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莉
当老爷爷的爆米花担子落在村口大树下时,快乐的秋天便开始了。
“爆米花了!爆米花了!大家都来爆米花呀!”老爷爷高亢而苍老的声音在村子里来回荡漾、穿梭,是那么好听,那么诱人,孩子们的魂立刻被吸了去。
于是,我便缠着母亲,吵着闹着要吃爆米花,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母亲被吵得实在烦了,探头在米缸里看看,然后皱着眉头生气地说:“怕了你了,小祖宗,就去,就去。”然后,找来布袋,装好一两升米,锁上门,不慌不忙地往村口去。
我喜滋滋地跟在母亲后面,小脚不沾灰地蹦跳着,一边走一边吆喝着:“爆米花去了!爆米花去了!”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脚下更如托了祥云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快乐瞬间便充盈在心间,挤得满满的。再看村口的小路,都是平常走惯了的,此刻竟然变得那么长,它是不是故意逗我玩,特意将自己拉长呢?
村口到了,可是老爷爷却不见了,树下围着一群不相干的人。我的心立刻就又拎起来,老爷爷莫不是走了吧?心里这么想着,脚立刻就飞奔了出去,等心惊肉跳地挤进人群以后,心便稳稳地落回肚子里。那个脸上长满菊花纹的老爷爷正坐在小凳上忙碌着,左手转着一个奇怪的黑罐子,右手正拉着风箱,黑罐子长得很奇怪,圆圆的肚子,有两只角,形状有如倒着的茶壶,但又不全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才好。
在黑罐子下方,一個炉子正吐着火苗,风箱拉一下,火苗便红亮一阵子,等到火苗暗下来了,那风箱便又送来了风,火光又亮起来。在这明暗之间,那装在黑罐子肚里的米或玉米慢慢地就熟了,隐隐地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满鼻满嘴都是浓浓的香,口水便瞬间从两腮上涌出来。
“大家往一边去,一边去,别烫着。”老爷爷缓缓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稳稳地拉开了架式。
黑罐子被老爷爷从火炉上斜放下来,然后将它的角对准已经准备好的麻袋口,老爷爷用右脚踏了上去,然后使劲扳一下那个罐子上的开关,便有“轰”的一声巨响向四处窜出去,而躺在地上的麻袋便迅速鼓起来,随即便有热烘烘的空气喷到我们脸上。那声音可真大,虽然我们都捂着耳朵,但还是被震得浑身发抖。
老爷爷很有经验,每次都能把火候掌握得很好,从来没见过有黑米花出来,那些米花全都白胖胖、香喷喷的,看得人直流口水,恨不能立刻抓一把塞嘴里去才好呢!可是,老爷爷实在催得紧,说:“赶紧的赶紧的,我这排队的都成一条龙了,回家吃,回家吃去啊!”于是,那家大人便赶紧将准备好的袋子敞开口,让老爷爷把那白花花的米花倒进去,异香扑鼻,惹得围观的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流着口水往前走近几步。
最初两天,爆米花是要排队的,大人们都被小孩子缠得烦了,不能不出来。爆米花是要加糖精的,小孩子自然是希望越甜越好,可大人们却总是跟老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少加糖精,少加,要是太甜了就不给钱。老头看着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一边笑眯眯地应着,一边小心地加着糖精,一边添加一边不停地问“够不够”,如果女人说够了,他便停下来,将那黑罐子的口封上,如果不够,那就再挑几粒进去,总要女人们满意了才好。
没有小孩子的人家,爆米花是排在最后的,可以不紧不慢地进行。在某个人少风轻的午后,那家大人先问好价格,然后将装满米的布袋子递给老爷爷,让他看看米的质量、成色,是否可以爆出满意的米花来。老爷爷扭着腰接过米,捞一小把在手中,就着温润的阳光,捡几粒放于口中,用力地嚼几下,不一会儿便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而后,老爷爷便满意地点点头说,嗯,这个米好,好,爆出来的米花肯定又大又香。在一旁看热闹的我们这才明白,最初母亲为什么不情愿来爆米花,原来还得挑合适的米才行。
老爷爷在村口驻扎的那些日子,小伙伴们就如过春节一样兴奋,每天天刚蒙蒙亮,大家就赶着往村口跑,看看今天谁家爆米花,爆多少,他家的大米是否能爆出好看的米花来,有没有自己家的米花好。老爷爷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这时的他除了跟村里老人闲聊之外,还会来上几句黄梅小调,那小调悠扬、绵长、细腻,唱得人柔肠百结,声声入心。我们常常惊讶,如此好嗓音的老爷爷竟然到这里来,难不成他是天上的七仙女变的么?可是,老爷爷脸上皱巴巴的,又爱佝着腰,还总是大声咳嗽,七仙女哪有长这样的呢?
在某个晴朗的傍晚,有个壮实的年轻人风一般地来到村口,老爷爷就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摊子,一边收拾一边大声地吆喝:“还有没有谁家要爆米花啊?”在得到小伙伴们一致否认后,年轻人便挑起担子匆匆地离开了,老爷爷则一边笑着跟我们挥手告别,一边蹒跚地朝太阳落山的方向缓缓地走去。
来年秋天,老爷爷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