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西大学藏孤本曲选《海内曲魁》考*

林杰祥

关西大学图书馆长泽文库藏有戏曲选集《新镌精选梨园杂剧万家锦绣海内曲魁》(以下简称《海内曲魁》)，为长泽规矩也(1902-1980)先生旧藏，检索号：CL23-D-15。长泽规矩也是日本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也是著名的中国戏曲小说研究者与收藏家。其藏书多小说、戏曲、俗曲，书斋名“双红堂”，即以正德刊本《金童玉女娇红记》、崇祯刊本《新镌节义鸳鸯冢娇红记》名之。他在1951年曾将所藏明清小说、戏曲、俗曲550种(共约3000册，其中380种为戏曲文献)售往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该所设立“双红堂文库”。他去世后，其藏书由义子长泽孝三先生售往关西大学图书馆，部分藏书仍在长泽孝三处。

关西大学图书馆自1993年起陆续购入长泽规矩也的藏书，并设立“长泽文库”，该馆已公布长泽文库目录，共有书12896种，计30492册，其中有戏曲、俗曲文献200余种。2008至2014年间，黄仕忠师多次前往关西大学图书馆调查其所藏戏曲文献，并与该馆馆长内田庆市先生合作出版《日本关西大学长泽规矩也文库藏稀见中国戏曲俗曲汇刊》(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2月，共十四册)，影印出版长泽文库藏戏曲、俗曲及相关珍贵典籍68种，《海内曲魁》便在其中。

该书为孤本，在影印本出版之前，未见曲目著录，也未经学者介绍，故弥足珍贵。2019年8月，早稻田大学博士生李家桥曾撰写《长泽文库藏晚明戏曲选集〈海内曲魁〉之初考》，介绍该书的版本与内容，详细考察其所收出目，在“第三届戏曲与俗文学学术研讨会”上作口头发表。本文则对《海内曲魁》之版本形态、目录内容、稀见曲目、刊刻特色、编纂特点等作更为全面的探讨，供研究者参考。

一、内容概况与所选出目

《海内曲魁》，明刊本，一函一册，原六卷，今阙三、四卷。无封面，卷首有目录。正文卷端署“新镌精选梨园杂剧万家锦绣海内曲魁”，下署“虎林玉鹤斋王剑池梓行”。卷二卷首亦署全名，惟首四字作“精锲汇选”，下标“武林玉鹤斋剑池王錂校梓”。卷二末尾署“汇选海内曲魁二卷终”，可知该书亦简称“汇选海内曲魁”。该书中未钤长泽规矩也的任何印章，也未见他所撰《家藏旧钞本目录》《家藏曲本目录》《家藏中国曲本小说目录补遗》之著录，可能是《家藏中国曲本小说目录补遗》(1939年)撰后所得。1933年以后，长泽氏对中国小说戏曲方面的兴趣转淡，研究重心转向“书志学”(即文献学)，作汉籍与和刻汉籍的搜集、编目与研究，或因此之故，并未对该书作过多关注。

据书中所署，编选刊行者为王錂，字剑池，“玉鹤斋”当为其斋号，杭州人，生卒年与生平行迹不详。关于他的记载甚少，吕天成《曲品》卷上载：“王錂，剑池，钱塘人”，称：“剑池校曲功多，久沉酣於音藏。”(1)吕天成：《曲品》卷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218页。据此可知，他当时以“擅长校曲”和“沉酣曲乐”闻名。一般认为他曾创作《春芜记》《双缘舫》，又将戏文《教子寻亲记》《破窑记》改订为《寻亲记》《彩楼记》。《春芜记》今存汲古阁刊本，《传奇汇考标目》《古人传奇总目》《重订曲海总目》皆著录为王錂作。《寻亲记》今存富春堂刊本与汲古阁刊本二种，署“王錂订”。《彩楼记》今存钞本，国家图书馆等有藏。《双缘舫》今佚。

该书版式为半页三栏，上、下栏选录杂剧、传奇，曲白并录。中栏收民歌俗曲，卷一录《时兴打枣竿歌》二十八首，卷二录《续打枣竿歌》三十三首，卷五录《时兴闹五更银纽丝曲》二十三首，卷六录《江湖方语》一百二十余个及《一封书》四首、《清江引调》十七首(2)按：目录所标与正文有所不同，此据正文实际选录情况。。

正文缺三、四卷，而目录完整，可考知所选录之曲。兹整理其目录如下：

卷一上栏：文拯奏奸、椒山修本、夫人阻谏、石崇金谷、后鞠宫人、闵损接父(3)按：“闵损接父”之正文在卷一下栏。；下栏：相如舌拒秦王、廉颇相如夸功、越王石室自叹、申生私会娇娘、陈琳潜藏太子、王祥推车载绢

卷二上栏：背吃糟糠、乏食相闹、画亲真容、中秋玩月、伯喈思亲、途中自叹、感题兴叹、书馆相逢；下栏：五娘长亭送别、伯喈牛府招赘、五娘剪发送终、伯喈理琴散闷、牛氏辞归问答、伯喈诘问夫人、张广才扫庐墓、情女阳关送别

卷三上栏：桑园激夫、姑媳忆别、捷报母妻、蒙正旅邸、差接夫人、游木兰寺、妙常相思；下栏：班超别母求名、班超夷地赏月、徐干诘问班超、班超奉诏荣旋、蒙正冒雪回窑、夫人破窑看女、小姐破窑闻捷

卷四上栏：淑英剪发、淑英付尸囊、朱小姐辞父、德武拜别、磨房生子、义井传书、无艳冷宫；下栏：淑英拒父问答、姑嫂求救奶娘、姑嫂冒雪逃回、智远画堂扫地、智远磨房相会、玉箫渭河送别

卷五上栏：皇叔逼妇、命子造桥、生访小卿、妙常待潘、姑阻佳期、贾女窃香； 下栏：道宗桑园遇妇、玉贞割耳全节、翠云狱中自叹、冯献捐生救妇、胡夫人母子问答、瑶英截耳全节、贞亮从军别母、吴王游姑苏台

卷六上栏：鲤鱼变化、迷惑张真、文举逢妻、朱汴会问、仙姬交绢、逵收扢搭； 下栏：生莺墻角赓诗、莺红月下听琴、夫人鞫问红娘、十朋母子相会、黄菊金精戏仪

该书目录与内容中皆未署剧目，仅标出目，版心标剧中人物或剧名。目录与正文所标出目或有不同，笔者将所收出目与现存剧本和曲选作逐一比勘(4)按：曲选文献主要参考《善本戏曲丛刊》(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台北：学生书局1984、1987年)与《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俄]李福清、李平编：《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为避免繁琐，不一一出注。，对所选出目之剧名与内容略作考订如下。

文拯奏奸(《忠谏记》)：佚曲。《乐府玉树英》卷五收《文拯除奸臣》，标《忠谏记》，仅存目录。

椒山修本、夫人阻谏(《鸣凤记》)：正文合为“杨继盛修劾权奸”，情节、曲文与《鸣凤记》六十种曲本第十四出“灯前修本”稍异，曲白与《乐府玉树英》卷一所收《继盛修本》同。

石崇金谷：剧名失考。韩国粟谷大学藏《词林落霞》收“金谷春游”，曲文与此颇多相同。《词林摘艳》卷四收【点绛唇】，题“月下老杂剧 皇明刘东生”，《雍熙乐府》卷四收此套，题“春景”，与此曲文颇近。

后鞠宫人、陈琳潜藏太子(《妆盒记》或《金丸记》)：曲文与《金丸记》抄本相同，宾白稍异。曲文与《乐府万象新》前集卷二“陈琳妆盒匿主”“刘后拷鞫宫人”同，《乐府万象新》版心署“妆盒记”。

闵损接父(《行孝记》)：曲白与《乐府万象新》前集卷一“闵损御车行孝”同，《乐府万象新》版心署“行孝记”。

相如舌拒秦王、廉颇相如夸功(《箱环记》)：“相如舌拒秦王”曲白与《大明春》卷六“相如怀璧抗秦”同，其目录署“湘环记”。“廉颇相如夸功”曲白与《乐府菁华》卷五“廉颇相如争功”同，其目录署“箱环记”。

越王石室自叹、吴王游姑苏台(《浣纱记》)：曲文与《怡云阁浣纱记》第十三出“养马”、第十四出“打围”同，宾白稍异。

申生私会娇娘(《娇红记》)：与刘东生《金童玉女娇红记》、孟称舜《节义鸳鸯冢娇红记》二剧为不同版本，《偷桃记》第七出“董偃私通”之曲文与此相近，宾白颇异。曲文与《群音类选》“官腔类二十二”收《娇红记》“深闺私会”套同。

背吃糟糠、乏食相闹、画亲真容、中秋玩月、伯喈思亲、途中自叹、感题兴叹、书馆相逢、五娘长亭送别、伯喈牛府招赘、五娘剪发送终、伯喈理琴散闷、牛氏辞归问答、伯喈诘问夫人、张广才扫庐墓(《琵琶记》)：目录标十五出，其中“背吃糟糠”“乏食相闹”正文合为“背吃糟糠”“感题兴叹”“书馆相逢”正文合为“看题感认”“牛氏辞归问答”“伯喈诘问夫人”正文合为“牛氏辞归问答”，实十二出。此盖为当时之舞台演出本，与《琵琶记》明刊本曲白颇有不同。“伯喈理琴散闷”“五娘剪发送终”“书馆相逢”曲白与《乐府万象新》前集卷二“伯喈荷亭涤闷”“五娘剪发送终”“夫妇书馆相逢”同，当出自同一祖本。“牛氏辞归问答”有大量滚调，可能受弋阳腔之影响。

情女阳关送别(《忆情记》)：曲文与《玉谷新簧》卷一中层“阳关送别”同。《乐府菁华》卷三下层收“送别情郎”，版心标“忆情”，当为“忆情记”。

桑园激夫、姑媳忆别、捷报母妻、班超别母求名、班超夷地赏月、徐干诘问班超、班超奉诏荣旋(《投笔记》)：仅存目录，明刊本《新刻魏仲雪先生批评投笔记》有对应曲牌与首句。

蒙正旅邸、差接夫人、游木兰寺、蒙正冒雪回窑、夫人破窑看女、小姐破窑闻捷(《破窑记》)：仅存目录，考其情节、曲牌与首句，与《大明天下春》所收较为接近，与元杂剧《破窑记》《彩楼记》《李九我先生批评破窑记》皆为不同版本。

妙常相思、妙常待潘、姑阻佳期(《玉簪记》)：“妙常相思”仅存目录，继志斋刊本《重校玉簪记》第二十七出“香阁相思”有对应曲牌与首句。“妙常待潘”“姑阻佳期”正文合为“妙常待潘生”，曲文与继志斋刊本《重校玉簪记》第二十一出“姑阻佳期”同，宾白稍异。

淑英剪发、淑英付尸囊、朱小姐辞父、德武拜别、淑英拒父问答、姑嫂求救奶娘、姑嫂冒雪遁回(《断发记》)：仅存目录，世德堂刊本《重订出像注释裴淑英断发记》有对应曲牌与首句。

磨房生子、义井传书、智远画堂扫地、智远磨房相会(《咬脐记》)：仅存目录，据曲牌和首句，与现存《白兔记》剧本并非同一版本。《乐府万象新》卷四“三娘磨房生子”“智远画堂扫地”、《大明天下春》卷七“三娘寄书”“磨房重逢”有对应曲牌与首句，《大明天下春》署“咬脐记”。

无艳冷宫：佚曲，剧名失考。《乐府万象新》后集卷三收“无艳冷宫自叹”，仅存目录，与此当为同一剧目。

玉箫渭河送别(《玉环记》)：仅存目录，汲古阁刊本《玉环记》第八出“赶逐韦臯”有对应曲牌与首句。

皇叔逼妇、道宗桑园遇妇(《金貂记》)：此二出富春堂刊本《金貂记》缺。“皇叔逼妇”曲文与《大明天下春》卷七上层“翠屏自缢”相近，宾白稍异。《大明天下春》该出有“翠屏自缢”一段，此出无。“道宗桑园遇妇”曲文与《尧天乐》卷二下层“李道宗桑园戏节”同，《尧天乐》仅收【风入松】一段。

命子造桥、玉贞割耳全节(《洛阳记》)：版心署“洛阳”，剧名当为“洛阳记”。曲文与文林阁刊本《四美记》第二十九出“诉情”、二十出“割耳”同，宾白略异。

生访小卿(《茶船记》)：曲文与《乐府红珊》卷九“双渐宠访苏小卿”同，宾白稍异。

贾女窃香(《窃香记》)：曲白与《乐府万象新》前集卷一“贾女窃香赴约”、《乐府红珊》卷十三“韩寿月下佳期”较近。《乐府万象新》版心署“窃香记”，所收有残缺。

翠云狱中自叹、冯献捐生救妇(《十义记》)：“翠云狱中自叹”曲白与《乐府菁华》卷四下层“翠云禁中诉冤”相近，“冯献捐生救妇”曲白与《大明天下春》卷七下层“诉冤脱难”同。

胡夫人母子问答、瑶英截耳全节、贞亮从军别母(《合璧记》)：“胡夫人母子问答”“瑶英截耳全节”曲文与《群音类选》卷十八《合璧记》“母子问答”“玉华刑耳”同。

鲤鱼变化、迷惑张真(《鲤鱼记》)：《摘锦奇音》卷五下层收“鱼精变化藏形”“鲤鱼精戏张真”，版心署“鲤鱼记”，曲白与此同，与《观音鱼篮记》曲白不同。

文举逢妻(《珍珠记》)：曲文与《高文举珍珠记》第二十出“逢夫”、《玉谷新簧》卷三上层“文举逢妻”相近，宾白略异。

朱汴会问(《朱弁》)：此为佚曲，正文题“朱汴父子相逢”，情节与福建梨园戏《朱弁》相近。

仙姬交绢(《织绢记》)：此为《织绢记》佚曲，《织绢记》无传本，其他曲选未选录该出。

逵收扢搭(《木梳记》)：正文题“李逵收扢搭”，有插图“智激李逵”，曲文与《八能奏锦》上卷“宋公明智激李逵”同，宾白略异。

生莺墻角赛诗、莺红月下听琴、夫人鞫问红娘(《西厢记》)：此盖为当时之舞台演出本，曲文与《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重校北西厢记》较近，宾白稍异。“莺红月下听琴”曲白与《乐府万象新》卷二下层“莺莺月夜听琴”同。

十朋母子相会(《荆钗记》)：曲文与《大明天下春》卷八下层“母子相会”同，宾白稍异。与六十种曲本《荆钗记》曲白不同。

黄菊金精戏仪(《五桂记》)：《大明天下春》卷四下层收“金精试德”，版心署“五桂记”，曲白与此同。与《群音类选》“诸腔类卷三”所收“金精戏窦仪”曲文相同，宾白稍异。

该书共选录32种杂剧、传奇的80出，三、四卷仅存目录，正文实存48出。各出目之曲白与存世剧本颇有差异，而与《乐府玉树英》《乐府万象新》《大明天下春》《乐府菁华》等曲选所录较为接近。下文简要论述该书的编选特点与刊刻特色，并考订该书中佚曲。

二、编选特点与刊刻特色

(一)编选特点

该书名“新镌精选梨园杂剧万家锦绣海内曲魁”，旨在选录当时梨园所演剧目中的“金曲”。所选剧目有21种属忠孝节义剧，如《鸣凤记》《投笔记》《咬脐记》《洛阳记》《箱环记》《合璧记》等，书中所选出目多为体现忠孝义气，如《咬脐记》选“磨房生子”“义井传书”，《合璧记》选“瑶英截耳全节”，《洛阳记》选“命子造桥”“玉贞割耳全节”等。有9种属男女情爱剧，如《西厢记》《珍珠记》《窃香记》《茶船记》，所选颇多男女相会团聚之出目，如《珍珠记》选“文举逢妻”，《茶船记》选“生访小卿”。王錂撰《春芜记》为男女情爱剧，改订《寻亲记》《彩楼记》皆为忠孝节义剧，《海内曲魁》的编选旨趣，与王錂创作改订的戏曲在主题上颇为一致。

该书目录存在“分段标目”的情况，如《玉簪记》“妙常待潘生”，目录作“妙常待潘”“姑阻佳期”，是将该出两段情节分别标目。《大明春》《玉谷新簧》《摘锦奇音》等曲选皆存在目录中“分段标目”的情况。据黄婉仪研究，“分段标目”当与演出相关，戏班演出折子戏时将一出分段，上演时可据演出场合之需作自由伸缩变换，反映在曲选中也有此情况(5)黄婉仪：《善弄狡慧——明清坊刻散出选本目录与正文之落差》，《戏曲研究》第92辑。。目录中所标曲牌与首句，并非所选出目的首曲，而是该出目中的精彩曲目，如《琵琶记》“中秋玩月”首曲为“【念奴娇】楚天过雨”，而目录中标第三曲“【念奴娇】长空万里”，为剧中名曲。由此可见，该书所选部分出目当源自当时的梨園演出本，且有意标出分段情况与名曲。

该书所选各出目，与现存全本之宾白颇有差异，而与曲选所录较为接近，经比勘，所选出目之曲白与《乐府万象新》《乐府玉树英》《大明天下春》《玉谷新簧》《乐府菁华》诸选本所录较为接近。

如所录《鸣凤记》“椒山修本”“夫人阻谏”，正文合为“杨继盛修劾权奸”，内容对应《鸣凤记》第十四出“修本”。该剧在晚明颇为盛行，《群音类选》《乐府遏云编》《乐府珊珊集》《乐府玉树英》《徽池雅调》《醉怡情》《缀白裘》《审音鉴古录》皆有收录，将《海内曲魁》所录内容与《鸣凤记》汲古阁刻本、读书坊刻本、清内府钞本，以及各曲选所录者作对比，发现《海内曲魁》与《乐府玉树英》所录当属同一版本，其宾白与刻本、其他选本所录颇不相同。

《鸣凤记》刻本【缑山月】曲后有杨继盛独白，刻本、诸选本有仆人点灯之事，《海内曲魁》《乐府玉树英》无，以“正是：太平无以报，愿上万言书”煞尾。又，【前腔】“这是幽冥谁劣像”中宾白，刻本与其他曲选为“人生在世，左右一死”，内府钞本作“我想人生在世，左右是一死。”《海内曲魁》《乐府玉树英》作“人生在世谁无死，留此丹心照汗青。”又，夫人劝诫一段，《鸣凤记》刻本、内府钞本有“妾闻君子见机，达人之(知)命”一段，《海内曲魁》《乐府玉树英》无。

关于《鸣凤记》，《乐府玉树英》《乐府万象新》选录“三打应龙”一出，述邹应龙三次上奏弹劾严嵩，三次被打，仍冒死进谏之事，在《鸣凤记》剧本中无此情节。由此观之，《乐府玉树英》《乐府万象新》《海内曲魁》所录者为当时之舞台演出本或折子戏，与《鸣凤记》全本之情节、宾白有所不同。

(二)刊刻特色

该书高25.6cm，宽14.4cm，书框高22.8cm，宽16.0cm。版式为白口单黑鱼尾，四周单边，版心署卷次与剧中人物或剧名。半页三栏，上栏十二行十字，下栏十一行十五字，中栏不分行。上下栏或嵌有绣像，绣像上镌其情节。其版式与《大明天下春》《乐府万象新》《乐府玉树英》《玉谷新簧》《乐府菁华》最为接近，将《海内曲魁》之绣像与诸本作比较如下。

图1 《海内曲魁》“莺红月下听琴”

图2 《乐府万象新》“莺莺月夜听琴”

图3 《海内曲魁》“后鞠宫人”

图4 《玉谷新簧》“刘后鞠问宫人”

图5 《海内曲魁》“椒山修本”

图6 《乐府玉树英》“继盛修本”

此为同一出目之绣像比对，其基本特点是画工细致，皆有双层小黑框，图上文字或用双层黑线框，或有双鱼尾、花鱼尾等纹饰。对比之下，其构图形式、场景设置、服装样式、人物动作等都极为相似，而《海内曲魁》之插图背景更为简约，线条更显流畅。

通过内容与版式的比对可知，《海内曲魁》在文本内容和刊刻风格方面与《大明天下春》《乐府玉树英》《乐府万象新》《玉谷新簧》《乐府菁华》类似，兹查考诸书之刊刻时间如下。

《大明天下春》，全名“精刻汇编新声雅杂乐府大明天下春”，共八卷，存后四卷，卷首阙，未知刊刻信息。据李平考证，该书之刊行当早于万历中期(6)[俄]李福清、李平编：《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序言》第16页。。

《乐府玉树英》，全名“新锲精选古今乐府滚雕新词玉树英”，存一卷，署“汝川黄文华选辑，书林余绍崖绣梓”，卷首有万历己亥“古临玄明壮夫”之《乐府玉树引》，万历二十七年(1599)序刊本。

《乐府万象新》，全名“梨园会选古今传奇滚调新词乐府万象新”，原前后二集凡八卷，存四卷，卷首署“安成阮祥字编,书林刘龄甫梓”，未署刊刻时间，万历间刊本。

《乐府菁华》，全名“新锲梨园摘锦乐府菁华”，凡六卷，有牌记“万历庚子岁仲秋月三槐堂王会云绣梓”，万历二十八年(1600)刊本。

《玉谷新簧》三册，全名“选增补滚调时兴歌令玉谷新簧”，有牌记：“万历庚戌年孟秋月刊行”，万历三十八年(1610)刊本。

以上诸书皆为万历间刊本，除《大明天下春》《乐府万象新》未能明确具体刊刻时间外，其余各书刊行于万历二十七年至三十八年间，由此观之，《海内曲魁》应该也是万历刊本。

考书中所选《琵琶记》，似为早期演出本，部分曲文接近陆贻典钞本，如“五娘长亭送别”【犯尾引】有“只虑高堂，怕风烛不定”句，此与陆贻典钞本之曲文同，《琵琶记》其他刻本或其他曲选所录《琵琶记》与此皆不相同。此外，《琵琶记》的早期刊本原不分出，嘉靖之后渐分出，并加出目，万历后期，其出目由之前的数字不等，逐渐固定为四字一目。《海内曲魁》所录《琵琶记》之出目，目录出目作四字、六字，而正文出目则为四、五、六字，颇不统一，如“五娘长亭送别”正文题作“赵五娘送别”“伯喈牛府招赘”正文题作“小姐赘状元”“画亲真容”正文题作“五娘画丹青”。

又，所选录《破窑记》六出，仅存目录，据其曲牌与首句，与今存《破窑记》诸版本皆不相同，而与《大明天下春》所收《破窑记》较为接近，非王錂校订之《彩楼记》。《彩楼记》有万历间富春堂刊本，在晚明颇为盛行，《词林逸响》《缠头百练》《明调青昆》《怡春锦》《乐府珊珊集》等曲选均选该剧折子戏，而未选《破窑记》。由此二点观之，《海内曲魁》之刊行，可能不在万历后期，而系万历中期。

三、佚曲考

《海内曲魁》存有佚曲七出，或仅见该书选录，或其他曲选收录而不存，今对其佚曲作考订如下。

(一)文拯奏奸

正文题“包文拯奏主除奸”，述国舅曹二倚仗权势欺压百姓，以糠米赈灾，而高抬米价，谋害人命，占人妻子，拆人房屋，百姓悲号满道，包拯上奏除奸之事。其情节与《袁文正还魂记》第十七出“奏贬”相近，而《袁文正还魂记》中包拯为“外”，此剧中包拯为“生”，当系以包拯为主角之剧目。《乐府玉树英》卷五上层收“文拯除奸臣”，下标《忠谏记》，仅存目录，据《乐府玉树英》归《忠谏记》，该剧今无全本，“忠谏”之情节其他曲选未收录。

(二)石崇金谷

正文题“石崇游金谷”，绣像题“石崇玩金谷”，述石崇与妾绿珠到金谷园游玩赏春之事，剧目失考。韩国檀国大学粟谷纪念图书馆藏曲选《词林落霞》收“金谷春游”，与此情节相似，曲文与此相近。《词林落霞》该出有【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那叱令】【鹊踏枝】【寄生草】【幺篇】【后庭花】【青哥儿】【煞尾】诸曲(7)按：笔者未见《词林落霞》原书，该资料为浙江大学汪超宏教授提供，特此鸣谢！，《海内曲魁》在【混江龙】前多【金明池】“琼苑金池”、【仙吕点绛唇】“花信风微”二曲，【煞尾】作【余文】，内容似更全。《词林摘艳》卷四收【点绛唇】套，题“月下老杂剧 皇明刘东生”，曲文与此颇近；《雍熙乐府》卷四亦收此套，题“春景”。据此，该套曲可能改编自刘东生《月下老定世间配偶》杂剧，而演石崇游金谷之故事。

(三)无艳冷宫

此曲仅存目录，有出目、曲牌与首句：“无艳冷宫 【北相思】 凤友鸾交”。该剧失考，《乐府万象新》后集卷三收《无艳冷宫自叹》，仅存目录，与此当属同一剧目。李平《流落欧洲的三种晚明戏剧散出选集的发现》称该剧目“颇难揣度”(8)《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序言》第27页。，《中国曲学大辞典》著录该出，剧名阙如，并称“元明杂剧《钟离春智勇定齐》，昆剧《棋盘会》，汉剧《钟无盐》，淮北梆子《襄江会》，鼓词《英烈春秋》，均无无艳冷宫自叹情节。”(9)齐森华等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453页。今查潮剧剧目《无艳女》有相关情节，或可供参考。《潮剧剧目纲要》载《无艳女》“第二集”之情节：

齐王嬖妃西宫高金莲，忌无艳，进毒药酒谋鸩杀之。艳洞知其谋，强使之先饮，酒落地发火，高妃乃为艳活活打死，齐王囚艳于冷宫。(10)中国戏剧家协会广东分会编：《潮剧剧目纲要》，广州：广东省文化局戏曲研究室1963年，第76页。

《潮剧剧目纲要》所作剧目提要均据广东潮剧院所藏剧本而作，惜这批剧本今已不存。书中著录《无艳女》共六集，第二集有钟无艳被齐王打入冷宫事，其他剧本或地方戏暂未见此情节。潮剧剧目沿袭自南戏者颇多，此《无艳女》或据南戏旧本改编而成，在民国年间为潮剧常演剧目。《潮剧闻见录》记载，此为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潮剧“夜场长戏”常演剧目(11)林淳钧：《潮剧闻见录》，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43页。。该剧又名《无盐女》，1933年7月潮剧老玉梨香班曾在上海中央大戏院演出(12)《申报》1933年7月20-22日，中央大戏院广告。。

(四)道宗桑园遇妇

正文出目署“李道宗遇桑妇”，版心署“李道宗”，选自《金貂记》。叙李道宗出游，在桑园遇采桑妇翠屏貌美，向其示意求好，遭翠屏拒绝之事。其情节与该书所选“皇叔逼妇”情节似相连缀，此出叙道宗遭拒后，强行将翠屏带回宫中，令媒人劝说姻缘，翠屏依旧不从，愿以死明志。

该情节在刊本《金貂记》中不存。《金貂记》今存万历间金陵富春堂刊本，凡四十二出，中缺第三至第九出，即“国戚郊游”“绣使图谋”“翠屏全节”“老妪求尸”“贤公祝寿”“假吟反句”“愁付金貂”。《海内曲魁》中“李道宗遇桑妇”对应第三出“国戚郊游”，其曲文与《尧天乐》卷二下层“李道宗桑园戏节”同，《尧天乐》仅收【风入松】一段，《海内曲魁》所录较全。

(五)贞亮从军别母

正文署“祯亮从军别母”，有插图题“从军别母”，选自《合璧记》。《合璧记》，亦名《忠荩记》或《佳宴记》，今无传本，《群音类选》《乐府名词》《大明天下春》《乐府红珊》《月露音》存其散出或套曲。《曲品》《远山堂曲品》《祁氏读书楼目录》《鸣野山房书目》皆有著录。关于该剧作者，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认为当是“王恒”，署“姚茂良”可能是误题(13)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7、211页。。日本《舶载书目》著录有“皇明解学士合璧记”，署“四明东方士王恒伯贞填词”(14)参见黄仕忠《海内外中国戏剧史家自选集·黄仕忠卷》，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323页。，原书今佚，据其著录，作者当是“王恒”。

《合璧记》述解缙学土建言得祸下狱，其妻子发配辽东，次子祯亮与胡广之女有婚约。因祯亮被发配，归期未卜，胡广与夫人逼女瑶英(或作“玉华”)改嫁，瑶英誓死不从，截耳见志。后解缙脱狱，祯亮赦还，与胡瑶英团圆之事。《海内曲魁》所选“胡夫人母子问答”“瑶英截耳全节”即逼女改嫁、截耳见志事。“祯亮从军别母”叙祯亮母子被发配边疆，恰逢汉王作乱，圣上东征，祯亮之母欲祯亮从军以报效天子，亦雪父仇，祯亮在劝说之下，别母从军。此出未见其他曲选收录，可对《合璧记》之情节作补充。

(六)朱汴会问

正文题“朱汴父子相逢”，有插图题“决断邵青”。叙朱汴被宰相邵青谋害，出使胡地，淹留十六年。其妻携姑、子二人出逃，不得已弃子朱梦麟于路边。朱梦麟遇到出征的邵青而被收养。朱汴归国后审问邵青，并与子相认，一家团圆。其情节与福建地方戏《朱弁》相近，“汴”与“弁”音同，当为同一剧目。《朱弁》为福建小梨园戏传统剧目。《中国戏曲志·福建卷》载：

《朱弁》，梨园戏(小梨园)传统剧目。写宋时朱弁中状元，力主抗金，秦桧谋害之，以文官带兵抗金。朱被兀术所擒，送往冷山。路过西楼，兀术女雪花公主见之，爱其才貌，求父释放。后求婚遭拒，结为兄妹。朱发妻王氏，生一子，兵乱，弃子扶姑外逃，子为包存仁拾养，名梦麟。朱困金十六年，兀术感其忠，释之回国，公主长亭送别。朱回国，其子已中状元，父子相认，受宋王褒封，雪花亦欣然归宋。(15)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福建卷》，北京：中国ISBN中心2000年，第119页。

《海内曲魁》该出之剧情与“朱汴父子相逢”大致相同，而人物稍有异。福建莆仙戏亦有此剧目，情节相似，名《朱弁还朝》(16)中国戏曲志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戏曲志·福建卷》，第119页。。《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星》卷上收录“朱弁别公主”(17)龙彼得辑，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编：《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5年，“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星”卷上，第37-40页。，叙朱弁归朝时，公主深情送别之事，亦为此剧之名段。

(七)仙姬交绢

正文出目与插图皆署“仙姬交绢”，选自《织绢记》。《织绢记》，亦名《天仙记》《织锦记》《槐阴记》，今无传本，《远山堂曲品》《祁氏读书楼目录》《鸣野山房书目》曾作著录。《群音类选》《八能奏锦》《大明春》《乐府菁华》《尧天乐》等曲选存其散出。

该剧演董永丧父，家贫无以丧葬，所以卖身为奴，守孝三年后即往主人家供职。三年后，董永欲往主人家，在槐荫下逢一妇人，愿为妻，故一同前往。此后，主人家要求董永织绢百匹，以抵卖身之资，其妻一夜便完成，永方知遇仙女也。

“仙姬交绢”叙仙女一夜织就绢布十匹，第二天交付主人家，主人家甚为惊叹，怀疑绢布系董永所偷，后查明绢布颜色与所给丝线一致，才放下疑虑。曲文咏织绢之神奇、仙女之貌美、董永得妻之欢喜。各曲选多收录“槐荫分别”“天街重会”二出，未见选录“仙姬交绢”，据此出可考察该剧情节发展的重要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