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晋瑞 李亮
摘 要: 师生共同体是教师和学生围绕符号而形成的共同体,或者说是符号与符号结成的共同体。它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开放的系统,且关照了师生之间的差异。然而,无论是传统观念中的“主客体”师生关系,抑或现代教育中的“主体间性”师生关系,都存在认识上的偏差。符号学视域下的师生共同体,拆除“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壁垒,与师生共同体的初衷相契合。作为一门是所有科学之工具科学的学科,符号学为重构师生共同体提供了充分的理论依据。
关键词: 师生共同体;符号学;师生关系
鉴于符号学研究工作的不断深入以及在教育、教学领域的拓展,我们尝试从符号学的视域重新审视师生共同体,以期提供有益的参考。
一、“师生共同体”的符号意蕴
师生共同体的提出是人们把共同体概念运用到教育领域的结果。按照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在《共同体和社会》中的最初说法,共同体是“一种共同生活的秩序”,立足于“意志的协调一致,基本上是建立在和睦的基础之上,并通过习俗和宗教产生和改良”。1 滕尼斯在社会学角度上使用“共同体”一词,旨在表达社群组织中成员之间的亲密协作关系以及共同的精神意识和所产生的特有归属感、认同感。1916年,杜威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一书中将“共同体”引入教育领域,认为学校教育是一种人与人相互交往和互动的社会活动,这种社会活动以“共同体”的形式展开。
师生共同体由教师和学生两大要素组成,教师和学生都是活生生的人。人是什么?卡西尔在《人论》中提出,“人是符号的动物”。在他看来,“信号与符号属于两种不同的话语领域:信号是物理性存在世界的一部分,而符号则是人类的意义世界的一部分”2,与动物只能被动地反映信号不同,“符号思维和符号行为是人类生活所特有的最鲜明的特征”。3 卡西尔关于“人是符号的动物”的论断告诉我们,人既是符号,又掌握和运用符号。既然符号性是人的本质属性,那么师生共同体可以理解为师生之间围绕符号而形成的共同体,或者说是符号与符号结成的共同体。
在师生共同体内部,作为符号的教师和作为符号的学生并不是机械地拼凑成为一个整体结构,而是在对话、商议和讨论中形成的统一整体。米德指出,沟通的发展是“一个使人们将其自我置于其他人的态度之中并通过运用有意味的符号来进行沟通的过程”,只有通过有意味的符号唤起个体内心同样或相似的反应,才能“组织一个使这种沟通成为可能的共同体”。1共同体中师生皆不是孤立封闭的自我,而是由有意味的符号沟通联结在一起的关系性存在。只要组织一套有效的沟通交流系统,就可以创造出“整体大于个体之和”的教育效应。
在既有的师生共同体概念中,师生在某一教育现象或教育问题的言论、观点的一致性被认为是必要的,师生共同体被看作是一个寻求和谐师生关系的结果和维系良好师生关系的固有存在。这是一种对师生共同体绝对化的理解。教师和学生在社会背景、人生阅历及知识掌握的先后等方面必然存在诸多差异,正是由于存在这些差异,我们才需要建立师生共同体。在统一的符号系统的框架内,教师、学生对符号意义的理解也不尽相同,这就需要寻找共通的意义空间,即对传播中涉及的语言、文字等符号意义有共通的理解和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与文化背景。2 通过构建并扩大共通的意义空间,加深师生之间的相互理解,达到知识共享、情感共融。符号化师生共同体是由符号系统、教师和学生共同作用的机制。这一机制能够在师生对所有重要问题无法完全一致,或不屈从于某种“主流”认知的情形下,平衡教师和学生间存在的种种差异,并持续不断将这些差异转变为总体上的相对一致。这样既激发师生的活力,最大限度地保证师生个体价值的发挥,又避免因求同而可能出现的师生思想僵化。
二、师生关系困境的符号学分析
师生关系是教师与学生在教育活动中通过“传道、授业、解惑”而结成的一种特殊的人际关系,包括彼此所处的地位、作用和双方相互对待的态度。融洽的师生关系,是教育教学活动取得预期效果的必要条件,但长期以来,受主体论哲学和传统文化伦理的影响,教师是教育教学活动的主体,学生是教育教学活动的客体,师生关系处于主、客二元对立的状态。
1.师生关系研究的反思
教育教学活动是师生两个主体间身心交流的活动,因此,无论教师还是学生为单一的主体都存在片面与缺陷。认识到这些说法的不足,代之的是“教师主导、学生主体”的观点或“双主体”的观点,这种把教育和教学过程人为地分为教和学更替过程和互为主体的解释,既违背了教学相长的实际规律,又不能彻底摆脱“主体—客体”两极模式,依然有其内在的逻辑矛盾。近年来,借助“主体间性”这一哲学学术热词,“主体间性”成为描绘师生关系理想样态的新说法。师生关系“主体间性说”是基于对“双主体说”的反思衍生而来的,修正了传统师生关系“主体—客体”的认知模式,把教师和学生都看作教育活动的主体,提出一种“主体—主体”或“主体—中介—主体”的模式,强调了师生之间的相互尊重和认可。然而,随意使用概念,简单移植理论,并不能帮助我们找到协调师生关系的良方。
马克思指出,人类社会存在两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在这里是指许多个人共同活动”3,自然关系存在主体、客体之分,“主体是人,客体是自然”。4主体与客体关系适用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不能用于说明人与人之间结成的社会关系。因此,将主客体关系和师生关系联系在一起非常不妥当。这也是导致人们在师生之间的主客体关系问题上争论不休、又难以判断孰是孰非的原因之一。为了说明师生之间的关系并非主客体关系,一些研究引入“主体间性”这一术语,但“主体间性”并不能使师生关系由主体性到主体间性转换。
师生之间的关系不是主客体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存在”关系。即使将师生之间的关系表述为主体间性,其前提也是师生都成为主体。如果二者中任何一个不能是主体,就谈不上主体间性。长期以来,关于师生关系的认识一直无法摆脱“主体—客体”两极模式,关键在于囿于“把教育、教学活动简单地视为认识活动”的局限,没有从现代意义上将教育教学活动看作师生双边的活动过程。一项“与学生相处时,您习惯呈现的角色”调查显示,60%的教师认为是朋友,38%的教师认为是教师,2%的教师认为是父母。同时进行的“您认为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角色”调查统计结果显示,54%的教师认为是朋友,34%的教师认为是教师,18%的教师认为是合作者。这就是说,有关教师“习惯呈现的角色”定位與主观感受“在学生心目中的角色”基本吻合。1 教育教学活动不仅是认识活动,更重要的是分享理解的情意活动,主客二元对立的“实体思维”忽视了师生交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在实践中带来的恶果是,教师由于过分追求知识的传授、技能的培养,甚至是分数、升学率等与自己利益相关的工作成效,置学生的身心发展、情感变化于不顾,使本应和谐的师生关系变得对立,严重的还可能激烈对抗。
2.师生关系研究的超越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师生间的关系不是主客二元对立的对象化关系,而是一种平等的符号关系。也就是说,教师与学生不再以对方为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或手段,在彼此眼中,对方不是物,而是具有符号性的人。更进一步看,符号学理解的教育是一种意指实践。
符号是在对话中得以发展的,对话性是符号活动的基本特征。师生双方只有借助符号展开对话,形成“交往主体”,才能真正使主体间性成为可能。“为了自身的存在,每一个符号体(符号、文本、思想、整个文化)都需要他者。”2 符号具有他者性,符号之所以具有符号的特征是因为它是与他者的对话。这样,师生关系就跳出个人主体的漩涡,从“我—你”关系变为“我—他”的关系。无论是主客体关照下的师生关系,还是“主体间性”关照下的师生关系,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对主体的自我认识,只能导致彼此把对方看作为我所利用、占有和征服的对象。符号性师生关系则克服了主体的“为我性”。自我与他者是共存的,自我不可能脱离他者,关怀他人、体谅他人就意味着成就自己。在师生交往过程中,主体从他者出发,站在他者的立场上去理解自我作为主体的意义,就把我与他人自然联结在一起,这样师生之间的对象化关系就提升为相互依存、相互规定的平等友好关系。
三、符号学视域下“师生共同体”的重构理据
师生共同体是教师和学生作为主体,因学习和研究学问而自发结成的有意义平等关联系统,其既是教师实现价值的舞台,又是学生发展的平台。新时代我国教育呈现出新的特点,由生存性教育向发展性教育转变,突出强调人的主体性和个性化发展。教育教学的内容和形式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如果还一味固守原有的师生共同体理念,停留在“唯我论”上止步不前,将难以还原师生共同体之本真样态,会让师生关系渐行渐远。因此,将符号学引入教育领域,把教师和学生作为教育活动中平等对话的主体,重构师生共同体,将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师生之间的真实关系。
1.符号学是人文社会科学的“共同的方法论”
符号学诞生于一百年前,是有关人类社会的符号产生、理解、运作的一个较新的研究领域。作为一门学科,它不仅是一门科学,而且还是所有科学的工具科学或工具,它可以为当代人文社科各种研究寻找一个“共同的方法论”。罗兰·巴尔特把符号学看作“一把轮椅”,说它是“今日人类知识的‘百搭”3。教育与符号学有非常密切的关系。20世纪70年代西方学者开展了这方面的相关研究,并提出“教育符号学”概念。21世纪以来,国内学者也开始就二者关系进行探讨,认识到教育本质上就是一种符号活动。因此,从符号学视角探讨“师生共同体”的建构,是具有可行性的。
2.师生共同体是具有差异性的符号共同体
通过对相关研究的分析发现,关于师生共同体的内涵众说纷纭,没有形成一致的看法。具体而言,主要存在以下几种较为普遍的说法:一是认为它是师生间以探求学问和真理为动力组成的一种团体;二是认为它是师生间为共同的目标形成的一种学习组织;三是认为它是教师指导下学生自主学习的一种有效形式。有学者在对已有教师共同体概念批判时指出:“‘关系团体说掩盖了教师共同体‘多样关系的整体性;‘学习组织说忽略了教师共同体‘有意义过程的重要性;‘有效模式说忽略了教师共同体作为‘有机整体的完整性与有序性。”1 这些关于教师共同体说法的偏见,在师生共同体的阐释中同样存在。共同体是一个多样矛盾共存的混合体。在科恩看来,“在共同体中发现的‘共性不一定是一致的。共同体不克隆行为或思想,是一种形式(行为方式)的共性,其内容(含义)在其成员之间可能有很大差异”,由此他主张“不要把共同体看作一个整合的机制,而应该把它看作一个聚合的装置。”2
3.符号是师生交流对话的普遍中介
符号是社会实践活动中随着人们生产、生活和交际的需要而产生的。人作為社会性的动物必然要共同协作,从事社会生产活动。共同的生产活动要求传递知识、交流观点和思想。符号特别是语言符号的产生就是出于社会协作的需要,是为了解决思想交流的问题。因而,符号和符号系统一旦形成,便成为人类文化的载体,成为社会交往和传达思想、交流情感的工具。正因如此,日本符号学学者池上嘉彦指出:“人类掌握符号的活动与对这个世界的创造、维持,以及在时间、空间上的所有意义上的交流——这一切文化性的活动都有着深刻的关系。”3
符号学认为,“生命体都是自我世界的主体,它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是等级性、阶序性的,而是平等的;人类在构建自身意义世界的过程中,必须考虑其他生命体的权利和福祉,而不能将主体性视为自我中心的理据”。4 将主体视为“为他性”的责任主体,超越了实体思维的主客师生关系和主体间性师生关系对主体的认识,拆除“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壁垒,彰显出教师作为学生“心灵的守护者”与“灵魂的引路人”的角色担当。总之,从符号学的视角重构师生共同体,有充分的理论支持。更为重要的是,重新构建起的师生共同体,能够与我们所倡导的师生共同体初衷相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