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高江涛
打开自主学习的“自然”开关
创办早培班以前,人大附中在超常儿童教育这条路上已经积累了二十余年的经验。彼时,刘彭芝校长关于早培班的想法是,彻底解放儿童的双手,看看效果究竟如何。
我们以课程改革为切入点,开始了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课程设计的一道风景线,就是研修课的创设。开始是每周半天的自主研修课,后来改成两个完整的半天。表面来看,其他课程的时间减少了,不过按照七年学制来算,总体课时可以满足要求。全方位的“松绑”尝试了半年多,我们开展了一场测试,让早培班和超常实验班的学生同时做实验,结果发现早培班学生虽然年龄更小,成效却更好。其中一个实验令我印象颇深,叫“穿越A4纸”:8-9名学生一组,每组给一张A4纸,要求所有人能同时穿过这张纸。学生需要想办法把纸做成一个圈,还必须保障不能断。早培的学生拿出了千奇百怪的招数,实验班的表现则没那么理想。一组孩子在尝试时,不小心把纸撕断了,大家都发出了遗憾的“哎呀”声,一个孩子突然站出来,将断裂的地方一分为二,实现了重新连接的同时,更细的切分让圈子更大了。现在他在北大学习数学,而探究和解决问题的意识与能力,从小就显现出潜质。
回头来看,恰恰因为更早给予这些有潜力的孩子更宽松的环境和自由的氛围,才会得出不同的结果,这种“放开”在头两届早培班尤为突出。早培班在成立初期,正是致力于用新的学习方式带动课程革命。对于教育界来说,“自主学习”并不是新概念,问题是怎么学、学什么,以及最关键的需要创设什么样的情境才能让自主学习成为自然状态,都是摆在教师面前的课题。
如何将实践探索和实证性研究相结合,为学生规划自主学习的情境?我们尝试从小课题研究入手,让七年级学生真枪实弹地做实验。由于是从零起步,对于研究什么教师们并不清楚,也有担忧可持续性的声音。当时我隐隐觉得,要想把这件事做成,必须亲力亲为。如果我不去上研究课,其他人反馈难开展,那么这门课必然面临停止的命运。尽管身兼数职,我还是毅然决定亲自开课,引导大家研究。
不过,我们的想法和举动,招来了家长强烈的不认同。在第一学年末的家长座谈会上,一些家长对接下来“颠覆式的变化”难以接受,反应相当激烈。部分家长是大学教授,直接向我表示:“我们带的研究生都不知道怎么做课题研究,六七年级的孩子搞课题研究,简直是胡来!”场面一度尴尬。不过,也有些家长表示非常支持,给了我们底气。顶着压力,我们坚持了下来。
课题研究到了八年级,愈发正规化。学校内部先成立评委会,让学生汇报在两年学习中做了哪些事、對哪方面的研究感兴趣,根据情况推选部分学生去校外参加科研实践活动。家长们切实见到孩子的变化,态度也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到此时,差异已经有迹可循,有的孩子非常明显地表现出对科研的兴趣和想法。从开题报告到小组交流、汇报,再到每学期一次由校外导师甚至是院士、教授组成的专家团来评议的课题答辩,早培的学生们在学校搭建的立体自主学习平台上,感受严谨的科学态度、受到科学家追求真理的精神熏陶,也体会到科研中的失败是普遍的、困难并不可怕。
多元评价,育人为先
早培班的学生精力比较充沛,甚至有些过剩,一些孩子变着花样地淘气。比如上面提到的解决纸带扯断难题的男孩,刚开始在课上看到语文老师的腰带露在外面一截,立刻就拽着不松手。但我们并没有责怪他,而是以包容的心态对待。让人意想不到的淘气,或许是超常儿童的共性,以致早些年一些教师会对教早培有畏难情绪。不过,“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大概是每个教师的梦想,教师们积极调整自身,用心陪伴这些早慧的孩子成长。时间长了,孩子们也都能遵守课堂秩序。
孩子们的异想天开背后,往往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我们有责任搭建平台供其施展。七年级的几个孩子赴美参加桥牌比赛时,感觉国内比赛的人工统计比赛分数非常烦琐且容易出错,而国际比赛的电子计分系统造价高但并不先进,于是有了“脑洞”大开的念头:发明一款成本低、性能好的电子统计系统!学校立刻支持了他们的想法。半年多,孩子们全身心投入研究,为了让他们集中精力,刘彭芝校长破例同意他们停课、一段时间内可以不参加任何学科考试。最终,“桥牌无线计分系统”诞生,获得了日内瓦国际发明博览会金奖特等奖, 几个孩子也成为1000多个项目中年龄最小的参展者。
当超常儿童的教师,一定要首先解放自己的思想。执教早培八年级物理时,喜欢摄影的我设计了一项作业:求解北京地区的重力加速度,要求学生想办法来测算,回来后给我做课题汇报。当时天宫一号即将发射,为了鼓励学生,我特意宣布,谁做得好,就带谁去发射现场观看,大家都非常激动。结果,五花八门的测算方法都涌现出来了。一些学生用自来水水滴来测算压力,多长时间滴一滴、一段时间的总滴数是多少,还有借助毛巾来实验的等等,过程记述得非常生动。有的孩子做得非常准确,于是我履行诺言,从中选取几名学生一起去了酒泉。实际上,准确不准确都没有关系,也确实有孩子的数据偏差过大。他的基本方法和其他人一样,那么差异在什么地方?我跟他说:“实验失败了。”他自己也说“失败了”,但很快跟上一句“没事,我失败的原因是……”。这是非常好的现象,说明他有思考。这样的学生,我依然认为他是优秀的。
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这一话题的思考从早培班成立之初,就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意识到一些孩子未来可能会出国,但无论去哪里,热爱祖国都是必须根植于心的。为了帮助学生感受红色文化,2015年,我们与江西兴国建立了长期教育实践合作机制,带着学生去实地受教育。后来,从早培班毕业去美国留学的几位学生回国看望我,谈及兴国之行,都说那段经历的意义重大,特别是出国后再回想,感受更深刻,实在太有必要了。他们也提醒我,高年级有这样一次经历,比低年级时的领悟更透彻。有了“爱国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一根线牵着他们。
精彩的故事不胜枚举,而光芒背后,是有人负重前行。为了这份事业,教师们克服了种种不为人知的困难。王志鹏老师为了去美国考察,将妻子有早产迹象的情况瞒着大家,等到出行第三天,孩子真的提前来到了世界。主持公益研修课的钱颖伟老师,为学生“义务献血”的宣传活动感动,偷偷献血后继续忙碌地工作。2016年,我因患重病做了几次大手术,听说管理早培班的蔡芳老师倒在讲台上不省人事,万分揪心。结果,从医院出来的蔡老师又站上了讲台,拖到暑假才去实施自己的心脏手术……恰是这样一支无比投入、执着坚持的教师队伍,才让这份事业的血脉不断延续。
国家对于拔尖创新人才的需要迫切,而作为为这些人才奠定基础的我们,深觉任重道远。如果我们需要有创新精神和探究能力的人才、能够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人才,从大学开始塑造并不算早,何不前置一步?多年的实践让我们发现和认识到,各方面均突出的学生是极少数,更多的孩子是整体表现均衡,有两三方面比较突出,同样带给我们惊喜。郑博中是一名来自大兴区农村的学生,进入早培班时理科成绩并不突出,但语言方面比较有天赋,在招收的时候,我们的责任就是将不同的天赋辨别出来。凭借出色的语言能力,老师推荐他参加了电视台的辩论赛,后来他又被推荐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中国儿童大使的选拔赛,并最终获选。疫情肆虐的时候,郑博中通过网络组织人员,给封城中的武汉市民提供心理咨询帮助,用自己的力量温暖他人。可以说,如果没有早培班,他几乎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成长路径会和现在迥然不同。
分数不能代表一切,教育的评价应该更为多元。归根结底,发现和培育超常儿童,是为了更好地因材施教。