题,党中央在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上首次提出: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充分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8月24日的听取经济社会领域专家意见座谈会上指出,“要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个新发展格局是根据我国发展阶段、环境、条件变化提出来的,是重塑我国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的战略抉择”。基于此,在双循环的全新发展战略与新发展格局下,如何优化当前科技创新的体制机制,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的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与创新链,培育微观层面的创新型企业与世界一流企业,成为实现我国高质量发展目标的重大任务,也成为实现2035年左右进人创新型国家前列的必然選择。

本文拟从科技创新战略层面系统分析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演化过程,明晰全新发展格局下科技战略的重点导向,从微观企业、中观产业与宏观制度三大层次剖析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深刻内涵,以及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我国科技创新体系在政策、区域创新系统以及企业创新模式等方面的突出问题,从而提出未来创新体系建构和创新战略转变的方向。

二、从科技创新战略层面理解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深刻要义

从科技创新战略层面来看,深刻理解“双循环”的重要意义必须首先了解我国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所采取的科技创新战略以及演变的内外部条件。新中国成立初期,面对国内外的严峻形势,为迅速改变帝国主义长期侵略下受到严重破坏的工农业生产体系与技术全面落后的不利局面,在借鉴苏联工业化经验的基础上,党中央提出了“在技术上起一个革命”的战略思想,即通过科学技术的发展在工业和农业上实现大规模生产,以提高社会生产力,满足人民的基本生活需要,为迅速实现工业化确立了以重工业为主导的技术创新发展战略体系。我国科研系统按照“集中力量,形成拳头,进行突破”的原则形成了中国科学院、高等院校、国家产业部门科研机构、地方研究机构、国防科研机构等五路大军,确立了“为国家建设服务,为人民服务”的科技发展战略总方针,力求实现学术研究与实际需要紧密配合,使科学研究真正服务于新中国的农业、工业、国防建设和人民生活。在当时内外交困的环境下,虽然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受到苏联大量的工程项目的援助,但是总体上依然处于西方发达国家全面技术封锁的紧张局势之中,我国按照“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主线,面向内循环,积极吸收、引进海外的先进设备和技术,逐步建立起了相对完备的工业技术支撑体系。在国家经济建设与国防建设的重点领域产出了一系列的突破性成果,尤其是“两弹一星”、人工合成胰岛素等重大攻关成果为我国科技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

改革开放后,我国政府持续重视科技创新体系建设,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科教兴国战略,确立了科技在国家发展中的关键地位。中美建交后,我国所处的国际关系逐步从全面的封锁孤立转变为多国家、多区域的经济合作,科技创新环境也逐步从技术引进吸收与集体攻关转向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之下的“外资引进与技术模仿吸收”。这一时期中国科技创新的总体思路是通过积极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企业、先进技术,对先进管理经验、先进技术进行学习、吸收、模仿与消化,大力推进改革开放吸引外资,实现“以市场换技术与经验”的创新策略,提高本土企业的研发创新能力。自1992年来,我国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成倍增长,从1992年的110.1亿美元增长到2001年的468.8亿美元,外资投资领域也从传统的轻工业逐步放宽到第二、三产业。我国本土企业以加工贸易的方式嵌人全球价值链,融人了全球生产网络,但是长期的“代工厂”模式不利于培育我国自主品牌与发挥技术优势,产业所处的全球价值链位置相对低端,甚至陷入“低端锁定。在2001年加入WTO后,我国对外开放的深度与广度继续加大,外贸依存度从2001年的38.05%增加到2006年的63.97%,进一步巩固了“外循环”主导下企业的开放式创新模式,即企业通过深度与外部创新主体合作,通过授权许可、开源合作、技术外部转让等方式实现企业创新R&D项目的外部化。但是,这种模式难以有效提升企业的核心创新能力,尤其是对于一些具有“超长周期”性质的R&D研发项目,企业难以做出具有高度风险性质的巨额研发投入决策,只能通过外部获取的方式实现短期的技术使用权或者共享相应的关键核心技术许可权,这导致企业忽视自身的研发创新体系内生能力建设,在部分关键产业与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缺乏积累,在嵌入全球价值链的过程中陷入“低端锁定”的困境。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世界主要经济体开启了缓慢的经济复苏进程,伴随着逆全球化与单边主义的暗流涌动,全球贸易增长速度持续走低,并低于全球的GDP增速,地缘政治风险不断提高,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的国内国际关系也更加复杂。我国自十八大以来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不断攀升的国际经济地位对欧美发达国家的“差距安全”构成了挑战,部分欧美发达国家利用其在全球竞争中的标准话语权单边排斥中国参与全球市场竞争,甚至主动挑起对中国国际贸易产品的审查,对我国的国际经济市场地位造成严重挑战。从国际背景来看,尤其是2018年以来美国对华为与中兴实行技术封锁与制裁,反映出长期以来中国以出口导向与加工贸易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的弊端日益显现,导致国内企业核心技术过分依赖于进口与国际市场的合作伙伴,丧失了内生的研发创新动力,导致在国际市场低迷与战略性打压的背景下,我国产业发展与微观企业的科技创新面临前所未有的系统性风险,严重威胁到我国整体上的产业链、供应链与价值链乃至创新链的安全性与稳定畅通性问题。因此,构建國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是应对当前新的国际科技竞争新形势的重大战略性部署与战略调整,基于总体安全观的理念充分挖掘当前我国国内的巨大内需潜力与市场规模,利用国内丰富的资源优势建设统一的国内大市场,培育具有集中性与分散性相结合的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与创新链,以内循环引领外循环的全新开放发展新格局。

构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新发展格局是基于我国改革开放40多年来所积累的显著资源优势与技术基础,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从经济总量与经济增长速度来看,1979—2019年我国经济实现年均9.4%的增速,GDP占全球份额逐步扩大,其中2018年中国经济总量占全球经济总量的15.8%,同期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占全球经济总量的23.9%,中国经济总量在世界经济中的影响力与日俱增。尤其是在传统储蓄观念的影响下,我国国民总体储蓄率高达45.3%,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第二,从我国的产业发展体系来看,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高速发展,我国已经整体上步人工业化后期,制造业与服务业的融合趋势进一步增强,且我国的制造业规模居全球首位,200多种工业产品产量位居世界第一,并建立了世界上最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拥有39个工业大类,191个中类,525个小类,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中国制造业产业链的全覆盖与深厚的配套能力,能够保证即使在外循环受阻的前提下依然拥有足够的回旋余地与生产韧性。更为关键的是,随着新一轮工业革命席卷全球,移动互联网、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数智技术驱动的新技术革命,其本质上是生产方式与劳动方式的根本性转换,尤其是人工智能与大数据技术为大规模个性化定制提供了可能,重塑了传统制造行业的生产效率。技术驱动下的数字技术的高度扩散性与渗透性,使得传统产业内的劳动生产率与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不同于前两次工业革命的高度“赋能效应”,传统的产品生产过程(从原材料到中间产品最终到最终产品)将被数字化下的协同生产网络与数字化产业组织所颠覆,尤其是机械制造领域的数字化研发、生产与销售的网络一体化成为可能。同时,数字信息产业也加速发展,平台经济与共享经济成为数字化时代引领新经济形态不断向前演化的重要力量,埃森哲与国家工业信息安全发展研究中心合作发布的《2019中国企业数字转型指数》研究报告显示,2018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达31.3万亿元,已占我国GDP的1/3。一大批的数字化企业如腾讯、阿里巴巴、京东正引领着中国企业向世界一流创新型企业大步迈进。第三,从技术基础来看,在长期高投人的政府主导型的科技创新研发体系下,我国研发投人比例不断攀升,研发投入结构不断优化,2019年研发支出占GDP比重高达2.19%,是全球第二大研发经费投入国家。在科技产出中实现了部分关键核心技术的突破,包括量子科学、铁基超导等基础研究以及具有重大工程导向的高铁技术、北斗导航卫星系统、第三代核电以及特高压输电等原创性、集成性技术创新。

总之,从科技创新的“双循环”发展模式的历史阶段来看,自新中国成立以来逐步从内循环主导向外循环主导,最终转向基于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全新发展格局。在科技创新战略层面的意义在于:第一,在微观企业层面,充分注重国内企业的全面自主创新能力建设,以企业高质量发展为战略导向,注重企业自身的研发体系与创新管理体系建设,牢固树立关键核心技术是“要不来”与“卖不长久”的战略理念,逐步摆脱过度依赖外循环主导发展模式下的外向型开放式创新模式,基于全面自主创新战略逐步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第二,在产业层面,进一步提升产业链、供应链以及价值链的安全性,尤其是在后疫情时代,全球产业链将呈现出进一步缩短的趋势,造成我国传统外循环主导发展模式下的产业链与供应链断裂的风险逐步加大,未来我国面临发达国家上游企业向本国回流、中下游企业向新兴经济体国家分流的双重压力。在双循环发展格局下要进一步将提升产业链的韧性摆在突出位置,强化产业发展的共性技术研发体系与研发能力建设,依托创新链建设突破产业链发展的技术瓶颈,在关键产业尤其是战略性新兴产业逐步实现国产化替代,提升产业链与供应链的安全性与稳定性。第三,在宏观政府制度层面,进一步厘清双循环发展格局下政府与市场对于科技创新体系建设的作用边界,明确在未来较长一段时期内,政府各项制度改革需紧紧围绕培育和提升企业全面自主创新能力这一目标布局,尤其是需要进一步强化政府在基础研究领域的资源配置过程中的主导权,以政府“看得见的手”明确基础研究在整个R&D经费支出中的门槛值,强化政府在基础研究、共性技术应用研究与涉及国家产业链安全的颠覆性技术等方面的主导地位,并进一步强化市场在面向企业创新竞争过程中的决定性作用,构建面向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竞争中性为原则的创新政策体系。

三、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我国科技创新体系面临的突出问题

(一)创新政策体系:集成度和联动性不足

目前我国尚未形成面向关键核心技术突破与完善科技创新链的整体性、系统性、协同性与联动性的制度设计和政策供给,在逆全球化背景下关键核心技术长期依赖进口的弱势被放大,导致我国高新技术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与未来产业发展面临较大的困境。“双循环”下的创新政策需要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市场,畅通以国内循环为主导的创新政策供给集成与联动性。目前在国内大循环主导战略下面向关键核心技术突破的制度政策供给存在三大层面的问题:第一,当前新一轮工业革命方兴未艾,卡脖子技术的政策供给的集成度与联动性不足。我国尚未有针对不同产业类型的卡脖子问题的甄别与分类设计的思路。实际上,新一轮技术革命下的数智产业与传统产业的技术创新路径存在颠覆性的差别,需要基于新旧产业的创新路径与潜在创新价值的异质性分类设计推动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的卡脖子技术突破的制度与政策。第二,相关的制度与政策供给的集成度与联动性不足。陈劲等将协同创新政策分为四个方面:供给面政策、需求面政策、环境面政策和连接面政策。目前面向核心关键技术突破与卡脖子技术突破的集体攻关与协同创新需要涉及到创新政策的供给面与需求面,尤其是由于关键核心技术的技术路径复杂度更高,不确定性更大,创新的风险与周期较一般性的技术创新活动更加具有难度,单纯依靠供给侧或需求侧的创新政策是不可能实现有效激励和突破现存的卡脖子问题。第三,在我国特殊的央地分权治理关系下,中央与地方的制度与政策供给的联动性与集成度不足。从政策主体的视角来看,政策设计主要包括顶层制度设计、宏观配套性与支撑型制度设计,其中顶层制度设计主体是党中央与国务院以及各国家部委,而配套性与支撑型的制度设计尤其是执行层面的政策主体是地方各级政府,因此如何发挥中央顶层设计能力的优势,同时促进地方发挥比较优势,有效识别本地产业发展与企业创新过程中的卡脖子技术,成为央地分权关系下需要解决的突出问题。

(二)区域创新体系:整合程度低,区域创新发展不平衡凸显

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提出了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共建“一带一路”、粤港澳大湾区建设、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以及黄河流域高质量发展等新的区域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在全新的區域创新战略引领下“十三五”时期我国区域创新体系建设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包括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重点城市群的区域协同创新体系进一步优化,主导城市与其他城市之间的创新协同效应逐步提升,构建起以关键城市网络节点为引擎的多层级、网络化创新体系,形成区域之间的创新要素互补、资源协同与创新人才集聚效应。尤其是近年来粤港澳大湾区的持续推进,进一步增强了区域之间的创新协同与合作效应,形成新的区域经济增长极的创新引擎。但是,目前我国的区域创新体系依然存在三大层面的问题:第一,区域创新质量不平衡问题凸显,南北区域创新能力呈现出分化趋势。东部地区的创新能力依然领跑全国,但是中西部地区的创新能力依然有待增强,尤其是东北地区的区域创新体系建设进展迟缓,长期以来制约东北地区产业转型升级与创新驱动发展的人才要素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研发人员数量在“十三五”时期的降幅超过10%,创新思维僵化与创新体系固化成为制约东北地区创新能力提升的关键障碍。从南北创新专利产出来看,根据相关统计,南北发明专利占总专利申请的比重以及研发人员比重的差距进一步扩大,由2015年的0.66:0.34持续增至2018年的0.72:0.28,研发人员数量之比由2015年的0.64:0.36持续增至2018年的0.7:0.3。第二,区域城市群内不同城市之间的创新质量不平衡问题凸显,城市群内不同城市之间的创新协同效应有待进一步增强。在京津冀、长三角与珠三角城市群中,发展动能的分化趋势加剧,主要表现为创新要素向区域特大城市的集聚趋势不断增强。以长三角城市群为例,根据包海波等对长三角各地级市2007—2017年专利申请量的区位基尼系数和集中度指数测算,发现长三角城市群的创新能力在空间上呈不断扩散的趋势,且专利产出在空间上集聚在少数几个城市,已经开始出现极化效应。第三,区域创新要素的整合程度低,区域创新平台效应有待增强。目前尽管形成以城市群为核心的区域协同发展战略,但是受制于各地方政府对于创新的认知程度差异与不同的利益考量,区域内以“项目制”的方式实现创新能力提升与创新体系高质量发展依然面临条块分割的巨大障碍。主要表现为各个地区依然基于不同标准与不同的政策环境制定产业政策与创新政策,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呈现出各自为政甚至出现创新要素争夺的现象。如各大城市人才争夺战的背景下,根据2018年清华大学、上海科技政策所、领英联合发布的《长三角地区数字经济与人才发展研究报告》,长三角地区中人才吸引力最强的城市是上海,人才流人/流出比达到1.41,其次为杭州,其他7个城市都在向外流失人才。

(三)企业创新模式:核心关键技术“卡脖子”问题严重

开放式创新是企业以提升技术创新能力为目标,通过有效管理,治理组织内外部的知识要素与创新资源,实现企业研发到商业化的一系列过程,最终实现模式创新。开放式创新理论吸收、整合与发展了用户创新、合作创新、吸收能力、创新网络等理论与方法,是开放经济与动态竞争环境下的一种全新的创新范式。但是在“外循环”主导发展格局下,我国企业逐步转向了外向型的开放式创新模式而非内向型的开放式创新模式。内向型开放式创新是企业以明确的创新目标,通过持续识别、系统筛选与构建自身的外部创新网络以及创新生态系统,实现基于特定目标的知识识别、知识引进以及知识利用的一系列活动。外向型开放式创新主要通过授权许可、开源合作、技术外部转让等方式,将公司未能完成或中途终止的R&D项目进行外部化,利用外部的创新主体实现商业技术信息的捕获与创新,最终为内向型开放式创新指明方向。相较而言,内向型开放式创新范式下企业创新过程更加侧重内部既定创新目标下的外部创新合作,而外向型创新模式下创新资源与主动权容易陷人受制于人等陷阱。因此,在当前中美贸易战的背景下,企业以开放式创新为主导下的创新能力陷阱被彻底放大,企业长期忽视自身的内生创新能力建设,缺乏面向关键核心技术的自主创新能力成为制约我国迈向科技强国的巨大障碍。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的制造业发展报告显示,我国在11个先进制造业领域中,共有287项核心零部件、268项关键基础原材料、81项先进基础工艺、46项行业技术基础领域有待技术突破。2018年,由于核心芯片的研发创新能力不足,对于高端芯片与操作系统缺乏必要的产业创新生态,导致华为与中兴在嵌人全球价值链、扩展商业版图的过程中创新链与价值链不匹配,关键核心技术严重受制于人,成为参与国际市场竞争中的“卡脖子”技术,甚至威胁国家经济安全的“命门”。

四、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创新引领战略导向与实现路径

(一)基于“底线开放思维+全面自主创新”的创新引领战略新转向

在长期以来“外循环”主导发展战略模式下,在我国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核心技术对外依存度过高,对外部创新主体的供给制度环境的依赖性强,一旦外部环境恶化,就会出现大量产品、核心零部件、关键技术的进出口短期内无法实现,成为制约产业链升级以及价值链迈向中高端的“卡脖子”技术,严重地影响到一国的产业链与供应链的安全性。在当前逆全球化以及地区极端主义等不确定环境下,依赖外向型经济发展与开放式创新模式对我国企业与产业创新发展的潜在系统性风险进一步加大,对我国企业维持全球价值链地位以及攀登全球价值链高位呈现出双端挤压的趋势。因此,在当前世界经济形势与新的国际关系背景下,加快实现从单一“外循环”主导向“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战略紧迫性更为突出,这成为我国提升微观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提升产业的整体安全性与稳定性(韧性),迈向世界科技创新强国、建设创新型国家的必然战略选择。

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外循环”依然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传统的外循环不再成为主导,而是成为促进内循环的重要支撑。在当前逆全球化的背景下,依然需要坚持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全面提高新时代与新时期的对外开放水平,建设更高水平的开放型经济体系。在这一经济体系之下,外循环发展格局强调的全面对外开放需要转变为基于底线开放思维的对外开放战略。实质上,底线思维意味着“防微虑远,趋利避害,一定要牢牢把握发展的主动权”的科学认知,也是一种“从最坏处着眼,做最充分的准备,朝好的方向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底线开放思维主要是体现在对外开放的安全底线方面,面向双循环发展格局的科技战略导向便是基于“安全畅通”的全新战略理念,健全内循环体系下的科研攻关等方面技术评估、重大科技专项的联合攻关指挥与保障体系,提高产业链、供应链在全球竞争中化解系统性风险的能力,实现产业链、供应链与价值链乃至产品链的安全性与畅通性。在新一轮数字革命下,实现科技攻关指挥与保障体系的数字化赋能,不断提升应对科技安全风险的预测、识别、响应与处理能力,确保我国各类市场主体参与国际市场竞争的科技安全底线。

更为关键的是,在“外循环”主导的开放战略下,中国本土企业长期依靠“开放式”技术创新联盟,这造成内循环体系下的内在自主创新能力缺失,制约了我国在战略性新兴产业与面向科技强国建设的未来产业的自主创新能力的发展。因此,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要将全面自主创新战略摆在各类创新战略全局中的核心位置。一方面,政府需支持关键核心技术与卡脖子技术的基础研究知识与共性技术供给,构建有效激励和促进各类所有制企业实施全面自主创新的外部制度环境。另一方面,微观市场主体需要摆脱过去长期技术能力外生培养与建构式的创新战略,以提升内生自主创新能力为内核,在参与市场竞争尤其是国际市场竞争的过程中,实现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自主性)与全球价值链嵌人参与程度(开放性)的动态平衡。

(二)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创新引领新战略转向的实现路径

1.体制引领:新型举国体制引领重大原创性科技成果攻关

从制度经济学的視角来看,制度是引领大国之间科技创新体系差异性的决定性因素,大国之间的科技创新竞争,本质上依然是制度体系的竞争。新中国成立70余年,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区别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市场经济体制,显示出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巨大优势。从国家利益的视角来看,举国体制是充分以国家最高利益或者主导性利益为目标,基于全国资源的集中配置实现统一管理的国家体制,其核心便是充分发挥制度优势,以国家能力与国家目标充分调动、配置、优化与治理各领域的经济性与社会性资源,最终实现既定的国家战略目标的管理结构与治理体制。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面对西方发达国家的全面经济与技术封锁以及国内百废待兴、“一穷二白”的现实发展基础,在中国共产党的统一领导下,以五年规划充分调动全国各类生产要素与创新要素的集聚与协同,通过发动工人、党政干部、农民与知识分子共同投人工业化进程的伟大实践,组建了一系列面向重工业重大工程技术创新的“国家队”,在人造卫星、原子弹、氢弹以及人工合成胰岛素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就,成功地打破了西方发达国家的核讹诈与核威胁。改革开放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的举国体制依然在驱动重大工程领域的科技创新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如在航天领域,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启动载人航天工程以来,历经10年左右完成了关键性技术突破,成功实现了神舟五号的空间载人技术的突破性进展,在2003年首次载人飞行的神舟五号飞船返回地面。

党的十八大以来,各项改革已经步人深水区与攻坚区,传统的举国体制在新的时代背景与新的国际经济形势下被赋予了全新的内涵。新中国成立70余年来,我国在关键产业与关键技术领域中的被动局面并没有彻底改变,尤其是在中美科技战与贸易战高度白热化的现实背景下,依然需要发挥举国体制的制度力量在短时间内集中突破长期被发达国家制约的“卡脖子”技术。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明确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新型举国体制”,即坚持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通过发挥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双重力量,面向核心关键技术领域的重大科技攻关过程中坚持全国一盘棋,科学统筹、集中力量、优化机制、协同攻关的制度安排。因此,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构建科技创新体系的核心问题便是处理好“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关系,避免在涉及国家战略性产业、国防军工产业以及未来产业等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过度依靠市场的力量。在开展重大科技项目、核心关键技术以及“卡脖子”技术的联合攻关的过程中,既要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切实尊重与激发市场创新主体的技术创新活力与潜能,又要优化市场环境与营商环境,尤其是加强知识产权保护的制度建设,实现政策资源与市场主体创新能力的系统性整合。针对产业共性技术体系,以新型研发机构与国家实验室为支撑,建立梯次接续的“国家队”,实现原创性重大科技成果的联合攻关系统布局。

2.产业牵引:未来产业构建产业发展新生态

当前,新一轮工业革命下的数字信息技术正加速突破,数字智能技术正对经济社会各个领域产生显著的渗透效应。尤其是面对新冠疫情冲击,传统产业的供应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也进一步触发了数字智能技术驱动的未来产业的发展。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我国依然处于新旧动能转换的全面转型期_2引。在这一时期,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压力进一步加大,而新兴产业发展与科技革命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产业之间的融合程度进一步增强。以内循环主导,外循环与内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下产业的转型升级必须紧紧依靠培育和发展面向未来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提升产业链的现代化水平。从创新的视角来看,未来产业必须具备几大特征:第一,从创新投入的视角来看,其关键核心技术研发周期长,投入强度高,具备知识密集型与成长潜力大的高新技术产业特征;第二,从创新的价值链视角来看,其产业链深刻嵌套于复杂的创新链之中,产业的演化发展依靠高端人才的集聚、高度协同的产学研创新平台以及高效的科技成果转换,具备高附加值、高技术性与先进性,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高端位置;第三,从技术创新类型来看,主要表现为颠覆性技术主导,其技术路线图具备复杂性以及实现过程的不确定性等特征,且技术创新过程呈现出多类技术簇的群涌性与集群性。因此,从市场需求来看,未来产业在市场版图扩张方面具有先动优势,后发者、追随者和模仿者难以在短期内超越,具有获取高额利润的市场领导地位。在当前新工业革命不断向前演化的背景下,“十四五”期间,国家将聚焦多个重大颠覆性创新领域,即生命科学和精准医疗、分布式能源与储能技术、新一代互联网、云计算与区块链等数字智能技术、智能装备制造与增材制造等先进制造技术、人工智能与类脑科技等脑神经技术、航天航空技术、深海探测技术、虚拟现实技术等多类技术。

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需要紧紧依靠以未来产业引领的全新产业生态,培育内循环主导的产业主动先发优势,营造全新的产业创新生态系统。这一过程中,重点是把握好选择性与功能性产业政策的平衡性。选择性产业政策强调经过产业发展前景的评价与技术预见,以政府直接性的财政补贴与扶持实现某一产业的培育与发展,通过政府干预实现产业发展的短期突破,形成政府主导的产业创新生态系统。而功能性产业政策强调塑造一个竞争中性的产业发展环境,致力于通过强化共性技术供给,完善市场的知识产权保护等法律法规制度建设,创造一个公平竞争与普惠的市场环境。针对未来产业发展的特征,政府需要制定配套性政策支撑未来产业的培育与发展。具体而言,对于市场资源配置效率低或者市场失灵的产业,如航天航空领域,政府需要以选择性产业政策为主导,辅之以功能性产业政策来引导和扶持;而对于那些高度竞争性产业,如智能装备制造、新材料、数字信息技术等领域,需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以功能性产业政策主导,辅之以选择性产业政策实现竞争效应。未来产业的培育与发展离不开底层研发组织的支撑,需要以产业共性技术为核心,加快培育产业共性技术创新中心、产业创新中心、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和重点实验室等一批重大产业创新平台,提升面向共性技术供给的研发基础设施水平;同时针对高度竞争性与市场需求较为确定的未来产业,着力培育企业技术创新中心、新型研发机构以及企业主导的重点实验室,作为未来产业的底层研发基础设施。

3.企业转型:迈向整合式创新新战略下的世界一流企业

从微观层面来看,驱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的科技创新体系建设最终的落脚点依然是微观企业的创新能力,即切实发挥企业作为市场创新与技术创新的主体地位。不管是建设世界科技强国还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都离不开企业的价值创造能力的有效支撑。改革开放40多年来,在外循环主导的对外开放体系中,我国大量的企业通过国际化实现市场扩张,深度嵌入全球产业链与价值链之中,涌现出了一大批具备全球影响力的企业,如阿里巴巴、华为、腾讯等民营企业以及国家电网、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等国有企业。但是,在以外循环主导的外向型经济不断演化的浪潮中,这些大企业是否真正具备完备的知识产权体系以及全面的自主创新能力,是否具备世界一流企业的可持续创新能力与可持续发展特征,尚存在巨大疑问。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这成为推动企业全面转型升级、实现企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战略导向。从世界一流企业的成长特征来看,其必定具备市场影响力与行业领导地位,具备制定标准的话语权,具备经济、社会与环境的综合价值创造能力。更为关键的是,世界一流企业在长期导向上具备可持续竞争和全面自主创新能力,可通过运营管理与技术创新的不断变革保持长期的可持续创新能力_2引。

在国内大循环为主导,国际国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下,加快培育微观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培育世界一流企业成为企业创新驱动转型发展的重要实现路径。区别于外循环主导的单一外向型开放式创新主导范式,中国企业迈向世界一流企业的重要战略基点在于融合东方智慧与西方开放思维的整合式创新战略。整合式创新是战略创新、协同创新、全面创新和开放式创新的综合体,在开放式创新的环境下通过统筹自主创新能力与外部知识引进吸收的双元平衡的整合式战略新视野,实现企业各个部门主体与利益相关者的协同与开放式创新的有效整合。具体而言,整合式创新范式强调在国际国内市场统筹发展的戰略视野下,在微观创新主体层面实现各类所有制企业以及各类规模企业之间创新要素的融通整合,强调通过自主创新模式实现企业内部的全要素、全时空以及全员创新,以内向开放式创新与外向开放式系统整合的思路,推动企业内的创新要素与外部创新主体(如科研机构、高校)之间的创新资源整合协同_2引,基于安全观、开放观与协同整合观系统提升企业的全面自主创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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